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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三生夙缘,蚀骨销魂怪前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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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钊因来人招呼专诛红蟒,剑光一现,十余丈一道金虹直劈下去,红蟒正蟠着,雷声一震,看见妖光不见,方想进走,身躯尚未伸开便被劈成十余段,跟着剑鞘上起了一阵浓烈异香,回头再看,几个黑衣人除立得最近的两人已被震死在地下,其余的也逃得不见踪迹,只有那青蟒蟠在那里不动。

他连忙收回剑光,落在峰下,说道:“何处前辈道友,承蒙指示.能请现身相见么?”说犹末完,背后笑道:“道友不必太谦,相见无妨,我也刚出师门不久,尊称实不敢当。”

回头再看,一个和尚站在身边,年纪约在廿上下,生得齿白唇红,圆头胖脑,虽然身穿破衲衣,却洗得极其洁净,头上戴着一顶竹笠,背后背着一柄方便铲,仿佛行脚路过,态度却极安闲,正要开口动问。和尚已先笑道:“道友来历我尽知道,家师南海虬髯僧,昨从辽东回来,说起曾遇灵阳师叔,对于道友经过叙述甚详,并曾言及,回山尚须时日,我名心印,还有一师弟朱鹰儿寄在仙府,我这一说,道友你应该明白错了称呼了吧?”

诸葛钊听了心中明白,再看心印这等清秀俊美,鹰儿却那般丑怪,不由微笑道:“师兄道术精奇,虽然曾经听见家师说过,却未谋面,以后还望不吝指教,但不知此番幸会是否云程偶过,还是有意前来除此妖人。”

心印笑道:“我来倒不为此,实因令师曾托家师转致丹药一粒,柬帖一封,嘱交师弟,诛妖不过路见不平,不得不出手而已。”

说着掏出一封柬帖一个纸包来,柬上注明开拆日月,却非现在,连忙下拜,接过收好,才立起来,心印忽然笑说:“我们只顾说话,却忘记了这畜牲在这里受罪了。”

诸葛钊回头一看,那条青蟒还蟠在那里,垂头拾脑,一丝不动,不由惊道:“师兄你看这蟒已受了妖人重伤吗?”

心印笑道:“这畜牲与你极有关连,难道你已经不认识了吗?他是独臂夜叉一手养起来的,名字叫做大青,现由武倩儿带到离此不远的青磷谷,自从独臂夜叉死后,武倩儿要扩大白骨教图报母仇,把他母亲的一般师兄弟都找来,打算大干一下,并且连潜伏已久的老怪物鬼母潘涛也请来,预备寻你师徒的晦气。”

诸葛钊闻得青蛇乃系独臂夜叉所蓄不禁吃了一惊,心印又笑道:“今天他们因为早先在此处,发现了条红蟒,是一条其毒无比的雌蟒,打算利用它的淫液配一种媚药,但必须用有点根基的蟒来交合才有效,偏偏大青是条雄蟒,事先便预备了一种怪草,名叫媚仙藤,那草无论人兽吃下去,马上兴发如狂,均非立即交合不可,原想把两条蟒拘禁起来,威迫青蟒把草吃下,取精合药,谁知他们竟未看出青蟒本有根基,又服过竺竺师叔灵丹,已经日久通灵,竟不肯吃那毒草,一经着急,只好用威迫手段,使出邪法来,反给青蟒用内丹伤了一人,又被我用神雷震死两个,也算遭了恶报,但是青蟒因内丹损耗,也受伤非浅,适才又被你用雄精剑光一逼,虽然不是对它,但是一个内丹初成的蛇虫,那里经得起万年雄精练成之宝的熏灼,所以只有瘫下来了,不过福祸相倚,只要不死,经你这剑光照过,化去毒质不少,未必不是助他成道之一法。”说着,走向蛇前。

诸葛钊心恐剑再伤蛇,停足不前,心印似已知道,笑道:“你只要不使剑的威力发出来,近前无妨。”

说着一同到了青蟒的前面,那蟒看了两人一眼,把头连点。

心印笑道:“这东西原来如此会作怪,你是求我救你吗?”

青蟒又点点头。

心印见状,忙从怀里掏出一粒丸药,抛向蛇口,喝道:“这是我师父的百草回生丹,本来是救人济世的东西不应给你,姑念你不惜一死,拒食妖人毒草,不肯害人,助你提早复原,就我师弟这个雄精剑的熏灼,也未始与你无益知道吗?”

