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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祸起萧墙

孙玉鑫Ctrl+D 收藏本站

除夕、新年、元宵灯节,岁月催人!这天是清明佳节的前一日,意外的事情!意外的人!意外地来到敬阜山庄!

是日清晨绝早,白龙驹驮着它的主人,敬阜山庄的少庄主,十八岁的萧珂回来了!近两年来,萧珂长成了大人,也越发的英俊,只是长长的两条剑眉中间敛聚着煞气!老萧福惊喜的扑向前去,紧拥着这个由自己一手抱大了的小主人,狂喊不止。

萧珂动也不动,将马交给萧福,冷冷地说道:“家里的人都在?”

萧福虽然觉得,小主人应该问声好才是,但他没关心这些,点头悄声道:“都在!那个野小子长得又壮又大了!”

萧珂双目齐飞,哦了一声问道:“你也讨厌他?”

萧福存了近两年的苦,恨不得几句全表达出来;但这是不容易的事,他想了句自认为最能解气的话说道:“我恨他!恨死了他!”

萧珂眼睛一闪,可惜萧福没有看见那一闪之时,令人颤栗惧怕的狠毒光芒!

半晌,萧珂才淡淡地道:“很好,回头你不要走开,也许我有事要你去办。”

萧福答应着拴好马,萧珂又道:“去向庄主说,萧珂回来了。”

萧福答应着跑到正房。他推开门,萧震东正在和萧瑾、楚零争论着什么,他高叫着道:“庄主!少爷回来了,珂少爷回来了,他就在外面!”

萧震东霍地站起,心头一懔,面前闪过了昔日灵堂阅读萧珂留书的一幕,楚零、萧瑾已双双站起飞奔迎接。蓦地萧震东一声断喝道:“回来!你们两个给我回来!”

萧瑾和楚零还是第一次看到萧震东发怒,怔怔的止住步子,呆呆地看着老庄主。

萧震东向后面一摆手,说道:“你们两人到后宅去,不许私自出来,我要一个人和珂儿谈谈!”楚零、萧瑾还没回答,正房门-口有人冷声说道:“我看不必,我不怕见人,难道有人怕见我?”

萧珂已经走了进来,萧瑾离他最近,立刻大步跑上前去,并喊着:“大哥!大哥!”就要抱住萧珂。楚零也迎上前去。

岂料萧珂微一举手,两步外竟硬叫萧瑾停了脚,再也无法闯进毫厘!然后他慢慢地对萧瑾道:“你是我的好妹妹,永远是!但在敬阜山庄,就是今天,我要你稍等一下再叫我!”

萧瑾奇怪的问道:“为什么?”

萧珂没理她,却对萧震东说道:“爹!我回来了!”

萧震东自萧珂进门,已发觉不对;萧瑾扑抱上前的时候,萧珂竟能施出无上的内功潜力,阻住她的进身,不由懔惧异常。听萧珂说出“我回来了”这句话,越发明白内中用意,强压着怒火说道:“那很好!”

“我愿领受放火应得的家法,我愿向爸您赔罪!”萧珂像背书似的,一字字毫无感情的这样说。

萧震东“嗯”了一声道:“就为这个你回来了?”

“不!我为明天的事回来的!”

冷漠、无情,但萧珂这句话却让萧震东内心颤抖不安!他回应了萧珂一声悠长的“哦”字。这世上知道明天和鲁达决战生死的,只有四个人,自己、鲁达、楚零和萧瑾!放火出走已年半的萧珂,竟然也已知道,怎不令萧震东颤抖而不安!

萧珂冷冰冰的语调中,这次略加了威胁的意味,也许多少有点感情的因素存在,他说道:“爹!您绝不是人家的对手,三山大师也没逃过十招!世上只有我一人,能挽回明天的劫数!我仅要求一个您极容易办到的条件,来交换明天的劫难,并愿领放火所应得的罪罚!”

“说吧!”萧震东心如万把刀扎,痛!无比的疼痛,压制着,忍耐着。他知道明天和鲁达的生死之斗,已变成萧氏骨血的自相残杀了。这需要清醒的头脑,明智的决断,和无比的忍力才行,所以他回答了儿子两个字,想听听下文。虽然他已能料到萧珂是要说些什么,但他总不相信,“虎毒不食子”,难道虎子再狠当真杀父?!

