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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雕刻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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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安客栈为两进院子的中等客栈,“鸿雁班”包下了第二进院子,共九间屋。

张大成将林麟让进上房,陪坐的吴玉芹、张云雁、谢飞燕、张克虎、常世雄、张婉玉、胡美珠。

小二提来茶水后,众人才开始攀谈。

张大成道:“敝班串乡走镇,一向少到京都,不料此次刚演头场,竟连遭三次暗算,多亏少侠援手,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林麟道:“奇怪,班主说不曾结怨江湖,怎么今天来惹事的,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白面秀士童宝旺呢?”

张大成大惊:“真是咄咄怪事,怎么会是这个凶神呢?糟也糟也!”

吴玉芹道:“鸿雁班’献艺献舞,并不参与江湖恩怨,这个煞星怎会找上我们呢?这下可好,老鸹叮蚌壳——难脱身了!”

林麟道:“还不止姓童的一人呢,我亲眼见他与三个老怪物在一起,这三个老怪物叫做‘斗方三老’,长期住在湖北斗方山上,并不下山招惹是非,可也不怕人家招惹,也不知怎的,三个老家伙居然一起下了山。”

张云雁道:“这斗方三老又是何等人物了”

林麟瞧着她道:“张姑娘,这三老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难惹人物,武功极高,已人化境,脾性又怪,谁惹了他们,决不轻易干休,非把你找到了结不可。故黑白两道的人,对他们都是敬而远之。”

张大成道:“看来,我们只有赶快离开这儿了。”

谢飞燕低着头,不作声,似有满腹心事。

张克虎道:“我们连这些人都不知道,怎么会去招惹他们吗?这不是见鬼了吗?”

常世雄道:“师傅,莫非这东京不是我们‘鸿雁班’该来之地?好不叫人丧气!”

张婉玉道:“瞎说,怎么不是我们可以来的?我们显然没招惹人,但是那家伙一时兴起,随便捣一下乱,显显他的本事,过了便过了,没事儿的。我们常年在乡下演出,好不容易到了东京一趟,姐妹们连个世面都未见,就要忙着离开,这不是太令人扫兴了吗?”

胡美珠也跟着道:“这东京城好不热闹,众姐妹都欢喜得要命,连街都未及逛逛呢,怎么又要走了?”

张大成道:“你们知道什么?这白面秀士杀人如草芥,莫非为了逛京城,连命都不要了?

还是躲开些好!”

林麟道:“班主之言甚是,在下今日伸手管了事,怕诸位不知道这伙凶神的厉害,又匆匆到一旅店借了笔墨纸张,写个条儿扔给这位姑娘,原意是请班主速速离开。不料场中观众不知,说贵班骗了银钱想走,倒弄得骑虎难下,各位又继续开演。在下一旁看得着急,眼见白脸秀士换了地方,只好又悄悄跟过来,正好见那煞星又以‘子母流星’手法掷出钱镖,只得以传音入密告诉这位谢姑娘,又匆忙撒出几个钱币,打落了那煞星的钱镖。谢姑娘这时以好俊的轻身功夫跃起,才算躲过一劫。在下正发愁这煞星还会弄出什么花样,忽见他脸色一变,匆匆挤出人丛走了。在下正在奇怪,忽听有人接吴前辈的话,顺目过去一看,认出了鬼屠夫东野骧老前辈,才知白面书生为东野前辈惊走,这才放下心来。依在下浅见,姑娘们既然留恋东京,不妨就再逗留些时日,在下反正没事,就随‘鸿雁班’一块出进。在下虽然学艺不精,但多一个人就多一把剑,再者东野前辈已对‘鸿雁’有了兴趣,‘鸿雁’有事,想来不会不管。不知班主、吴前辈意下如何?”

吴玉芹喜道:“如此甚好,我也不想就这么离去。有少侠在这儿,真是再好不过!就请少侠搬过来一起住吧!”

张大成沉吟不语,似乎还未定下主意。

吴玉芹瞪他一眼,道:“你别手捧鸡蛋过河——小心过度(渡),少侠的话你听见了吗?

怎么不出声!”

张大成忙道:“是是,少侠愿助本班一臂之力,在下感谢不尽!”

林麟道:“仗义相助乃侠义道本色,何必言谢?”

张大成问:“少侠可与这位东野前辈相识?交情如何?”

