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央形容颇是狼狈,一身玄衣重甲,却是衣破甲烂,兼头脸上不知沾染了多少尘土鲜血,目光疲惫。知趣心下微惊,忙迎上前问,“打败仗了?”
“一场恶战。”林央自倒了盏凉茶灌下去,舔了舔干涸唇,方道,“胜了。”
知趣放下心来,“我还以为得收拾家当准备逃跑呢。”
“这丧气话说。”林央看知趣一眼,再倒盏茶,“逃跑你也不用怕,直接揣起紫金鼎就能跑了,反正你家当都里头呢。”
知趣道,“你这是说什么呢?”
林央漂亮眼睛赤果果打量了知趣片刻,知趣给他看莫名其妙,问,“怎么了?”
“看你今日气色好些,我就放心了。”林央道,“知趣,我有事跟你商量。”
知趣问,“什么事?”
林央脸上带出几丝不悦,“是这样,我今日打仗,因对方有个术法高明修士,我们胜颇是艰难。待我着凌云去捉那修士时,凌云反倒把人放了,说是她族人,求我饶那修士一命!她放都放了,还求什么?我便是想杀,也没处杀去!”
因林央有个求贤纳才名声,陆续来投奔他修士并不少,不过,质量上就有些良莠不齐了。
林央并非缺少杀伐决断之人,军中之事,他向来独断专行惯了,独凌云这件事来请教知趣,无外乎是看知趣与凌云关系好,想着先知会知趣一声,看知趣是个什么说法,免得到时他不打招呼便处置了凌云,倒叫知趣多心不悦。
林央专门为此事来请教知趣,心思缜密,不可小觑。
林央心思,知趣却是一望即知。
略一思量,知趣道,“你杀了凌云,虽暂时得以立威,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凡间修士,两头下注并非少数。似沈留白族中,还三头下注呢,南方叛军也有他们沈家人,朝中也有沈家人,沈留白又来了你这里。凌家呢,凌云你这儿,跑那个既然是她族中人,想必是南方叛军人了。”
林央略一点头,沉声道,“我发愁也是发愁这些事,若是杀了凌云,怕其他人要多想。若是放了她,将士们血,岂不白流了?”
知趣望着林央,微微一笑,“修士因有几分术法,战力远超常人,故此,不论他们哪里,都是被奉为座上宾。你以国士待之,他便应该以国士相报,若不能以国士相报,你何苦供养这些人去!”
林央眼睛亮了几分,“知趣,那依你说,要如何处置凌云?”
“她既然来投奔你,甘愿你麾下任职,犯了错,自当依军法处置!”
林央不料知趣这般痛说出这番话来!
当然,知趣他心中是大好人,他喜欢知趣喜欢紧。但是,林央看来,知趣实心软,跟谁处个三两天就能处出些交情,以后就有些心慈意软。
修士之中,知趣与凌云走近,他原以为知趣要为凌云求情来着,不想知趣直接替他做了决定。
知趣,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林央忽然对自己来意充满信心,他拉住知趣手,“知趣,我们去你紫金鼎里说吧?”
罗妖识海里道,“别叫这小子进去,他没安好心。”
知趣没理会罗妖,抓住林央手给他擦了擦,道,“脏死了,你也喝得下茶去,茶杯也给你捏脏了。”
林央咧嘴一笑,将脸凑过去,拿眼瞅着知趣,“这儿也给擦擦。”
知趣直接把他扔进了紫金鼎池塘里去,林央许久不来紫金鼎,赞叹道,“知趣,你这里面房子也盖起来啦,有树有花有水,真是大变样啊。”
“那是。别往外说哦。”叮嘱一句,知趣从储物袋里取出套衣裳给林央挂池边竹枝上,“你先穿我吧,我去屋里等你。”
“知趣,你等我一下,给我擦擦背,这儿又没侍女。”林央好言相求。
罗妖道,“别过去,这小子要耍阴招占你便宜呢。”
知趣心道,“切,我要是给个毛头小子占了便宜去,就不必活了。”
罗妖依旧不高兴,“你还真喜欢看他那没啥看头裸\体啊!”
“闭嘴。”知趣拿出一家之主气势来。
林央大方坦诚很,全全脱光了,□没水里,叫知趣给他擦背。知趣岂能看不出林央那几分小心思,知趣也不动声色,给林央擦过背后,只管岸边儿摆张榻靠着,时不时欣赏下美男子沐浴图。
过一会儿,美男子赤果果自池水中走出来,标准九头身、宽肩、细腰、赤脚、长发、妥妥八块腹肌,身上眉眼间挂着清透水息,知趣乍一瞧,不禁心惊肉跳:我乖乖……于心下问罗妖,“你确定林央是小凤凰,不是小水妖?”
