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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风云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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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梦香浅浅笑着,迎向老四掌柜的目光,微微颔首。似乎,她也赞成老实眼下的决定?!

欧阳世家和老字世家绝对是竞争的对手。

眼下情况,老字家有了不错的交易;换句话说,对欧阳世家而言,这绝不会是件好事。

难不成欧阳梦香要背叛本家的利益?

“本家虽然和塞外大漠地王、苗疆九星教主秦杀结盟,但是梦香总觉并非上策──。”

她意味深远的望着老实,继续道:“反之如果能与贵家结盟,东逐九星教与倭寇势力,西开塞外西域诸国通道,利益远胜于前。”

这番话也不是没道理。

虽然,这不一定是真正的理由,但是就眼前而言,欧阳家能站到同一阵线,只有好没有坏。

老四掌柜的回应一笑,转脸朝向柳生天心淡淡道:“柳生前辈,为了本家着想,在下只有试一试天心绝杀流的刀锋了──。”

“这几个年轻人挡得住柳生一刀吗?”

布惊皱眉问,问着身旁的宣任运和司马武圣。

茶馆对街,是间酒楼,就叫做“三元居”。

“三元居”在武林中有不少分店,人人都以为是名自搏奕麻雀的大三元。可没人想过,真正幕後老板是名震武林“天下三人”宣任运、布惊、司马武圣所合资开设。

“大侠可不是大财主,英雄也是要吃饭。”

当年他们三人就是基于这个理由,由朝廷在各大城邑拨了些地,暗中资助他们开设。

一则以安抚筹谢,再则可以做朝廷民间暗桩。

既然是天子赐封,当然是拿得心安理得兼俱光彩。

不过双方各有盘算。一方为了大侠名节不愿张扬,一方则是为了暗探民情不能声张,所以也就一直心照不宣。

白日光天之下,这档子事本来就多,多到正常!

“也该试试这些年轻人的造诣──。”

宣任运把玩掌中象牙筷子,似有意,若无意,指间灵活转动。在桌上半尺所划过处,硬是在那梨花桌面留下山水人物画像。

看这内力,惊人无比。

司马武圣哼哼一声,也接着布惊话语,道:“柳生天心那一刀下来,真是死神召唤。当天我试了试,看他如何断剑,内力似乎尚未全竟!”

吞星山庄柳生天心破司马武圣之剑,中原武林轰动哗然。

不过,司马武圣倒没那么担心。

因为,直到生死分明,活着的人才是真正的胜者!

柳生天心的刀,要杀人的时候绝对不会迟疑。

那种轰然大乍的气势,不只是快,也不只是杀机满空。甚至,已经超越了死神呼唤!

那是一种美,一种极致杀人艺术。

一刀落下,早已评估了左右两桌敌人相互位置、武学心法、兵器反应,以及对方可能配合的默契。

以他这么多年生死相搏的经验,他觉得自己有机会以一刀、又一刀,慢慢分解对方联手回击。

因为,唐凝风一伙人和老实这几人,并没有达到完全的精神意志合一。

也就是说,他们在对付自己时,还会有一丝猜忌、会有审视观察,甚而会从中互探彼此虚实。

所以,他决定先给老实压力!

因为,这个中原老字世家四掌柜只是捡个便宜讨好处。不是主角儿!

不是主角的人却要代“李墨凝”受这一刀,是人心态都会不平衡。

“攻向次要敌人致命一刀,”柳生天心常常告诉他真正秘传弟子柳生水月一句实战真言:“事实上是瓦解主要敌人的凝聚力!”

这么多年来他百战不败,因为不止是刀法,不止是武功惊世,而是谋略、心理、人性上透彻的明白!

“想要成为天下第一──。”

柳生天心告诫柳生水月最慎重的一句话是:“不能只是一个刀法家,而是要成为一个──兵法家。”

“刀法家是只练出武艺和杀人技法?”当时柳生水月回道:“而兵法家则对敌人的心理状态、人性弱点都有完全的明白掌握?”

“不对──,还不够!”

柳生天心立刻严肃的开示:“对敌人了解就够了,只是面对实力相差太远者一种轻视──。”

“请问师尊,真正的兵法家定义是……?”柳生水月追问。

“日月天地、山河草木、一切流水浮云……,”柳生天心非常非常慎重的道:“就算风云木石也有情,足以影响胜负,判定生死!”

“柳生天心真是大武术行家──。”

三元居的顶层三楼,有“天下三人”宣任运、布惊、司马武圣观战。下层二楼,皇甫追日和封吞星也边啜茶,边看着这场日後武林传说中的:“谁可以单独一人,捱住柳生天心一刀?”

