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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干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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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城内,安国公府。

承平堂上安国公沐郅闵正大发脾气,跪的下人们,双股战栗,颤颤兢兢的道:公爷,小的确实找不到二公子,通府上都找过了。另一名家人掰着手指头数道:小的找过了吹红楼,御凤台,梦莺轩,还有

够了,我要你把绮楚河上的下作地方全报一遍吗?

还有,二公子常来往的朋友那儿也找过!

哧!旁边一位二十多岁的锦衣公子摇摇扇子晒笑一声。我倒不知道我们家老二,除了什么楼呀,轩呀的以外,还在别处有了朋友?

沐郅闵皱皱眉头,沐霈,我要你去和你叔爷他们一起会议新来的消息,你跑这儿晃个什么。北方形式如此危贻,你们个个怎么都还跟没事人一般!

沐霈冷笑:别找不着正主儿就把火往我这儿撒。我急什么呀,反正这家里有个天大的才子顶着,轮得着我这等闲人操心么?只可惜呀,人家可一点也不把你这点小小基业放在眼里,瞧把我们的老爷子急的哟呵!

沐郅闵正待发作,可一想沐霈说的原也没错,自已确是把对沐霖的气到处乱发,不由重重叹口气,狠狠地喝道:算了,回后堂去。

推开后堂的门,里头正吵个不休,这回蛮族大举进攻,正是我们的大好良机,我们正该趁他们无力南顾,北上夺下远禁城,报我们多年的大恨!

北方若亡,蛮族长驱直下,我等又安能多活几日?

你是说我们要助云行天?我们这多年来受他们的鸟气还少了?他们和蛮族有多大分别?

你真觉北方人和蛮族没什么区别?

也不是,只不过蛮族若攻过来,我们自是不敌,云行天若胜,后顾无忧全力南攻,我们也一样完蛋,反正,我们沐家的日子只怕是到头了。

沐郅闵听到此处,不由心烦,自从银河一战传来,沐家众将议来议去,就是这么几句,他心道:我们沐家在南方几十年的基业,真就到头了?或许,沐霖他肯争气一点,唉

沐郅闵正在心中哀叹,却见一名待卫撞撞跌跌的跑进来,手中拿着一物,因没料到有人站在门口,差点就撞在了他身上,他喝道:怎么了?怎么了?是蛮族攻到了京都了?还是云天行打过来了?不成体统!给我站好了!

那待卫慌忙立定,大声道:报公爷,有人投贴求见。说着将手中的拜帖递了上来,沐郅闵拿过来一看,上面赫然写三个大字云行天。

安国公府是五十年前蛮族火焚京都后重建的,当时就是京都第一府,比皇宫还气派,后又经多代翻修,描金画彩,瞧上去极是壮丽,初到京都的,少有不去安国公府前转转的,沐家为求亲民之誉,也并不驱逐。

此刻,府前就站着两个初至京都的远客,其中一人,身着南方人常穿的葛衫,戴一顶逍遥巾,负手细看大门两侧名家题字,甚是闲适自在,另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穿着北方的对襟翻毛袄子,一边猛擦脸上的汗,一边咒骂,他妈的国公府,架子还挺大,帖子进去这会子了,还敢让云帅在这儿等着。

稍安勿燥,鲁成仲,我早就让你换上南装,你又不肯,这下了热吧。不速之客到来,主人定要先准备一下,才好迎客。瞧,这不来了么?

大门洞开,两列盔甲鲜明,手执干戟的将士齐步走了出来,随着一声口令停下,右足重重一顿,分立两侧。沐霈迎了出来,向云行天一抱拳,道:云帅远到而来,有失远迎,请。

云行天笑道:那里,不速之客来的冒昧。是沐二公子么?

沐霈眉梢动了一动,道:在下沐霈。是沐家长公子。他把一个长字咬的极重。

原来是长公子,难怪!云行天似笑非笑的瞟了一眼两侧闪亮的兵刃道。沐霈心中不快,也不多说,便把手一让,意似让云行天从刀刃间过去,鲁成仲正待发作,云行天挥手止住了他,昂首走了进去。

承平堂上,自沐郅闵为首,沐家众人依序而坐,见一个二十七八岁身量高长的汉子在两侧兵刃中漫步走来,如行于花木之间,腰间并无寸铁,却让人生出这千余将士亦无力伤之的感受。他身后紧跟一壮汉,目带煞气,手按腰间凸起之物,也不知怎的竟没人敢收了他的兵刃。

沐郅闵迎下堂来,道:云帅到来,沐家蓬壁生辉,来,待本公为云帅介绍一番。

便引云行天见过沐家诸人,众人与之一一见礼。引见完毕,云行天不由露出失望之色,怎不见二公子,是不屑与我云某相见?

