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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名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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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微微正色:“你的意思朕明白。皇后乃后宫之主,执掌凤印,朕自然敬爱皇后,不会因宠偏私。”

张廷玉肃然道:“臣听闻两宋与前明后宫弭乱,宠妾凌驾皇后之举屡屡发生,导致后宫风纪无存,影响前朝安定。皇上英明,微臣欣慰之至。”张廷玉望着皇帝案上厚厚一沓奏折,关切道,“先帝在时勤于朝政,每日批折不下七个时辰。皇上得先帝之风,朝政虽然要紧,也请皇上万万保养龙体,切勿伤身。”

皇帝略有感激之色:“廷玉对朕,亦臣亦师。将来朕的皇子,也要请你为师,好生教导。”

张廷玉诚惶诚恐:“微臣多谢皇上垂爱。天色不早,微臣先告退了。”

皇帝道:“李玉,好生送张大人出去。”

李玉忙跟着张廷玉出去了。

皇帝嘴角还是挂着淡淡笑意,十分温和的样子,眼中却殊无笑色,取过毛笔饱蘸了墨汁,口中道:“王钦,你是朕跟前的总管太监,事无大小都要照管清楚,总有疏漏的地方。有些差事,你便多交予李玉去办吧。”

王钦心头一凉,膝盖都有些软了,只支撑着赔笑道:“奴才遵旨。”

皇帝埋首寄书:“出去吧,不用在朕跟前了。”

王钦诺诺退出去,脚步声极轻,生怕再惊扰了皇帝。出了养心殿,王钦才发觉脖子后头全是冷汗,脚底一软,坐倒在了汉白玉石阶上。

门口的小太监忙殷勤过来扶道:“总管快起来,秋夜里石头凉,凉着了您就罪过了。”

王钦硬生生甩开小太监的手,远远望见李玉送了张廷玉回来,恨恨骂小太监道:“王八羔子,也敢到我跟前来耍机灵了!”

跟在他后头的李玉知道他是指桑骂槐,指着自己,也不敢回嘴,忙缩了头回去。王钦正站着,皇帝的声音已经从里头传出来:“去长春宫。”

王钦一骨碌站起来,用尽了嗓子眼里的力气,大声道:“皇上起驾啦——”

太后站在慈宁宫廊下,看着福姑姑指挥着几个宫人将花房送来的数十盆“黄鹤翎”与“紫霞杯”摆放得错落有致。彼时正黄昏时分,流霞满天如散开一匹上好的锦绣,映着这数十盆黄菊与紫菊,亦觉流光溢彩。

福珈笑吟吟过来道:“慈宁宫的院子敞亮了许多。若是在寿康宫,这几十盆菊花一摆,脚都没处放了。”她见太后欢喜,越发道,“也是皇上的孝心,那日携了皇后亲自来请您移宫。如今有什么好的都先尽着您用。连花房开得最好的紫菊,也都送来了您这里。”

太后微笑颔首,扶着福珈的手走到阶下,细细欣赏那一盆盆开得如瀑流泻的花朵:“如此,也算哀家没白疼了皇帝。只不过那日虽然是皇帝和皇后来请,可这背后的功劳,哀家知道是谁。”

“太后是说娴妃?”

太后拈起一朵菊花仔细看了片刻:“颜色多正的花儿,和黄金似的,可惜了,还没开出劲儿来。”

福珈笑道:“有您爱护调教,要开花不是一闪儿的事?”

“这也急不得。满园子的花,前面的花骨朵开着,后面的也急不来。由着天时地利吧。”太后松开拈花的手指,拍了拍道,“皇上只给她一个妃位,是可惜了。按着在潜邸的位分,怎么也该是贵妃或者皇贵妃。”

福珈取了绢子替太后抹了抹手:“有福气的,自然不在这一时上看重位分。往后的时间长着呢。”

太后颔首道:“慧贵妃是会讨人喜欢。有时候跟着皇后来哀家这里请安,规矩也一点不差。”

福珈思忖着道:“照规矩是该晨昏定省的,但皇后和嫔妃们,也不过三五日才来一次。这……”