这句话,正是出自皇甫追日的赞叹。

“看他刀法势力,八成攻向老实,以两成防唐凝风。”吞星公子闪动那双湛蓝星目,红棕发际随风着,缓缓道:“武学之妙,不只造诣深邃,而是更深入于人性、文化、破旧、创新,总成为兵法微处,以一击竟功。”

皇甫追日颔首赞同:“阿星兄所言甚是──。”

兵王五子,私底下聊天,常常以小名互唤。

终究,他们已不止是生死相交的至友,而根本就是一家人。

有西域义大利国血统的兵王吞星被称为“阿星”,而有中原血统的皇甫追日一向被叫做“小天”。

他没被称做“夸父追日”的“夸父”,是因为“夸父追日”是个永远没完成的梦想。而又不称呼为“老天”,则是老字世家那位最神秘的二掌柜,已经叫了这名号。

“柳生天心这一刀不在杀人,而是杀掉敌人的团结。”皇甫追日凝起双眸,嘿道:“我们看得出来,唐凝风应该也可以──。”

“所以,现在就看唐状元怎么做──!”

兵王吞星看了身旁这位兄弟一眼,有那么一点担忧。终是,他们两人在成吉思汗圣陵一战,生死未卜之事。

“小天兄……,”封吞星欲言又止。

“放心──。”皇甫追日轻轻啜了一口茶,两眼仍旧直视对街茶馆,淡然道:“一个值得的对手,才是决战的意义。不是吗?”

咱们唐大公子叹了一口气,全力而上。

“大自在无相解脱禅功”可以发挥到甚么境界,老实说,自己也不十分明白。

因为,一直以来武学的运用,几乎都是随缘随机。

外在环境的变异,对手武学心法运用,自身相对于这些在刹那会发明心性,智慧自启般来相对应。

“有念无念,念念不离本觉。”恩师开示他的是:“用智不用识,心智所在,即为天地万物有情本源。”

眼前柳生天心一刀以攻向老实为主,他却不由自主尽全力护卫这位老字世家四掌柜。

柳生的刀,真是锋煞惊世!

“好个唐小子,抢得真快。”俞欢瞧这个兄弟如此卖命,自己也窜身奔上,那把家传三代着名的“闪电刀法”也淋漓尽致的划破虚空而去。

这一刀用力,俞欢只觉自己臂骨一串卡响,像是完全脱松开来。不但不觉用力过猛的疼痛,反而舒畅无比。

“闪电刀法要用到像你爷爷俞傲大侠如此境界──。”俞欢他爹,俞灵曾再三告诉他:

“要能达到手骨全脱,身形自在。任何角度,意到刀及。这事,只能实证练到,教不得的!”

俞欢少爷当下豁然开朗,胸怀清明忍不住大笑。

刀,随着声,展现划破太虚闪电般惊人气势!

“俞傲一刀,再见传人”!

“这就是传说中的“闪电刀”?”藏二小姐以两把短刃奔纵向前时,斗然看见俞欢那刀法,由快变电。

原本,还可见刀身,到了半路,倏然间只化成一抹流光,恍恍惚惚似有若无。

江湖传说中的闪电刀第三代,真的出世了!

她心中一阵激动。

自从俞傲、俞灵两位大侠退隐江湖以後。苏小魂、苏佛儿、大悲和尚、潜龙、冷明慧那两世代的大侠几乎只剩下数之不尽的传说。

她们这一世代,再也无缘可见那些传奇真实一面。

自从遇见俞欢,原本抱着一丝希望。

咱们藏二小姐别无所求,只不过想见识多少父执辈茶余饭後的聊天真实而已。

但是,俞欢的刀虽然快,人品也挺好,总是少了么一点自己想经历的“出神入化”。

她并不是有半点轻视俞哥哥,而是对自己的期望失望而已。

眼前,却让她真真实实看着──传说中的──闪电刀!

惊天骇世!

三元居顶层的宣任运、布惊、司马武圣倏然起身,瞪大了六只眼睛直凝,不愿放过半丝半毫变化。

二楼,皇甫追日和封吞星也哗然撑桌而起,拉长半身要看个仔细。

“这把刀,就是曾经和苏小魂、苏佛儿两位中原名侠并肩作战,打败过我们黑色火焰无数次的闪电刀?”

兵王吞星赞叹道:“如果我们兵王面对的不是这把刀,不是这样的刀法,那又有什么意思?!”