林麟不知此话何意,道:

“东野前辈与家师甚为交好,几年总要上少林寺一趟,在嵩山盘桓数日,在下自然认得的,只是刚才在下怕班主误会,道出老人家的大号,惹得老人家不高兴了,所以理也不理在下就离去了。”

张云雁道:“这老头真是古怪,熟人道出他的名号,有什么不高兴呢?”

林麟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老人家脾气古怪,可却最爱与人嬉戏,要是人家认不得他老人家,与他老人家争吵相骂,他老人家便最感高兴;要是人家认出他老人家,道破名号,他老人家就会生大气,一跺脚走了。要是旁边有人管闲事叫出他老人家名号,那么,这个人就倒大霉了,老人家非要揍他一顿不可!”

张婉玉笑起来,道:“怎么今日你没有挨揍呢?”

林麟道:“那自然是冲着家师面上,否则,在下哪里吃得消?”

张云雁道:“认识他的人多吗?”

林麟道:“姑娘,你不想想,他老人家那副装扮,早为武林熟知,就是不认识的人,只要看见老人家那行头,还能认不出猜不出吗?”

这话惹得众人笑起来,只有谢飞燕目注窗外,也不知听没听见。

胡美珠笑道:“对呀,那副白围裙……”,

张婉玉抢着道:“还有那把生了锈的大菜刀……”

张克虎跳起来双膝一弯,抬起手一抹头,叫道:

“还有这副身架!”

众人边说边笑,浑不把白面书生再放在心上。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哪里存得住一丝半丝的烦恼。

独有谢飞燕,仍然呆望窗口,似有无限心事。

林麟从进屋起,就不时偷眼探视谢飞燕。

她只是在班主介绍姓名时,与林麟略一寒暄,以后就再也不出声,一颗心也不知飞哪里去了?她身在‘鸿雁班’,为何与姑娘们不同?

林麟悄悄拿四位姑娘比较一番,更加肯定自己在广场时第一眼的判断。

他看出最美的张云雁与谢飞燕,乍看分不出轩轾,若细看或看久了,就会断定毕竟是谢飞燕略胜一分。

张婉玉、胡美珠尽管也是美女胎子,但毕竟比张云雁、谢飞燕差了几分。

因此,他最注意的就是飞燕。

可惜,她冷若冰霜,不理睬人。

张云雁却热情活泼,容易亲近。

出师两年,行道江湖,已闯下了万儿,可说是前途似锦。

出身名门,家中豪富,他算是福泽深厚,但美中不足的是,红花尚须绿叶扶。

他就缺少一片如意的“绿叶”。

二十二岁了,居然还没定亲。

不少武林名人,都想把爱女与他联姻,多少富豪,恨不得立时就将他抬进家门。

但他自视甚高,非要觅一位才貌出众、武功又好、也是出身名门的淑女为伴。

但这样的女子天下虽有,他却无缘相见。

这一次游帝都,想不到在一个卖艺的舞队里,竟然藏着这么多的娇娃,而谢飞燕、张云雁更是天下少见的美女。

“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古人如此,今人又有何异?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这两个女娇娃不是有头有脸的富家千金,虽然也会武功,但不是名门大派的子弟。

而且,干的是极受人轻贱的行业。

那么,父母会答应这门亲事吗?看来,只有让她们及早脱离舞队,回家时撒个谎,就算家境差些,只要不说出在舞队献艺,谅双亲不会怎么反对,自己是林家的独子,二老怎会舍得违迕儿子的心意呢?所以,只要在谢张二女中选好一人,这门亲事万万不会受阻的。

这时,只听吴玉芹道:“林少侠,既然东野前辈与少侠师门交好,有事时只要少侠在场,东野前辈看来不会袖手旁观的了?如果这样,还怕什么白面书生?”

张大成道:“话不是这么说,光一个白面书生,未必能把‘鸿雁班’毁了,我所虑者,斗方三老也!这三个老怪功臻化境,倒真是惹不起的角色。”

吴玉芹眼一翻,道:“又来说晦气话,孩子们方才高兴了一点,就被你败了兴。说真的,虽不敢说铁壳里放鸡蛋——万无一失,但没有几手真功夫,谁敢带着一班子如花似玉的姑娘走江湖?江湖上的坯子难道还少吗?那箱子里的刀剑可不是只管跳舞用的,使起来照样杀人。

管他三老六老十八老,这些娃男娃女操起家伙来,也不是任人欺侮的!”