太后一副从容淡然,看着天际晚霞弥散如锦,缓缓道:“哀家住在这慈宁宫里,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后,一日来两次也好,三五日来一次也罢,都不是要紧事。要紧的是哀家的眼睛还看着后宫,太后这个位子原不是管家老婆子,不必事事参与介入,大事上点拨着不错就是了。这样,才是真正的权柄不旁落,也省得讨人嫌。”

福珈这才笑道:“太后的用心,奴婢实在不及。”

夜来的长春宫格外静谧,明黄色流云百蝠熟罗帐如流水静静蜿蜒地下,便笼出一个小小天地,由得琅嬅伏在皇帝肩上,细细拨着皇帝明黄寝衣上的金粒纽子,只是含笑不语。

皇帝本无睡意,便笑:“皇后一向端庄持重,怎么突然对朕这么亲昵起来了?”

琅嬅轻笑道:“皇上只看见臣妾端庄持重,就不见臣妾也很依赖皇上么?”

皇帝望着帐顶,嘴角含了薄薄一缕笑意:“皇后在后宫一力独断,为朕分忧,朕很高兴。不过见惯皇后的正室样子,小儿女模样倒是难得了。”

皇后默然片刻,盈盈笑道:“后宫小儿女情长多了,难免争风吃醋的小心眼儿多些。臣妾若再不持重,岂不失了偏颇,叫人笑话?”她停一停,小心觑着皇帝道,“皇上的意思,是嫌臣妾今早提议让娴妃居住延禧宫有些失当了?”

皇帝略略含了一丝笑影,松开被琅嬅倚着的肩膀:“皇后是六宫之主,后宫的事自然应当由皇后决断。皇后的提议,朕自然不会不准的。”

琅嬅心头微微一惊,不免含了几分委屈:“皇上这样说,真是低估了臣妾了。难道臣妾跟随了皇上这些年,还会如几位贵人一般不懂事,只晓得争风吃醋?臣妾不过是以为,皇上近日抬举慧贵妃,自然是恩宠有加,慧贵妃贤淑安静,也受得起皇上这点眷顾。只是娴妃在潜邸时位分既高,性子又傲,如今被贵妃高了一头,难免气不顺,要与人起争执,不若将她放到安静些的地方,也好静心些。等她心气平伏些许,皇上再好好赏赐她,给她些恩典就是了。”

皇帝伸手抚了抚皇后的头发:“皇后思虑周详。”

琅嬅这才松了口气,伸手揽住皇帝的手臂,笑意盈盈:“臣妾的愚见,怎么比得上皇上的圣明?往日里皇上一向称赞娴妃慧心兰性,而慧贵妃娴静温婉,怎么到了今日给娴妃的封号是娴,贵妃反而是慧?臣妾却不懂了。”

隐隐有风吹进,帐外的仙鹤衔芝紫铜烛台上烛火微微晃了一晃,映着拂动的帐幔,如水波颤颤,明灭不定。皇帝的脸色落着若明若暗的光影,有些飘浮不定,他的笑影淡得如天际薄薄的浮云:“朕也是随手择了两个字罢了。”他低下头看着琅嬅,“朕嘱咐了内务府,用心布置你的长春宫,你可还满意?”

琅嬅笑意深绽,仿佛烛火上爆出的一朵明艳的烛花:“皇上在后宫的第一夜是留在臣妾宫中,便是对臣妾最大的用心与恩典了。”

皇帝轻轻拍着琅嬅的肩膀,声音渐渐低微下去,却依依透着眷恋与温柔:“朕的用心,你懂得就好了。你是朕的皇后,又一向贤惠,后宫的事你打理着,朕很放心。”

因出了丧,也立后封妃,嫔妃们也不再一味素服银饰了。海兰一早换了一身如意肩水蓝旗装,只衣襟袖口绣了星星点点素白小花,如她人一般,清新而不点眼。自然,这也是她一贯的生存态度。