沐郅闵苦笑一下道:哪里,小儿不在府中,正着人去寻呢。只不知,云帅为何突至京都,事先竟不知会一声,也好让小儿在府中迎候大驾。

云行天笑道,我此来是为宣旨而来,恭喜国公,不,是安王爷,皇上打破我朝数百年来异姓不封王的陈规,为褒奖沐氏多年镇守南方之忠义,特封沐郅闵为安王,世袭罔替!请王爷速摆香案接旨!云行天说着从怀中捧出一卷布帛,那明黄颜色,分明正是圣旨!

沐家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沐郅闵不动声色道:还有呢?还有?云行天恍然道:是还有,以远江以南为沐家藩地,如何?沐郅闵这回不得不为之动容,在名义上,沐家一直是幸朝臣子,这几年与云行天交涉,总被他以奉皇命的名义,弄得很恼火,如今云行天竟作出这样的让步,那就是认同了沐家在南方的治权!沐郅闵摆手示意,云帅请上座?

云行天坐上客位,鲁成仲贴身待立。沐家众人齐视这二人,目光中敌意颇浓。毕竟这几年来,双方虽未正式交战,但磨擦不断,多是沐家吃亏,伤亡甚众。立时便有一员小将跳出来,怒喝:云贼,你来的好,看我为兄弟报仇!便是一剑刺了过来。鲁仲成大吼一声,尤如平地起了个霹雳,袍子一扬,便见一道青光闪过,那人手中长剑顿时落在地上,只觉一道青刃逼在喉前,他惊慌一闪,不妨摔在地上,一把腰刀正抵在他的胸口。云行天喝道:鲁成仲住手!

鲁成仲不情愿的收回刀来,傲然卓立,向四下里一望,道:敢伤我家大帅者,先过我老鲁这关!沐家自有人上来扶起那少年。沐郅闵冷然道:鲁将军手中这刀好象不是中洲之物?

安王爷好眼力,此乃蛮族四贝勒哈尔可达之物,哈尔可达为鲁将军所擒,此刀便为他所有。此话一出,四下里发出一阵惊嘘声,其时银河之战虽已哄传天下,但细节尚鲜为人知,沐家这才知晓擒获蛮族皇子的竟是此人。众人看鲁仲成的神色,也不由得郑重了许多。

鲁将军之勇武,我等是见识了,只是,云帅此来,是执此蛮族凶器显威风来着?

自然不是,云某此来,有一求,请王爷赐准。

喔?不知云帅有何求老夫之处?

银河一战想来安王爷已是知晓了,当知蛮族大举入侵迫在眉睫,云某望安王爷以中洲万民大局为重,与我结盟共抗蛮族!

好笑,好笑,沐霈冷笑道:云帅以一纸虚衔使想要我们沐家上下做你的手下么?

云行天高声道:自然不是,云某怎敢!这盟主的位子自是安王爷的。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沐郅闵也怔了一下,道:云帅过谦了吧?

云行天道:论起爵位威望中洲无人堪与安王爷相提并论,沐家久为国之重镇根基之固更非云某可比,今日幸室存亡之难就在眼前,只有王爷这样的重臣才得以凝聚人心,统领我等共创大业!

沐郅闵是老于政事的了,云行天居然如此谦卑更让他领会到云行天此来的决心。他沉声道:只不知云帅所谓的结盟有哪些条款?

只有三条,云行天道:其一,各位已知,我等不日将与蛮族一战,大家同为中洲子民,与蛮族有不共戴天之仇,往日有些小隙尚请置于一旁,容我军民安心对敌。有得罪的,如方才那位仁兄,云某在此告罪。云行天站起,向四下里作了一揖。

沐家众人便有冷笑的,平日欺负人也欺负的够了,就这么容易便算了?云行天并不理会,径自说下去,这第二,因对蛮族一战,恐费时日久,故欲向南方购粮五十万石,以高价。以高价,不知是何等高价?发话的是名师爷,方才沐郅闵引见过,正是筹办钱粮的高总管,云行天看过去,朗声道:石米五两,沐家人一时无言,这确是极高的价,况且今年丰产,奸商压价,前一阵子,地方官员正为谷贱伤农而犯愁。那高师爷道:云帅可出得起这等高价?这可是一大笔银子。