张克虎道:“母亲说得好,娃儿虽然不济,只要不怕死,总可以拿命赚一个两个的!”

常世雄也道:“师兄的话,也有外甥一份,真要逼到头来,就拼个鱼死网破!”

吴玉芹道:“听见了吗?孩儿们是鬼打城隍庙——死都不怕,你还担什么心?”

张大成对着林麟道:

“少侠,不怕你笑话,在下确实担着心。‘鸿雁班’少男少女,都是亲戚交托下来的,若有个三长两短,叫在下怎么向亲戚们交待?虽然有薄艺防身,但在下一向谨慎从事,心字头上一把刀,千忍万忍,能忍就忍,尽量不和人结下梁子,尽量不沾惹是非……”

吴玉芹插话道:“可人家怎么对你呢?江湖上三教九流、豪门权贵、地头蛇、土霸王,不是打姑娘们的主意,就是逼着咱们破财。财,咱们本也不瞧在眼内,不然,何不去从商赚银两,却来干跳舞唱曲这一行当?但是人家一开口就要千两百两,咱们交不起呀!怎么办?

交得出银子,自然就了结了,万事大吉。可偏偏交不出来呀!每场演出只挣几两银子维持十几个人的吃喝住,哪里还有闲钱子好,不说钱吧,就说人。那些烂了肺、坏了心的浑虫,指名要班里的姑娘陪酒侍寝,你能把人交出去吗?最后,不是连夜逃走,就是只有来硬的,咱们是铁匠铺里的东西——打出来的!你说,咱的话有哪句错了?”

张大成无话可说,只摇头苦笑。

林麟叹道:“真想不到你们有这许多难处,不如转了行的好。在下家底颇厚,待回家与双亲说知,讨出一两千银子,买些田地,或是……”

他没注意到张大成变了脸色,吴玉芹也寒了一张脸,其他人俱都惊诧地望着他。

还是吴玉芹忍不住,断了他的话:

“少侠,咱明白你的好心,但‘鸿雁班’的子弟们并非完全是为了谋生来献艺的,他们从小就喜爱歌舞,立志献身歌舞,甘为歌舞受苦居贫,这份心思旁人自然不会知道,只有同行中人才能相互明了,故请少侠不必费心,也不必破费。”

林麟一下子红了脸,窘迫已极。

张大成见他尴尬,忙道:“林少侠不必介意,拙荆向来直爽,说的都是真话。”

林麟站起一揖道:“在下不懂行当,说话有违迕的地方,还望各位见谅!”

吴玉芹见他真诚,便缓下了脸色,道:

“不知者不怪,咱说话也没分寸,望少侠海涵。”

此刻正好有班中子弟来叫吃饭,遂邀请林麟一道来到怡安客店的饭厅,共进酒食。

张大成素来喜好杯中物,便邀林麟也来上几杯。

林麟在家时虽也喝几口,但酒量不大,三杯后便要吃饭,只有张克虎、常世雄陪着班主喝。

林麟趁空拿眼去瞅另一桌上的姑娘们,却见她们莺声燕啭,叽叽喳喳不知在说些什么,连谢飞燕也在注意地听。

他出于好奇,忙运功倾听,大约听出是在讲述一个什么人。

他的“顺风耳”功力还差,相距一丈,便听得不够真切。

这是个什么人,引起姑娘们偌大的兴趣?听了一阵,似乎是讲一个雕刻艺人。

这时,张云雁笑道:“真有那么神吗?我不信!”

胡美珠道:“我也不信!”

讲述事情的姑娘生气了,嘟起嘴道:

“人家亲眼见的,怎么不信?”

旁边两个姑娘齐声道:“真的吗?”

“好,带我去看!”张云雁道。

张婉玉也道:“好,吃完饭就走!”

张云雁问谢飞燕:“燕姐,去吗?”

谢飞燕摇摇头:“有什么看头?”

吴玉芹听见了,问:“看什么啊,丫头?”

云雁道:“娘,相国寺那边,有个摆摊的雕刻艺人,刻什么像什么,你只要塞给他一块木头,或是拿一块水晶给他,让他端详你一阵,他就能把你的模样儿给刻出来,只消半个时辰就行。娘,你说好玩不好玩?”