萧珂缓缓转头,目露寒芒,含着冷酷的笑容瞟了楚零一眼说道:“把楚零今天交给我带走,我保证不杀他,这就是交换的条件,我永远不会后悔!”

萧珂最后这句话,只有楚零和萧震东两个人懂,这是萧珂写在留书上的话——“爸!我走了,我恨你!终有一天我要回来,那一天也许你要后悔,也许是我后悔,看吧!”

萧震东笑了,是丝毫不假的开朗畅笑,他大拇指一伸对萧珂道:“你不愧是萧家的子孙!可是萧珂,你更应该知道,萧震东英雄一世,绝不做后悔事!咱父子俩再往深处谈谈,我也有个条件。”这却出于萧珂意外,他点头表示愿意听下去。

萧震东让萧瑾给他搬了个座位,并叫楚零、萧瑾都坐下,才开始说道:“首先要问问楚零,你可愿意随萧珂去?”

楚零笑道:“当然,跟着大哥和跟着义父有何不同?自然愿意去。”

萧震东暗自轻吐一口闷气,觉得楚零实在灵慧,遂笑着说道:“那么事情就算解决了,我要说我的条件啦。珂儿!爸的条件比你还简单,从现在起,我们不准谈明天的事,一家人像从前似的欢度今朝。首先去上坟,回来摆酒畅饮,天伦共乐,三更前你再带走楚零,如何?”

自然“如何”两个字,是问萧珂。萧珂冷眼看了看父亲,萧震东苍老了不少,脸上带着很诚恳的笑容;再瞧楚零,正看着自己,胸无半点宿物;萧瑾不知想着什么,更显得天真无邪。三个人没有丝毫诡诈的神色。转念想到自己来的突然,出乎他们意外,当然不致于早有对付自己的预谋,何况凭自己这身功夫,又何惧之有?也好!就欢乐今朝吧!遂点头说道:“事既谈定,爹怎么说怎么好!”

萧震东高兴得很,立刻吩咐萧福携香纸备马匹;萧瑾、楚零这才向前给大哥见礼,萧珂也含笑实受,一家人谈笑着到达坟场。萧瑾趁空悄声对楚零说道:“大哥不怀好意,爹今天举止怪极,你真跟大哥去?”

楚零急忙道:“你知道就好,事关重大,别多问,当心些义父!”他们只偷空说了这么两句,为免萧珂多心,再没交谈过。

回到敬阜山庄,竟有不速之客坐候厅内。这一来全出意外,来客一共三位,吕梁山的白秀山、铁牌道长涵龄和一位白发白须白衫白鞋一身白的矮胖老叟——这人入目使你觉得长相怪异,看着特别,再看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笑嘻嘻的,像是南极仙翁。

萧震东并不认识他,但却知道是白秀山和涵龄的朋友。白秀山见到萧珂也在,不由更加高兴,立刻对萧震东说道:“萧大哥,我们早来了两天,这位白胡子的朋友刚才说,你绝不欢迎我们;我一生气和他打了个赌,大哥!你说实话,欢迎我们不?”

萧震东正色道:“我和贤弟曾有约定,武林中人一诺千金,贤弟早来两天,盛情心感,但却无法令人欢迎。不只如此,并望原宥愚心苦衷,即请与道长贵友离庄,后天绝早再会!”

这番话大出酸秀才的意外,不由勾起酸劲,摇头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今竟逐客,诚然怪哉,怪乎也哉!”

白胡子矮胖老头笑道:“恶客当逐!何怪之有?秀才公,咱们这场赌你是输定了!”

白秀山点点头,心里却思索着什么。那老头儿转对铁牌道长说道:“老道你是证人,说句公道话就定局子。”

涵龄只得说道:“适才所赌,本证人判定白秀山已输!”

老头儿哈哈一笑,起座说道:“那两位请吧!秀才公别忘了赌约?”酸秀才再次点头,看了萧震东一眼,和铁牌道长快步走出,霎时离开敬阜山庄。

萧震东奇怪这老头儿怎还不走,正要问他,老头儿已对他拱手说道:“小老儿东海雪叟,和尊友并不是一路。”

萧震东对“东海雪叟”的名谓,陌生得很,但不能有失武林道义,还礼问道:“老人家有何吩咐?”

