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柔宁因为江海王妃的事,没什么心情理事,就把事情丢给了欧阳暖,燕王府的人不清楚这位郡王妃的性格,但人人都知道她在明郡王心里的地位,谁也不敢小看了她。话虽如此,他们并不觉得这位郡王妃多有能耐,不过是想着应付下就好。
孙柔宁交代了欧阳暖几句,又叫人吩咐下去,府中的一切事都去贺心堂找郡王妃,听郡王妃的吩咐。不一会儿,各房管事,管事媳妇都来贺心堂,问事,回话。王府各项工作都有不同的管事负责,远比欧阳家要有条理的多,反正不过是替孙柔宁管两天,欧阳暖做起来倒也驾轻就熟,有条不紊。
负责内院的孙管事道:“郡王妃,三日前有工匠到凉亭里修屋顶的时候,不幸从屋顶上掉下来,摔断了腿,您看该怎么处置?”
欧阳暖喝了口茶道:“孙管事,听说你是燕王府的老人了,这等事情也要我告诉你怎么做吗?”
孙管事一怔,立刻陪笑道:“郡王妃,这件事情实在是很棘手,我按照规矩给了他一百两银子作为补偿,可他不知道受了什么人的唆使,非说自己腿断了,一辈子都好不了了,燕王府断了他的生路,在大街上嚷嚷的人尽皆知,我叫人将他教训了一顿,让他不要乱说话,可还是——”
教训一顿?欧阳暖皱眉,燕王府是什么样的地方,孙管事会做出这样不妥当的行为吗?还是说,他故意在和自己为难?
欧阳暖思忖了片刻,慢慢道:“孙管事,你将此事闹得天下皆知,是要人人都觉得燕王府是个横行妄为的地方呢?还是想要让大家都觉得你办事不力呢?”
孙管事面容一肃,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他一直受到董妃的恩惠,打定主意将此事闹大,想要让人觉得孙柔宁管事不力,现在能够将这个屎盆子扣在欧阳暖的头上,效果也是一样的。谁知欧阳暖这样厉害,一眼看穿了他的企图。
其实欧阳暖的眉眼生的很清冷,偏有一对柔顺灵秀的柔弯眉,似薄纱般矜持的笼罩着,漾着半透明的水色,看似婉约柔艳,却在不经意看人时,流泻出如水迤逦的动人心魄。正因为如此,所有人都以为她性格温顺,可是这时候她板着脸,看起来竟然比董妃还要冷酷三分。
“不敢,我不过是——”
“我?与主子说话,字字句句自称为我,这是王府的规矩,还是你的规矩?”
孙管事面色一变,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压得他再也没办法抬起头,他勉强道:“我——奴才是得了董妃娘娘特许的……”
欧阳暖点点头,好整以暇道:“这就是拿董妃娘娘来压我了吗?娘娘是何等仁慈温和的人,怎么会容许你这样欺辱我?分明是你借着娘娘的名义多行不义!来人,取账册来!”
孙管事一愣,目瞪口呆地看着欧阳暖。
“小姐,账册都在这里。”红玉捧着账册,小心翼翼地道。
欧阳暖微微一笑:“报出来给大伙儿听听。”
“是,元月修补花园,贪墨王家掌柜一千两,二月修整后院,收受贿赂五千两,买了次等琉璃瓦。四月……五月……仅仅去年一年中,共贪墨一万八千两。”
“孙管事,这里的每一笔交易可都是查得出来的,你要不要我把人找出来和你对峙?”
孙管事早已吓得够呛,面上已经没了往日里的骄横,变得一片惨白,他扑通一声在堂中跪下,道:“郡王妃,奴才是冤枉的,这是无稽之谈啊!”
欧阳暖冷笑一声,孙柔宁早就告诉过她,这个孙管事是董妃身边的死忠派,她今天若不能杀鸡儆猴,这个家还没法代管了!她冷笑一声,道:“冤枉?你一个王府管事,在京都郊外拥有房屋三十余间,开恒义号钱铺一座,本银六千两;开恒泽号钱铺一座,本银六千两;入本伙开同仁堂药铺一座,本银四千两;入本伙开永义帐局一座,本银一万两。这些也都是冤枉了你吗?你说的也是,你是董妃娘娘身旁的老人了,可却仗着娘娘的信任,做出这等吃里扒外的事情!你好意思站在这里口若悬河!若是娘娘知道了这些事,第一个饶不了你的就是她!”