“阿星想挑战他?”兵王追日问。

“是!”兵王吞星温儒一笑:“畅生快意!”

大明永乐帝九年,十二月十二,正午,江湖中六十年传说,“闪电刀”第三代传人,再现武林!

柳生天心的心,紧紧被拉起四十年前的往事。

背後,那把刀锋所转化入于太虚无形的气机,正是自己这几十年来的梦魇。

是梦魇,也是梦寤以求。

当年俞傲那一刀,简直令自己难以置信。天下,竟然有如许的刀法!

人,竟然可以将刀运用到达此等境界?!

这么多年来,他不知转过多少万千念头,总是想像着,如果有那么一日,自己可以再遭遇一次──一次就好,此生足矣──他柳生天心手上的刀,会如何应付?!

不,不是应付,而是如何挡住!

倏忽转身,柳生天心横刀置颈。

他的死神长刀才刚刚以自己可能最快的速度一横脖子前头,俞欢的刀已至!

真快。

柳生天心只觉握刀的双掌十指,承受了无比的压力。几乎差点把持不住!

如果,不是眼前这位俞家闪电刀传人初悟实战,恐怕对方的刀已是穿破自己喉头。

挡住这一刀,背後老字世家四掌柜可不客气抡拳轰至。既沉又重,是老字家着名的“老子碎龙拳”。

柳生天心头也不回,左腿往後一勾一拉一挺,硬是以脚掌代手掌捱住老实白白胖胖的拳头。而眼前,庞不忘的四臂神拳也到,黑鲁鲁的一大片。

这位扶桑武学大宗不愧是一代宗师,眉也不皱一下,右腿弹起,直踢平伸,依旧以脚代掌挺住了庞不忘的拳头。

此际,他人在半空,双腿前後拉开一直线,不但挡住一刀四拳的攻杀;而且面对身前藏二小姐那两把短刃、足利贝姬那柄极品千浪九寸刀,犹且能够以前襟衣摆飞卷,彷如铜衫铁布,又硬生生卷缠不让对方进刺半寸。

“真是惊人,好个柳生天心──。”

三元居楼上,以“布棍”闻名天下的武榜眼布惊,也为之悚目赞叹:“这名扶桑兵法大师,全身上下无一不是兵器──。”

望去,欧阳家的欧阳梦香也出手。

只见这位欧阳大美人以头髻发钗做为兵器,玉指轻拈中直探柳生天心後颈椎。

虽说欧阳梦香以艺品名世,但是欧阳家的武学终究也是江湖一绝。那金钗彷如流光,直探间别有风雅优美。

柳生天心冷哼一声,一个拗颈向後,硬是像折断般贴住後背,张口咬住了欧阳梦香的金钗!

这已是超越人类极限,简直不可能之事。

不过须臾弹指刹那,柳生天心挡住了六大年轻高手的联手攻击!

六大年轻高手,还有一个──唐凝风!

柳生天心拗颈咬住欧阳梦香金钗的刹那,翻眼向上的目光,正正好和窜奔顶上,似是凝住半空的唐大状元四目交接。

电光石火般,柳生天心只能去咬往欧阳梦香的金钗兵器,全身空门已是完全无法顾及。

唐凝风,就像风筝、就像云,停着在半空中。

这刹那,对方最少有四十八种攻击可以搏杀自己,也最少有一百二十二种方法,可以废残自己的武功。

柳生天心的眼中,闪过一抹恐惧;但是随即,便被认命的桀傲所取代。

死残又如何?自己本来早已认知命运如此!

只不过,如果死在闪电刀之下,是更完美的悲壮。

无论传说中“大自在无相解脱禅功”多神妙,自己能死在四十年前本来就该夺命的俞家闪电刀,那才是刀客的幸福。

不,是宿命的幸运!

一念至此,十指力道斗松,要那俞欢快刀穿划破颈。

他清楚感觉,对方刀锋贴到了自己脖子皮肤,划破。

却是,停而未进!