老头儿笑说道:“久慕大侠威名,这次路经贵处,特来拜望,并请赐我斗室一间,暂为休息……”

萧震东才待开口,萧珂早已不耐烦,冷冷地道:“敬阜山庄今明两日谢绝各方宾友,古城近在咫尺,尊驾请吧!”

老头儿不带丝毫恼怒,仍然笑道:“少庄主目下就代敬阜山庄萧老庄主作主,还早了几天吧?小老儿要听听老庄主的意思!”

萧珂闻言嗤鼻冷笑,就要发作,萧震东立刻接着说道:“老人家请多原谅,这两天舍间实在不能留客?萧震东愿令义子……”

这老头儿摆手接口道:“老庄主误会了,东海雪叟另有居处。缘因今夜,有一重约,必须全力以赴;如今觉得甚为疲乏,想借斗室暂为休息片刻,傍黑就去,绝不延迟。”

萧震东不能再推,笑问道:“老人家,咱们就这样约定,傍黑时却必须离开敬阜山庄?”

东海雪叟点头站起,竟对楚零道:“就烦这位小哥儿带我前去吧!”

楚零恭敬的答应着,带老头儿走下,一直把他送到自己所住的屋里,给老头儿拿来香茗,并问他道:“老伯伯还没有用过饭吧?”

雪叟笑道:“几天不吃东西是平常事,楚零!你好大的胆子?!”

这句话突如其来,楚零却全身一凛。雪叟低声道:“不必惊诧,人人都有点必须保守的秘密,你可曾听到有人说过‘异离神火’这四个字?”楚零并没有回答他这句话,反而缓缓地踱到门口,略加张望之后,回手紧闭房门。

有半顿饭的时间,楚零恭送雪叟到正厅,老头儿再三向萧震东称谢后,告辞出庄。

老头儿去远,萧珂厉声对楚零道:“这个老不死的和你去了半天,他干了些什么?”

楚零笑道:“这老头儿真怪,逼我拜他为师学功夫。我无法脱身,骗他说要先看看他的本领,老头儿就在床上跌坐,一只手托天,一只手对地,捣起鬼来。满好玩的,他那头发胡子全往外冒白气,一会儿的功夫,五官四肢也开始冒个不停。

这时我觉得冷,正要告诉他我冷得很,谁知道已经不能说话,也无法挪动了,急得要死!他霍地微哼一声,白气尽收,我也能动了。走过去一瞧,吓了一跳,刚给他倒的一杯热茶,竟结了冰!我那时心里已经很愿意学这手玩意,才想告诉他,谁知道他却摇着头说:‘你小子先天太差,没福学了’,站起来就走,我只好跟着他一直回到这里来!”

萧珂听到老头儿全身直冒白气,脸色已变,等楚零说完,立刻道:“你们别离开山庄,我去追这个老头儿,一会就回来!”

说着他双手微甩,五官四肢略有白气冒出,真快,如雨后长虹,射向远处!

萧震东暗自垂泪,看来凭自己一身功夫,休想制得住这不孝残酷的儿子了。

楚零看着萧珂去远,才走到义父的身旁,悄悄地说道:“东海雪叟,就是冰玄老人!”

萧震东这才沉下了那颗动荡不安的心。其实他也早有准备,安排好了一条势到万难之下,能使他和萧珂毫无牵挂挣扎携手并行的道路!

萧珂去得匆忙,来得也快,在门口和萧福低低说了半天话之后,才回到厅内;死沉沉的面孔,阴鸷的冷笑着,坐到他原先的位子上一言不发。午餐在各怀心事不谐调的气氛下度过。是掌灯的时候,大家共进晚餐,萧珂突然说道:“楚零!那白胡子的老头儿,可是冰玄老人?”

楚零故作不解说道:“我没问他,他不是说叫什么‘东海雪叟’吗?”

萧珂转对萧震东问道:“爹成名得早,应该认识冰玄老人吧?”