云天行神情凝重,各位若知我每年向蛮族进贡的钱财,就会觉得这根本不算什么。我云某就是有地大的银子,也宁分于南方百姓同享,而不愿奉于蛮族。当下便有人心中算道:我们每年贡给蛮族的也不比这少,是了,若是云行天赢了的话,这笔开支,从此便可省去。

这其三,为防蛮族屠杀百姓,我欲迁怒河以北百万妇孺入南方,望王爷体谅天上有好生之德,加以收容。上百万,沐家诸将几乎不相信自已的耳朵,差点要以为云行天疯了。且不说这百万妇孺南方可有安置之处,就算南方确能接受他们,南迁最少也得三个月,而以蛮族五十年前入侵时的速度,这三个月的时间足够横扫北方,直逼远江!而且,谁知云行天会否在其中混入兵士,以便南侵时作为内应?云行天真把沐家人当傻子么?

沐霈禁不住冷笑道:云帅凭什么要我们沐家答应这三条?就凭你拿来的那张破纸片么?云帅一向待我等也并不见得有多友善,云帅可肯发个誓,从此以后绝不越过远江一步?

云行天站起来道:我来之前就知道诸位会有此一问,老实说这会儿我发个誓,原也不难,只是各位难道会就此相信云某?各位助我北方并非是为了云某,而是为了各位自已,实为自救!

沐霈大笑,哈哈哈云帅此来原是讲笑话来着!他笑了几声,却见沐郅闵对他怒目而视,大堂之上又无人响应,自觉无趣,便收了声。

云行天不动声色,道:长公子以为可笑,不知各位以为如何?这多年来,远南得以安宁,我北方军民力抗蛮族,只怕不无微功。若是蛮族南下至远江,那就该各位与蛮族打交道了,我云行天虽有些狂妄,但也自知我军与蛮族战起来,是以十比一,不知各位以为南方将士如何?或者各位自觉可胜过蛮族?那云某今日的话就算白说了。

一名老者突然浑身颤抖起来,滚在地上,不可以,决不可与蛮族交战,那不是人,是魔!救命!救命!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四叔公的毛病又犯了众人骚动一番,将他抬了出去,只听他不断发出狂叫之声,似是正身受极大苦楚。

混乱之中,一名家人跑到沐郅闵的耳边道:公爷,二公子找到了。喔,沐郅闵一时间不知是发怒好,还是高兴好,问道:他这会在那儿?二公子不知何时回来了,却没回房,睡在了沉香的床上。这逆子算了,他现在干嘛?怎么还不出来?二公子昨夜喝高了,沉香正替他熬汤醒酒呢。沐郅闵无可奈何的叹口气,让家人下去,然后转向云行天道:方才那位长辈,是参与过当年的蛮族焚京之战的,受了折磨,此后就听不得蛮族两字。云帅所言,滋事体大,且容我等一议,请云帅稍息片刻来人,待候云帅至摩云小筑奉茶!

云行天二人离去后,承平堂的大门关上,一名少年自侧门进来,向沐郅闵行礼道:爹爹!,沐郅闵瞪他一眼,他神情坦然,毫无愧色。沐郅闵没好气地说了句,坐下吧。

堂下一时议论纷纷,无非为着云行天方才所言,虽说沐霖坐下后一言不发,但沐霈总觉着这些人的话都是讲给沐霖听的,但他真在听吗?沐霈看他一眼,只见他神情淡漠,一幅魂游天外的神色。每每看到沐霖这等模样,沐霈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老实说,沐霖的才智他也是佩服的,若是沐霖当真与他争这国公的位子,他倒也好受些,至少,这样他们总算是一路人。可沐霖对家主之位毫不用心,却让沐霈觉得,自已心爱之物在旁人眼里贱如泥土,这口气当真让人一念起便忍不下去。

众人议来议去,不过是那两句。如不助云行天,蛮族大军攻来谁人能挡;如助之,云行天败了,一切休提,云行天若胜,挟平蛮族之威南下,岂不是割已之肉伺敌?