海兰照常来候着如懿起身,又陪她一同用了早膳,才去长春宫中向琅嬅请安。

琅嬅气色极好,又精心修饰过容颜,换了芙蓉蜜色绣折枝蝴蝶花氅衣(1),头上只用一支鎏金扁方绾住如云乌发,端正的发髻上只点缀了疏疏几点银翠玛瑙珠钗,并几朵通草花朵而已。虽然简单,倒也大方爽朗。一大早二阿哥也被乳母抱来了,琅嬅愈加高兴,嫔妃们也少不得热闹起来,说着二阿哥又壮了或是看着聪明伶俐。

唯有嘉贵人金玉妍打量着琅嬅一身的打扮,笑吟吟不说话。琅嬅一时察觉,便笑道:“素日里嘉贵人最爱说笑,怎么今日反而只笑不说话了,可是长春宫拘谨了你了?”

玉妍忙笑道:“臣妾是看皇后娘娘身上绣的花儿朵儿呢,虽然绣的花朵少,可真真是以清朗为美,看着清爽大气。”

琅嬅略略正了正衣襟上的珍珠纽子,含笑道:“嘉贵人一向是最爱娇俏打扮的,本宫倒想听你评说评说。”

玉妍斜斜行了一礼,如风摆杨柳一般,细细说来:“臣妾看娘娘身上的绣折枝花,只在领口和袖口满绣,衣襟和裙裾全是布料本来的纹样,像是从前大清刚入关的时候,宫眷们最时兴的绣法。那是往往以旗装绣疏落阔朗的图案为美,用的也是京绣手法,讲究的是大气连绵,富贵吉祥。而时下宫里最时兴的,是用轻柔的缎料,追求轻盈拂动之柔美,往往在袖口、领口、衣襟和裙裾上满绣轻巧花样,多用江南的绣法,或用金银丝线和米珠薄薄织起,虽然花枝繁密,但追求越柔越好。如今看皇后娘娘的装扮,真是颇有入关时的古风呢。”

众人听玉妍娓娓道来,再看自己身上旗装,虽然颜色花色各异,但比之皇后身上的绣花,或用金线或用米珠点缀,果然是轻盈精巧许多。

皇后听她说完,不觉叹道:“同样是穿衣打扮,本宫一直觉得嘉贵人精细,如今看来,果然她是个细心人,能察觉本宫的心意。今早起来,本宫查看内务府的账单,才发觉后宫女眷每年费制衣料之数,竟如斯庞大。本宫身上的衣衫虽然绣花,但花枝疏落,只在袖口和领口点缀,又是宫中婢女或京中普通衣匠都能绣的式样。而你们所穿,越是轻软,就必得是江南织造苏州织造所进贡的,加上织金泥金的手法昂贵,其中所费,相差悬殊。而且后宫所饰,往往民间追捧,蔚然成风,使得京城之中江南所来的衣料翻倍而涨,连绣工也愈加昂贵。如此长久下去,宫外宫中,奢侈成风,还如何了得?”

琅嬅一句一句说下去,虽然和颜悦色,但众妃如何不懂其中意思?都垂下头不敢再多言。唯有纯嫔不知就里,赔笑道:“皇后娘娘说得是,只是皇上一向都说,先帝与康熙爷励精图治,国富民强……”

琅嬅淡淡一笑,取过茶盏定定望向她道:“民间有句老话,叫富不过三代。即便国富民强,后宫也不宜奢华挥霍。否则老祖宗留下的基业,能经得起几代?不过话说回来,纯嫔你刚诞下了三阿哥,皇上看重,自然要靡费些也是情理之中。本宫不过是拿自己说话罢了。”

素心会意,往皇后杯中斟上了茶水道:“可不是呢,昨儿皇后就吩咐了内务府,以后哪怕是长春宫的饰物,也顶多只许用鎏金和寻常珍珠,最好是银器或是绒花通草,赤金和东珠、南珠是一点不许用的呢。”

晞月闲闲一笑,看着手上的白银镶翠护甲:“皇后娘娘的话,臣妾自然是听着了。不比纯嫔妹妹,有了三阿哥,说话做事的底气,到底是不同了。”

