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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情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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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兰谷主道:“天地间物极必反,阴阳并生,致中和而万物生焉,既受阳热之毒,当攻以阴寒之气。”

神乞突然念头一转,诧异道:“他既受阳热之毒,为何全身寒冷如冰?”

幽兰谷主道:“坏就坏在这里,尹小侠受阳热毒气之后,复受一阵阴寒之气所攻,本来阴阳交合,可致中合,哪知寒气过盛,反把经脉冻化。”

天外神叟大奇道:“怪哉!那是阴寒之气伤了他?”

神乞急道:“现在可有救治之道?”

幽兰谷主叹了一口气,道:“就是毕陀再世,扁鹊重生,也回天乏术。”

林琪全身一震,跌退二步,颤声道:“真没有救?”

幽兰谷主沉重地道:“没救!”说得斩钉截铁。

圣手公羊的医术,武林中碑口载道,他认为无救的病人,无疑是被宣判了死刑的囚犯。

林琪只觉那一丝希望的烛光,突告熄灭,眼前一黯,那些人影巳渐渐模湖不清,刚才那一幕好似做梦一般,是一个恶梦,一个绝望的梦。

她痴痴地走去,只见背后传来叹吁声,呼唤声,那声音显得很遥远,很渺茫,如隔数里之外。

行行复行行,一路登山涉水,不知不觉,来到一处大花园。

那园四周编竹为篱,篱上藤葛蔓攀,篱下遍地花卉。

入得柴门,两边有柏屏遮护,只见园内柏标清骨,兰挺幽芳,杏娇疏雨,菊傲严霜,玉树亭亭阶砌,金莲冉冉池溏,说不尽千般花卉,数不尽万种芬芳。

转过柏屏,但见二间草堂茅屋,高爽宽敞,窗明几净。

突然一阵浓郁花香,把林琪吹得心旷神怡,嘴角间浮起一丝凄凉的笑意,喃喃耳语道:

“尹公子这里真好,我们就住下吧!”

把尹靖放在那烂如锦屏的草坪上。

一日一夜的奔劳,使她心神俱碎。疲惫不堪,这一歇下,一股精神力量顿时涣散,只见她螓首点了几下,就伏在尹靖胸前呼呼睡去。

翌日清晨,草堂茅屋中,走出一位相貌清奇的老叟,手提竹帚水桶,扫净花底落叶,汲水一一灌溉那满园奇花异卉。

那老人一面灌溉花卉,一面不住地吟哦道:

“连霄风雨闭柴门,

尽管深红只柳存,

欲扫苞苔且停帚,

眼前点点是花痕。”

一副超然脱俗,悠然自得的神态。

突然老人目光一瞪,怔了一下,道:“噫,牡丹花下怎会有人?”

走近一看,只见一位白衣女郎伏在一位青衫少年的身上,一副盈然春意,睡态正浓。

老人呵呵笑道:“姑娘醒醒!”一连叫了几声。

只见她白衣女郎翻了一个身,喘着气,呓语道:“尹公子,等我!等我!”好像跑得很急似的。

老人“噫”了一声,道:“小姑娘别说梦话,醒醒,不早了。”

林琪朦胧中,听到有人在叫喊,伸了伸懒腰,打个呵欠,揉揉眼睛,张目一看,只见落英缤纷,群花争艳,有一位老人伫立其间,猛然站起道:“啊呀,老伯伯,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人只觉眼前一亮,啊呀!这姑娘好生标致,大概月里的嫦娥,瑶台的花仙也不过如此,只是脸上罩着一层愁云,显得楚楚可怜。

当下哈哈一笑,道:“老汉董公远,生平无所好,唯爱扶花植木,品兰赏菊,这里是老汉的花圃……”说着看了地上的尹靖一眼,接道:“这位小哥好贪睡,是你的兄弟,还是……”

林琪眼圈一红,道:“董老伯,他是我的兄弟。”

董老伯心一诧异,“嗯”了一声,道:“是你兄弟,他怎么了?”