罗妖一千个看不上知趣这德行,哼了一声,不予理会。
林央转身取下衣衫,线条流畅脊背腰臀长腿、生生烙进知趣眼中去,知趣顿时口干舌燥。
林央抱着衣衫到榻上,俯身于知趣耳边低笑,“知趣,你若喜欢,我便不穿衣裳也是无妨。”
知趣摸摸被林央鼻息喷痒痒耳朵,唇角一翘,手里拈着一柄竹骨折扇,眼睛融融有光,笑着评判道,“你这姿色,比我家妖妖差远了。”
识海里原本气已经半晕厥挺尸状妖妖蛋啪立起来,精神顽足。
林央满腔热情哗被泼了盆冷水,浇熄一半。不过,他相当有自信,拿起知趣衣衫换上,林央道,“我不信。我容貌,比之孔蓝犹胜三分。”妖族向来以美貌著称。
知趣眼中满是回忆光彩,“我第一次见他,他正坐流华树上,那株流华树已长了百万年,枝叶繁茂,正挡住了他脸。那时,我地位低微,不敢抬头看他。不想,没说两句话,他忽然从树上跳下来,我突然一见他脸,当时鼻血喷到晕倒。”知趣自然一笑,眼中满是幸福颜色,“晕倒前我吓不行了,以为他给我施了术法,要害我性命,我拼死扑过去,他嘴上咬一口。”
“你看,我们头一回见面就接吻了,你说,是不是缘份?”
“当然啦!”罗妖识海里回应知趣,“你是故意占我便宜吧,黑炭?”
林央满肚子酸水儿,道,“这算什么缘份,流血流到晕倒,这是血光之灾。怪不得你跟着他,就处处倒霉呢。”
罗妖大怒,“小子无礼!”今世人家林央一句话都听不到,罗妖不过白气一场!
“好了。”知趣同时安抚二人,问林央,“阿央,你喜欢我什么地方?”
“知趣,我一见你就喜欢。”林央老实道,“我喜欢你有情有义。”
知趣道,“若是我因你喜欢我就跟妖妖分手,这还算有情有义么?彼时,若我遇到个比你优秀爱我,是不是我就要离开你,去跟别人好了?”
林央顿时哑口。
知趣温声道,“说起来,妖妖虽然比你生好些,其他本领还真不一定比你强。阿央,你没地方输他,不过是我早一步遇上他。我这人是个死心眼儿,爱上谁,就不会改变,除非对方变心先。”
罗妖见疑插针表忠心,“那是不可能滴!”
知趣没理会他,拉着林央手道,“我家阿央,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以后我给你找个般配小媳妇,你生一打孙子给我抱,多好。”
若林央这么好说服,他也就不是林央了。林央反手握住知趣手,顺势再添一只手上去,改为双手合握知趣,深情款款,“知趣,你不喜欢我就不喜欢吧,也不要说那些给我找媳妇话来伤我心。你不喜欢我,我接受。但是,你也不要阻止我喜欢我,我不求你回应,我就天天看着你、爱着你,没事,你不必觉着对不住我,只要你能允许我默默守你身边喜欢你就成。”
“知趣,反正我又不是修士,总会老会死,我爱你,能爱多久呢?不过几十年,到时我死了,自然忘了你,所以,你不必为此苦恼。”林央悲凉一叹,“你说,你一见罗妖面儿流血流到晕倒,就说这是缘份。那我一心倾慕于你,就不是缘份了?”
“不过是你不愿意接受我缘份罢了。”林央黯然道,“上苍偏叫我们相遇,偏叫我对你动心,可惜你不爱我、不信我。知趣,你留我身边吧。哪怕只有几十年,我也想让你看看,我是否是真爱你。”
罗妖识海里道,“苦情记。”
知趣没理会罗妖,就听林央继续道,“你放心,我不会逼迫你,也不会做你不喜欢事。知趣,你喜欢把我当成儿子,就把我当成儿子。只是,你别拒绝我,防着我,行吗?”
饶是知趣这等八面玲珑之人,面对着林央这双满是恳求与委屈大凤眼,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还是林央自己涩涩一笑,自责道,“看,我又令你为难了吧?”
知趣忙道,“不是。阿央,我一直把你当成儿子。或许是我平日里喜欢做菜,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妈妈了?”接着,知趣驴唇不对马嘴一通扯,“说话以前我看儿童教育心理学,说是孩子都有恋母情结呢。”
林央一番情谊表白,遇到知趣“恋母情结”,饶是林央心理素质超群,此刻也险些给知趣噎死,闷声问,“那以后我都叫你知趣妈妈好了?”
