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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立意破金汤 功成名立 温辞慰情侣 语出鸳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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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紫霜不知道小童是否还活着,见状大惊,反而愣在当场,忽然间,那小童腹际微微一鼓,这才惊觉小童未死,忙取出一粒“归魄丹”纳入他的口中,静待他服药后的变化,趁机一瞥厨间,却见灶冷炉残,四壁萧条,惟有灶上一口小锅盖着,敢情是煮有什么吃的。

王紫霜顺手揭开锅盖一看,里面还有小半锅稀粥,敢情是小童正在煮粥的时候,猝然晕倒灶前,以致久病的老人复受饥饿的煎熬,只剩奄奄一息,如果不是自己为了问路,无意闯了进来,那老人在饥病交迫下,势必丧失生命,而这小童晕倒之后,加上几天没有东西吃,纵能自己醒了过来,也无力爬起取食,终归要饿死在灶旁,想到这里,心里不禁恻然,回头望那小童一眼,重把锅盖盖上。

那知这小童原本没有什么大病,不过因为爹娘和姐姐哥哥被掳之后,只剩有祖孙两人相依为命。小童为了服侍这个重病的爷爷,斩柴、挑水、煮饭,都已极尽辛劳,几个月来没有真正睡过一个好觉。

那一天,这小童挑了一担重达百斤的干柴,爬过几十里的山路,到小墟换得十多斤米回来,高兴到了不得,连歇息都不歇息,就来厨房煮粥,不料因为失力过甚,再被烟火一薰,人已晕倒,这时得到王紫霜施救,灵丹入腹,人也醒了过来,还茫然不知是什么一回事,待听锅盖一响,猛睁眼见到一个白衣人影站在灶旁,急切间也不问青红皂白,一跃而起,指着王紫霜喝一句:“敢动我的东西!”

王紫霜见小童已醒了过来,心里也自是高兴,此时见他情急拚命的样子,不禁好笑道:

“娃儿,快拿粥给你爷爷吃罢!”

提起爷爷,那小童倒是着急了,可是仍然“哼”一声道:“你又多大了?”急步跑往竹楼。

王紫霜在后面叱一声:“快拿粥去!”但那小童心里惦挂着爷爷,头也不回,一直跑进竹楼。王紫霜只得退出厨房,刚一回到竹楼,就见那小童跪在老人的榻前。

那老人一眼瞥见王紫霜的身影,急忙对小童道:“雷儿!你还不快拜谢仙姑?”

休看那小童在厨房狠成那股劲儿,现在只要他爷爷一说,立即高高兴兴膝行过来拜道:

“仙姑在上,雷儿给你磕头!”

王紫霜有生以来,只有她向别人磕头的份儿,这时见有人向她磕头,直乐得心花怒放,连呼:“不必多礼!”双手作势一搀,发出一股罡气把小童凭空扶起。

那小童眼见人家还未到达近前,自己就被一股气流扶起,更相信面前这小姑娘真是仙姑无疑,被扶起之后,竟呆在当地不敢动弹,只剩有一对发亮的眼睛,凝视在王紫霜的脸上。

王紫霜笑道:“你尽看我做什么?还不快点把锅里的稀粥热起来给你爷爷吃,和服侍你爷爷把脏衣服换掉?”

那小童见说,“呀!”一声,直跑回厨房。

王紫霜趁机问起老人姓名家世,才知道老人姓许名飞鹏,本是书香之后,原籍大名府,避元祸迁居到大雪山紫石坪已历五世,因为历代单传,到了老人这一代才兼习武艺,才生下四个儿子,各讨一房媳妇,所以也有二十余丁口,不料此地距离赤身魔教总坛太近,而且老人几个儿孙又都有几分力气,竟被大雪山分堂知道,立刻派人前来强征入教。

几个月前,魔教大雪山分堂辖下的金汤支堂堂主阴思恭忽然派入持了自己的名帖到来,强要老人的儿子和媳妇往金汤支堂供役,老人当然不肯接受,当下吧话说僵,那派来的人也就悻悻而去。

许飞鹏固然知道赤身魔党既然看上自己这一家,绝不会就这样轻易放手,本想迁地为良,但二十几口人扶老携幼,行动不便,只得想出一个计策,准备待魔党再来的时候,以个别较技的方法决一胜负,能胜固好,不能胜再叫几个儿子去应应卯。

到了第四天,金汤支堂副堂主雪里螭螭薄梦一亲率了十多名魔党到来,许飞鹏还算机警,先请这群魔进屋献茶,前后把自己的意思说了。薄梦一却说他自己不须动手,只要许飞鹏能胜他手下任何一名,就准许家安居乐业,互不侵犯,如果许飞鹏输了,那么,不但四对儿媳要随往支堂,而且十二岁以上的丁口,也要听支堂的差遣。

许飞鹏当时也不加考虑,认为自己的艺业虽然不行,但自己一口腰刀,也已练有三四十年以上功力,山里面的黑狼恁般狡猾,还不放在自己心上,难道连一个魔党也打不过?再则比试的时候,还任由自己上前挑选一人,难道还不挑一个功力较差的来做对手?所以立即没口答应,并且在魔党里面挑出一名瘦小的汉子来过招。

那知那瘦小的汉子,名叫丁奉时,功力确是不高,而轻巧却是卓越,还没有打到十招,许飞鹏一个疏神,就被他施展擒拿法抢去腰刀。这么一来,许飞鹏自知如要再叫儿子上前,也是白送性命,反不如纳降服输,暂时苟存下来,待有正派人士扫荡魔窟的时候,一家人也得再见天日。因此、只好遵守诺言,让儿子媳妇随同魔党回去,只留下这十二岁孙儿许武陪着自己。

本来事已至此,应该是乐天安命,告一段落,无奈许飞鹏眼看融融乐乐一家人,转眼之间,冰消云散,待送得子媳出门,回头一看,不禁悲自心涌,郁抑在胸,没有几天就一病缠绵。

王紫霜听许飞鹏说出这一段往事,心里已经明白几分,忽又想起他已病了数月,为何不找个医生诊治,不禁问道:“老这这病,本属易治,当初为什么不找良医诊治,难道本地竟没有个好医生么?”