刀锋,上头有三根垂下的指头轻捏着,慢慢化掉刀刃上激动的气。

有人轻笑,道:“老弟,哥哥我瞧你新练乍成,收发之间控制的火候有点不足──。”

是唐凝风拉开了刀锋。

“俞哥哥好棒──。”藏二小姐也收回了双刃,拍手娇笑着:“传说了六十年的“闪电刀”,果然出神入化。”

咱们俞快刀脸上一红,带了那么点得意的陶醉。

庞不忘也收了拳头,朝对面的老字家四掌柜呵呵一笑,道:“四掌柜的好拳力,透着人家打来可震得庞某全身肉跳……。”

老实一脸白胖胖肉团动了动,回笑道:“好说,庞神拳在达摩大师草鞋上心法悟得湛精,以後有机会还请指教。”

另厢,足利大美人望了一眼欧阳大美人,相互一笑,各自轻启朱唇道:“姑娘人美,武学造诣也不遑多让男子。”

说完,又是双双一串娇笑,彼此似乎惺惺相惜。

这伙子年轻人斗然嘻嘻哈哈,相互搭话吹捧,兀让那个一代大宗柳生天心楞在中间,一时候不知如何动作。

难道,这就是这一代武林人物的风格?!

“谁说大侠一定要板着一张脸严肃?”

几年以後,咱们唐凝风状元有一回喝茶时哼哼道:“要装严肃不如去当和尚?”

“谁说和尚一定严肃?”

当时,身边一道喝茶,维摩大犬的老主人,学心老住持一脸“严肃”的翻白眼回道:

“出家人才风趣咧──。”

“想不到这些年轻人竟然打败了柳生天心──。”

司马武圣嘿哼一声,端着在指间的茶盅,里头茶水嗤嗤喷响,一忽儿全冒成白烟被蒸乾。

旁坐,宣任运优雅的放下掌指间把玩的筷子。虽见得他轻轻平放落面,却是深陷入桌差点穿透而过。

布惊倒兀自有些赞赏,呵呵笑接道:“这样不也挺好,咱们“天下三人”这三个老头,也算是後继有人,可以安心过过逍遥的日子。”

司马武圣哼了一声,没有回应。宣任运则淡淡一笑,接了话:“布兄──,唐凝风通过了柳生天心那关,可还没通过我们三个人的测试呢!”

原先,司马探花提议,他们天下三人暗中测试今年新科双状元唐凝风、龚天下真正武学造诣如何。他可有一个简单有力的理由:“如果他们武学造诣不济,不足称当武状元,届时不但造成武林典诰所立下的公正评名备受质疑,恐怕我中原武林也为天下笑柄。”

布惊还自犹豫,宣任运倒也沉吟允诺:“只是暗中测试也无伤大雅,反正是点到为止。

若是那些晚辈在造诣上有不足之处,我们当前辈的也合该指点一二,以令典诰盛名不坠。”

既然宣任运这么开口,布惊也不置可否。想想,跟年轻一代交个手拈斤两,提携後进总也是前辈当为之事。

眼前,方才一战中唐凝风以德服人,不但胜,而且胜得十分漂亮。

“依布某来看,唐凝风就不用测试了吧?”

布惊清了清嗓子,道着:“方才那手“凌空化虚”在半空停留,以及传说中“大自在无相解脱禅功”里的“无相破兵指”拉开了俞欢闪电刀,这等功力绝对足以成为江湖美谈──。”

宣任运和司马武圣相互望了一眼,颔首应道:“布兄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我们届时就看看龚天下造诣如何便可──。”

三元居顶楼似乎有了协议,二楼的皇甫追日和吞星公子双双沉默了好片刻。

“小天──,圣陵一战,唐凝风的实力不可小觑……。”封吞星有些担心。

方才,别小看唐大公子拈指退刀;单凭人在半空无可着力,以内挟离俞家闪电刀,绝对不是寻常高手可为。

皇甫追日星目精光闪动,须臾後才回道:“离魂小兄弟方才传出了消息──天大师即将到此处与我们会合……。”

兵王吞星轻讶抬眉,果然在楼下街角处发现了暗记,不禁微微一笑,道:“阿星就是不如小天兄细心,天大师果然是在护送过来的途中……。”

他嘘出一口气,喃喃道着:“有天大师前来指点,那阿星就放心多了。”他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不知道天大师对俞家闪电刀法有何观点?!”

能破俞家闪电刀,将绝对成为武林另一个传奇!

“唐凝风比我们想像得还可怕──。”

大漠龙王贺难看完了整场茶馆内那一局惊世决战,声音从黑面纱後冷沉沉道着:“他没让俞欢杀了柳生天心,但却让柳生死了心!”

“因为柳生天心本来已经抱着必死之心──?”