萧震东摇头道:“四十前老人名震武林的时候,爹还是毛头伙子呢!等爸浪得虚名之后,冰玄老人早已归隐,始终没会过面,哪能认识。”

萧珂脸上闪过一阵疑云,他不相信父亲说的话,但找不到破绽。其实萧震东并没有说谎,只是萧珂疑心太大,如今萧珂已经学会除自己之外,绝不相信别人的权诈了。他冷酷的又说道:“不管这些了,就算他是冰玄老人,又能奈若我何!爸!晚饭吃过我就带楚零走!”

萧震东只是淡笑着点头,萧瑾却问道:“大哥啊!你要带零哥哥到哪儿去?”

萧珂皱眉道:“二妹!萧家只有兄妹两个,我和你。不准你再喊楚零哥哥!”

萧瑾任性反唇道:“你管不着我,零哥哥比你好得多!照顾我和爸,没让爸生过气,不像你这么坏……”

萧珂厉声道:“你敢再说下去?”

“敢!敢!敢!就是敢!我喜欢零哥哥,我偏要叫他零哥哥,气死你这个坏东西!”

萧珂霍地站起,双目已含杀气,脸色越显得冰冷,并缓缓抬起左手!

萧瑾不知厉害,哼了一声站起来说道:“你还像萧珂?回来时对爸那样无理,自觉得了不起似的。告诉你,今生休想把楚零带走,这个家不少你,要走你走!”

萧珂阴冷的一笑道:“好得很,我早知道就多了我一个,可没想到连你现在也多着我了。这就怨不得我狠!”他左掌就要击下;萧震东强按住怒火,和心里的痛楚,拦在萧瑾身前说道:“萧珂!咱父子是怎样约定的?”

萧珂冷笑一声,放手坐下。萧震东接着说道:“饭后我让你带走楚零就是!”说着转对萧瑾和楚零道:“你们两个到后面用饭去,我要和珂儿单独谈谈!”

萧珂眼一翻,叫了声:“爹——”萧震东摆手拦住了他,目送楚零、萧瑾去后,才笑着说道:“难道你信不过老爹爹?你就要走了,我已是风烛残年,今生父子是否还能相会,不敢预料!有好多话,必须谈清楚,你不是也有话说吗?”

萧珂点点头,萧震东坐到他的身旁位子上说道:“你是五月初五日的生日,这个日子容易记。”

萧珂若有所感的样子道:“端阳,容易记得很,也容易叫人记起屈原!”

“你能告诉我这一年多来,都是在什么地方,做了些什么事么?”

“很简单!爹,放火以后……”

“珂儿,别提放火的事,那不全怪你,爹疏忽了对你的疼爱!”

萧珂脸上泛起天真的激动,但一眨眼又消失无踪,淡淡地说道:“好!不提也好,省得多些感情也多些恨!”

萧震东惊凛萧珂的话,怎像个十几岁的孩子说出来的?他诚恳地问道:“你差几个月是十八了吧?”

“难道爹记不得?其实记得记不得又有什么不同!”

“不谈这些,珂儿,还是说说近两年来的事吧!”

“长辛店前我遇上了赵无忌!”

“赵无忌?”萧震东对这个人觉得陌生!

“嗯,赵无忌。他和我长得差不多,我做了他的弟弟,他教我一种奇绝的武技。”

说着萧珂右掌微向桌上那盆汤莱凌虚下按,萧震东暗自注目;刹那间盆内结冰,冻到一块,直冒白气!萧珂若无其事的接着说道:“三个月后,我们到达泰山,他说我们习练的奇绝武技,还没到威力至上无人能敌的地步,必须再练,并要服食一种灵药。练法他懂,灵药他有,问我愿不愿意练成它!”

“赵无忌已经早练成了?”萧震东接口问他。

萧珂轻蔑的说道:“没有!他和冰玄老人今生已经无望,他练这种奇绝功夫的时候,已经长成!身体上有了变化,那药他不敢用。冰玄老人却是练成之后,被他暗中破去,火候虽然纯青,功力却不能再进。”

“哦!这种功夫还能有办法破?”萧震东这句话问得太露骨了,萧珂阴冷的蔑笑着,不怀好意的瞄着他父亲说道:“爹也想破我这功夫?”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只是好奇的问问罢了!”