许飞鹏怆然道:“不瞒王仙姑说,此地的良医怎样没有?只是寒舍遭遇魔劫之后,四壁悬罄,一切皆空,家贫地僻,有谁愿意来此荒山为老朽诊治?再则、不诊治还能够强捱几天,万一诊治来是个绝症,一时又无钱医治,岂不是连仅余一分求生的念头也消损净尽?所以只好捱得一天算一天,明知道讳疾忌医不是良策,但除了讳疾忌医之外,更是一筹莫展,眼看武儿累出了大病老朽也说不出一句话使他安慰,要不是仙姑经过这里,老朽爷孙两人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一面说,一面流下泪来。

王紫霜想不到这老人讳疾忌医,竟是为了保持求生意思,一幕祖孙破家扶病图像电光一闪,展现在自己的眼前,也不禁妙目孕泪,莹莹欲滴。

忽然,后门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许武的身影刚一进门,就喊道:“爷爷!烯粥已经热了,幸亏这几天天气寒冷,粥还没有馊,爷爷和仙姑先吃一点暖暖身子,武儿再去煮来!”一路喊着来到榻前,把两个陶碗放在榻前,另外放下一小碟腌酸的青菜,就要往锅里掏粥。

王紫霜一看那粥,原来是青稞掺合小稻米煮成,连带那腌菜都是黑黝黝地,尤其是那碟腌菜更透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臭味,中人欲呕,如果不是饿了三天五夜,那能吃得下去?忙道:“你陪你爷爷吃罢!”

许飞鹏愕然道:“王仙姑!你能断人间烟火了?”

王紫霜不禁笑起来道:“我那是断烟火?而是要赶办一桩事情,附近的小镇在何处,请老伯指点一个方向,我去去就来!”

许飞鹏不知道她究竟有什么事要办,只得把方向说了。王紫霜走出门前,一声:“回头再见!”双脚一跺,人已拔空而起,许武随后送出门来,只见白影一闪,人已失踪,更是疑神疑鬼念佛不已。

许飞鹏凄然笑道:“武儿!你也饿了,快点过来吃罢,真难为你那小小的年纪……”本待着实夸奖两句,无奈说到这里,心里反觉凄凉,喉里一哽咽,更加说不下去。

许武见爷爷眼泪盈盈,自己心里也是一惨,哭起来道:“爷爷别说了,武儿自当侍奉爷爷!”

许飞鹏正在饮泣,见许武一哭,忙又止泪道:“爷爷不哭了,乖儿也别哭了,我们快吃了收拾收拾,洗一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王仙姑还要回来呢!”

爷儿两人互相慰藉,匆匆喝下几碗稀粥,沐浴更衣,精神也焕发得多,不需多时,已经把楼上楼下打扫干净。

许飞鹏凭栏远眺,眼看山形依旧,人事已非,真个不胜今昔之感,忽然看到远处白影一闪而逝,正疑自己眼花,身旁的许武已叫起来道:“那是王仙姑!”许飞鹏愕然道:“当真?”

许武又叫道:“王仙姑又跑过来了!”

许飞鹏果真又见白影一闪,不由得暗暗佩服小孙儿的眼力锐敏过人,忙问道:“你看清仙姑做什么不?”

许武摇摇头道:“看不清楚……”忽见一颗白点渐来渐大,忙改口道:“仙姑回来了,她两手都拿有一个很大的东西!”,其实这回许飞鹏自己也看到了,眨眨眼,王紫霜已来到近前,还相隔十余丈,只见她身躯微微一躬,身形已激射上楼,吃吃笑道:“这只瘟鹿倒也够刁的,害我追了许久,现在它的血还未冷去,你们两人先喝几口,补补弱了的身子!”

许飞鹏在王紫霜说话的时候,已看到她一边手携着一头死鹿,一边手携有一个大布包,此时见说生饮鹿血,心知这鹿一僵,就没有血流出,忙逊谢几句,立即吩咐许武取刀拿碗。

王紫霜笑说一句:“那要这么麻烦?”寒光一闪,短剑出鞘,朝鹿角根下剌进去,又道:“老丈见我找剑的时候,立即把嘴凑上去吮吸,别让鹿血元茸走失了!”