沐霈看不下去沐霖那浑不关已的神气,不冷不热的说了声:二弟,你说呢?大堂里一时静了下来。沐霖淡淡地说:要我说,这其实很好算那百万妇孺,为什么收不得?岭东一带,十年前战乱后,一直人烟稀少,这些人安置到那里,免收赋税三年,他们安下家来未见得战后一定要回北方,岂不是增加这边的物产人口,有什么不好?在这中间混杂军士?当真可笑,当此时,云行天把所有的兵力押在与蛮族一战上尚嫌不够,哪里会这样浪费?云行天若胜,无后顾之忧,南下易如反掌,也不必需什么内应。至于粮食,只要南方尚有余粮,云行天买的越多越好,若是从此北方依赖南粮,那云行天要攻南就又多一道制肘。

众人静听,无人异议。沐霖接着道:云行天若败,蛮族南下重演五十年前一战,沐家在南方最多还能待个半年;若是云行天胜,也必是久战之后的惨胜,战后休养生息,最少还要二三年,以我等现下兵力,与之缠战个年余不成问题,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三四年好活,各位是愿活半年还是三四年?

这话如此尖锐,众人一时有些难受,却又无法不赞同。沐霈冷笑道:我们的用兵天才,在云行天面前也怯了么?沐霖道:这也未必,我倒是宁愿和云行天打,不想和蛮族交战。沐郅闵沉沉的道:那么,你是说我们沐家是亡定了?沐霖站起来道:父亲熟读史书,应知天下并无不亡之国,所有能臣名将,不过略延败亡之期,何况沐家还算不得一国。我也有法子,或可让云行天对南方进攻迟个十年!沐郅闵一听忙问:什么法子?很简单,答应云行天的全部要求,而后要云行天把远禁城交给我们!什么?云行天会干么?一时众人哗然。

中洲的南方与北方以远江为界,远江北侧山脉延绵,交通不便,而远禁城坐于由禁山伸向远江的余脉上,此为万里远江最窄之处,从城南放一部吊桥下去,便可到江南岸。远禁城过江自后便是一马平川,与京都只有三日马程,中间无险可守。且这处又为远江最大的支流怒河入江口,可行大船,流速极快,运送兵力给养十分方便快捷,是为中洲兵家必争之地。自古来从北攻南,十有九次,由远禁始,南方防北,也以远禁城为主,这样要紧的地方云行天会拱手让出?

会的,如果云行天不干,他就不是云行天了!沐霖道:只是我还有一个要紧的问题要问云行天,若是他能给我一个让我信的过的答复,那我们除了答应结盟,别无选择。

沐郅闵还是有些难以决断,道:还是拖一拖的好,若是待蛮族已经到了西京,云行天已是火烧眉毛时再答应,或者可以把条件叫的更高些。沐霖微微的叹了口气,眼中又现出沐郅闵熟悉的,厌倦的神色,道:现在还不是火烧眉毛的时节么?云行天不打招孤身犯险的跑来就是不给我们拖的余地,况且,就算是在云行天那里要了再多的士地日后守不住那也是一场空呀!

沐郅闵想着他,心中想如果沐霖能认真点的话,沐家也许不不一定会亡于自已身前。沐霖是沐家的最亮的星。他十三岁那年在岑下城消夏,不巧碰上有敌攻城,守将阵亡。他以沐家公子的身分率军守城,以不到敌军一成的兵力固守城池十余日,敌将攻的精疲力尽,被赶来的援军杀了个片甲不留。自那以后十多年,他纵横疆场,从未尝一败。

当年黎昭叛乱,十多万大军败入京都,京都城破,连皇宫都被占去,形式何等危急,可他率五千步卒回援,与叛军巷战,廝杀半月,叛军伤亡过半,无力再战,不得不退出京都。随后一路逃窜,日暮途穷,终被剿灭。跟从他数年的那几千老兵,被称作石头营,意思是说,只要有他们坚守的城关,便坚若罄石,没人攻得破。当年他曾再三叮咛自已,一定要寻到两位皇子,自已一心平叛,不以为意,结果皇子们被云行天得了去,成就了他的半壁江山。这几年,如不是他把远禁城中的北方军防的死死的,只怕南方这偏安之局,早已不保。

只是,这孩子打小就古怪,从没有人当真和他说得上话。十三四岁时,酷好佛经,曾有一次,自行剃了头发,若不是他娘以死相逼,而通南方的寺院都不敢收他,他或是就真出了家。自那次大闹一场后,出家是不提了,偏又变的极为放荡,喝酒赌钱无所不为,十多岁便成了全京都烟花柳巷之王。他那玩世不恭的样子让沐郅闵总觉得,那怕沐家被人灭了,他也不会皱皱眉头。

有时,沐郅闵想,或者是因着他是次子,应由他兄长即位,这才如此吧?安国公的爵位,历来传长不传贤。况且,沐霈的母亲出生南方大族赵家,沐家多得他舅家厢助,而沐霖的生母不过是名歌妓。沐郅闵不是没想过废长立幼,这事虽说不易,但若定心去作,未尝不成,但每对沐霖提及,他总是顾左右而言它。就如这次,银河一战,天下形式大变,急召他回京都,他却一溜脚跑了出去,三天不见踪影,沐霖呀,沐霖,你到底要我拿你怎么办?