所有人的脸色都由刚才的幸灾乐祸变得肃穆起来,他们刚才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现在却发现孙管事的所作所为根本都在欧阳暖的眼睛里,她正是在等他自动送上门,然后将他处置了!
“不只是你,还有何管事、宁管事、张管事、刘管事,这些事情你们都有份!还用我一一报出来吗?”
众人一听,顿时哗然。被点到名字的四个人全都跪了下来,吓得浑身颤抖,在地上叩个不停。
“来人,将他们五个人都押出去,一切交由董妃娘娘处置!”
五个人接连求饶,可还没碰到欧阳暖身前红玉的裙摆,就被人强行拉了出去。
花厅里一时之间噤若寒蝉,人人都面面相觑。
“周妈妈。”欧阳暖突然开口。
被点到名的周妈妈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也有什么事儿犯到对方手里了,赶紧道:“是、是,郡王妃请吩咐。”
大家都以为下一个要被拿来开刀的人就是周妈妈,谁知道欧阳暖竟然和颜悦色地道:“你一直给孙管事打下手,他的工作你最熟悉,而且我瞧着,你比他要明白多了。从今天开始,他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务必尽心尽力地做好,明白了吗?”
周妈妈闻言大喜,这是要升了自己啊,她这么一想,越发喜悦道:“是,奴婢一定鞠躬尽瘁,不辜负郡王妃的厚爱。”
欧阳暖微微一笑,道:“还有刚才的那件事——”
所有人刚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那个断了腿的工匠,再给他五百两银子,安排他在府里做轻巧的活,但是银子交给他之前,一定要和他签订契约,让他永远都不能再闹事。”
“是、是,郡王妃放心。”
欧阳暖接着道:“公主居住的芙蓉阁,除了娘娘派过去的人之外,还缺个擅长女红的丫头,你们斟酌看看,找个伶俐懂事的丫头过去。”
“还有严小姐的事情,就将她暂且安顿在别院,其他等候我的吩咐。”
从处置了孙管事他们之后,再没有主动找事儿的人了。林林种种,大事小事,全部都交代完后,一个时辰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等管事们都出去后,菖蒲进来,在她身边小声说:“小姐,公主过来已经半个时辰了,见你一直忙着,不让我们通报。”
欧阳暖点点头,道:“请她进来吧。”
菖蒲将慕红雪请了进来。慕红雪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衣裙,一身素净低调的装扮,更衬着她乌发雪肤,很有一番风韵。
欧阳暖让人斟茶看座,对慕红雪笑着道:“公主找我有事吗?”
慕红雪很不好意思地开口说:“刚才在外头听到你处理这些事情,干净利落,有条不紊,让我真的好佩服,你的年龄比我还要小呢,竟然这么能干,我对于这些完全不通呀!”
欧阳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公主出身高贵,又温柔大方,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你。”
欧阳暖的回话像是让慕红雪很激动,她红着脸,急切地说:“你也这么觉得吗,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她的神情就像是那种急于在大人面前表现的孩子。
欧阳暖注意看了一下她的眼睛,眼眸明亮清澈,不像是作伪。
见欧阳暖没有回话,慕红雪低下头去,“我只是一张脸好看而已,别人就为了这张脸喜欢我,为了我的身份奉承我,我曾经开口让母后多教导我一些东西,可她却说我只要坐着就有无数人爱我了,我以前也这样想,现在却觉得这不过是被色相所迷而已。”语气无限凄凄。
她一出生就是公主,不需要和别人斗争就会有锦绣的前程,自然不需要在这方面多费心。而管家理事,到时候自然有人协助,不必她亲自动手的,果然,同人不同命啊,若是自己也有慕红雪的出身,如今早已将董妃铲除了!何必瞻前顾后,缩手缩脚呢?不过,这样的日子也不会过几天了,董妃总是要解决掉的。至于慕红雪,似乎和自己的相处模式变成朋友了,看慕红雪的表情,还有点想要让自己成为她知己的意思。欧阳暖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可随即提醒自己,这有可能是冲着肖重华而来的女人,可不能轻敌心软,而且一个人的品行如何,又岂是三言两语间就能看出来的?