那蟒点头不迭,心印又道:“妖人巢穴你再回去不得了,这林中却可以暂时容身,候我师徒后命再说,那红蟒躯壳留在这里腐烂,毒气非常,足可害死若干无辜禽兽蛇虫,你须设法埋葬,也是一件功德。”

青蟒张口把丹药咽下,连叫几声,倏然身子伸开,向红蟒残尸窜去。心印笑道:“此间事完,行再相见。”说着大袖一晃,金光闪动,便不知去向。诸葛钊也驾着剑光直上霄汉去寻群玉峰水晶原。

他在云中飞了一阵,忽然看见下面冰蜂环峙,中间一片平原,晶莹如镜,除在一角有几株老松巨栓,恍如苍龙擎天,神蛟蟠屈,各具奇姿而外,中间一处,却生着一丛朱竹,红艳欲滴,与地上一片白色,掩映生辉,竹外冰雪当中,又拥起若干翠叶,大如车轮,翠叶之间开着红紫两色莲花,花大如斗,仿佛占地极广。

心中正在奇怪,想道:“这莫不就是所谓群玉峰水晶原。”

正在查看有无庵寺,猛听得一声清磐,冷然而至,再一细看,就在朱竹的一边,紧靠着一座冰峰下面,有一座白石牌坊,仿佛坊上有几个天蓝大字。

连忙驾着剑光落将下来,一看坊上字迹,果是“得大自在”四字,坊在峰下,却无屋宇可寻,心中正在盘算,如何探询,待向坊下走去,忽然,烟云四起,一阵旃檀香味,眼前景物,一无所见,只剩白茫茫一片浓雾,微闻梵音起四周。

他暗中说声不好,连忙下拜,默祷着说:“弟子诸葛钊,偶因师姐柬召,来此敬谒禅关,并无他意,尚请恕过擅进之罪。”

说犹未毕身后一阵娇笑道:“我还当又是青磷谷那些邪魔,来此骚扰,原来竟是诸葛相公,有约必来,真是信人,这是我们师太为防临近妖人来扰的小须弥阵法,邪魔外道只要是来寻事的,一入阵中,虽无生命之忧,要走也却非容易,等我传声大师姊收去阵法,再相见吧。”

说犹未完,烟云尽散.仍现原来景象,只牌坊下面,站立一个青衣女童,背插长剑,手提花篮,含笑而立正是小燕。

诸葛钊忙说:“原来小燕姐在此,小可鲁莽,几触仙阵,实在惭愧得很,二小姐在庵吗?”

小燕提着花蓝迎来笑说:“她轻易不出门,怎会不在家,我因奉命采取雪莲仙宝,忽见阵法发动,还疑外人来此,不想是你,上次是我疏忽了,因为行时匆匆,没有把这里的阵法,和道友来访的暗号说明,几乎误了大事,幸而大师姐好像先有了认识,知道不是外人,不待我把声传进去,便收阵法,不然虽然无碍,把人请来却拦在门外,岂非笑话。”

说着把手一指道:“请随我来吧。”

便回转身向坊下走去,诸葛钊跟着一同过了牌坊,转向峰侧,果见老松古桧中间,有一带红墙,围着一个小庵,因是藏在松桧当中,不走到正面,决看不出来。

两人走到庵前,小燕用手在门上一推,门便开了,门内一个小小院落,正中三间大殿,中有间隔,分做两暗一明,明间并无神龛供奉,只中间间壁上,悬着一幅水墨观音像,像前白木几上.供着一个龙文古鼎,一张短琴,一个斗大玉磐,几样经卷,其余除蒲团而外,只有几张白木坐具,一方青石砌就的石案,别无他物。

小燕请诸葛钊在石案一旁坐下,放下花篮,笑道:“相公且请稍待。”便走进东间。

半响,似闻室内,微有争执,另一女子口音仿佛说:“灵台空洞本无一物,既没有他,何尝有你,相见不相见,有什妨碍,这是师父柬帖注明,与小燕何干,与我又何干,你一存心规避,便是着相,便是入魔,与事何补,既有这段因果,就应该用极大定力,极大智慧,来作大解脱之,单躲着有什么用处?”

唐二小姐怒道:“那么你就袖手旁观,不闻不问吗?”

另一女子笑道:“既说是非,便是是非中人,各有因缘,我也是是非当中的一人,如何能不闻不问,如果我意如此,不也着相吗?”