老人许飞鹏喏喏连声,王紫霜把剑一拔,一缕血箭随剑射出,许飞鹏连忙把嘴凑上,幸是事先有备,竟然涓滴不漏。王紫霜依法炮制,叫许武把另一只鹿角的血吮吸了,才掷鹿笑道:“本来我可以用丹药助你们两人恢复元气,无奈那些丹药是师门至宝,此次下山,所带不多,恐怕前途还有用处,所以没有再给老丈服用,不料我往小墟买米买衣服回来,却见这鹿独自逡巡,我当时还想捉个活的,那知它刮刁滑的很,见人就往密林里攒,我恐怕那些-棘勾破我的衣,只得在顶上叱它出来,不道一下子出手过重,竟把它打死了,现在老丈服用鹿血过后,身体上可觉得好一点么?”

许飞鹏静静地听她说出捕鹿经过,才知道她在半个时辰来往二十余里的小墟,并且为自己祖孙两人身体复原的一事,擒来这只鹿,真感激到不可名状,这时听她问起,忙躬身道:

“仙姑在上,小老儿已经好得多了!”

王紫霜笑道:“我不是仙姑,而且名字都告诉你了,还是仙姑长,仙姑短,多么难听!”顺手把携来的大布包递给许武道:“这是你爷儿的衣服和被盖,快拿去收藏好了!”

许飞鹏忙又称谢不已,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一桩事来,忙问道:“刚才听女侠说起由山上下来,敬问女侠可是红花婆婆门……”突又觉得自己猜想的不对,急忙把话咽住,又摇摇头道:“女侠必定不是!”

但是,王紫霜已转出老人话里有话,忙道:“老丈说的红花婆婆是谁?我并不认得她,请再说下去!”

许飞鹏先前认为王紫霜必是红花婆婆门下,后来又自觉不对,已是脸红,此时被王紫霜追问下来,更是钠讷不便出口,当不住一再追问,只得吞吞吐吐地说一个大概,一面留意王紫霜听话的神情,最后还道:“因为红花婆婆所居的丹达山距离这里并不太远,而且她门下女弟子又多,也不和赤身魔教同流合污,所以才疑心女侠也是她的门下,这是老朽的错!”

说毕又深施一礼。

王紫霜起初听说红花婆婆的行径时,确也羞不自胜,待老人施体时,反而笑道:“这倒没有什么,她是她,我是我,风马牛不相及,那能混淆?我们先吃饱鹿肉,再寻魔教金汤支堂的晦气,把府上各人救离魔窟如何?”

许飞鹏闻言大吃一惊,连呼:“使不得!”

王紫霜愕然道:“这是为什么?难道老丈甘愿让你的子媳和孙儿,永居魔窟,随同毁灭?”

许飞鹏长叹一声,眼角噙着莹莹的泪珠道:“女侠有所不知,父子夫妇骨肉天性,谁不愿意团聚在一起?谁愿意永远分离?谁甘心让骨肉永沦魔窟?但是,要想救他们出来确也太难……”

王紫霜奇道:“有什么难的?凭着我一枝宝剑,不把它这小小的金汤支堂杀个落花流水才怪哩!”说时星目含威,神光四射,大有尽扫妖氛的气概。

许飞鹏见她说得豪气凌云,心里大为感激道:“女侠误会老朽的意思了,老朽并非不知女侠的艺业足以毁灭魔教的支堂,甚至于分堂总坛也找不到像女侠这样的好手来……”

许武本来听得出神,这时却打岔过来道:“爷爷说的是,刚才我还看到仙姑会飞,但上次魔教来的人没一个会飞,光是会跳,就是跳也没跳多高,就掉下来了!”

王紫霜见这小童说得天真,不禁“噗哧”一笑。

许飞鹏也被小孙儿引得笑意盎然,轻斥一句:“你连跳也不会哩!”接着又朝着王紫霜道:“虽然魔教里找不到像女侠这样的好手,但是魔党太多,分怖密迩,外来人无法辨别谁是谁不是,再则毁去它一个处分堂支堂,也没有多大用处,惟有连它冈底斯山的老巢毁去,才可以发生效果……”略一停,又看主紫霜一眼,接着道:“要想毁它的老巢,除非来一个武林大联合之外,谁都没有这个力量!”

王紫霜由老人的话中,再记起下山时白衣姑对她说,赤身魔教虽属可恶,但不可轻视,必须待和于志敏会合,绿虹白霓双剑合璧,再利用各武林正派进攻的机会,才能够一举成功的话,不禁微微点头,并且希望越早遇上于志敏越好。

许飞鹏见王紫霜默默地点头,心知她已同意自己这句话,又喟然道:“至于老朽的子媳,并不是不想托女侠把他们救出来,但是,救出虽易,安居却难,魔教中对于叛教的人势必追踪到底,任凭跑到天涯海角,也要被他搜出,到那时,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反不如让他们暂时寄居魔窟,吃口苦命饭,半饥半饱捱一天算一天,还比较合适……”

王紫霜想不到初次下山,就遇上这惨绝人寰的事,明知魔窟不能居,却有人在无可奈何中,在魔窟里痛苦地捱过日子,这种“饮鸩止渴”的心情,看来比直截了当的自杀还要痛苦几万倍,心里一酸,又几乎掉下泪来,忙道:“难道老丈在远处竟没有亲友可供投奔么?”

许飞鹏怆然道:“过去的亲友,那说没有?只是老朽先世搬来这里已是五代,上几代的祖先长辈,物故已久,由家谱上未尝不可查出,那知道他们的情形怎样?远的暂且不说,就说这几个儿媳,也各有亲人在近处,自从老朽一家遭此横祸之后,他们也不敢再上门来,甚至于眼见武儿鹑衣垢面,也装个不认识,这也难怪他们,因为魔党猜忌本深,一见有人-济,那-济的人也就变成他第一个敌人!”