穆开加兰虽然是大漠地王一帮里最年轻的鹰王,但在反应上往往最得贺难的赞许。只见他接着道:“柳生天心这一生必然是想再战俞家闪电刀,如今宿愿得偿。

而且,此人恩怨分明,怎么说唐凝风也算有救命之恩……。”

所以,柳生天心再也无法对唐凝风的朋友出刀。

无论是“李墨凝”庞不忘,或是扶桑公主足利贝姬,他怎么也违背不了一名武士基本的尊严。

“最可怕的影响是,柳生天心这一走,势必改变扶桑大日圣教的布局──。”

贺难的神情在黑面纱後面看不出来,不过从声音倒是有些冷峻:“最好对方不要随意毁弃跟我们之间的盟约!”

武林中辟纵横,玄机杀机处处,谁也不知道远在大漠的地王一帮和海外东瀛的大日圣教暗中结盟。

他们的合作,当然不会单纯。

但是,除了名利权势,还会有甚么?

灵石县里柳生天心和新一代年轻高手一战,不到一日光景便轰传武林。

当然,出了夸父山的龚天下、藏雪儿、龙征和兵王羽墨、宗无畏以及如今法号“法救小僧”的庞动战,在路旁茶馆也立即听到了消息。

“俞家闪电刀第三代出世……,”藏大美人柔声自语,边问着龚天下,道:“唐凝风状元以德击败天心死神刀……不知龚状元有何见解?”

龚天下一手搔着维摩大犬的头,一手弄着搏龙霸虎的下颔,好片刻才回了一句:“凝风──,遵循师训,为所当为──。”

好一句“为所当为”,不卑不亢,理所当然。

羽墨先生感叹一声:“令师,真是圣人!”

因为,只有如圣的师父,才能教导出非凡的弟子。

卓越超群的弟子,正是对师最好的赞美供养!

茶馆前官道人来人往,陆陆续续间不少人纷论着武林近日情事。当然,在同时他们这一伙人也各自接到自家的暗记消息。

“宗王师被少林印性大师和破铜刀杨岩送往嵩山!”这是藏大小姐由本家中得到的信息。身旁,宗无畏得到的却是:“少教主似乎身受重伤,被少林印性和破铜刀杨岩“押”往少林方向而去!”

龙大捕帅得到此事消息又有点不同:“魔教少主宗王师似乎狂性大发,被少林印性和杨岩制服,正往嵩山途中,官府沿途监视,请捕帅定夺……。”

事情的状态差不多,在真相描述上却大有不同。

宗无畏浓眉一撇,忍不住起身沉声道:“各位,日昨邝奇人曾言犬子有难,看来果真是有此事……。”

他顿了顿口气,朝四周各人一抱拳:“老夫念子心切,不得不在此先行一步,前往探个究竟──。”

宗无畏的决定合情合理,谁也不好相劝阻止。倒是,这说话间,旁桌又有武林人物在议论着:“当今江湖之中,最骇人的是兵王一脉那位“离魂索命问”……。”

“可不是,一日之间中原武林,在典诰上排名的高手没半个挡得住……。”有人接口感叹:“连安心大侠也一式被杀,阎灵女侠是一招见败。唉──,看来只有瞧瞧新科状元能不能扳回一点颜面了。”

“唐凝风状元可没空咧──。”隔桌的所有人插话过来:“正月十五日月圆时,圣陵一战风云送,唐凝风为了兵王追日一战,恐怕难以分身对付兵王离魂!”

“真正令人震撼的消息还不是这些……。”有个老江湖样儿的老头,摸着颔下白须,摇头叹道:“兵王一脉,最神的背後智目,竟然是柳破烟不为人知的胞弟,柳破天!”

这话,又引得藏雪儿他们纷纷望回兵王羽墨。

只见羽墨先生轻摇白羽扇,面形流露帝王般气势,缓缓点头,回道:“的确,天师父是我兵王武学总持,而各位所听说我蒙古曾寻天下资颖儿童,训练背颂天下百家武功典籍加以贯通创新,这指导师父也正是天师父!”

桌子另端,那原本起身的宗无畏沉哼一声,又重重落座,道:“羽墨先生──,兵王一脉扰我中原武林多少纷争,这又何必?”

“宗教主──,”兵王羽墨双眸星光一闪,器宇轩昂回道:“正明教所为,何尝不是为当今大明朝廷不容?”

“心情相同,只不过是立场相异。”藏雪儿轻轻感叹,想到对面的龙征和自己,不正有这点微妙?!

她摇了摇头,反倒羡慕起白发飞落的庞动战。

眼前,这人昔日霸气杀气尽没,半垂双眸专心饮茶。

人生如果真是能彻底放下了,别有一番快活吧?!