唐二小姐又说:“既然如此,那么便请你一同出去。”

另一女子笑道:“我不打诳语,自入门以来,从来未以真面目示人,此刻决不能破例,日后你自然明白,我决不是你,你缠我无用。”

唐二小姐似乎赌气,啐了一声说:“你不用野狐禅,只要你不置身事外就行。”

说着一掀东间竹帘,走将出来,一身白色道服,仍是上次相见打扮,只脸上微带愠色,笑道:“道友难道真为了那丫头一句话,特意惠临敝庵吗?”

诸葛钊惶恐道:“固然是为了践约,也实在是因为上次在贵庄打扰,幸蒙脱险,特来申谢。”说着不由心中狐疑不解,暗说:“明是你写信约我来,如何却这等说法,难道那张雪浪笺不是你写的,有人从中捉弄呀?”想着不由向唐二小姐多看了几眼,唐二小姐更加不快,嗔道:“你真为此而来吗?前日我已说过,在敝庄一节,井非全为道友,你既时刻在心,这并不算什么,只要不以怨报德.便足感盛情了,家师不在庵中,虽说彼此均是学道人,究竟男女有别,容待茶以后便请回仙府吧。”

诸葛钊心下更为惶恐,连忙欠身道:“小可蒙恩姐大恩,得免一场大难,今后得有机缘,便赴汤蹈火,也须图报,何至以怨报德,不但小可已随家师学道决不至此,便在未入师门以前,也不敢如此,既是不便,小可告辞,行再相见。”

说着就要起身,唐二小姐不知道想着什么,突然又面转笑容道:“道友且慢,请恕我冒昧,尚有数言等说明再走不迟,”说着又笑道:“道友诚笃,我已尽知,日前小惠,实不足挂齿,我也决无施人望报之意,不过目前,假如我有大难,道友是不是真能不顾一切为我尽力呢?”

说着两支澄如秋水的眼睛看着诸葛钊,静待答复。

诸葛钊本想立刻就走,闻言又立定说:“我自贵庄遇险以后,幸蒙相救,独免污辱,如有驱使,只要合乎天理人情,在规矩之中,我就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若出乎情理之外.越乎规矩之中,我也必以一死报德,其他就非所敢言了。”说罢卓然立在案侧。

唐二小姐不由回嗔作喜道:“既然如此,道友且请坐下细谈,家师慧因师太,教规戒律,道友当有所知,料想我现在他老人家门下,决不会有什么越乎规矩的话说出来,不过这是一场极厉害的魔劫,道友也有连带关系.虽承答应相助还须自问定力能否胜任呢?不然……”唐二小姐说到这里,不由脸上一红,娇羞得说不下去。

诸葛钊见状一愣,不假思索道:“如论定力,小可自问还不至不坚,学道以来,更可自信,但不知恩姐有何驱使之处。”

唐二小姐沉吟了一会,也慨然道:“道友不用只管恩姐恩姐的叫着,要让外听见多么刺耳,要论学道,我们虽非同门,但是令师与家师,过从频繁,无异一家,眼前就要共患难,彼此不许客气,何妨以师兄妹之称,岂不亲切,也好称呼。”

诸葛钊忙道:“既承恩姐抬举,那我改称师姐就是,师姐……”

唐二小姐不等说完又娇笑道:“你这人真叫不敢相信呢,方才说过不许客气,你明明比我岁数大一点,却偏要叫我师姐,这是什么道理?”

诸葛钊忙陪笑道:“我因尊祟师姐,所以才叫师姐,既然师姐说年纪比我小,以后叫师妹就是。”

唐二小姐笑道:“亏你说得出来,难道为尊祟人,就及有个长幼之分吗?叫了一连串师姐,才改叫师妹,这个与我有什么好处?”

说着噗嗤一笑说:“话长呢,叫你坐下来,还不坐下来,这不又是客气吗?”