“告诉爹也没有关系,人间宇内,任他是谁,也休想能破了我的功夫。这种功力最怕女色,冰玄老人也不过是个伪君子,经不住诱惑!”说着他哈哈的笑了起来,笑声阴冷,笑貌狰狞,那里还是从前的萧珂!

萧震东由心底暴起了阵阵的刺痛,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紧咬着牙,半晌才问道:“珂儿!你有这种志气很好,但总不能不成家吧?何况如今就说保得不受美色诱惑,未免言之过早,你懂得比从前多了,可是男女间事……”

萧珂不耐烦的拦住父亲的话锋说道:“哪个不信,何妨试上一试?”

萧震东没说话,萧珂接述前事道:“我当然愿意练,但必须立下极重极重的誓言,最后我……”

“你立了誓?”

“嗯!我立了誓,应该说不是誓,是约束,这约束等于出卖了我自己的一切!在当时我很悲痛,我曾在心里懊悔过这件事,但我更恨!更怨!爹,是谁逼我走上这条出卖自己一切的道路?”

萧震东黯然神伤无言,萧珂说话的口吻和语调,至此霍变,他接着道:“自此泰山下苦习苦练,两个多月前,我已是天下无敌的第一高手,虽然我仅仅十七岁!赵无忌才告诉我,他真正名字叫‘鲁达’,人家称他长发鲁达!”

说着他斜目盯视萧震东。萧震东神色自若,自己早已猜到一切,自然不再懔惧;不过他暗自悲伤老天对这件事情的安排,未免罚他过深,降罪忒煞了些!

萧珂又说道:“鲁达不再瞒我,说从爹这儿,知道他那谜样的身世是真的,那他的汉姓应该是‘赵’才对,所以他更名赵无忌,到泰山要找三山和尚。这是爹告诉他的,最后也把和爹订约的事告诉了我。我恨他从前骗我,也慢吞吞地告诉他我是爹的儿子,敬阜山庄未来的庄主!鲁达傻了,呆怔在那儿,半天说不出话来,显然他震凛这突然的消息!”说到这儿,萧珂似是得意到极点,不禁狂笑起来。

萧震东怀疑地说道:“他不知道你姓萧?没问过你?”

“问过!我说姓‘梅’,我宁愿姓梅,我恨‘萧’这个姓!”

萧珂的答复几乎使萧震东心疼得昏倒,哀莫大于心死,萧震东到现在才死了心!

“鲁达肯放过你?”萧震东忍着苦痛挣扎出这句话来!

“这不在约束之内,不放过我他也得放过我,他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

萧震东深觉冥冥安排的可怕,残酷、冷漠、狠毒的长发鲁达,将一身奇绝人间独步天下的功力,竟传授给了一个比他还狠还毒还残酷无情的人,而这个人却正是仇家的儿子!这种巧合令人悚然凛惧。

“最后我们开诚的谈妥了这件事,同登泰山找三山和尚。”

“你们是怎样谈妥的?”

“爹最好别问!”

“我一定要知道!”

“用楚零来交换明天的约斗!但绝不杀他!”

“你何不说用楚零来换我这条命?认约的是我,和无辜的楚零何干?”

“这是条件,否则鲁达不会答应,爹应该知道,我无权勉强鲁达做他不愿做的事!”

“你们又有什么权利拿别人当作条件?”

“鲁达当年的约会,包括敬阜山庄中所有的人,楚零自然在内,他应是死数;如今可以不死,在我认为这是善行!”

萧震东已无法向他分说何为善恶,只沉声道:“我已将萧瑾许给了楚零!”

萧珂一声狂笑道:“那更好!萧瑾只能怨恨爸,怨恨她自己的命苦!”

“我们暂时不谈此事,你说三山和尚已死,当然是找到了他。三山和尚是鲁达的生父,鲁达竟敢下那种狠毒的辣手,杀他的父亲?”

萧珂冷冷地说道:“这种父亲不如不要,其实三山和尚也很可怜,爸!你可知道他是你杀的?”

萧震东双目迷-,泪流满颊。他悲伤老友的下场,也在为自己即将所做的事情痛苦!萧震东并不否认三山和尚死在自己手中;是自己告诉长发鲁达,要他去问三山和尚的!