蓦底,龚天下伸手拍了拍万变神猿的头顶,道:“江湖凶恶,人心险兽,今日你和阿虎先回绝谷陪伴奇人,来日我自会从葱岭带你同类相聚……。”

那万变神猿似乎心有不愿,瞄了维摩大犬一眼,摆明了:“为什么那家伙就可以和你一道逛江湖走武林?”

维摩大犬也回了这大猴子一眼,将前脚掌往万变神猿肩头拍了拍,倒像安慰对方似的:

“我长得普通,不会引起人们骚动,较好行事。放心,我们一定会回来看你──。”

至于那头搏龙霸虎则蹭着“法救小僧”,也有不舍。

“去吧!”法救拍了拍那虎大头,感叹道:“昔日我待你如畜牲,今日你却情义深重犹过人,令小僧惭愧。”

龙征看着这一幕,倒也有一番感触:“本捕帅缉拿天下恶徒,想不到你们这些人也会有自我觉悟一日。”

“人,绝对有善的一面!”

这话,是龚天下的回答。简单得有如真理!

信鸽满天乱飞,武林消息奔传。

“唉呀──,龚天下那小子出现江湖啦?”

咱们唐大公子不到半日光景,便从银大先生的“墨顶一线银”那只神鸽得到了消息。

“怪的是姊姊竟然和兵王的羽墨先生一路同行?”藏二小姐皱了皱眉头,道:“难不成他们化敌为友?”她忽的咭咭脆悦笑了:“好啦!这会儿可天下太平了!”

“二小姐未免想得太美好?”

一旁庞不忘以老江湖模样指导後进似的,道:“他们目前同路前来灵石县,只是目的地相同。况且,眼下彼此间也没什么生死深仇,彼此相互观察对方也好日後计量。”

现下所在,他们一伙子人可是大大方方的坐在吞星山庄在灵石别馆的对面酒楼──星前岩酒馆。

唐凝风在此,老实可也老实不客气的跟着落坐。

“唉!我们跟那个四掌柜的很熟吗?”俞欢公子瞅了唐状元一眼,哼哼道:“人家绝对是冲着你来──。”

“这点哥哥我完全知道。”

唐大公子皱着眉,反覆思量了好几回,歪着头道:“就算当日在夸父山下秘道洞内一战未分胜负,也犯不着黏成这般,乾脆挑明了放手打一架算啦。”

他嚷得大声,好故意瞧瞧对方反应。

那位老实兄可不太老实,白胖胖圆脸没啥表情,只顾朝着身旁美人招呼:“欧阳姑娘,咱们先来个灵石县有名的梦熊藏冬如何?”

这道菜,乃是以熊掌切丝和鸡肉条交卷後,放入冬瓜内蒸煮,外锅则用龙虾熬汤,再置以竹叶包裹,清香悦嫩犹胜天九翅、极品鲍。

欧阳梦香温柔一笑,风华倾城轻轻柔声回道:“谢谢公子细心,就依您作主──。”

两人间像是情人对话,直叫我们唐大公子插不下话。

“算啦,唐状元,人家可没空理你呢!”

足利贝姬大美人瞅着那厢人家甜蜜,有那么一点英爽中带着羡慕,道:“中原诗词写得好,只羡鸳鸯不羡仙,瞧起来有几分是如此!”

唐大少爷耳里听大美人吟了这句诗儿,忽的脸儿也红了那一下,自个儿有些尴尬笑了两声,道:“那咱可真是煞人家的风景啦!”

这两人对话,有些文不对题。

文不对题,看着、听着在旁人眼里耳里,又似乎别有意题。

藏二小姐咭咭轻笑,冒出了一句:“我们都踩到门口来了,不知道对方会做出什么反应?!”

好问题。他们已经坐了好片刻,兵王一脉不可能不知道。他们更清楚,这回人质真是在山庄内,难道不怕他们就这么冲进去救人?

“皇甫追日既然和唐状元有约,他相信你不会出手。”欧阳梦香忽的隔桌传话,温柔有力十分自信:“所以,唯一可能就是只有俞欢少侠。”

因为,无论是足利贝姬、庞不忘、藏雅儿都不在武林典诰排名。

他们不是不能做,而是依惯例,只要有典诰排名的“大侠”在场,一般是不会先出手抢功。

这是一种尊敬!