诸葛钊连忙又坐下来。

唐二小姐先长叹一声,然后说道:“师哥,我的身世你大略是知道的,这一场魔劫就是出在你我初次相见的时候,自从上次师哥在我庄上被我庶母武倩儿困住,我适奉师命回家省父,不想归途遇见令师伯柳老太公,授以机宜,命我相助师哥出险,并谓师哥如有越轨,或定力不足之处,便无须闻问之语,小燕虽是庶母侍儿,但与我相处极好,虽出身侠盗之女,颇能不染恶习极好学,时常想从我学点功夫,我只能传授的,也让她得便宜,你一被困.她闻你与柳老太公有关,便偷空前来告我,并夸说师哥人极正派,庶母行径不堪,恐你因而肇祸,因此我才授意设法救你出险,事过之后,庶母痛其生母惨死,自知无论武功剑术,都非灵阳道长之敌,更惹不起柳老太公,当场虽受柳春儿一鞭,并无大碍,她本狡黠,只是借此下场而已,事后发现我与小燕,有勾串来救你出险的事情,她论本领,当然对我无可奈何,不敢公然立即翻脸,却打算拿小燕出气,杀以泄忿,幸而小燕乖觉,你们一走便和我片刻不离,她一怒之下等独臂夜叉安葬之后,突然留下书信一封,尽携所有一般心腹女婢,对家严来个不辞而别.家严虽误入邪教,但本性不恶,所学也另有师承,亦非尽出独臂夜叉所授,对于武倩儿,本来因为受恩太重,无法摆脱,并非有所眷恋,得讯后随即将庄中所有男女仆人立即解散,只留黑黑,及三五老成世仆守山,将出入这道加以封禁,自己就在山庄中坐关不出,并命我带小燕,仍随家师左右,不奉命,不得擅自回去,等我回到此间,家师适有南海之行,只留我二师叔慧果师太门下大师姐在此守山,由我那师姐转交一封柬帖,除对小燕允许暂时收为记名弟子,由我和大师姐传授本门心法外,并且说我最近有一场魔劫,必须和师哥共同抵御,或可无事,不然至少须再转一劫。不过师哥和我两人都要定力极强,稍有把持不住,就……”说到这里,唐二小姐两颊渐红,再也说不下去。

诸葛钊见唐二小姐说话闪烁,而且脸色时变,心知有异,不由忐忑不已,一转念间,看了唐二小姐一眼,蓦然把头低下去,不敢再作平视,正在沉吟。

唐二小姐见状骤然娇嗔满面道:“人家已经把话全都告诉了你,你反不开口了,是有意为难呢?还是另有打算呢?最好乘此言明,免我误事……”

诸葛钊忙道:“师妹,不要误会,我向来出言决不反悔,何况对师妹,又是共同御劫的事,不过不明这场魔劫应在何时,小哥方才学道未久,深恐有误师妹大事,心中正想此事,是否可以禀明家师,求他老人家予以援助之处,别无他意,既然如此,愿拼此身生死与共,师妹还不放心吗?”

他方把话说完,似闻东边房间微微叹息。

唐二小姐闻言笑道:“既然如此.我便放心了,你的想法当然很好,能得令师出面.自然决无妨碍,不过就我知道的,不但灵阳道长,决不能出面,应付此事,即使令师伯竺竺道长和家师等人也各有顾忌,到时都未必能够为力,只有大师姐好像可以相助,但是她为人非常古怪,来此已经将近三年,还没有看见一回她的真面目,说话又不是禅机,就是隐语,筒直无法能得到她的实话,你看急不急死人?”

诸葛钊闻言急说:“既有令师姐在此,定非常人,何妨请师妹先容让我拜见一下如何?”

唐二小姐把嘴角一撅说:“她肯和你相见倒又好了,适才我就求她和你先商量商量,她是横说竖说都不愿意和外人见面,惹我一气,几乎也不想和你见面,情愿拼个神形皆灭,独当魔劫,你不见我出来的时候,还带着气愤吗?偏偏在急的时候,她又不断的和小燕商量,鬼鬼祟祟的不知在编排我什么,你看可恶不可恶?”

诸葛钊笑说:“师妹这又误会了,令师姐既在此间,如可援助,决不会坐观成败,也许她和小燕商量,就是准备安排应付这场魔劫亦未可知,你何必多疑呢,倒是由令师姐交付的那张柬帖,既与小哥有关,能乞借一看吗?”

唐二小姐脸又一红道:“那张柬帖师哥无须看得,除我适才所言之外,只有说明我之所以有这场魔劫的原因,是由于无耻的庶母武倩儿,自从在唐家堡出走以后,已在这大雪山西北角青磷谷安下巢穴,存心要扩大白骨教寻你师徒与我报仇,并且已经把她那邪教中的有名人物鬼母潘涛请了出来,现已查出你师徒下落,我和小燕在这里她更是早巳知道,只在早晚便来寻事,她那邪教中最厉害的一种邪阵,名叫销魂狱,又叫蚀骨销魂阵,只佛家的荡魔大力金刚掌法,和令师的大乙神雷可以破他,除此而外,便只有凭着入阵的人,自己的定力来抵御,只要这历阵中诸般幻相,以不变应万变,经过七天也便无事,不过你我二人,如有一人定力稍差,一经入魔,事便不堪设想,如果事先彼此不知,各自为政,那就里外非糟不可,所以我不顾一切的对你说明也便为此,师哥却千万不可大意呢!”