林琪泪珠脱眶而出,抽泣道:“他病得很厉害,只怕不行了。”

董老伯吃了一惊,道:“出外人风霜侵患,在所难免,赶快请个大夫看看。”

林琪摇摇头,只是抽泣着。

董老伯赶忙走了过去,伸手按住尹靖胸前,但觉呼吸均匀,一片温热,与常人熟睡无异,哪像生病的样子?仰首道:“姑娘你搞错了吧?老汉虽然不谙医道,但这位小哥不像生病。”

林琪一面抽泣,一面道:“大夫都说他没救了,你还说他没生病。”

董老伯摇晃着脑袋道:“姑娘,你年轻不懂事,别是碰上不学无术的江湖郎中吓唬你,不信你自家过来瞧瞧。”说着一面摇着尹靖一面喊道:“小哥儿,醒醒。”

林琪听他叫得煞有其事,不由收止泪水,走了过去,只见尹靖脸如涂丹,像朝阳般俊逸,伸手一摸体温如常,不禁喜叫道:“尹哥哥,……醒醒”尹靖依然呼呼大睡。

董老伯皱皱眉道:“令兄好贪睡呀!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年轻人贪睡要不得。”

林琪道:“我哥确实病得很厉害,不知因何突然好了起来,只是叫不醒怎办?”

董老伯诧异道:“真有这回事,老汉家中有陈年好酒,灌他喝喝看他醒不醒?”

于是二人七手八脚地把尹靖抬进茅屋中。老人掏出一壶自酿的菊花露,喂尹靖喝了一大口,二人瞪大着眼睛,观察尹靖的变化。

突闻一声春雷乍绽,几乎把茅屋震塌,董老伯吓得直退到屋角,蜷缩一团。

尹靖猛然席地坐起,张口吐出一团血箭。

那血颜色奇甚,一红一白,同时射到五丈以外,地上花草,沾红的立刻焦烂,沾白的瞬即枯萎。

林琪喜叫道:“啊呀!尹哥哥,你好了!”情不自禁扑到他怀里。

尹靖伸手抚摸他的秀发,向董老伯微微一笑,道:“老伯,惊扰你了。”

董老伯定了定神,直吞口唾,叫道:“怪病!怪病!小哥你们谈谈吧,病后体虚,老汉去做点稀饭补补元气。”说着径自离去。

林琪仰着头,眼眶中晃动着泪珠,惊喜道:“我还以为大公主一脚把你踢死了。”

尹靖微微一叹,道:“生死有命,如不是大公主踢我一脚,真会死去。”

林琪奇道:“怎么!反而把你踢活,我真想不通。”

尹靖点了点头道:“说来很奇妙,我自跌落‘混元坪’,神智一直清醒,只是无法动弹,也无法说话,嗯,对啦,林姑娘,你的眼泪中含有一股阴寒之气,它救了我一命,但几乎把我冻死。”

林琪脸上一红,羞怩道:“我真是愈听愈胡涂,圣手公羊玄皇还说你没救呢。”

尹靖笑道:“这难怪,你听我慢慢说来就知道。那‘地夷明火’确有融金化石之能,我默运‘太乙玄功’,承受住了几个时辰后,经脉硬化,神智完全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股清凉凉气,自脉门穴传入,打通百汇穴,使我恢复了知觉,那时正值绿衣仙人及幽冥鬼主在争论赌赛的胜负,我几处的穴脉筋骨都可活动,只要运功两个时辰,就可打通全身筋脉。

怎奈那三样奇宝胜负关系至巨,幽冥鬼主又不肯服输,我只好提集全身所余功力劈他一掌。

这一来畅通经脉顿告僵化,神智再度昏迷,也不知过了多久,醒来时已是黑夜,只听苑兰公主与‘万教旌’争夺‘乾坤日月令’,开口劝大公主,这一来危机立生,当那‘太乙真气’正要涣散时,大公主及时踢中我‘丹田穴’。

于是真气直冲‘泥丸’,此后虽然无法言动,但神智一直清醒。

突然那股曾经打通我僵化经脉的阴寒之气,又从‘七坎穴’输入,把体内阳热毒气渐渐冲淡,我全身经脉开始畅通,清晰地听到你的哭声……”说到此处轻轻抚着林琪香肩。

林琪螓首伏贴在他胸前,低低道:“尹哥哥,再说下去。”

尹靖微微一怔,接道:“你的眼泪越来越多……”

林琪没等他说完,羞涩地道:“你坏。”

尹靖怔了一下,说:“怎么我说错了?”一见林琪羞怩的样,突然恍然大悟,笑着道:

“这一来体内寒气大盛,畅通的经脉,渐渐随不住寒冷,我心里急得不得了,但却苦于有口难言。

我为谋自救之道,乃使出‘太乙玄功’中最深的一种‘点灵遁阴’,这种功夫使起来,与死人一般无异,把那些阴寒之气逼在经脉以外。因此全身僵冻如冰,无怪圣手公羊说我无救,昨晚你睡在我身上,我又把阴寒之气逼回到你体内。”

林琪舒了一口气,幽幽道:“天可怜见,如果你有三长两短,我真不知怎么办?”说来真情流露,字字出于肺腑。

尹靖心中一阵激动,常言道:“最难消受美人恩”,他并非草木,佳人在怀如何能不动心?何况他是那么美丽,又对自己那么真情?不禁健臂一环,抱个温馨满怀。

林琪像一只驯服的羔羊,安详蜷伏在尹靖怀里,那股男人的气息,薰得她如醉如痴,呼吸紧逼,觉得快被窒息。

蓦然一股热流自“丹田”升起,紧张兴奋的热焰,在全身燃烧,使她春情荡漾,绮梦纾怀。

尹靖只觉林琪的脸,红得像苹果,热得发烫,眉梢眼角间散发着令人不可抗拒的媚笑。

尹靖全身经脉已畅通,但功力却还没有恢复,每天自行运功培元。

董老伯很关心他的病情,催促林琪到镇上药铺,买些参茸燕窝的药品回来进养。因此林琪每隔一二日,必上街买一次补药。

忽忽半月,林琪每天暄寒问暖服侍汤药未尝废离,尹靖心中很是感动。

这一日花翁照例晨起洒水浇花,只见枫叶渐染黄碧,野崖垂柳清萧,敢情已是深秋,入冬时分。

突然“卟卟卟”传来叩门声,董老伯问道:“谁啊?”

一个嘹亮的声音,道:“是过路的。”

花翁“哦”了一声,道:“等着!老汉来开门。”

门开处只见一位华服少年,玉面朱唇,眉目如画,好一表人材。

花翁笑道:“小客人可是来赏花的?”

董公元的花圃,名扬洛东,有不少人慕名来赏花,他看这位小官人,像是寻芳踏青的公子哥儿。

哪知华服少年却冷冷道:“非也,小可来打听一人。”语气很冷漠。

花翁心中不高兴,暗想:道不同,不相谋。因此冷冷道:“老汉居处很少有宾客临门,小官人既非赏花,就请便吧!”

华服少年冷笑道:“你敢唐突本公子?哼,我问你,可有一位姓林的白衣的姑娘及一个姓尹的少年来过?”

花翁见他来势不善,心中吃了一惊,他问的正是家中作客的二人,看这小官人分明是来惹事的,怎可说与他知情。

当下淡然道:“老汉说过甚少生客登门,更没有小官人所说的人来过。”

那华服少年冷笑一声,径自离去。

花翁待他走后,唾了一口,喃喃气道:“读圣贤书,所为何事?孺子不知礼仪。”

背后传来一阵黄莺般的娇笑,道:“董老伯一大早生什么气?”

花翁道:“姑娘,刚才一个蛮横的小官人来打听你们……”

接着一五一十地把刚才之事说了。

林琪吃了一惊,道:“愚兄妹是逃难到此,以后有人问起,请老伯一概回说不知。”

花翁道:“姑娘放心,老汉自会留意。”

自此林琪情知泄漏行踪,上街定改扮装束,并趁黄昏时刻才上镇。

花翁晨昏各洒水一次,这日林琪上镇不久,老人提着水桶,逐一浇花,忽闻篱外有一人朗朗吟道:

“……

春色满园关不住,

一枝红杏出墙来。”

花翁心中一乐,此人必是赏花君子,急忙提着水桶,走过竹篱边,探首外望,只见一位玄衣儒生,望着一枝红杏出神,朗目如量,剑眉入鬓。

老人暗赞一声:“好风采。”忙笑道:“相公请了!”

那玄衣书怔了一怔,微笑道:“老丈请了,小生偷窃尊园花枝,失仪之处,万望原谅。”

花翁暗暗忖道:这书生知书识礼,与日前那蛮横小子,竟自不同。

心中一喜,哈哈笑道:“老汉园中庸花俗叶,只怕不能博娱尊目,相公如不嫌弃,何不到园前一览?”