一个时辰后,就在鲁成仲耐不住摔了那狗尿(鲁成仲语而沐家侍者反复辩解那是最好的名茶)之时,云行天终于被又请到了承平堂。在堂上多了一个人,而云行天一眼就看到了这个人。那是个白衣少年,不过二十二三岁年纪,面如冠玉,神清骨秀,云行天心道:人都道沐二公子乃是世上少见的美男子,果不其然!

这位是二公子吧?云天行不待引见便自行与之招呼,沐郅闵道:正是小儿,沐霖,上前见过云帅!小儿尚有一事请教。

云行天道:二公子请言。

沐霖行过礼道:据我所知,云帅麾下诸将,多有投云帅未久者,其间一些过去投靠过蛮族,云帅如何可以保证,他们都会与蛮族血战到底?

云天行一笑,二公子所言极是。北方诸将中,不靠蛮族支持而可称雄者少之又少,云某这些年也一直向蛮族进贡。这本是个大难题,但老天赐给云某一个绝好的机会。想来二公子也知道,我军处死了蛮族四贝勒哈尔可达,但有点别致的是,这是由我中洲所有大将每人一箭!亲手执行!

蛮族极重血亲复仇,但凡杀过亲人的人蛮族永生视为死敌,五十年前的大战中,为着死了一两个蛮族,全城被屠的事不知有多少,是以每个杀了哈尔可达的人,绝不可心存任何侥幸,只有死战一条路可走。沐霖点点头,向沐郅闵示意,沐致闵清清喉咙道:我们答应云帅的全部要求。

云行天心头一宽,却又听得他说:只不过,为防北方战事失利,保得南方安全,请云帅将远禁城交与我方防守。

云行天心道:来了,来了。这是云行天行前与军帅和云代遥商议过的底线,虽说这对今后南攻有极大妨害,但眼下只能先顾一头,只有胜了这一战,才需考量下一战,况且兵力如此之紧,也没有多余的兵力消耗在远禁。云行天略作沉呤之态,便道:好,就是如此!沐郅闵闻言也有些激动起来,高呼一声:摆香案,接旨!

接旨之后,又是歃血为盟,摆宴祝贺,一番热闹下来,个个都似十分亲热,方才的那等敌意如同抛到九霄云外。宴席之上,云行天道:多谢王爷赐宴,只是北边军情紧急,云某今日就连夜起程了。沐郅闵点头:那我们就不劝云帅多饮了,大胜之日相会再与云帅痛饮百盏。云行天愕然道:王爷身为盟主自然是要来北方指挥大局,相会何须等到大胜之日。

一桌上俱静了下来。沐郅闵心中暗骂,云家小儿居然将我一军。独入北方,沐郅闵是不肯的,简直是送上门去当人质。带兵去,带少了不济事,带多了,若是被云行天支去与蛮族作战,那才叫送羊入虎口呢。

云行天见他半响无话,道:若是王爷不便去,长公子相代也是一样。

沐霈呛了一口酒,连咳了几声,把酒杯放在桌上道:还是让我二弟去吧,他才略过人,必能对云帅大有助益。

这个云行天望向沐郅闵,沐郅闵道:嗯,沐霖旁人做不了他的主,只看他自已的意思。

云行天一脸憾意道:久闻二公子是沐家第一智将,不知可恳屈驾?

沐郅闵心知沐霖是不会答应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沐霖的性子,只要水没没到头上,他都懒得动一下,让他远离他那些莺莺燕燕们去寒冷荒凉的北方与蛮族打战,那才是出了鬼了。

沐霖没有立时回答,他握着酒杯盯着杯中轻漾的波光,片刻,他答道:多谢云帅看重,沐霖愿附骥尾,共赴国难。

众皆惊骇,而这惊得过了头却是一片死寂。云行天笑盈盈举杯道:多谢二公子,二公子请!