诸葛钊不禁毛骨悚然道:“原来还是她在作怪,不过武倩儿我已见过二次,并且已经交过手,她已不支败走,但不知那潘涛又是如何厉害?如能不借法力,只仗定力便可无事,小哥曾蒙师授心法,虽尚未能还虚合道,自信或可支持一时,但不知魔阵是何情况,尊师曾有指示吗?”

唐二小姐道:“家师虽末提及,不过我与武倩儿相处很久,倒曾听她谈过,此阵虽然毒恶万分,但是祸福仍由入阵人心中一念,虽然变幻万端,七情六欲无奇不有,只要入阵的人,真能守定玄珠,元灵不昧,无人我相,一切无动于衷,并无妨碍,如果陷溺太深,即使脱险出困,却不是真元大伤,无法再修上乘之道,便是须再下数十年苦功才能复原,甚至……”

说到这里,又是一阵娇羞,才能再说下去,略为沉吟一下,又突然正色道:“师哥,你我既全是佛道门中人,世法平等,便应无人我相,现在我可以进一步对你说明,再说,就论起利害来,也不能再瞒你,家师柬帖实在说明,我与师哥,前生因有情孽,纠缠未已,必须经过此劫,才可同修大道,我之所以虽入师门并未削发,便是因此,师哥虽然和我只见过数面,已昧前因,但是我已看出你对我仍是一往情深未已,这完全不是修道人应有的意念,我知你虽是知礼君子,决无邪意,不过如此着相,一经入阵非糟不可,如能顾全双方修为不易,仙缘难得,便请痛下警惕,成全小妹,否则也请言明,我愿立刻自行兵解,决不甘坠落。”说着泪光晶莹,背过脸去。

诸葛钊初听心下一喜,继而走近一步慨然道:“师妹,既承不避嫌疑,据实见告,我也可以坦白说明,小哥虽然已昧前因,不知我二人前生是何光景,但此生初次见面,又在难中实有倾慕之意,采茶再遇,更曾苦恋不已,所称夙缘世孽,当非虚语,不过小哥虽然未闻大道,确也幼随庭训,处人接物,从来以礼自守,向无越轨之处,前在贵庄,虽中武倩儿药酒,并未丝毫逾规越距由此便可明白,何况师妹已奉尊师柬帖指明此系魔劫,何敢轻试,再起妄念,再说小哥原有发妻,青梅竹马,自小相亲,只因一场天花,损了容颜,才立志不嫁,小哥亦万无轻负之理,固然人非太上决难忘情,但礼义所在,岂容逾越,妹如再不信,小哥可以明誓,如若言不由衷必遭雷击。”

唐二小姐正在掩面娇啼,闻言回过脸来嗔道:“只能克己自持便佳,何至平白赌起咒来,我相信你就是了。”

诸葛钊正立在后面,骤觉吹气如兰,幽香袭人,不由心中一荡,立即退步不迭。

唐二小姐一指坐具说:“师哥且请坐下来再为细谈。”说着两人一同落座,唐二小姐又道:“师哥能有此决心,自然放心,家师本来为此曾经传授大师姐一种金刚不动禅功,如试练成了,便自有驱邪伏魔之法,本来叫她传授你我两人,并且一同应敌,多一个人到底要好得多,谁知她竟装腔作势,说不愿与外人见面,却叫我再传你,连一同应敌,也似允非允的真叫人捉摸不定她的主张,如今话已完全说明,敌人说不定什么时候来,我们应该早点准备起来,本山产有一种雪莲实,外状虽然和寻常莲花相似,但是实大如杯,纯为冰雪精凝所孕,仙凡均极重视,实为清心降火仙品,今天我才命小燕采取,且请略尝数粒,即便传你禅功如何?”

诸葛钊欣然称谢。唐二小姐随呼小燕,不见答应,方笑骂:“这鬼灵精,又不知和大师姐商量甚么了,有客来了,连茶也不敬,说起来客还是她代约来的,真可恶透了,师父回来,看我有得饶你才怪。”

正说着东间脚步一响,小燕用一个碧玉盘托出两杯茶,一碟剥好的莲实出来,向两人笑了笑道:“这茶是上次从相公那里新采回来,由我们二小姐自己亲手焙制的,莲实是我们二小姐命我方才采来的,相公请稍用些,略尽寸心,免得我又挨骂。”

说着放下盘子一件一件放在二人面前,提着盘子立在一边娇笑不已。

诸葛钊忙道:“谢谢你,小燕姐。”

小燕笑道:“相公是我们小姐的师兄,连她还是你的师妹,怎么称我小燕姐起来,不要折杀我吗?”