萧珂冷漠的递过去素巾,要萧震东擦干了泪,一面说道:“天下最无用的人才掉眼泪。它不能追回失去的一切,无法解决现在的困难,对未来也难发生任何作用,仅是代表脆弱懦惧,空主贻人笑!”

他不管萧震东如何消受,接着说道:“三山和尚很好找,在泰山之顶修禅,他承认是赵承正,宋室皇族。鲁达看到他草芦里的‘断情剑’,认出三山和尚赵承正,就是名震中原的‘中州一剑’,最后和尚也承认了这件事。鲁达问他前事和身世,和尚说山河陆沉之后,他怀孕的妻子被绎利掳劫而去,他含恨投入岳家军中。后来岳氏父子尽忠,子弟兵散,他看破世情出家为僧,三山是他的法号。鲁达再问他想不想见见妻子,和尚却说一切均为前定,如今跳出三界,不再过问尘俗之事。最后鲁达问他几个问题,我冷眼旁观,看出鲁达已动父子天性,只要和尚安慰他几句,那怕是一丁点的关怀,我相信后果整个相反。谁知道‘人’这个东西,专在你够多的时候更多给你些,你需要的时候,都吝啬那一点一滴;还有一大堆不通的、混帐的道理来做藉口,终于惹恼了鲁达!”

“鲁达问三山些什么问题?”

“金兵破城时他在何处?妻子被掳后他干了些什么?有没有计算过他儿子应该出生的年月?岳飞父子被害后,他有没有想到复仇?出家以前有没有考虑过他还应当先做些什么?”

“三山和尚怎样回答的呢?”

萧珂冷笑了一声道:“他连一个有道理合情合理的解说都没有,只讲‘事皆前定’,和‘因果循环’,又说出家人不再闻问俗家事的话。”

萧震东长叹一声,暗忖鲁达所问的话,令人多难回答呀!

萧珂却接着说道:“这时鲁达已渐渐着恼,声调难免凄厉,因为他极端悲痛。鲁达指着三山和尚的心口这样说——‘你,一身超俗的功夫,足能保护你的妻子,何况她怀了孕,是你赵家的骨血,你竟弃她而逃,那里还有夫妻的恩义情感?妻被贼掳,依你的能力本领,起码应当搜查营救以尽人事,你却没这样做过,毫无仁爱?不明自己骨血的出生日期,使他背伦忘耻认贼作父,你无父子之情!岳飞孤忠贞臣,惨死奸贼之手,不图为友复仇;昔日生死祸福相共的话,自然是虚假不实,怎能算忠?只顾独善其身,抛下一大堆未完而应办的事不问,参空口禅,于事何补?我是长发鲁达,和你什么关系你自己明白。现在有两条路让你走;一条是还俗办理这些未了的事,我发誓生死不渝相随着你,再十条路是你以死谢罪!’岂料三山和尚竟痛哭流涕,擂胸嚎啕,说出一大堆卑鄙哀求无耻的话来。原来这是个自私怕死的东西!要求鲁达不要烦扰他,并说他不一定必须要认这个儿子,假如鲁达不认他也随便;鲁达才咬着牙逼他走第二条路。谁知道他见哭求哀诉无功,竟趁空迅疾的拔出断情剑暴下毒手;没有几招,冻成了一块死肉,解脱了他一生的罪孽!鲁达把断情剑抛下深泥潭,从此再不姓赵!”

萧震东惊凛萧珂的阴狠凉薄,和鲁达杀父若仇的冷淡毒辣;这种事听者能够泪下,但说者却像极得意似的侃侃而谈,难道这就是动荡乱世之下的天理伦常?

萧震东正思索之间,萧珂阴恻恻笑道:“现在轮到我们萧家自己的事了,爸!您说我应该怎么办?”

萧震东当适才和萧珂对话时,曾不止一次的想原谅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把过错放到自己肩上,如今却已无法隐蔽自己的明智和良心了。萧珂并非真需要自己,他已泯灭了善良的人性,像狼一样,毫无情义!大丈夫当断即断,苍老了的萧震东,发出开朗的敞笑道:“珂儿!我却不像赵承正那样无用,生平不向仇家低头,我说过!饭后你带楚零走,只要你能,爸不拦你,但明天和鲁达的约斗,绝不更改!你是帮他?还是助我?我绝不问,现在咱们还是父子,那怕只有片刻欢乐,这是你我应得的享受!珂儿,你能喝酒吗?”