“可别可别,多丢脸。”知趣嘿嘿嘿干笑几声,总算缓和了下气氛,问林央,“你不是有事要跟我说么?”
林央动之以情刚到高\潮就遭遇了知趣天雷,无奈只得说起他事,道,“是这样,我总归是凡人,那些修士个顶个满肚子小算盘,若是我手下将官,我早收拾服帖了。他们本领大、人数少,又个顶个职位不低,有自己心思,现有些尾大不掉了。”
“先时,我留下他们,是想着壮大门面,所以,好赖,都留着敬着。如今凌云事一出,再不加以约束,恐怕日后这天下打下来,还不知是谁呢?”林央认真道,“说来说去,这军中,我信人,无非就是你了,知趣。”
“阿伯也教过我,也是我先生。不过,第一,他前世是开国皇帝,皇城里龙椅上坐是他前世子孙,阿伯想助我便助,不想助我,我也不能强扭着他;第二,他总归与夏春秋有些个关系,我倒不是疑他,实是为了保全我们师徒之情。”林央道,“偏我又是凡人之身,且每日事务极多,若是一个两个恃才傲物之类,我有时间去一一收服。现个顶个儿不服军规约束,我哪里有时间去找他们一个个谈心。再说了,他们不比我明白?不过是心下不服我罢了!”
林央看向知趣,“知趣,你是我先生,又是修士身份,跟他们算是一类人。我想着,你帮我把他们收服了,好令他们乖乖为我所用。”
“以前咱们积蓄力量,现南方反军势力也不容小觑。若是他们这群人仍是三心二意、首鼠两端,将来恐怕非但不能助我一臂之力,反是要扯我后腿呢。”
听完林央话,知趣并无异色,道,“我想着,约摸也就是这件事了。”
林央见知趣约是早有成竹胸,不禁道,“知趣,你既知道修士中有这短处,怎么不早跟我说呢?”
“早了,要怎么说?”知趣一笑,温声道,“阿央,你也说了,先时是充门面。你初来西北时,敌方请个炼气三层小修士都能动摇你军心,那时,军里少修士助阵,自然是来一个咱们要一个。非但要,哪怕他修为再不济,我也是建议你高高供将起来,是吧?”
林央点了点头,确,早期,为了吸引修士前来投奔,知趣没少给林央出谋画策。知趣道,“那时,咱们没这种人才,我记得,第一个来修士是章瓒,他至今不过是炼气四层。其实现下看来,章瓒自投奔你,并未有什么显著功勋,是吧?”
林央笑,“章瓒第一个来,这就是大功勋了。若非有他,我何以招来现这么多修士?”
“是啊,这就是‘千金买马’原理了。”知趣道,“如今修士越来越多,先时不管,倒不是不想管,只是时机未到。”
“阿央,大乱方能大治。对修士,亦是如此。”知趣半倚着榻上软枕,一手把弄着竹骨扇,一面对林央道,“若是他们刚一来,你就令他们居我之下,你想想,我与你关系够近,偏生一样不好,我修为不高。”
“修士,可是以修为高低来论资排辈。同一门派之中,只要无血亲关系,不管男女老少,譬若一老朽与一青年,若青年修为高,老朽便要恭恭敬敬、充为晚辈。”知趣似笑非笑,“只与你关系亲近,偏生修为不能压人,再者,我们虽同为修士,他们多来自凡世,投奔你而来。而我,是早便与你有师生之分。这样,来历又不同。如此,他们因来历相同,反容易抱团儿。兼我修为平平,怕是难以服众。”
“不过,就算放着他们又如何?譬如一园子花木,凌冬之时,百花凋零,自然辩不出哪种是名花异草,哪种是野花杂草。我们只需等着,春天到了,自然一目了然。”知趣道,“这些修士,未尝不是如此,来了这些时日,哪个是真心想出力,哪个是混饭吃,你心里也大概有个数了。”
“再者,阿央,不要忘了,修士术法再高明,他们是来投奔你。你才是那个终说了算人,是好是赖,是生是死,终都要由你决定。”
林央以往觉着知趣离他渐远,不想今日一席话,知趣句句说到他心坎儿里,心下难抑感动之情,原来知趣从没有远离他,知趣,一直看着他呢。
“知趣,那,凌云事要不要你来处置,这机会挺难得。”官上任三把火么,林央又道,“若是你不忍心,我来做是一样。”
知趣笑,“放心吧,凌云事,我来办就好。”
林央急道,“知趣,那你这就与我一道去大营吧。凌云正那里请罪呢。”
知趣笑而不语。
林央亦是绝顶聪明之人,一拍额头,贼笑,“瞧我,这都忘了。我先回去,待晚间再来。”
果然孺子可教。只是临走时,林央偷往知趣脸上狠亲了一大口,还亲出响来,罗妖当下便是一道烈焰自知趣眉心喷出,知趣纵容下,林央腿脚麻俐逃了出去。
罗妖足足骂了林央大半个时辰,又往知趣脸上蹭了又蹭,险些给知趣蹭破了皮,知趣抱着妖妖蛋亲两口,“你跟林央计较啥?我对他,就像对儿子一样。”
罗妖哼道,“看见就讨厌。”
知趣笑笑,轻轻摸着妖妖蛋,又拿手碰自己眉心,说,“你往外喷火,我眉心怪烫,你可别给我烫个三只眼出来,不然,岂不成二郎神了?”