唐二小姐知道方才的话,已被偷听去,又笑骂道:“你和大师姐两人,近来专一喜欢偷听鬼话,越来越不象话了,你已是师父记名弟子,一向早巳改了称呼,叫大师姐和我都是姊姊,现在为什么又复了原,想弄什么鬼当我不知道吗?”

小燕一吐舌道:“你跟诸葛相公不也是方才改的称呼,在没有说明之前,就妄自僭越不怕人家着恼吗?我是一个丫头,怎敢不待吩咐,就爬上高枝儿去,再说诸葛相公本来见过,冒里冒失的就改了称呼,人家知道甚么缘故,也许还说我这丫头疯了呢!”说着格格连笑。

诸葛钊忙道:“如此说来,是我不是在先,小燕师妹,多有得罪了。”小燕连忙道:“师兄太客气了,只怨我出来的太迟,不然不早改了,连骂也挨不上,那岂不都好。”唐二小姐不由脸上一红,瞪了他一眼,答讪着说:“师哥不要理他,请尝这莲实如何?”说着拈起一枚送过来。

诸葛钊接过一看,果有茶杯大小,那颜色固然澄碧可爱,一阵阵清香更沁人脑鼻,剥开再看,莲肉洁白如玉,莲心苍翠,长约寸许.香气愈浓。

唐二小姐笑道:“这莲心功效最大,却不可抛弃呢。”

诸葛钊纳入口中细嚼起来,莲实甘芳,莲心却十分苦涩,半晌方才回甘,一连吃了两个。

唐二小姐也陪着吃了两个,随问:“大师姐现在何处,曾否尝过。”

小燕笑说:“我们本在东间,我出来,她才转向后面坐禅去了。”

唐二小姐知道方才的话,二人已一字不漏听去,不由玉颊通红,娇羞欲滴,只啐了一口,半响说不出话来。

小燕擎着空盘笑了一笑,又溜到东间内去。

唐二小姐不禁笑骂一声:“随便你们捣鬼去。”

说着就在当中蒲团上传了禅秘诀。

诸葛钊果觉佛门心法,与本门传授不同,便在蒲团上坐起禅来。

唐二小姐悄然退出去,回到东间,从壁后山洞走进去,转入后洞石堂,见小燕正在练剑,却不见大师姐,忙问:“大师姐呢?”

小燕不语停剑笑着把手向左侧石室一指。唐二小姐走近石室,只见石室门前佛光一闪,门户已经封锁,不禁顿足道:“我正要找她来商量,她偏又坐起禅来,我真不知道连日我有甚么事情,得罪了大师姐,老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你坐禅也罢,有谁敢来扰你,为甚么竟用小须弥阵法把洞门封锁起来,等你出来,我们再算这笔账。”

回头又向小燕愤然道:“小燕,你随我来,有话问你。”

小燕一手提着剑笑道:“师姐,适才的事难道怪我吗?大师姐不是老早说过你和诸葛师兄情孽,应在今生了断吗?师父的柬上也是这样说,我不过知恩报恩,替你们作一个撮合而已,决没有安着甚么坏心,我知道你要问我的是大师姐对这事的意思和措置,我虽稍为知道一点,但是她的脾气,你向来是知道的,她已关照过教我不要告诉你,教我用甚么法子违拗,反正我们两人,都是为了你们,只要明白就行了。”

说着一使眼色,头微摇动,唐二小姐会意,把头一点,恨声道:“反正你们是串通一气,在捉弄我,你们也不想想现在是甚么时候,大敌将来,我真不知道这场魔劫如何度过,谁还有功夫来问你,只等事后再说便了。”

说着退出石堂,由另一条石弄直上峰腰,走不多会,小燕已经赶来,笑说:“师姐,今天大师姐真怪,我和她两人在前面东间内,你和诸葛师兄谈话的时候,她教我不用出去,好由你们自在说话,听得很是出神,好像关心得很,等你们说完我这才送茶果出去,回到东间她已不见,等我到后洞悄悄的一看,她却正在蒲团上叩头默祷,见我进去教我不要说什么,就跑到石室去坐禅,她的面目,虽然从来就没有看见,但是从声音上听见,显然还在哭着,这不奇怪吗?我看她对你固然关切,但是好像对诸葛钊师兄更显得关心,自从上一次我们从灵阳谷回来,说起诸葛师兄的事,她暗地里问我问得很是详细,早前几天,夜里又出去过几次,我想不是她跟诸葛师兄也有甚么渊源,就是师父暗中有甚么授意,你看对吗?”