玄衣儒生潇洒地一笑道:“久闻洛东花圃冠盖天下,老丈不嫌履齿污沾葱苔,小生就来一开眼界。”

花翁大喜,忙开门揖客,那书生入得园第,只见琳琅满目,美不胜收,连连赞不绝口。

玄衣书生欣赏了一阵,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花翁皱眉道:“相公何所叹?”

玄衣儒生脸罩愁云,幽幽道:“老丈有所不知,小生触景伤情,忆起故人……”说着又是一叹。

花翁颔首道:“怀亲念友,人伦大道,不知相公所念何人?”

玄衣儒生道:“小生有二位故戚,一男一女,男着青衫,女着白罗,长相清秀绝伦,年纪与小生相仿,闻说沦落洛东,谁知遍找数日,不见踪迹,不觉感憾。”

花翁“嗯”了一声道:“原来这般……”突然止口不语。

玄衣儒生目光一转,道:“老丈可曾见过敝戚?”

花翁猛然想起林琪的话,有人问起,一概回说不知,因此吱唔着说道:“贵戚日前来过敝园,但是人已离去。”

玄衣儒生紧问一句道:“老丈可知他们的去处?”

花翁怔了一下,道:“这个,老汉就不清楚了。”

玄衣儒生又欣赏了一阵花卉,径自拜别。

傍晚林琪回来,花翁又向他她说了,林琪心中惶惶不安,从董老伯的描述看,那二人极可能是幽冥公子宇文雷,与玉面书生吕江武,这二人不管来意如何,她都不会放在心上。她怕的是苑兰公主或天外神叟他们找上门来。

晚饭后,林琪端着参汤,到尹靖房中,只见他盘膝趺坐在木榻上运功,头上一股白烟凝集正浓,约莫有五六寸高。

林琪不敢打扰他,静静坐在一旁,经过一盏茶功夫,尹靖才睁开眼睛,只见他印堂含华,神采飞扬,林琪芳心大慰,微笑地走了过去道:“靖哥哥,你觉得好点吗?喝这参汤。”

把参汤送到尹靖嘴边笑道:“我喂你。”

尹靖微微一笑,道:“我又不是小孩,我自己来。”

林琪不依,撒起娇道:“不管,我要喂你。”

喝过参汤,林琪紧偎着尹靖身边坐下,尹靖伸手扶着她的芳肩,道:“琪妹,你对我太好了,我不知怎样报答你!”

林琪顺势倒到尹靖怀里,笑道:“你已恢复了几成功力?”

“八成功力。”

尹靖故意把脸孔一板道:“过几天,我找你打一场架。”

尹靖微微一怔,道:“为什么找我打架?”

林琪在他怀里格格娇笑,道:“我现在功力大进,找你比划呀!”

尹靖恍然大悟、淡然一笑,道:“那我随时领教,嘿,只是你功力怎会大进?”

林琪沾沾自喜,道:“‘幽冥鬼洞’有一只数千年道行的‘洪芒角犀兽’我喝了它吸取天地精英,日月精华的‘阴文灵血’,因此功力大进!只是灵血在体内,还无法全部默化补身。”

尹靖微微一笑,道:“琪妹,恭喜,恭喜,不知如何才能全部默化补身,如有委用之处,小兄甚愿效劳。”

林琪听得芳心“卟卟”,如小鹿乱撞,双颊绯红,半嗔半喜道:“你坏,不告诉你。”

尹靖大感意外,不解地道:“哦,我什么地方坏?”

林琪哪敢开口,头躜在他怀里,羞不可仰。

尹靖突然剑眉一皱,低低道:“琪妹,有人?”

林琪闻言一惊,从怀中挣起,一式“黄莺出谷”,电射而出。

只见竹篱外,一道黑影一闪即失,追到那边已不见影踪。

回头正碰上董老伯,老人诧异道:“姑娘这么晚还没睡?”

林琪装着看花的样子,笑道:“呀!是老伯,我来赏花散心。”

董老伯老气横秋地说道:“年轻人早睡早起,身子要紧。”

林琪微微一笑,向老伯福了个福,回到房中,尹靖问她有何发现?