萧珂点点头,萧震东自斟了一杯,给萧珂也斟上满盏。萧坷阴鸷乖桀的一把抢过酒壶来,打开壶盖,仔细的看了看又嗅了嗅,才放下它,却仍然把自己这杯酒,和萧震东的那杯换过!萧震东笑了笑,端起来喝了一口。萧珂二次再把酒杯,换回,才放心大胆的喝着!

一壶酒正半斤,刹时喝尽。萧震东又和他闲谈家常。半晌之后,萧震东突然笑着问道:“珂儿可是当真要带走楚零,使你瑾妹痛苦一生?”

萧珂阴恻地说道:“事情早巳说定,再问岂不多余?”

萧震东缓缓敞笑,声震耳鼓,一个字一个字有力的说道:“那你就不替为父的想想?”

萧珂煞眉扬竖,暴戾阴狠的回道:“谁又替我想过?”

“我!珂儿,我替你前后都想过,很周到的想过!”萧震东淡然答复。萧珂先回了父亲一声似枭鸟凄鸣般的冷笑,然后怨恨的说道:“很周到!确实是再周到没有!”

萧震东语调淡漠,但却心情沉重的说道:“我是你的父亲,应当替你打算。如今你已天下无敌,才十八岁,未来的荣耀和威名,足令武林中人个个慑惧畏服,何况还有长发鲁达作你的膀臂。果然如此,江湖必定流血万里,武林恐无干净土地;伦常倒转,子杀父,弟杀兄,人间岂不变为恶魔地狱?公道焉在?天理何存!萧震东有此恶子,又何颜偷生?是故刚刚那一壶,酒里,我安排打算了个周到,珂儿!咱爷儿俩个都该死!我有你这种儿子该死,你有我这样的父亲该死,让恶人死净,好人岂不活得更快乐些?”

“萧珂先莫蠢动,听我说完!我明天和鲁达有约,必须遵守,何况我另有安排,萧震东江湖走了几十年,岂有不知‘斩草除根’的道理,你和鲁达一狼一狈,我怎肯诛狼而纵狈?但毒酒你我父子一齐饮下,如今早已行开,只有用我独配的解药,才能多支持二十四个时辰!哪!珂儿,你看到了吧!这里有两粒解药,一粒我用,另一粒准备给你服下去!”

“萧珂!我说过你别蠢动,你敢挪动分毫,这粒药我立刻毁了它,别说我狠!解药本来很多,现在都毁掉了。毒酒入肠,不动内力可支持两个时辰,妄动真气立发身死;我也告诉了你,生死由你一念!我说了这些话,未免提动真力,我要先吃一粒!现在好了,我还有两个日夜的寿命,珂儿,虎毒不食子!萧震东难道比虎还狠还毒?不!我迟早把解药给你,不过你要等我说完了话之后。”

“毒酒无法医治,必须服下解药之后静坐,用自己本身的内力,缓缓逼它出来,约须三个时辰。珂儿,你懂得这番话的意思吗?你服药之后,三个时辰之后,又恢复了你那天下无敌的名头和功力,但我和鲁达的约斗时间仍然没到,岂不前功尽弃!所以这粒药我要在鲁达赴约来庄时才给你吃下去!你和鲁达有约束,我不能再教你背信,但你也要现在发誓,假如鲁达已死,你和他的约束自然完结,你终生要听我的话!如此这粒药明晚留给你用。当然,你不服解药,无法支持到两个时辰之后,这个我有办法,你发誓之后,我点你的穴道,把经脉闭住。直到鲁达到来时,再拍开穴道并服下解药!珂儿,爸的话全说完了,回答我,愿不愿意发誓,肯不肯照爸说的办?”

萧珂怨、恨、狠、毒的意念,一个个闪过心头,他后悔没有早下毒手,竟被老父挟制,阴鸷的天性,诡诈机智的他怎肯就此服输?萧震东左手张开,托着那粒解药,右手的食指按在药丸上,缓缓地滚动着它。咫尺天涯,萧珂无法到手,他在想出奇制胜的办法!