吴玉芹虽然已四十有余,仍是一副活泼好动心性,当即笑道:

“嘿,真有这么神?待咱也瞧瞧去!”

林麟听见,也很想去,只是不好开口。

张克虎、常世雄也跟着说要去看看,林麟趁机凑趣。

那一桌儿的张云雁却在硬拉谢飞燕道:

“燕姐,别扫妹子的兴,你不去,我也不去。”

胡美珠道;“对呀,别扫大伙儿的兴,要去都去,不去就一个不去!”

谢飞燕无法,只好道:“好好,去吧!”

众女这才高兴起来,赶紧吃饭。

一会儿,姑娘们站了起来,就要走了。

常世雄、张克虎还有四个年轻人也赶紧站起来,七嘴八舌地叫姑娘们等着。

吴玉芹骂道:“人家姑娘去串街,瞧瞧稀奇,你们赶什么热闹?”

张克虎道:“大伙儿凑趣才热闹呀!”

吴玉芹和姑娘们理也不理,径自走了。

张克虎道:“她们不等有什么关系?跟在后面不就行了!”

于是众人也一窝蜂出了店。

张大成只要有一杯在手,天蹋下来了也管不着,摇摇头,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林麟等跟着姑娘们走不了多远,便看见有一圈人拥挤着不知看什么,姑娘们正是瞧那儿去的,便也跟了过去。

因为人多,各人便用了些力气,把人挤开了些,好让姑娘们进去。不料刚走进人圈,人们忽然散了,嘴里不住啧啧稀奇,边议论边走。

原来,那雕刻艺人正从一张桌子后立起来。要走开的样子。

“鸿雁班”先前瞧见他操作的姑娘问道:“喂,你收摊了吗?”

“不错,要吃饭去。姑娘有活儿要干吗?”那人回答,声音清朗,十分悦耳。

姑娘道:“也没甚活儿要你干,只是我班里的姐妹不信你手那么神,我领她们来瞧瞧,不料你却不干了,好扫兴!”

那人揭开头上的草帽,露出了外貌。

衣着朴素,却掩不住他的轩昂器宇,不修边幅的落拓,依然藏不住他的玉貌丰神。

众人不禁觉得眼前一亮,就像掀去罩幕,露出一块美玉一般,心里俱感惊讶。

这人落落大方,不卑不亢,虽然只是一个雕刻艺人,靠手艺谋生,看上去却不比一般人,自有他的气质。

这时,他微笑道:“那么,在下可以留下,哪位有玉石、水晶要雕刻吗?”

胡美珠道:“我们来瞧热闹的,什么也不曾带。”

那人道:“这就难了,在下也没有可雕之物,奈何?”

谢飞燕心想,这人谈吐不俗,想是知书识字的,不知他手艺可当真有那么神?何不拿出家传一块紫晶,让他试试看?只是他手艺如果低下,岂不糟蹋了宝物?这样一想,不免犹豫。

这时,林麟见众姐妹失望的样子,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碧绿的玉佩,递给艺人道:

“你就拿这块玉佩,给姑娘们雕个什么东西出来吧。”

张云雁等姑娘不禁叫出来:“好一块美玉,岂不糟蹋了?”

林麟大方地道:“不妨不妨,这样的东西家里多的是,你们说吧,要雕个什么东西?”

胡美珠道:“雕个蚂蚱吧!”

张婉玉道:“蝴蝶!蝴蝶才好看。”

张云雁道:“不是说能雕人像吗?雕个人像出来,看看像不像。”

众女俱都赞成。

艺人道:“这玉佩太薄,无法雕刻。这样吧,在下就在玉佩面上,雕画出一位姑娘的头像出来,好吗?”

大家都说好,十分高兴。

“雕画哪一位的貌相呢?”艺人问。

林麟心中一动,拿眼去瞧谢飞燕,见她不睬,又赶忙去瞅张云雁,见她不吱声,不禁暗暗着急。

一个姑娘道:“原先我说他手神,张姐姐说是不信,就画你的相吧!”

张云雁在兴头上也不多加思量,一口答应下来。

林麟心中自然欢喜,只是稍感有些遗憾,要是刻上谢飞燕的像不就更好了吗?