林琪秀眉一颦,道:“那人身手快捷,已经走了。”

尹靖沉思片刻,道:“我们在老伯家打扰了近半月,我想明天辞行。”他想董老伯植花扶木,清净无为,不可因自家之事,叨扰老人的平静生活。

林琪心灵突然浮起一丝不祥的预兆,幽幽道:“你还没有完全恢复,今午我向镇上药铺定下一株五百年老参,明日可到货,服过老参再走不迟。”

尹靖心中很感激,颔首应允。这一宵无话,且表过不提。

翌日黄昏,林琪又上镇,尹靖闲居无聊,步出茅屋,只见丹桂兰芷,锦烂如云,绣毯郁菊,点缀风光,花香扑鼻,彩霞横天,如入画中。

尹靖自住下董老伯花圃,日夜运功培元,很少离开茅堂,董老伯一见尹靖,心中大乐道:

“小哥儿,老汉这花圃你觉得如何?”

尹靖微微一笑道:“老伯清雅雍淡,可谓已得花中之趣。”

董老伯哈哈朗笑道:“有花无酒不精神,有酒无花俗了人,老汉后院埋有数十年的陈年老酒,待我去取来共醉一杯。”说着转身迈去。

尹靖微微一笑,独自在圃中赏花,正觉神清气爽之际,突然传来一阵清婉歌音,凄楚动人,如闺中怨妇思春,歌曰:

“日色已尽花含烟,

月明欲素愁不眠,

赵瑟初停凤凰柱,

蜀琴尤奏鸳鸯弦,

此曲有意无人传,

愿随春风寄燕然……”

尹靖沿着歌声来处,蹑步走去,只见牡丹花下,伫立着一位白衣美女的背影。

啊!她不正是林琪吗?尹靖怔了一怔,想道:“琪妹怎会唱这种幽伤的悲调?”

歌声略顿,又继续唱道:

“忆君迢迢隔青天,

昔时横波目,

今作流泪泉,

不信妾断肠,

归来看取明镜前。”

声声婉转,闻者不禁凄然泪下。

尹靖缓步走了过去,抚着她的香肩,轻轻道:“琪妹……”

那白衣女郎突然挣开他的手,旋过身来冷冷道:“谁是你的琪妹?”

尹靖突然脸色大变,退了一步,吃惊道:“啊,是你,二公主,香玉公主。”

不错,她正是蓬莱宫中与尹靖海誓山盟的香玉公主,只是她那俏丽的眉山春水间,隐现着一层淡淡思愁,那甜蜜,温馨的笑容似亦隐没在愁云之中,如果她是着蓝衣,尹靖会以为是苑兰公主。

二人默默无言地对立了一阵,尹靖忽生愧疚,觉得千言万语无从说起,但他知道非说清楚不可。

香玉公主眼圈微红,幽幽道:“本来传说中的风风雨雨,我都没放在心上,想不到今日一见才证实传言非虚。”

尹靖叹喟了一声,道:“公主别误会,林琪姑娘救我到此,我因身负内伤在此疗养多日。”

香玉公主心中一酸,道:“她既救了你,又是你的琪妹,以后别来见我。”白影一晃,已到竹篱外。

尹靖心中大急,急叫了一声:“公主慢走!”青衫飘拂,展开“浮光遁影”的绝顶轻功,尾随疾追。

董老伯笑嘻嘻地提着沾满泥污的酒壶,走入花圃里。

忽闻尹靖叫了一声:“公主”接着青影一晃,就踪迹不见,不禁连连叫怪,道:“奇哉!

奇哉!小哥是飞仙。”三步并作二步,跑到柴门外,哪里还有尹靖影踪?

只好独自对花自酌,过了约莫二刻钟,林琪才从镇上回来,笑靥如花,道:“老伯你一人对花独饮?”

董老伯跳了起来道:“姑娘不好了,你那小哥,飞了!”

林琪芳心一震,急道:“什么事?”

董老伯比手划脚地说了一阵,道:“我只听他叫了一声‘公主’就飞了。”

林琪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一连跌了几步,董老伯大吃一惊,伸手扶着她问道:“林姑娘你怎么了?”