欧阳暖笑道:“我已经让他们找了一个善于女红的丫头给你,我保证,她的绣活儿做的比我还要好,你可以向她问问,也就不用总是往我这里跑了。”
慕红雪闻言一愣,随即露出受伤的神情,她的容貌过于好看,让人产生不忍,不要说欧阳暖,连旁边的红玉和菖蒲都流露出一点抱歉的意思来了。慕红雪想了想,从腰间取出一个香囊,递给欧阳暖。
欧阳暖接过来,香囊上绣着一株梅花,针线做的不是很好,看得出却很用心,鼻间却闻到一种清香,清淡却馥郁,让人心旷神怡,不禁问道:“这个香囊是?”
慕红雪顿时笑起来,道:“我马上就要走了,受你照顾这么长时间,也没什么东西送给你,这是送给你的临别礼物。”
欧阳暖捏着香囊的手紧了紧,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要说照顾的话自然是有的,只是更多的却是防备。可是看着慕红雪清澈无暇的眼睛,欧阳暖第一次感觉到,慕红雪这个人,和林氏,和欧阳可,和董妃都完全不一样。曾经的自己不会看人,将欧阳可的居心叵测看成了天真无邪,吃了很大的亏,所以如今对世上每一个接近自己的人都充满了怀疑,以至于处处试探慕红雪,可事实上,从一开始到现在,慕红雪根本没有做过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三个月马上就要到了,她很快就会离开……欧阳暖是知道对方的针线活是什么水平的,赶出这个香囊,恐怕花费了不少的心思。
“这香囊里的花是在花园里面采来的,很香很好闻,世子妃也要走了一个香囊,只是她那个香囊是我让丫头做的,你别告诉她。”慕红雪毫不避讳地说着。
欧阳暖忍不住道:“公主,你这样聪明,应该能体会我的立场,我对你甚至比不上世子妃对你好,你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慕红雪看着欧阳暖轻轻地说:“我母后说过,她曾经有过一个女儿夭折了,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的脸孔像是我们高昌国过去的传说中的月亮一样皎洁,我姐姐如果还活着,一定也是你这个样子,温柔,美丽,平和,高贵。郡王妃,我不是坏人,对燕王府也没有企图,你不要讨厌我,我和九哥一样,都很喜欢你的。”
欧阳暖心中一顿,看着她美丽的面孔怔住了。
很少有人能把对别人的喜恶宣之于口的,可是慕红雪和慕轩辕一样,都那么简单的说出喜欢这两个字,欧阳暖听的出来,她的喜欢是真心的。她给人一种真正的诚心之感,若是她想要谋算什么,早就已经行动了,何必到今天都不动手呢?平心而论,慕红雪的个性也很温柔,和自己一样。不,应该说,自己是刻意将温柔作为一种武器,而慕红雪的温柔,是发自内心,能够打动人心的……欧阳暖这样一想,神色柔和了下来。
慕红雪很喜欢和欧阳暖说话,小嘴巴叭叭地说个不停,从燕王府的主子燕王殿下很威严,到董妃身上的衣服首饰,到今天吃的食物茶水,再到高昌国的风土人情,她总是有话说,而且见了别人也不见她这么能说,可一看到欧阳暖她就很高兴,说个没完没了。
正在说着,红玉道:“郡王就要回来了。”
欧阳暖还没说话,慕红雪已经站了起来:“我走啦。”
欧阳暖一愣,看到慕红雪面上没有一丝惊喜期盼的神情,反而有些惊慌,一双眼睛偷偷地瞟向自己,像是生怕自己生气,欧阳暖说道:“公主也是见过明郡王的——”
欧阳暖知道,若是慕红雪对肖重华有意,就该想方设法找借口留下来了。可是却听到慕红雪连连摆手道:“不,不用了,我九哥特别讨厌明郡王,让我也躲着他。”
欧阳暖无语了,九皇子的个性还能再直率点吗,上次之后他还是跟以前一样,三不五时在自己眼前溜溜,劝说自己去高昌看看,欧阳暖想笑,这人该说是实在呢,还是没心眼呢,或者说,在自己面前,他表现出了最好的一面?
慕红雪说完,就真的告辞离开了,半点都没有停留。
谁知正好撞上掀开帘子进屋的肖重华,他一边进屋一边说:“父王说今天晚上一起去大厅用膳……”话音还未落,便见到眼前的人,不由地语声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