唐二小姐想了一会,沉吟道:“这事你也不用告诉她,我们再往后看看,我只要她肯帮我这一次的忙,避过这场魔劫,自然不难明白,你不要惹她起疑,反而不好。”

说着丢下小燕又匆匆赶到前面,见诸葛钊已经下了蒲团笑说:“师哥,有点领会吗?”

诸葛钊点头笑答:“这是佛门上乘功夫,偶然得窥门径已是福缘,何敢妄赞一词,不过我想这或者是虚空寂灭当中更进一步的功夫,较之我平日所习有作为的功夫大有不同,适才师妹他去,我已默叩师尊,谢过慈悲,只是真能做到大自在境界,恐怕很难呢?”

唐二小姐道:“你这话又着相了,这是一得永得的功夫,不在深浅,而在智慧与领会,稍为着相便错了。”

说罢又笑道:“佳客初来,且请后洞一游,略待天黑月上,看过此间奇景再去如何?”

说着转身走进东房间,诸葛钊跟来看时,只见后壁紧靠峰下,有一个高可及人阔仅三尺的小洞。

唐二小姐含笑招手走进洞去,便也跟着走进去,却是一条极小长石弄,步步向下,两边石壁,每隔十余步,便凿有一个小洞,洞内安着一张明灯,灯上都有琉璃罩着,一路十分明亮。走过十几丈以后,又转而向上,再行十多丈便见上空一大片浅碧的光华射人。

抬头一看,原来上面已近冰层,月光从冰外透进,前面一个大石堂,堂的左侧有一小弄,进弄步步向上,凿有石级,三五步便是一个小弯,仿佛螺旋,转上去,都在浅碧光中,好像人在水中行走一般。

一直到峰顶,原来是一间极大冰室,宽广可及数丈,室作六角形,穹顶墙壁都好似水晶砌就,表里澄澈,四围山色历历可见,真恍如水晶宫阙一般。室中几案坐具,一律都用白石凿成,南面石床上放着两个蒲团,不知用甚么草编成的,却苍翠如玉十分可爱。

唐二小姐道:“这里是家师辟出来的,大师姐和小燕未来以前,师父向来和我一同在此入定,境界固然灵妙,如待月上,还有奇景,我暂且不先说明,让你身临其境再说。如今才交戌初,月上还有一回,右边蒲团是我坐的,你不妨再把禅功试坐一下,停一会等得月上再行回去,本庵虽然长素,却藏有笱脯菌油蔬菘等物,还有我昔年酿下的雪莲酒,待我趁这时候张罗一下,略尽地主之情便了。”说着一笑走出冰室下峰而去。

诸葛钊不觉又怦然心动,在冰室中徘徊了一会,忽一转念,又想道:“我适已允她决不再生邪念,并曾对神盟誓,相隔不久,如何又作此想,大敌当前,魔劫正来临,忽然又生此念,决非佳兆。”

不禁遍体汗下,忙就蒲团坐好,依照适才所传,坐起禅来,果然佛门真传,与众不同,一经入定,慧珠朗澈,如月在水,一尘不染,四大皆空,直入灵明境界。

不知经过若干时,室中似闻笑语,睁眼一看,全室通明,光华四射,当中石案上酒肴蔬菜,全已摆好,唐蕙小燕都倚案而立,看着自己。

唐蕙笑道:“可喜,师哥功夫又进一层了,我们在此恭候已有半个时辰,且请先下丹,看这奇景再说吧!”

诸葛钊下丹后,上下前后左右一看,只见穹顶与下面冰壁上,各有一个月亮射进来,乍看好像碧海青天,悬着七轮明月,室内毫发皆见,再看每一个角上,都幻成五色光华,仿佛雨后晴虹,光怪陆离,不可名状,不由称奇,看得呆了。

唐蕙笑道:“傻子,你奇怪吗?西湖上有十三潭印月,就传为奇景,我们这里是七月耀空,你明白吗?本来我曾经私下替这里起过一个名字,叫七月灵台,师父说,本来无台,何尝有月,她老人家自己题了幻禅两字,却巧慧果二师叔来说了‘真在何处’四字,她老人家便连这两字也不提了,你只细味这几句话,今天便算没有白来了。”