林琪眼圈一红,道:“我,我有点儿头昏。”

董老伯关切道:“老汉扶你里面休息一会儿。”

林琪珠泪盈眶,道:“不用了,半月来愚兄妹多蒙老伯照顾,感激不尽,我就告辞了。”

董老伯情知事情非比寻常,微微一叹,道:“姑娘他日路过洛东,记得再上老汉家走走。”

林琪含泪,深深万福自去。

这一日洛阳城来了一位年约二十上下,身穿青衫的少的少年书生,满脸风尘之色,修长的剑眉,罩着一层淡淡愁云,紧压着那双如寒星般的明眸,脸形有点瘦长,但却越发显得俊逸潇洒。

他在街上怅然地溜达一阵,似有满怀心事,郁郁不乐。

青衫少年走过一家文具店,停步凝思一阵,往店里走去。

小伙计一见顾客临门,含笑道:“相公可要文房四宝,小号有的,是狼毫上等笔,朱砂,沉墨,玉砚……”

青衫少年道:“在下想买一副棋子。”

伙计大喜道:“敝号有一副当年宋太祖走华山,与地仙陈博对弈的玉棋,只是价银昂贵些。”

青衫少年道:“可否先拿与在下看看。”

“当然可以!”伙计打开底下箱匮,取出一个石盒,送到少年面前,道:“相公请看看,就是这副。”

那玉棋年代已久,精莹雪亮中,微带淡黄之色,少年细看一阵,认出是真货,说道:

“只不知要价若干?”

伙计笑道:“敝号受人托卖,这等古董只有行家才识珍贵,要价五两银子。”

这年头货物价廉,平常人家有五两银子,就可安安稳稳地渡过一年。

玉棋出价未免高了一点,但那少年却毫不犹豫,从身上掏出一锭银子。

伙计只觉眼前一亮,好大的一锭白花花的银子。怕不下十两重,财神上门,顿时脸笑得更甜,唱了个肥喏道:“相公稍待,小人去换来。”

称上一称,正好十两,分毫不差,这一来可就忙坏伙计了,钱柜里东凑西楱,不过三四两碎银。

青衫少年道:“在下有五两一锭的。”

伙计正急得额上汗珠点点,听说有零的,忙把十两银子送回过去,青衫少年接过银子,揣入怀中,只听“咔”的一声,又掏了出来,道:“这是五两。”

忽然一声嘹亮语音,道:“好内力!”

一位头戴软翅儒巾,身穿夹袄长衫,胸前乌须飘拂的儒士走进店铺。

青衫少年怔了一怔,那人转目一瞥桌上玉棋,道:“阁下亦精于此道?”

青衫少年微一拱手,道:“闲暇之这时偶尔临盘,不敢言精。”

那人目光一转,颔首道:“棋弈之道,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兄弟客居城西‘玉亭观’,阁下若有兴,今晚请移驾‘玉亭观’品茗对弈如何?”

青衫少年含笑道:“先生既有吩咐,小生岂敢违拂,如不嫌打扰清修,当躬往拜候。”

那人哈哈朗笑道:“来时只言‘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即可引见。”微一拱手,大踏步自去。

青衫中年听他语中含有深意,正想再问清楚,那人已远去,只好默记心中。

伙计接过银子,只见一面平如刀切,新痕犹在,像是那十两的一锭切开一般,往称上一称,恰恰五两分毫不错。

青衫少年收拾石盒,走出文具店,伙计一连打恭作揖,送到门口。

是晚月黑风高,洛阳城东一家博雅旅邸中,走出一位青衫少年,施施然往城西而去。

这一带树木葱茏,住户稀落,秋风瑟瑟,一片凄凉之意。

未几,只见前面苍松翠柏中,现出一座道观,观中灯火摇晃,庄严肃穆,少年轻扣观门,道:“哪位大师在观?”

殿内转出一位中道士,稽首道:“公子找谁?”

青衫少年道:“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中年首士肃然起敬道:“是掌门大师伯的贵客,请进!”

那中年道士似是早经吩咐,引着少年来到一处静房,捧上香茗稽首道:“掌门师伯功课未完,请施主稍等。”转身径去。

青衫少年端坐一阵,突然发现四周有异,眉头一皱,不禁暗生警惕。

隔了盏茶功夫,传来一阵朗笑声,只见白日相见那长鬓儒士步入房中,含笑道:“公子驾到,有失远迎。”

主客见过,分宾主落坐,那中年道士端进一张香案,案上划着阡陌纵横的棋盘,青衫少年掏出玉棋,二人不声不响,就下起棋来。

长鬓儒士先以游刃有余之势,从容布局,哪知越下越奇,只觉对方深沟高垒,无隙可攻,棋至中局,长鬓儒士,神色一整,道:“当今之世,兄弟只遇过二位敌手,想不到阁下落子更入妙境。”

青衫少年亦暗生佩服,道:“在下这等微末之技,何足称道,只不知先生所称二位棋士尊姓大名?”