王紫霜听完老人这些话,真是怒愤填膺,喝一声:“看你横行到几时!”重重地跺一跺脚,却把楼板跺成一个脚印,直透到下面,才惊觉自己失仪,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力气太大了,踩坏了老丈的楼板!”

许飞鹏原已知道王紫霜的轻功出神入化,却不道她的硬功也登峰造极,虽被她吓了一跳,但也笑道:“这倒没有什么,女侠这一手,正好永留下来做个纪念哩!”

王紫霜笑了一笑道:“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还有什么值得纪念?现在天色已经不早,我们把鹿宰了,大吃它一顿,今夜就暂借老丈的竹楼往上一夜,明天要往湖广走走,还得请老丈指个方向哩!”

许武听说要宰鹿,首先就叫起好来,一老两小同时动手起来,王紫霜那枝白霓短剑大才小用,不消片刻,已将一头几十斤重的大鹿分成数不清的小块,及至生起火来,待把鹿肉下锅,许武却“哎呀!”一声,急得尽是搓手。

许飞鹏微微道:“你大惊小怪什么?”

许武一脸着急的样子,瞟了厨房外面的王紫霜一眼,悄悄道:“爷!我跟你说,我们没有多少盐了!”

许飞鹏愕了一愕还没有说话,却听到王紫霜在外面笑道:“什么都在那布包里,你自己找去!”

许武本想低声和爷爷商量,不料反被人家听了去,自己小脸也就红得发热,没奈何应了一声,急步跑往楼下,解开布包,果然里面油、盐、酱、醋,样样俱全,另外还有几套新衣,和两床被盖,喜得他欢呼几声,含着感激的眼泪,把应用的油盐酱醋,抱着跑回厨房里,又转回去搬来一袋子米和一小坛酒。

许飞鹏看看孙儿搬出那么多东西,不禁又老泪纵横,哑声道:“老朽生受女侠的了!”

立刻又要下拜。

王紫霜忙道:“老丈不必多礼!这倒不算什么,可恨墟上的人,见我这套装束,有东西也不肯卖,好容易才买到这一点点,临走时还得从他们的头上跃过,不然还无法走开哩!”

许飞鹏由那话意听来,心知她在小镇上必然是露了一手,忙道:“那墟上的人原不是这样,只缘魔教管辖下,一切都不得自由买卖,再看到女侠是外人,不知来历,更加不敢卖给女侠了!”

两人随意说了有关魔教的事情,和附近的人情风俗。王紫霜也趁这时候,问清了该走的路和附近墟镇的情形。没有多久,许武已经把鹿肉煮好,连同米饭一同搬了上来,各人说说笑笑,吃个酒尽肉饱,才各自安歇。

这一夜,王紫霜独自一人睡在竹楼的上层,星光映着雪光由竹隙射进,寒风也从墙穴里吹来,旅馆孤灯,最易引人遐思,她翻来覆去,不但是睡不着,而且前尘往事,一幕接一幕飞掠过眼前。

她从离家之时想起,接着就是家人分散,自己学艺师门,和鹫猿雪人追逐,师公到来授艺,一直到这次奉命下山荡魔行道,访旧寻亲。当地想到那未曾见面的师弟于志敏的时候,她由师公师傅口中描述的形状在胸里耽搁最久,时而耽心自己所描的轮廓,不知是抑不是?

时而耽心将来和人并肩行道,不知合得来,合不来?

所谓“荒村无鼓柝,夜尽不知更。”王紫霜抚枕长思,倾刻之间,已不知经历了多少悲欢离合,展现了多少悲容笑靥。忽然,一阵强风吹过,把一大竹编成的楼顶吹得格格怪响。

王紫霜心里一动,暗忖:“这间竹楼几乎四面透风,他们一家人如何睡得;敢情是因为魔党骚扰过后,祖孙两人住不了那么多,日久失修,才落得这破败的样子……”一想到魔党,再忆起昼间老人的话,不禁恨得牙痒痒地,心想一个小小的金汤支堂,能有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反正路已问明白,倒不如连夜赶往金汤,把魔党的支堂破了,替这地方除了大害,还省得明早要走,老人又要送行。

小姑娘初出茅芦,并没有什么惧忌,想到就做。当下悄悄起来,把自己应用的东西,带在身上,把带来的东西,打成原来那小包袱,背在身上。再跑往厨里取了一段木炭,在楼上留下几个字叫老人小心保重。上用宝剑切碎了几两金子留在床上。这些工作做完了,轻轻一跃,已登上楼旁一株大树,略一审视,就展开身法,朝西北方奔去,真个是轻如飞絮,翩若惊鸿,眨眨眼已去老远。

由紫石坪到金汤,不过是百多里远近,以王紫霜这种超凡的轻功,只需半个更次,就可以到达。她是着走着,已见远处有灯火闪烁,料想距离金汤不远,忽然一阵清香扑鼻,沁入心脾。

王紫霜停步一看,原来左侧有一座梅林,盛开着红的,白的花朵,在星月之下,相映成趣。

这是多年来王紫霜没有见到的景致了,回忆小时和姐姐哥哥在星月下踏雪寻梅,偶然折得一两枝插在瓶里,已是清香满室,这时见偌多的梅花,那肯轻易放过;只见她轻身一跃,进了花林,顺手折了一枝茂枝,又朝灯光的所在奔去。这一回,她边走边嗅,敢情心里快活已极。