艺人此时重又坐下,拿起玉佩,仔细端详了张云雁一会,瞧得张云雁又羞又恼,正要开口斥他几句,见他从怀中摸出一把又细又短的小刀,低头专心地在玉佩上动起刀来,这才想起人家要雕自己的像,不看实在怎么雕画?心下于是释然。

张婉玉道:“这么一块好玉,不知要多少银子?”

张克虎道:“不下百两吧?”

胡美珠道:“值这许多?哎呀,要是刻不好岂不可惜?”

林麟道:“刻坏了没关系,不过五百两银子,就算丢失了吧!”

艺人突然抬起头来,将玉佩送给林麟,道:

“尊驾既然不放心,且收回去吧!不刻了。”

胡美珠道:“咦,你已动了刀呀?怎么又不刻了?”

艺人冷冷说道:“只是比划比划,玉石硬如铁,哪有那么好刻的?”

胡美珠不信,抢过一看,果然上面什么也没有。

林麟道:“怎么不刻了?刻坏了也不怪你,也不索赔,不过博众人一笑,这难道还不成吗?奇怪了。”

艺人冷冷道:“在下手艺虽低下,却也不是行骗来博人一笑之徒,你就另请高明吧。”

常世雄道:“喂,老兄,出门谋生,骨头何必如此硬呀!”

张克虎道:“人家硬也是应该的,谋生就要低三下四吗?我们又何尝这样?”

胡美珠道:“你这位先生也是,人家不过随便说说,你干什么认真?”

林麟道:“性情过于孤高,怎么走江湖?你不是靠雕刻谋生吗?有了顾主,怎么往外推?

这样吧,你别刁难了,给你十两银子做工钱,总该可以了吧?”

艺人看了看他,不再言语,提脚就走。

林麟生气了:“走就走,有什么不得了的!天下艺人多的是呢!”

张云雁道:“真是的,我本不信那么手神,看来是心虚了,不敢在玉佩上雕吧?”

张婉玉道:“可不是?要是我我也不敢,如此贵重的东西,雕坏了拿什么来赔?”

艺人走出四五步,听出这些话实在刺耳,但转念一想,又何必计较?于是走他的路。

谢飞燕这时却出乎意外地招呼道:“先生慢走!”

声如黄莺儿鸣啼,艺人身不由己止了步。·

“我有一件东西,请你雕刻,可以吗?”

艺人转回头来看着她,眼睛似乎亮了一亮,表情也缓和下来:“姑娘有何物?”

谢飞燕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绸包,旋即打开来,白绸上托着一块长约三寸、宽两寸多,厚也有两寸余的紫晶石。

这块紫晶石已经过打磨,呈长方体,紫色均匀,又浓又亮,众人看得呆了。

“姑娘要雕何物?”

“随先生意,看它适合雕什么就雕什么吧!”谢飞燕注视着他说。

艺人面现惊喜,道:“既然姑娘信得过,在下就替姑娘雕一件东西来,决不辜负这块上好紫晶。”

“请先生拿去吧。”谢飞燕道。

“不过……”

“怎么了?”

“这么一块好料,随便雕出什么物事来,未免暴殄天物,在下拟以三日时间,雕出一件精晶,姑娘信得过吗?”

胡美珠道:“三天?你就在这里干活吗?”

“不,在旅舍里,在下就住在附近的‘福喜’旅舍里,三天后,在此交货,如何?”

艺人说这话时,双目紧盯谢飞燕,这样贵重的东西,能轻易信陌生人吗?

张婉玉、胡美珠,还有几个姑娘都叫出声来:“呀!这怎么……”

谢飞燕不等她们说完,抢着道:“可以,我三天后来取。”

她作为紫晶的主人答应了,别人还能说什么?可是,众人都觉得她大方得离谱了,那小子抱着紫晶溜了怎么办?上哪儿找去?

林麟十分关心谢飞燕,赶忙道:

“谢姑娘如此信任你,你可不能起了歪心啊?”

艺人大怒,沉下脸来:“尊驾何必多操这份心?姑娘都放心在下,多说何益?”