长鬓儒士道:“那二人乃兄弟好友,天地棋仙鬼谷子,嵩山棋圣大限禅师。”

青衫中年微笑道:“还没有请教先生雅号?”

长鬓儒士见青衫少年毫无惊容,拂鬓笑道:“兄弟复姓诸葛,单名生,贱号千愚。”

青衫少年微微一怔,这人不正是昆仑掌门人千愚诸葛生?

千愚诸葛生目中闪耀着奇异的光芒,微微一笑,道:“兄弟与天地棋仙及嵩山棋圣每次对弈都有博彩,阁下棋力非凡,不知愿否下赌?”

青衫少年心中一凛,道:“在下孑然一身,漂泊湖海,哪有价值一赌之物。”

千愚诸葛生,哈哈朗笑,道:“阁下身负奇宝,何用客谦,就以‘玄天图’作赌如何?”

青衫少年脸色骤变,苦笑道:“在下身上并无‘玄天图’。”

千愚诸葛生道:“阁下身分兄弟明甚,既无‘玄天图’,换赌‘乾坤日月令’如何?”

青衫少年剑眉微剔,冷冷道:“先生想是受人怂恿,在下身上并没有那二样的东西。”

千愚诸葛生突然朗笑一声,推案而起,道:“既没有博彩,下来索然无味,不下也罢。”

双肩微晃,退到门口。

青衫少年冷哼一声,暗想昆仑掌门名满武林,想不到见面不如闻名,当下剑眉飞扬,冷笑道:“在下就是有那二样东西,尊驾也没有配以下彩之物。”

千愚诸葛生朗笑道:“哈哈,博弈下赌,各随情愿,老夫如无价值的东西作赌注,你尽可拒绝。”

青衫少年冷笑,道:“先生自言弈棋之道淡泊明志,宁静致远,想不到心存贪婪,自作违心之论,不下也吧!”说着低头一一收拾盘上棋子。

千愚诸葛生被他说得脸红脖子热,耸声大笑掩饰过去,接道:“盗窃‘乾坤日月令’,便是万教要犯,敝派身列万教十三要员之一,取回令牌,责无旁贷,老夫与你公平博弈,已甚客气。”

青衫少年剑眉飞扬,一股凛然之气,浮现眉梢,怒然说道:“在下曾冒夷火焚身之险,维护万教令牌,先生颠倒是非,污言相向,实令人齿寒。”说着玉棋揣入怀中,大踏步向门口走去。

千愚诸葛生横跨一步,堵住门口,笑道:“老夫让你离去,难免有袒护万教要犯之嫌。”

青衫少年脸色微变,冷冷道:“这么说来先生是存心留难在下了?”人已冲到门口二尺。

千愚诸葛生满脸堆笑,右手一伸,长袖无风自卷回来,露出修长五指,向少年扣去,口中同时大笑道:“阁下何其仓忙,待老夫相送一程。”

青衫少年冷笑一声,道:“先生勿庸客谦。”

肘腕微挫,曲指弹了一缕劲风,袭向对方右掌“阳谷穴”。

千愚诸葛生健腕伸缩间,一连换了四五个变化,捷如蛟龙,猛赛奔雷。

但那少年手法奇特,只见他掌腕翻转滚动,便把对方攻势一一化解。

二人足下分毫不动,仅手臂闪电伸缩,表面看来平淡无奇,生似主人送客,客人婉谢一般,彼此推来推去,其实这等近身的相搏,危机系于一发,生死决于刹那。

千愚诸葛生连攻数招无效,突然收掌跃开三尺,把嗓音压低,轻轻笑道:“老夫实无留难之意,其实我早已知‘乾坤日月令’与‘玄天图’,都不在你身上……”

青衫少年并没有追击,脸呈愠色,接道:“那先生何以故意捉弄在下?”

千愚诸葛生,目光环视四周一眼,低声道:“此地不便说话,如果你信得过老夫,请移驾后殿一谈?”

青衫少年心中立生疑云,起先他以为千愚诸葛生想取回“乾坤日月令”,以便到“武林评审庭”立功,目下看来,此人心怀莫测,似乎另有用意。

当下冷声应道:“别说后殿,就是龙潭虎穴,在下也要奉陪。”

千愚诸葛生仰天打个哈哈道:“阁下豪气朗达,老夫心折,请!”率先往后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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