约莫又走四五里,忽听侧方百十丈远处有人大喝一声:“朋友!留步!”王紫霜心里一震,脚尖一点树梢,身形已激射出二三十丈远暗忖:“这厮眼力好生厉害。”那知朝那边一看,却见十几条身形分成两拨,正朝发话处走去,这才知道暗中发话的人并不是发现自己,不由得也暗自好笑起来。立刻把自己的身形藏好,旁观那边的动静。

王紫霜刚藏好身形,就听到一个中年人的声音道:“烦下面的朋友传报,说是水火沟舵主搏天雕杨人方率舵下弟兄拜山来了!”接着又听有人道:“容待传报!”一溜红绿相间的火箭,由林里升入半空。

这边的火箭发出不久,灯光闪烁那边,也升起一道红色的火箭,立即听到有人道:“拜山的朋友跟我来罢!”十几条身影缓缓地朝灯光的方向走去。

王紫霜对于江湖上的称谓,虽是不懂,但由那些人的口气听来,也知道双方有什么过不去的大事,需要当面解决,暗道:“这倒是好啊!我还找不到路,倒要谢谢你们哩!”立即蹑手蹑脚,远远地跟着。

才走不到两三里,十几座大房子中骤然灯火通明,照得那块宽广十余丈的广场如同白昼广场那一头已有二十多个高矮不齐的汉子,列阵以待。前面一人看到拜山的人已到达,立即越众而出,拱拱手道:“杨舵主真是信人,星夜前来,倒出兄弟意料之外,请先进里面待茶!”

王紫霜看得暗“呸”一声道:“原来两边竟是朋友,有啥看头?”那知心念未己,拜山这边一名汉子一个腾步,跃进广场中央,也拱一拱手道:“阴堂主请了!我杨某和舵下兄弟的来意,就是不说,谅你阴堂主也会明白,敝舵与贵堂一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但是,三天前,敝舵不明不白走失了五位弟兄,几经查问,才知道是贵堂把他们留了下来。照江湖上道义来说,贵堂已将人留下,纵然不把人解送敝舵处置,也应当把事实经过通知敝舵,求个合理解决才是,那知敝舵一连等了三天,贵堂不但不放人,而且一声不响,我杨某今夜到来,就是要请问阴堂主对于这件事到底想如何解决?”说毕,回目四顾,等待答覆。

当杨人芳越说越激昂的时候,王紫霜看看魔教那边除了出来答话的阴堂主阴思恭外,其余魔党含有怒意,暗道:“这才好啊!这回有好戏看了!”只见阴思恭接下杨人芳的话尾,冷笑一声道:“不错!水火沟那五名小子确是我阴某叫留下了,谁叫他不开眼,胡闯乱闯,过了地界?”

阴思恭这话一出,水火沟的来人全都骤然色变,在灯光下个个凶睛毕露,似乎就要出手。

杨人芳敢情尚有顾虑,脸色微微一变,立又恢复正常,冷冷道:“阴堂主这意思,是阴堂主自己的呢,还是贵教的惯例呢?贵堂和敝舵多年来互不侵犯,别因些小事件,把亲家变成冤家……”

一语未毕,阴思恭身后一名中年的虬髯矮子已一跃而出,站在阴思恭的身旁喝道:“胡说!难道我赤身神教还怕你不成?”

杨人芳动也不动,微笑道:“这位兄弟高姓?谁不知贵教手下,布遍川藏,但是,像老兄这种逞强欺人,难道就能够使宇内武林心服么?”

虬髯矮子被杨人芳说得脸红过耳,大喝一声道:“姓杨的休得用话损人,能够胜得我一对金槊,就放你的人回去!”

杨人芳一声长笑,接着道:“我以为阁下是谁?原来是雪里蛟螭……”又望旁边的阴思恭一眼道:“阴堂主!你这位姓薄的说话可算数么?”

原来那虬髯的矮子正是金汤支堂副堂主薄梦一,此时见杨人芳语含讥诮,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反而找阴思恭问讯,不由得气往上冲,自恃他是分堂直接派下的人,也不待正堂主阴思恭答话,就抢着道:“你敢欺我?”一个箭步上前,双掌一推,扑击杨人芳的胸腹。

杨人芳见他来势汹汹,急忙一步跃开。

阴思恭敢情因为薄梦一喧宾夺主,而有点怒意,也就一跃上前,扬声喝道:“薄兄弟不可如此!”

薄梦一见堂主亲自出面,倒也不过份跋扈,进了一招,立即停下身形,气愤愤道:“不教训这姓杨的,谅他也不知道厉害!”