这话不轻不重,林麟却很难堪,一下子生起气来,道:

“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

谢飞燕立即打断他的话:“林少侠不必再多言,这不过是件小玩艺儿,何必介意。”

林麟气得脸都红了,再三压住火气,才没有爆发出来。

张克虎道:“先生贵姓,交个朋友吧。在下张克虎,‘鸿雁班’打鼓耍杂耍的。”

艺人听他这般说,便也和气地道:

“在下姓光,光亮的光,单名一个灿字。张兄空时,请到福喜客栈来坐坐。不过,三天内要替这位姑娘雕刻出一件精品来,因此无有闲空,待交了货再叙吧。”

说完,将紫晶往怀里一揣,大步走了。

路上,众姐妹纷纷议论,有的说谢飞燕未免太大方,这么一块宝贝竟放心给一个陌生人。

有的说那先生晶貌端正,像个诚实君子,有的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晓得靠不靠得住。

谢飞燕不出声,心里也不平静。

她起初并不想刻什么的,怕损了这块祖传紫晶。

及至见林麟等人给那位艺人下不了台,心里大大不忍,她感到这位艺人不同凡响,有一副铮铮傲骨,岂是行骗之小人?所以,一时冲动,毅然拿出了紫晶。

众人的议论她装听不见,但她并不后悔。

这时,又听前面的几个妹妹悄悄议论,说想不到谢大姐还有这么贵重的东西,真让人感到意外。要是家中有钱,又怎会来当舞女?

张云雁也听了几句,喝道:“少嚼舌头,胡言乱语些什么?”

谢飞燕道:“由她们去,说说也无关系。”

张云雁嘴里不说,心里也有疑问。

谢飞燕是自愿来参加“鸿雁班”的,姐妹们对她的家世一点也不了解。

不过,她为人甚好,从不与人争嘴斗气,也不与男人多言少语,所以,“鸿雁班”从未盘诘过她。

何况,她有惊人的歌喉和曼妙的舞姿,对招徕观众很有吸引力。

回到旅舍,谢飞燕自回屋中,她与张云雁同住一屋,张云雁却与吴玉芹去上房了。

隔了一会,母女俩又一起到她屋里。

吴玉芹道:“谢姑娘,有句话当问不当问,我心中无底,若不该回答,姑娘尽管不答就是,只当没这回事吧!”

谢飞燕并不感到惊奇,道:“师母只管问吧,飞燕自有分寸。”

吴玉芹道:“姑娘,你加入‘鸿雁班’为时不短,至今大概也有五个月吧?”

“是的,飞燕去年岁末在凤阳加入‘鸿雁’,现在已是夏季五月,快半年了。”

“姑娘一来本班时,我就看出姑娘是有来历的,决不是一般梨园子弟,也决不是从家中逃出的富家小姐。从今日舞场上遭人暗算而论,姑娘一只绳上拴着的绸蝴蝶,竟能击落对方的金钱镖,绸蝴蝶居然不损,可见姑娘武功很是不凡。姑娘有此品貌,又有此绝技,何以愿随‘鸿雁’漂泊吃苦呢?刚才姑娘又拿出了一块珍贵的紫晶,毫不在意地交给了一个手艺人,若不是出身极富之家,只怕不会如此大方。总之,姑娘加入本班,定有十分重大的理由,否则,姑娘是凤凰头上戴牡丹——好上加好的人,怎能在班里头混?你说是吗?”

谢飞燕微蹙柳眉道:

“师母说的是,飞燕借‘鸿雁班’藏身,实有重大缘由,只是请师母、师妹不要道破才是。另外,此事关系重大,飞燕不愿累及‘鸿雁班’,到一定时候,飞燕就会离开。至于飞燕在入班时为何不曾讲明,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如今师母明问,飞燕只说个大概吧。飞燕藏身舞队,乃是借机查访几个人,但天下之大,人海茫茫,不知查到查不到。但这几人与飞燕不共戴天,此生就是踏遍天涯海角,也要将他们找到!”

吴玉芹道:“够了,姑娘只要说到这一步就行。我虽然一生酷爱歌舞,但走江湖时也曾斗过不少凶汉,结交了一些江湖豪客,姑娘若有用得着之处,只管吩咐。”

谢飞燕谢道:“多谢师母,飞燕寄身‘鸿雁’,已是承情,天长地久,飞燕有朝一日,定当报答师傅师母的恩情!”