沐霈这才发现原来云行天本意就是想要沐霖去北方,心头不快之余又有些难言的欣悦,去吧,去吧,或是让蛮族杀了,或是让云行天杀了,总之不要再回来了。他在心中这般默祷。

重光元年五月三十,沐氏受封为安王,云沐之盟始成,此为中洲五十年来第一次得以同仇敌忾,共御蛮族。

京都城郊,山青草碧,天色如洗。大道之侧,长别亭畔,云行天手执马缰,与沐霖话别。他们身后鲁成仲牵马而行,一名待女提篮相随。

二公子不必远送,请回吧!

沐霖点头道:知云帅此时归心似箭,我不留了。好在沐霖不日将去北方,在云帅麾下效力,受教之日甚多沉香,拿酒来!待女从篮中取出两只酒盏斟满奉上,二人执杯在手,干!连尽三杯。

二公子值此非常之时,不计前嫌,促成结盟,此等胸襟云某极为佩服。云某代中洲百姓在此请过。云行天深施一礼。

沐霖忙还礼道:云帅不必如此,正如云帅所言,助人即是自助。况且云帅置身家性命于不顾,决意抗击蛮族,此等豪气实为中洲五十年来第一人,沐霖差远了。

云行天见沐霖神色极为真挚,决非客套,心中也有些感动,道:二公子以中洲大义为重,不计自家得失,也是如此呀!

沐霖笑言:还好这里并无外人,若让人听见我二人这般互相吹棒,定要笑掉大牙。二人相视而笑。云行天翻身上马,拱手道:盼二公子早至!沐霖挥手,云行天与鲁促成飞驰而去。

公子请用茶沉香端上一杯茶来,沐霖正欲去接,沉香手颤了下,水泼在了沐霖手上。

啊,疼不疼,我这就去拿药来。沉香花容失色。

沐霖柔声道:没事,没事,你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定,想问什么就问吧!公子你真要去北方吗?沉香怯生生地问道。

沐霖抚了抚她的头发。沐霖在烟花之地,红颜知已无数,家中反倒没纳姬妾,只有几个大丫头在房中伺候,这沉香是跟他最久的,平素从不多说一句话,这次定是着实忍不住了。

沐霖轻笑,道:是呀,怎么了!喔,过会你去把高师爷请过来,把我的私产清算一下,你们几个拿去一成,大约有每人能分千余两银子,其余的均分三千份,着李兴他们替我发给跟我去北方的兵士家里头。

是沉香哽咽着应了一声,还有,你们几个拿了银子出去寻个好人家嫁了罢不沉香扑到沐霖怀里大哭起来,我不我永远等着公子回来公子,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去北方,那么远,你不是最不喜欢打战的吗?

沐霖以袖为她拭泪,道:为什么啊?为了京都有你们这样美人呀!沉香愕然瞪着他,他悠然道:象你们这样的美人,任那个中洲的男人都会爱护怜惜的,但我听说蛮族都喜欢黄头发,全身长毛的女人,若是让蛮族入了京都,你们不是无人宠爱了么?杀人放火都无所谓,唐突美女可是大恶呀!

不,不是。沉香抬头道:她眼中有一点妒意的火光在闪动,你去是为了写那琴谱的美人,是么?听说这位小姐现在这不关你的事!沐霖抚着沉香的手突然停住了,声音一下子变的冷冷的,沉香垂下头去,不再言语。

数日后,诸事俱妥。沐霖便至沐郅闵处辞行。爹爹,沐霖前来告辞。

沐郅闵从案上的书册上抬起眼道:你要走了么?这么快?不再等等了。

沐霖道:准备得也差不多了。

沐郅闵道:那就去吧,你自已多加小心,不要太逞强,毕竟在那里是宾不是主,提防点云行天,还有,如战事不可为就快回来吧。

沐霖并不答,只是说:孩儿自会小心。

沐郅闵叹道:你有自已的主意,算了刚才的话说当我没说过,走之前去瞧瞧三夫人,她担心你的紧,身子又不好,这几日又病了。

是。沐霖低头应下。

沐郅闵看着沐霖走远,心中有一点无法言表的悲凉,方才那最后一句话,外人听到自会觉得这是家人之间的亲情关爱。然而,沐郅闵心里明白,绝不仅仅如此。沐霖在沐家,唯一在意的就是这位三夫人,沐霖的亲娘。沐郅闵心道:沐霖,沐霖,你不要恨我拿你娘来羁绊住你,沐家少不了你呀,你一定要给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