纯嫔虽然单纯胆小,但话至于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不觉苍白了脸,腿下一软便跪下道:“皇后娘娘恕罪!还请娘娘明鉴。臣妾虽然诞下阿哥,但都是皇后娘娘福泽庇佑,臣妾不敢居功自傲,更不敢靡费奢侈。”

琅嬅淡淡一笑:“好了,别动不动就跪下,倒像本宫格外严苛了你们似的。起来吧。”

纯嫔这才敢起身,怯怯坐下。

玉妍很是得意,扫了一眼众妃,上前一步笑道:“皇后娘娘的话说得极是。只是如今风气已成,别说宫里宫外了,连皇上赏赐给朝鲜的衣料首饰,也无不奢丽精美。臣妾听来往朝鲜的使者说起,朝鲜国中也很是风靡呢。若咱们改了入关时的衣饰,也这般赏赐亲贵女眷或属国,岂不让外人惊异?”

她这一番话,自以为是体贴极了皇后,也能顾全自己的喜好。如懿与海兰对视一眼,当下只是笑而不语。

琅嬅轻轻啜了一口茶水,方徐徐道:“嘉贵人的话自然也是有理的。皇上恩赏外头,那是免不了的。只是在内,咱们深居六宫的,凡事还是简朴为好。”她微微正色,“更要紧的是,如今天下安定,咱们也别忘了祖宗入关平定天下的艰难。咱们身为天下女子的表率,更得时时记着自己的身份,事事不忘列祖列宗才是。”

这番话极有分量了,饶是金玉妍伶牙俐齿,也只得低头称是。

晞月第一个站起来道:“既然皇后娘娘作出表率,臣妾等定当追随。今日起,不再华服丽饰,一定效仿皇后娘娘,追思祖宗辛苦,简朴度日。”

琅嬅颔首,轻叹道:“本宫一番良苦用心,你们千万别以为是本宫有心苛责了你们。后宫人多,若人人多花费些,家大业大,总有艰难的时候。”

这时,坐在一旁闷声不语的怡贵人小声道:“奴婢伺候皇后娘娘多年,皇后娘娘一直不事奢华,直到如今,连衣襟上用的珍珠纽子,也不过是内务府最寻常的那种,连上用的珍珠都觉得太过浪费了。”

纯嫔忙赔笑道:“怡贵人从前是贴身伺候皇后娘娘的,自然无事不晓。看来是臣妾们一直太粗心了,不曾好好追随皇后娘娘。”

皇后笑盈盈看着怡贵人道:“好了。如今都是皇上正式册封的贵人了,还一口一个奴婢,成什么体统呢?”

怡贵人忙恭恭敬敬道:“臣妾谨遵皇后娘娘吩咐。”

晞月忽地转首,看了如懿一眼:“娴妃妹妹一直不言不语,难道不服皇后所言,还是另有主张?”

如懿抬了抬眼帘,徐徐道:“所谓言传身教,皇后娘娘身体力行,咱们自然只有听其言随其行的份儿,何须再多置喙呢?”

海兰亦忙低低道了“是”,又道:“臣妾不敢多言,是怕自己蠢笨失言。所以仔细学着皇后,不敢再多言了。”

如懿微微一笑:“可不是!皇后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咱们好好听着学着,便是受益无穷了。”

晞月轻笑一声,掩唇道:“娴妃妹妹这句话,倒是意在皇上昨夜留宿长春宫了,好像有些酸意呢。”

如懿淡淡笑道:“我方才说的话,心存和睦的人自然听出帝后一心,后宫和睦的意思;心存酸意的么,自然也听出酸意了。”

晞月秀眉一挑,似有不忿。琅嬅和悦一笑:“好了。昨夜是皇上眷顾本宫这个皇后的面子罢了,来日方长,你们都精心准备着,皇上自然会一一来看你们。”

众人答了“是”,如懿举起手腕上的翡翠珠缠丝赤金莲花镯道:“这镯子虽是臣妾入潜邸不久后皇后娘娘亲自赏赐的,但如今宫中节俭,臣妾也不敢再戴了。还请皇后娘娘允准。”