“考虑好了没有?我敢打赌,你答应鲁达学那种阴损功力的时候,绝没有考虑这样久!”

萧震东在催问萧珂,并杂有几句讥讽的闲话;萧珂没放在心上,他已经想到一个战略,成功和失败各占半数,他不能不冒险。实在说来,他并不关心鲁达明天的生死,当然更不关心别人,他是无法忘记未来威震天下第一高手的那份荣耀,和令武林江湖人人慑惧畏服的自满;他怎肯在已经到达顶峰的时候,再退回起点?

他蓦地对萧震东背后一笑,说道:“鲁达你来的巧!”

萧震东惊惧的回头,萧珂疾如闪电般已自萧震东左掌内将那粒解药取到,立刻吞下肚去,脸上露出残酷的胜利笑容!他本想顺便施展煞手对付萧震东,但恐惧那句“妄动真气立刻毒发身死”的话,又怕事难兼顾,才只迅捷的单取解药!

岂料萧震东见他吞药入腹颤抖着身子缓缓站起,双目直视着萧珂,珠泪夺眶而出,悲凉哀怨的喊了一声:“萧珂,珂儿!”已悲不自胜痛苦难禁的说不出话来!

萧珂恍然大悟,心头已感痛楚,面色立转苍白。陡然站起,全身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栗抖动,丝毫用不得力;不禁泪如泉涌,悲切切说道:“爸!那酒是假的,这粒药才有毒?”

萧震东悲号一声,点着头道:“珂儿,别怪我,爸比你还痛苦!”

萧珂已然渐觉昏沉,强自振作说道:“好厉害的毒药,爸!你也吃了?”

萧震东失声哭道:“我那一粒性慢,要手刃了鲁达才发作。

珂儿!做梦也想不到,爸会亲手杀你……”

“爸!我已觉得难以支持,可有什么解救的办法,我发誓……”

“死了心吧!珂儿!这是云蒙禅师独门的药物,只能用解药救,我怕一时心软,解药早都毁了!”

“爸!你没骗我?”

“爸生平只骗过你一次,就是那粒药。”

“爸!你太狠了,萧珂空有一身天下无敌的功夫,竟没能施展一次,死得好冤好恨!”

“珂儿!你不后悔?”

“不悔!绝不后悔!”

他说着身形已摇摇欲坠,倏地挺起胸膛,惨笑着说道:“我萧珂非但绝不后悔,更不甘心!就是死也不死在敬阜山庄!”一声长嚎,他暴提一口真气,震碎了门墙,迅疾无俦电射而去!消失在暗影之中。

萧震东颓然依靠在墙上,脑子里空空的,什么也懒得再想。

楚零和萧瑾匆匆奔跑进厅,立刻挽扶萧震东坐下;他们是被萧珂临去时那凄绝的长嚎声引动,由后宅赶来。萧瑾见父亲脸上气色不正,似是呼吸不畅,一面抚顺老父的胸口,一面问道:“爸!哥哥走啦?”

萧震东闭着眼睛,缓缓说道:“嗯!他走啦!走的很远,今生怕再也见不到他。”

“哥哥走时大概很生气,门和两旁的墙都撞碎了!”萧瑾担心一件事情,却不敢问,藉题发挥。

萧震东知道爱女的心思,忍着内心无比的痛楚,含笑说道:“珂儿天性还善,良心未泯,最后他终于后悔了。门和墙就是他悔痛伤悲之时,不由自主才撞碎的。他觉得没脸再见你们,要我代他致歉!你们还恨他吗?”

楚零说道:“我始终就没恨过他。”

萧瑾却道:“哥哥是到哪里去了,我和楚哥哥去找他回来,一家人永不分离有多好。”

萧震东闻言暗自默说道:“珂儿!你听到了吧?你虽死却应当无恨了!”又喃喃自语道:“也许有一天他会回来。为什么人们在相聚的时候,要生心斗气甚至互相谋算逞威夺胜?一旦分离,却又觉得惦念牵挂呢?难道这就是人的本能?我老了,就要去了,仍然不懂!”

楚零、萧瑾怎知老人的悲痛,只有安慰并扶侍着萧震东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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