“难道他们就不怕俞哥哥的闪电刀?”藏二小姐可不服气。日昨那一战,俞哥哥可是令人崇拜得五体投地。

“是武林中人,谁都对俞家闪电刀法绝对尊敬。”

欧阳梦香不疾不缓,微微一笑中柔声回道:“所以,兵王之一的吞星公子可能会直接向俞少侠挑战。”

如此一来,就如同唐凝风被皇甫追日约死,动弹不得。

问题是,俞欢又不可能拒绝对方的约战。

无论是武林典诰上排名的条例,或是他俞家的名誉,都只能接受兵王吞星的挑战。

咱们俞欢少侠叹了一口气,眼前吞星别庄的大门,果真出来一列人马,当前的正是那位管家模样,有些贼贼的齐长记,後头则是杨大雪、柳风起捧了个挂披红布金盘。

金盘上,很明显有封信函。

“宗师尊当时为什么撤刀退兵?”

灵石县外,满山遍野落雪尽覆。这风情,有故乡北国的味道。

老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闭着双眼。意念驰奔,想起家乡的酒窖气息,在冬夜里特别温暖身子和心情。

想当年,几许年轻壮男,高歌入深山,缉熊捕杀。多少豪情,一夜烈火熊熊,醉酒舞刀,笑声尽穿天穹。如今,五十年岁匆匆过,回看人生总畅意。又何求?!

“我将这把刀交给!”

老人淡淡悠悠答非所问,将数十年从不离身离指的名刀,丢向对面年轻女子。

那女子花容惊异,急急忙忙跪在雪地上,恭敬垂下头以高举的双手接着正着。

她的手臂白皙,和满地的雪相映在月光下,彷如光华。而刀,刀鞘墨黑,似乎是染多了敌人的血,在月光下反而有种肃杀邪气。

“师尊……。”那女子急声想问。老人轻轻叹了一口气,以四十年未曾有的温柔,自顾自的缓缓道:“是我唯一认可的传人,现在我命令拿这把刀了我!”

女子表情陷入极深痛苦,全身颤抖,跪而不动。

“敢抗拒我的命令?”老人斥喝。

“弟子不敢──,”那女子声音悲切:“但是要弟子兵杀师尊,却可宁死。”

“啐!废人──。”老人勃怒,骂道:“拉刀出来,看看刀身上刻了什么?”

女子双膝跪陷入地,以右手惊颤中抽刀映月。

刀,刀身有字鲜红:从容生死是武道!

“为师四十年前败在俞傲闪电刀,没有自尽以对武道,已是大错。四十年後再败在俞家闪电刀第三代传人,又未能死于此刀锋刃,更是遗憾。”老人愤声冲掼山野:“如今,连自己刀身刀法都不死于其中,岂不是极大羞耻?!”

那女子全身抖动,握刀在手总是挥不出半寸。

老人怒而挑眉,斥道:“今夜要杀我,是能继承我柳生最後刀法精髓成为真正传人──见师杀师,便成死神!如果心软,我柳生刀法灭绝,就让我杀了,以免日後後人谤我名声──。”

老人喝骂中,以腰际另把长刀破空直劈。

刀锋所过,卷起万般飞雪,亳不留情!

女子悲惧交集,以老人所赠的刀相挡,只敢挡而不敢攻。老人更怒,狂刀愤言:“如果不杀了我,怎么有资格以天心死神刀传人去杀俞家闪电刀传人?”

他连舞了十七手绝杀刀法,那女子尽了全力避过,老人仍旧是骂着:“如果杀不了俞欢,又怎么有面目让柳生刀法在世?”

“师尊又为何必死不可?”女子在急乱中,回问。

“因为只有杀了我,心中仇恨才能将天心究竟杀技完成。”老人大喝:“唯有以死相对,才能破太虚之刀!”

既已心死,太虚即我。

我即太虚,法为我用!

女子仍是下不了手;那老人大怒,蓦底窜身暴起,在半空中大喝:“劈杀了这废物──。”

刀下,狂肃难言,天地当真变色!

女子尽生全力,反刀向上挡着。

却是,一刃插入师尊喉间!

女子惊呼,这才发觉,自己背後那树,有四五只剧毒“红珠黑鬼”蜘蛛,跳跃要咬自己脖颈。而师尊落刀,转劈为扫,尽狙杀灭,救了自己生命。

她心中悔恨交集难以言喻,望着师尊双眼不知如何是好。老人眼瞳中却有安详,喉间咕噜咕噜没半点声音可以发出,却是,嘴角一丝笑意扬起。

“以後就是老天赐给我的女儿──,我的传人──。”

女子的念头千纷万乱,忽然想起第一次和师尊相见时,自己在冰天雪地中几乎饿死。

在最寒最冻的时候,有一双粗糙却温暖的手,从雪堆中抱起了不到七岁的自己,声音温柔的有如父亲:“以後就是老天赐给我的女儿──,我的传人──。”

记得清楚,师尊当时昂首天穹,望着正轮明月,放声大笑:“就是我的人生骨肉,就是我的刀法骨肉,叫做柳生水月!”