她这般一说,晞月也忙站了起来。

皇后神色微微一沉,如秋日寒烟中沾上霜寒的脉脉衰草。然而旋即秋阳明艳,那寒意便蒸发得无影无踪。皇后还是那样无可挑剔的笑容:“既是本宫从前赏的,那也无妨。何况你们俩到底一个是贵妃一个是娴妃,不能委屈了。”二人答应了,方才告退。

外头秋色明丽如画卷,绿筠与海兰陪着如懿出来,三人都是默默的。金玉妍与黄绮沄

走在前头,犹自有些埋怨:“哎呀,从今往后,再不能穿这样的江南软缎子了,我一想着皇后娘娘身上的旗装,虽然好看,但只用丝线绣花,普普通通的,一点也无精致飘逸之美,唉……”

怡贵人淡淡笑道:“嘉贵人美貌,自然穿什么都是好看的。再不济,你一向在梳妆打扮上用心,皇上一定会留意的。”

玉妍轻轻“呀”了一声,便道:“怡贵人在皇后身边久了,自然懂得皇后的心思。有皇后娘娘这个榜样,我哪里敢不跟随呢?罢了,如今金珠玉器都用不得了,要打扮便插了满头花做个疯婆子吧。”两人说说笑笑,便走到前头去了。

如懿安慰地拍拍绿筠的手:“今日的事别往心里去。皇后只是看重祖宗家法,并不是有意指责你。”

绿筠愁眉微笼:“皇后的意思我如何不明白?先头大阿哥的亲娘是皇后族人,虽然殁了,但身份依旧高贵。二阿哥是皇后娘娘亲生的,那更是尊贵无比的嫡子。只有我,身份不尴不尬的,我阿玛不过是笔帖式,要不是我侥幸生养了三阿哥,皇上怎么会给我嫔位?我自知出身不高,平时已经恭谨安分,可是皇后仍然在意……”她再要说下去,已经含了几分泪意。海兰赶紧拿绢子挡在绿筠口边,轻声道:“好姐姐,你对皇后当然是恭谨安分,只是姐姐心思单纯,有什么说什么。这儿是在外头,叫人听见又多是非了。”

绿筠吓得一噤,忙取了绢子赶紧擦去泪痕。四周静寂无声,连陪侍的宫女也只远远地跟在后头。

如懿赞许地看了海兰一眼,柔声道:“好了。有什么事尽管到了我宫里再说。如今,可别再失言了。”

绿筠连连点头,三人便说着话往御花园去了。

彼时秋光初盛,御花园中各色秋菊开得格外艳丽,姹紫嫣红,颇有春光依旧的绚美繁盛。美景当前,三人也少了方才的沉闷。一路绕过斜柳假山,如懿见前头亭中玉妍和怡贵人正坐着闲话,便与绿筠和海兰看着池中红鱼轻跃,自己取乐。

玉妍和怡贵人背对着她们,一时也未察觉,只顾着自己说得热闹。

玉妍笑道:“其实姐姐被封为娴妃,我倒觉得皇上选这个‘娴’字为封号,真是贴切。”

怡贵人拈了绢子笑:“妹妹说来听听,也好叫我们知道皇上的心意。”

玉妍拔下头上福字白玉鎏金钗,蘸了茶水在石桌上写了个大大的“娴”字,笑吟吟道:“闲字,女旁。皇上登基之后最爱去皇后娘娘和慧贵妃那里,娴妃娘娘好些日子没见到皇上了,可不是一个闲着的女人无所事事么?”

怡贵人拿绢子捂了嘴笑,倒是怡贵人身边的宫女环心机灵,看见如懿就站在近处,忙低呼一句:“贵人乏了,不如咱们早些回宫歇息吧。”

这样突兀一句,连玉妍也觉着不对,回首看见了如懿一行人。玉妍并不畏惧,索性轻蔑地看着如懿,娇滴滴道:“嫔妾不过是说文解字,有什么说什么,娴妃娘娘可别生气。”

怡贵人瞟了如懿一眼:“娴妃娘娘哪里会生气?一生气可不落实了嘉贵人的话么?不会不会。”