因为薄梦一说话的声音很大,全场都听得真切,水火沟这边的来人,听他说话轻视,全都激怒了,一条身影疾如奔马般跃到簿梦一的面前,喝一声“你教训谁?”一招“卧虎扬尘”朝他面门打去。

薄梦一料不到竟有人比他还要不讲理,此时声到掌到,急切间无法应战,只得倒跃丈余,堪堪避过。

那人见一招无功,突然身形一转,一招“横行扑兔”朝站在旁边正堂主阴思恭的身上就打。

本来那人这一招“横行扑兔”又疾又狠,而且双方距离又近,照说阴思恭万难避免。那知阴思恭的艺业也非凡响,一闻身侧掌风袭来,略一偏身子,一个“金丝缠腕”已反扣那人的右腕,再往后一带,竟把来人摔一个踉跄。

就在这一瞬间,杨人芳扬声喝道:“英兄弟不可无理,各位兄弟也不要乱了章法!”然后朝阴思恭拱一拱手道:“杨某固知今夜必无善休,但是敝舵来人统共只有十五位,贵堂却有二十余人,还请阴堂主划出道来,敝驼这边要是败了,自然无话可说,听从贵教指使,万一幸胜,倘望堂主把我们的人释放,杨某就拜领盛情了!”这一席话,说得合情合理,不亢不卑。

阴思恭仰天大笑道:“好,好!我一发成全你们,要讲以一对一,谅你也不是我的对手,你既然有十五人,我也就找十五人和你们对招好了,总之以一场为限,谁死伤得少,就算谁胜好了!”

杨人芳明知自己的功力,还不及阴思恭深厚,可是人有脸,树有皮,见他当众说不是他的对手,心里也已怒极,待他吧话说完,也就冷笑一声道:“杨某是舍命陪君子,倒要见识见识阴堂主几招绝学!”

阴思恭又是一阵桀桀怪笑,笑声难听之极。薄梦一又跃到杨人芳的面前,喝道:“我金汤支堂那一位不比你强,凭你也配和阴堂主过招?”双槊往杨人芳面门一幌,又喝一声:

“亮兵器罢!”

杨人芳这回可被他激得无名火冲起三丈,仍然强按怒火道:“杨某诚意拜山,照例不带兵刀!”

薄梦一微微一愕,浓眉往上一耸道…“好!就是空掌也要把你擒下!”双槊往肩后一挂,说声:“来罢!”

阴思恭趁着薄梦两人应答的时候,已迳回自己阵上,挑了十四名,鱼贯出场,分立在薄梦一两旁。

杨人芳见对方俱已准备完成,已没有转圜的余地,回头说一句:“兄弟们守着武林道义!”见薄梦一仍然蓄势未发,心知他要等候自己先发招,略一拱手,说声:“有僭!”身形一坐,一招“碧海扬波”打往丹田。

薄梦一人虽暴戾,武艺却是不弱,还没等杨人芳掌风打到,略一偏身形,已避开来势,顺手一招“博浪淘金”只听“咯”一声,两人下臂已自碰上。

双方这一接触,功力已分高低,薄梦一不过感到手骨微微一震,杨人芳却是骨痛欲折,忙一步跃开。

薄梦一一招得势,追上来问一声:“如何?”

这一句在杨人芳听来,真比杀他还要难受,大吼一声道:“且休得意!”舞动双掌,反扑上前。

薄梦一见他居然存心拚命,也不敢过份轻视,连环拆招,只闻“咯!咯!……”骨骼交击的声音。

在此时间,水火沟剩下的十四人,也和魔教的党徒捉对儿厮杀,只人影追逐,积雪飞扬,那些飞起的雪花雪块被场外的灯光火把一照,竟幻出五光十彩,恍如万点流萤满空飞舞,瑰丽无比。

王紫霜藏身在距广场十几丈远一株蜡梅树上,仗着衣白、雪白、花白,隐遁身形,看那人为的奇景,几乎要拍掌赞好。

但是、水火沟这边的人虽也存心拚命,无奈武势太劣,没有一顿饭的时光,已被魔党打得落花流水,连到身为舵主的杨人芳也被薄梦一打到难以发招,而魔党一方,不过只有少数几个受了轻伤。

阴思恭一声朗笑道:“杨舵主!你们已经失败了,还不投降,要想怎的?”

杨人芳怒道:“剩下一个还要打!”

薄梦一随声道:“我决不饶你!”乘着杨人芳说话分神,一招“黑虎偷心”朝对方心坎抓去。

杨人芳一招稍缓,瞥见对方五爪箕张已到胸前,惊得“哎呀!”一声,自分必死。那知错眼间,半空中一声娇叱,场内各人耳膜都像有芒针猛剌,隐隐作痛。接着又听到一声“滚!”只见白影一闪,薄梦一已像断线风筝直被抛出十几丈外,撞在庄墙上发出“蓬!”

一声巨响。

双方遇上这突然的意外,全都被吓呆了,定睛一看,原来场内已多出一名披着银白色披风的少女,由身形上看,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但是,仪态万方,容光照人,美艳清纯,最奇的是;若无其事地捻着一枝盛开的红梅,还在嗅那梅花的清香,望着几对厮拚中的人,微展笑靥,任凭场里场外几十对眼睛,既不知这少女由何处飞来,也不知薄梦一如何跌出去。

原来王紫霜听阴、杨、两人对答,早知双方不但没有什么交情,而且还因为金汤支堂抓了水火沟的人,以致引起纷争。同时也看出两方都不是什么好路数,打算让他们厮拚个彼此不活,自己要毁灭赤身教这处支堂也省点力气,但是薄梦一一现身就盛气凌人,骑横凶狠,再加上杨人芳一再谦逊,更显得两方作为上不大调和,所以小姑娘改变了初衷,决定出手。

恰巧王紫霜心意一决,杨人芳已性命垂危,小姑娘毫不犹豫,一掠而下,人未到,掌先发,薄梦一不过是有兼人的武功,那能抵得住王紫霜神奇的绝学?而且小姑娘心急救人,初次出手又不知轻重,这一掌已用出七八成功力,竟把一个副堂主打出十几丈的墙上,撞得脑浆裂出。

守院门的两名魔党只听到墙上“蓬”声怪响,急赶过去一看,认出是副堂主曲做一团,死在当前,不由得惊呼一声:“副堂主死了!”