罗妖问知趣“二郎神”是谁?
知趣与罗妖说了,罗妖道,“真个胡扯。”却是不信。俩人斗了阵嘴,罗妖道,“黑炭,你先时不管这些修士事,不仅仅是因为时机不到吧?”
知趣对罗妖并无隐瞒,叹道,“阿央是要做皇帝人。他性格霸道,又聪慧过人,军中之事独断专行惯了,偏又极信我,对我也好。我一直想,如何善始善终,保全我与他这段情分。他现不是小时候了,那时,他不懂东西多,我能直接去教他。现,他懂得独立思考,又不是个笨人,与其去教他,不如去引导他。”
“再者,我不想因权利上事与阿央有冲突。他若是愿意,自去降伏这些修士,亦无妨碍。若是他想用我,我帮他一把,至于帮到什么地步,还是要看他意思。”知趣道,“人与人之间情谊啊,要保持一个度,适可而止。什么是真正对他好呢?该帮帮了,该退时候退了,不令他为难,让他心下顺遂开怀,这才是对他好。如此,也能保全彼此情谊。”
妖妖蛋知趣手里晃啊晃,提醒知趣道,“那小子鸡贼很,你可不要被他花言巧语所骗了,不要上他当。要记得,你可是我人。”
“知道啦!”知趣啾亲妖妖蛋一口。
妖妖蛋上笑容深了些,“黑炭,你这人心软,对谁都好。不过,我只对你好,我也只爱你。”
知趣眉眼弯起来,喜滋滋又喜滋滋。
罗妖先表白完,等了一时,只见知趣傻笑,也不肯回应他一句,不禁抱怨,“黑炭,你对我呢?你喜不喜欢我,倒是说一句啊。”
知趣嘀咕,“不喜欢,不喜欢我能叫你天天滚我屁股么?”
“还有,我也不是对谁都好。唉,小白黑豆儿他们,我是拿来当儿子,我可不会叫儿子来滚我屁股。”说到黑豆儿,知趣仍难掩感伤。
罗妖不欲再说这个,便道,“今天我给你滚一下腰。我还能变小到你菊\花里滚一滚呢。”
知趣顿时脸上火辣,骂,“死流氓,滚!”
“那你是答应啦!”
知趣不理人,直接将蛋塞回识海。
与罗妖逗了一阵,一人一蛋开始修炼,其实有些话,纵使罗妖,知趣也没说出口。以前不管林央手下修士事,是因为他真不意。
现,知趣却并不这样想了,若是先时他能有能力,黑豆儿就不会离开他。如果黑豆儿不离开,就不会出现意外。
他每每想到黑豆儿,就难禁心下沉痛。黑豆儿跟小白他们是不一样,知趣艰难时候,黑豆儿刚出壳便被知趣养身边,知趣从未把黑豆儿当成过坐骑……
外面,林央眉间带上一丝轻愁回了自己院中,孔蓝迎上来,问,“将军,如何了?”
林央叹口气,“先生待我仍如往日,见我形容狼狈,倒也颇心疼于我,找了衫给我换,只是我一提那事,先生便将话题轻轻转移开去,并不应承。”
孔蓝笑道,“将军不必担心,知趣是个心软人,他又素来疼你,再加上前世他对你用情极深。将军早有尊师之名外,便多去几次,知趣总会答应。”
“只得如此了。”林央面上带出几分亲近,笑道,“如今我是凡人,倒不知该如何跟你称呼。”
孔蓝一笑,“朱雀纵使历凡依旧是朱雀。”
林央确是亲近之意,他刚要认个舅舅来着,不过转念一思量,他虽然与罗妖打交道不多,但观罗妖性情,高傲自负很,若是这样轻易认了舅舅,倒有违罗妖性情了。故此,林央只是对着孔蓝一笑,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