柳生水月,柳生一门,天心死神刀第二代传人!

俞欢少侠的脸色就像被人在嘴巴里塞了五个生鸡蛋,而且还是带壳的那种。

柳生天心的体,被人运进了灵石县、运进了星前岩酒馆、运进了俞快刀的眼瞳孔子里。

陪同首,只有一张短笺。

短笺上只有用血写得简单一句:柳生水月奉师之命,杀!

俞少爷好一张苦脸,挺无辜的望向足利贝姬,嚷嚷道:“这又是们扶桑那门子风俗?”

足利大美人轻轻叹了一口气,望着一代刀法宗柳生天心的遗体,回道:“这是柳生宗对俞家刀法的尊敬。”

以死,表示自己并非贪生之徒。

以命,表达对手武术造诣崇隆。

“但是哥哥我没有要杀他呀──!”咱们俞公子可是又急又怒:“况且,那一刀他也挡住了!”

“挡住却破不了!”

唐凝风的声音也有了一分尊敬,对着柳生天心的遗体合十一揖,边道着:“柳生宗是一位真正为武道的殉道者,足以和我们中原历代名侠同等受敬。”

俞欢呐呐了片刻,又道:“那这位柳生水月有何意图?”

“杀你!”

足利贝姬真是叹着气:“一生一世,她唯有杀了你以後,才有自己的人生!”

“哥哥我到底招谁惹谁啦?”

俞欢真想昏倒,然後一觉醒来这一切都是梦。

想想,一日之内,悟透实战闪电刀法精髓,本来是十分得意情事。谁知,前头来个兵王吞星下战书;现在又来个柳生水月想要命。

“现在哥哥我终于有点明白……,”俞快刀朝唐大状元叹了一口气:“七年前你在五台山一战惊动武林後,好一段时间江湖上没人知道你这小子下落──。”

因为太有名。

人间情事,是毁随誉至;江湖之中,则是杀随名来!

因为人人都想成名,因为有名就有利、有权、有势。

当然,最好的方法,就是打败一个已经很有名的人!

宗无畏心中一阵感动。

因为,龚天下无言之中自己决定往嵩山少林的方向走。

龚天下的决定,“法救小僧”庞动战完全不会反对。当然,藏雪儿、龙征也没有异议。

甚至,连兵王羽墨也一路同行!

这位昔日魔教教主感动的是,他可以感觉到,龚兄弟真是关心宗王师的情况,所以想早点一探究竟。甚至,看看是否能尽心尽力,救助一把。

少林印性德高望重,他带着宗王师回少林必有道理。

龚天下赶路赶得很快,想是要在半途中相遇。这中间,也一定有他的道理!

“这个男子真是顶天立地。”

宗无畏心胸十分快意,总觉得老天还是有眼,让自己一生多桀中,始终能遇着这么一个汉子。

他看了一眼策马驰风的羽墨先生,这蒙古人骑术极好,自在的彷如以眼漫步平地。

“为什么兵王羽墨也一道同路?”宗无畏纳闷,却怪异自己没有江湖中人该有的不安和疑惧。

难道,绝谷相处,大家真是成了可以相互放心的朋友?!他害怕自己失去戒心,更害怕自己竟然完全放心!

“宗教主担心本王行止?”

羽墨先生忽的转首淡然一笑,优雅从容之极:“兵王绝杀盯着令公子,他知道本座正在前往途中,不会冒然出手。”

宗无畏一楞,随即想放声大笑。流目间看着前骑庞动战,安安详详在马背上随着蹄起蹄落,合而为一。

“人生真是无常变异──。”

宗无畏内心感叹一声:“原是死敌相对,如今却可肝胆相对;原本霸气人间,当下又落发为僧。宗无畏啊──,宗无畏,你自己心性死守一隅,是对是错?!”

最前头,是维摩大犬放足狂奔,领着这六人六骑前行。像是知道印性大师行径,毫不犹豫!

如果连狗儿也能明了人间情事,宗无畏在彷然间略有所悟,我今为人,真正该当者何者?

山风带雪阵清凉,一犬六骑,动中有静。

静的是,群己之间,一种莫名的安详和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