王紫霜反而愕然道:“死了?兔子都不那么容易死呀!”

守院门的这么一喊,把场内各人惊醒过来,阴思恭一纵而出,骂声:“好贱婢敢逞凶伤人?”一个“猛虎离山”迎着王紫霜面门就是一拳。

王紫霜身形一晃,已离开两步,吃吃笑道:“你想打我,那还早哩!”手中梅枝一拂,万缕劲风挟着清香直奔阴思恭身上。

阴思恭倒也识货,见小姑娘身形一晃就逝,身旁已有劲风袭来,急忙就地一滚,避开丈余,翻身跃起,就背上拔出一把薄刃钢刀,喝一声:“这是硬点子,兄弟们一起上!”一舞刀花,纵跃上前,群魔也各拔兵刃一拥上前。

王紫霜娇笑道:“一齐上来也好,省得姑娘费手脚!”

就在这一句话的时候,魔党已拥到近前,刀剑枪棍齐施,还分出一部份,迫近惊魂甫定水火沟的来人。

王紫霜一声娇笑道:“不给你吃点小苦,谅也不知道厉害!”把梅枝往地面一插,竟然空手上前,一抓一摔,鹤氅盘飞,那些魔党不是被她摔出数丈,就是被她那披风卷飞半空,被摔的,被跌的,个个头破血流,手断脚折,还有几个跌在自己人掉在地面的兵刃上送命。

转眼间,这群魔党被她摔伤了几十个,只剩下阴思恭和三几个快腿的魔党,拔步就跑。

王紫霜正想跟踪追进庄里,看看里面的情形,忽听身后还有兵刃撞击的声音,不由得回头一望,却见水火沟的人个个拔出兵刃,和几个残余魔党打做一团,气得她鼻里“哼”一声,咕噜一句:“不要脸,还说不带兵刃哩!”

就在她这一回头,脑后却闻“吱”一丝风声,王紫霜知是敌人暗器袭来,此时正气在头上,没处发泄,顺手一接,也不看是什么东西,立刻朝来路一摔,喝声:“还你!”话音未落,那边已“哎呀”一声,有人倒地。

王紫霜赶往一看,原来是阴思恭被一枝袖箭穿进他的心坎,心知必然是阴思恭趁着自己回头的时候,想捡个便宜,反被送命,不禁骂声:“该死!”追进庄门,却是寂静异常,恍如鬼城,一连走了几间房子,都找不到人影,料是魔党恐怕被杀,统统跑光松起来了。

这时,她想到一个耀武扬威的金汤支堂,竟是恁般不堪一击,心里只觉得一阵轻躲,猛又记起水火沟的舵主,暗藏兵刃还要骗人,不由得又有点气,嘟噜一声:“我不管啦!”轻轻一跃上了院墙,又看到水火沟的人正在杀害那些受伤的魔党,忙大喝一声:“给我住手!”立刻飞掠下去。水火沟的人愤恨赤身魔党骄横已非一日,这时正杀得快意,忽闻一声娇叱,急忙停手,一条白影已随声飘落。

杨人芳认出正是救自已的性命,使自己转败为胜的少女,忙上前一揖道:“恩人在上,这些都是该杀的凶徒!”

王紫霜“哼”一声道:“你们也不是好人,带了兵刃,谎说不带,现在还要杀这些残废的人,你看他们手断脚折已是多么可怜,难道杀这毫无抵抗的人也算做英雄么?你口口声声说要救你的同伴,刚才我进庄里一看,鬼都没有一个,你们为什么不进去找找看?”

杨人芳被小姑娘骂得又羞又愧,半晌不敢做声。

王紫霜见偌大一个人,被自己骂得又诚惶诚恐,其余同党也悚然低头,不禁“噗哧”笑道:“趁着我在这里,快去找你的同伴罢,省得我一走开,你们遇上赤身党徒,就轮到你们该死!”

杨人芳心里一惊,连说几个“是”字,带了手下进入庄里,一直寻到马厩,才找到五位同伴被捆得四蹄倒悬,人已晕了过去,急忙把他们解救下来,经了不少时候,才缓缓苏醒,看到是舵主亲来,急忙拜倒。

杨人芳叹一口气道:“罢了!我自救的能力还不够,那能够救你们,外面有一位女侠,我们一齐去拜谢便了!”那知颠颠蹶蹶出到广场,那还有女侠的影子?连到原插在地上的梅花,也不知去向,杨人芳大惊道:“女侠已经离开,我们得快一点走,省得再遇上魔党!”

这伙人扶着负伤的同伴,急急忙忙走了一程,刚一出了金汤支堂地界,其中一人就叹一声道:“今夜要不是女侠及时赶到,我们这些人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奇怪她人那么小,武功却那么高………”

另一人道:“她敢情就是芙蓉女侠?”又一个口音道:“我敢包管她不是芙蓉女侠,据说芙蓉女侠已是二十七八岁的大姑娘,那有这么小?”

原先发话那人道:“果然不是芙蓉女侠,你看这小女侠来的时候,手上还拿有一枝盛开的红梅,临走的时候,还重把它带走,敢情她是梅花女侠吧?”