张云雁道:“燕姐,别说这些见外的话了,你我情同手足。在班里大家祸福与共,有什么事,只管说就是了。”

谢飞燕点头答应,心里十分感动。

半年来,她这是第一次向人提及私事,若不是情不得已,她决不吐露一个字。

吴玉芹站起来走了。

谢飞燕躺到床上想心事,不再说话。

二更过后,谢飞燕听见房子上有夜行人光临,慌忙坐起,取衣服穿上。

张云雁却已睡着,鼻息均匀。

谢飞燕其实早有准备,睡觉时只脱了外衫,眨眼工夫便站到了窗前,倾听室外动静。

白天受袭,她就疑心冲她而来,现在就可证实,若是冲她而来,她还求之不得呢!窗外没有了声息,想是在逐屋窥视。

她当机立断,从后窗轻轻跃出,然后“嗖”一声上了屋面。

她猫着腰跃到屋脊,伸头向院中探视。

只见班主住的上房门口,有一黑影停立不动。

俄顷,黑影又转到自己一排房来。

她立即从屋脊一跃而下,站到了黑影后面一丈远处。

黑影正在窗前探视,听到衣衫飘风声,立即转过身来,看见了一身白衣的谢飞燕,心中不禁一惊,立即左手一扬,“嗖嗖嗖”打出三个黑点,分上中下三路直奔对方。

谢飞燕与他相隔不过一丈,如此近的距离躲避暗器十分不易,但她轻身功夫已臻一流,奋力振臂一跃,一个“鹞子冲天”,人已拔高过丈,暗器纷纷打在对面的墙上,发出“铮铮”

的响声。

谢飞燕正往下落,黑影双手齐扬,“嗖嗖嗖”又打出了十几个黑点。

他左手暗器朝人身上打,右手发的暗器却朝低处发出。

这样一来,你即使躲过了左手的,人在往下坠时却躲不过右手的。

而且,左手发出的钱镖打出一半后,突然由三枚变成了六枚,其中三枚疾射谢飞燕头颈。

这一手实在厉害,往上再提气跃高也不行,往下也不行,眼看谢飞燕已无处可躲。

就在这时,谢飞燕手中多了条长绳,只见在手中一舞,绳索发出“呼呼”响声,犹如一张盾牌,又如飞转的风车,将对方打来的金钱镖通统击飞。

伴随着“叮叮当当”的响声,钱镖到处乱飞,打到壁上瓦上。

谢飞燕安然无事落到地上。

紧接着,她使个“仙人过桥”,绳头带着个镖形利器,“呼”一声射出两丈,直刺黑影心窝,真是又快又狠!原来,她用的是软兵刃,绳镖。

黑影已不及再施暗器,连忙从房檐下一闪,躲到了一根柱后。

此时,张云雁已被惊醒,正好从门里出来,一见有人往柱后藏,娇叱一声一剑刺出。

黑影无心恋战,一下窜到天井,正碰上对面屋里冲出来的林麟。

林麟立即使个“金龙探路”,一剑直奔黑影咽喉。

长剑带着风声,迅猛异常。

黑影一个“狮子摇头”,躲过剑尖,立即抽出长剑,使个“蛇缠青藤”,挽个剑花,剑尖直刺林麟胸前几个大穴。

两人这一出手,都感到了对方剑术的不凡,因此一点也不敢大意。

就在这时,谢飞燕绳镖呼呼绕着圈儿,突然一镖向黑影背心飞来,黑影急忙收式,人向空中一跃,落在房头,一点屋瓦,又腾身而起,直往墙外落去。

谢飞燕哪里轻饶,立即纵身一跃,落到屋脊,瞅准夜行人逃窜的方向,风掣电驰般追去。

张大成、吴玉芹和班中男女都已闻声而起,众人见来人已越墙逃走,谢飞燕追了去,不禁都要尾随追赶。

张大成却沉声喝道:“来人已走,穷寇莫追。”

林麟大声道:“人多碍事,待在下去把谢姑娘追回来。”

张克虎道:“我也去!”

张云雁飞身上房,道:“我追燕姐姐去!”

林麟、张克虎也忙上了房,相继而去。

张大成跺足道:“唉,唉,去那么多人干什么?又来惹事,又来惹事!”

吴玉芹嗔道:“不多去几人,谢姑娘万一有失怎么办?”

张大成一向惧内,只好不言语了,垂头丧气地回屋去。

众人见班主回屋,便站在院子里议论。

张大成在屋里喊道:“还不快睡觉去,明天还要开演呢!”

一干人伸舌头的伸舌头,扮鬼脸的扮鬼脸,遂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