如懿听着她们奚落,心头有气,只是硬生生忍住。

海兰实在听不下去了,大着胆子回嘴道:“娴妃娘娘面前,咱们虽然都是潜邸的姐妹,也不能如此不敬。”

玉妍微眯了双眼,招了招手道:“海常在,快过来说话。”

玉妍的位分比海兰高,海兰见玉妍召唤,稍稍犹豫,还是不敢不去。待海兰走到近前,玉妍伸手托起海兰的下巴,仔细端详着:“绣房里的侍女,如今做了常在,嗓子眼儿也大起来了。”

海兰窘得满脸通红,只说不出话来。金玉妍越发得趣,银嵌琉璃珠的护甲划过海兰的面庞便是一道幽艳的光。海兰只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颤声道:“嘉贵人,你想做什么?”

玉妍笑吟吟凑近她:“我想……”

话未说完,玉妍的手已被如懿一把撩开。

如懿泠然一笑,将海兰护在身后:“凭着贵人的身份吓唬一个常在算什么本事?你也不过只能在本宫面前作口舌之稽罢了。见到本宫,还不是要屈膝行礼,恭谨问安。”

绿筠忙劝道:“嘉贵人,你若与海常在玩笑,那便罢了吧。她一向胆子小,禁不起玩笑的。”

玉妍轻哼一声,蔑然道:“海兰是什么身份,我肯与她玩笑?”

如懿瞥她一眼,缓缓道:“人在什么身份就该做什么事。若你觉得慧贵妃位分在本宫之上苛责本宫是理所应当,那么本宫要来为难你,也是情理之中,你合该承受。”

玉妍嘴角一扬,毫不示弱:“你虽然是妃位,位分远在我之上,可是你是乌拉那拉氏的后代,我却是朝鲜宗室王女,若论身份,我自然比你高贵许多。虽然我位分一时在你之下,你便以为你坐稳了妃位,我也没有出头之日了么?”

如懿微微一笑:“你自恃朝鲜宗室王女,却不想想,朝鲜再好,也不过是我大清臣属之国。小国寡民,连国君都要俯首称臣,何况是区区宗室女?你若真要与本宫讨论何谓身份何谓高贵,就好好管住自己,做合乎自己身份的言行,才能让人心悦诚服,才是真正的高贵。”

如懿话音未落,却听得身后一声婉转:“本宫当是谁呢?这样牙尖嘴利不肯饶人的,只有娴妃了。”

如懿微微欠身,冷眼看着她:“昔日在潜邸中,贵妃温顺乖巧,可不是今日这副模样。”

慧贵妃瞥如懿一眼,大是不屑:“此一时彼一时,当日你位序在我之上,我自然不得不尊崇你。而今本宫是贵妃,你只是妃位,尊卑有序如同云泥有别,你自然要时时事事在我之下。若连这个都不知道,你便不用在这后宫里待下去了。”

如懿默然不语,贵妃描得细细的柳眉飞扬而起:“怎么?你不服气?”

如懿笑意澹然:“礼仪已经周全,贵妃连人心也要一手掌控么?若真要如此,就不是以威仪压人,而是以懿德服人了。”她再度福身,“贵妃娘娘位分在上,我不会不尊。但也请贵妃明白,您的高贵应当来自敬服,而非威慑。”

如懿说罢,径自离去。纯嫔与海兰对视一眼,立刻急急跟上。

玉妍见慧贵妃气得发怔,旋即笑道:“贵妃娘娘别听她饶舌,眼见她以后的日子是不好过了,娘娘何必与她费口舌?娴妃在您之下,将来还怕不能收拾了她么?”

慧贵妃眉头微松,笑向玉妍道:“有嘉贵人与本宫一心,本宫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注释:

(1)氅衣:氅衣与衬衣款式大同小异,小异是指衬衣无开禊,氅衣则左右开禊高至腋下,开禊的顶端必饰云头;且氅衣的纹饰也更加华丽,边饰的镶滚更为讲究,在领托、袖口、衣领至腋下相交处及侧摆、下摆都镶滚不同色彩、不同工艺、不同质料的花边、花绦、狗牙等等,尤以江南地区,素以多镶为美。为清宫妇女正式的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