后来发话那人道:“怪不得你姓胡,原来竟是满口胡诌,我萧二麻子走遍了江湖,还没有听谁说过梅花女侠的名号,就是你会诌得出来!”

那姓胡的笑道:“萧二麻子也不害羞,你连下江都没到过,还说走遍江湖哩,说起绰号,本来就是别人给起的,难道是自己封的?要不相信,请你问问我们舵主大哥,看到底是抑不是?”

杨人芳受了这一次挫败,虽幸得王紫霜协助,在生死关头,转败为胜,终觉得愧对舵下兄弟,所以默默无言地压在后面,这时听胡霖竟用自己来做挡箭牌,不由得笑道:“你们抬你们的杠子,怎么又扯我来?梅花虽然超绝凡尘,女侠当然消受得起,但是,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再则那女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那容得你胡诌一通,给她听到了不恼才怪!”

那知话声未毕,树帽上一声娇笑,越去越远。

杨人芳不禁愕然,忙呼:“女侠留步!”声过寂然,只有宿鸟惊飞,煽得雪花洒落,知道人已远去,不由得埋怨道:“你们什么不好说,偏偏说到女侠身上,谁知道她竟是一路跟来,还好没说什么坏话,不然、我们就是死路!”

说话那几人被埋怨得不敢做声,惟有被俘去那五人不明底细,忙追问起来。各人只得七嘴八舌地说上一遍,顺着大道走回水火沟。

再说王紫霜原是恐怕杨人芳进庄之后,还要放火毁庄,所以暗中跟随进去,及至看到人家在马厩里把人救出,自己反而感到一种无名的惭愧,急忙回到广场,拔起插在地上的梅花,一连几纵,隐身在水火沟的来路近处,一面是暗中保护杨人芳诸人撤出,一面还打算偷听水火沟到底是什么所在,那知听来听去,人家说的全是关于自己的话,听了又开心又烦恼,只得现身示警,趁着晨光微曦,直朝东去,沿途又锄诛几处奸恶,“梅花女侠”这个盛名,也就由水火沟传出,一而二,二而三,不出几个月的时光,已传遍了江湖。

但是、她对于女侠不女侠并不在意,想起湖广一带是富庶的地方,并且听得师傅说过于志敏不久也要出山行道,湖广一带正是南北交通要冲,也许可以遇上,同时暗示她和于志敏将来功成身退,共隐名山,所以她就暂时流连在湖广首善之区,果然冤家聚首,宿愿已偿。

这时被于志敏拥在怀中,吟着杜牧“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的诗句,还要说“这时的亲热缠绵,正是他年的甜美回忆………”本来人共患难之中,最易增进情感,于志敏虽然短短几句,但情深义重,荡气回肠,王紫霜情不自禁地伏在个郎怀里,感激得流下两行热泪。

于志敏见自已把话说了半天,她尽不肯答话,心里又惊又急,轻轻扳过她的肩头,却见她一双妙目孕着泪珠,自己的胸前也湿了一大块,更是焦急无状道:“霜姐!你别恼,敏弟不敢再说了!”

王紫霜见他急成那样子,不由得“噗”一笑道:“谁恼你啦?”又一蹶嘴道:“一会儿喊妹妹,一会儿喊姐姐,将来还不知道要喊出个什么………”心里一羞,粉脸上飞起两朵红霞,又把头埋进于志敏的怀里。

于志敏拥着自己心上最爱的人,却见她脸色阴晴不定,不禁呆了半晌,才俯下头去,轻轻亲她的脸颊。

此时的王紫霜,身若柔绵,娇慵无力,一任于志敏恣意温存、抚慰。

良久、良久,王紫霜忽然星眸半展,柔声喊一声:“敏哥!………”于志敏妙目含情,俯首凝视,把她的身子更搂紧一点,轻呼一声:“霜妹………”自觉心如鹿撞,卜卜跳个不停,竟说不下去。王紫霜流波送媚道:“说呀!”于志敏摇一摇头,又给她一个热吻。

王紫霜待他吻得粉颊发热,才吁一口气道:“敏哥!你待我这么好,但………我终觉不是一个好预兆……”望着于志敏惶惑的眼光,又道:“我这时总觉得你好像不仅是我的………”猛然把头往于志敏怀里一攒,同时“唔”了一声。

于志敏诧道:“我不是你的,难道是谁的?”

王紫霜仰脸看他那坚定的脸色,心里更是十分感动,幽幽道:“还有多着哩!蝉姐姐就是一个,还有姓闵的丫头………”

于志敏忙打断她的话头道:“蝉姐是强哥哥的师姐,闵小玲对我虽然有一点恩惠,可是已被她自私的心遮盖了,我对她等于陌路,怎会找到我身上来?而且我俩经了婆婆作主,已是名正言顺的一对,下山的时候,师父还说过,我们两人一在天之巅,一在海之涯,海天一色,地久天长,你还要耽心这个,难道还不知道我的心么?”

王紫霜道:“你的心我是知道,但你不找别人,别人偏要来找你,而且又有大援在后,不像我这样孤苦无依,你又怎样呢?”

于志敏叹一口气道:“任他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真遇上那种事,我俩难道不能………”一语未毕,忽有一银铃似的笑声道:“你看这人在冰天雪地里调情,竟然不怕得伤寒夹色的绝症!”

两人骤然一惊,同时跃起,回眸一看,两位妙龄少女,衣袂飘飘,站在十丈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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