诸葛钊不由微笑在石案上坐下,细辨所有肴馔,虽系素食,却几乎无一不精,雪莲酒,更其凉震齿,没有白来了。

唐蕙小燕对面相陪,数杯以后,小燕忽然起身说:“我去去就来。”

唐蕙笑问何事,小燕也不答,一笑而去,不一会抱了一张短琴来,放在石几上,笑说:“今晚索性多乐一会儿,请师姐把前天教我的松风水月操弹一下。”

唐蕙笑说:“原来你忙了一会,却是去拿这个来,也罢,对此奇景,我就来弹一下。但是一曲未完,却不许你问长问短呢。”说着起步坐向石几,冷冷然弹起琴来,一曲既终,月色渐渐西斜,诸葛钊起身告辞回去。

唐蕙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三角形的小铜锥来说:“适才,你正入定,大师姐忽然寻我说,只暂不和你见面,这一场事她决不置身事外,并且把她师传至宝三才传音锥,分赠你我各一枚,这是我二师叔护身至宝,恰好一共三枚,如分开带在身边,有一人被困,只消对锥默祷被困地点敌人姓名,须用何法相助。再一行法催动,即有一道光华飞出,另外两人锥上随之也发出声音,便可赶往相助,三锥光华,分红黄蓝三色各自不同,我是红色,大师姐是黄色,你这一枚是蓝色,须要记清,如若三锥合壁,三道宝光联合起来,并可防身,敌人邪法异宝,一时决难侵入。有此一宝,无论敌人在何时何地发作,都要好得多。”

说罢传了用法,亲自送诸葛钊到峰下牌坊外面,待到诸葛钊纵剑飞起方才回去。

诸葛钊因为云程已熟,辨别方向之后,三十数里,只消片刻即至,仍在灵阳谷山顶落下,似乎身后金光一闪,仿佛有一个黑衣道姑在身侧纵落,再一细看,又踪迹毫无,不由诧异非常,猛一回忆那光华又与前在冰崖洞口诛邪所见略同,心中一动,忙道:“何方道长驾临,还请赐见为幸。”

正在四面查看,忽然手中似乎塞进一物,月光下一看,又是一张笺纸,上写着:“魔劫将临,勤练禅功,能悟色相皆空,庶几可免,神仙眷属,前有因缘,欲证大道,仍宜冲破情关。”通无上下款识,只笺纸字迹与前署采茶人均同,顿悟此中有人撮合,既不愿见面,只有暗中祝谢,随即开禁入洞。等到自己石室当中,不由更吃一惊,原来日间所见心印和尚,正坐在自己石室上喝着酒,鹰儿也伏在案上,正在问长问短。

心印一见诸葛钊笑说:“老弟回晚了,幸而此间我曾来过,卓和也曾见过数次,鹰儿更是师弟,不然老弟流连忘返不要紧,愚兄便无这等自在,愚兄却不自在,归来见客岂不于心难安吗?”说罢哈哈大笑。

诸葛钊闻言,知道心印对自己此行经过,已经明白,不由脸上一红笑道:“分手时候,实因师兄并未说来此相访,中途适有一事,以致回来稍迟,有失迎迄,尚请原谅。”

心印又向诸葛钊看了一看笑说:“老弟,此行如何?那小尼姑如果招待不周.我不告她一状,勒令还俗择配嫁人才怪。”

诸葛钊格外惭愧笑说:“师兄休得取笑,小弟正因魔劫将临,情孽又难解脱,苦无妥善方法,师兄来得正好,还望指教一二。”随即坦然略说经过。

心印笑道:“老弟你太老实了,怎么不消一两句一问就全说出来,实不相瞒,我此来,对于老弟一切知之甚详,本来趁着没事做,打算借着送柬帖为名,来和这般魔仔子斗一斗,消消遣,解解闷,又心内挂念着这个小师弟,本想和你一同回来,因我已学会了六通神功,一看你心中有事,未便阻你高兴,破人好事,所以暗中一直跟你到水晶原下,直到那老尼姑的小须弥阵法使出来,我一看不妙,被围不怕,被你看见却有些不好,所以才溜回来,你这里的禁法,我原经过灵阳师叔指点过.便索性溜进来,和卓和鹰儿见面之后,要点吃的喝的便在你房内坐了下来,准备坐等主人,我这小师弟又磨我教他一点小法。如果时间赶上,以我师弟兄帮你大忙,你可以略略把心放宽一点。”

说着又是一笑道:“可是你得跟那个小尼姑说,叫她把那雪莲仙实多送点来,不然我这师兄可不受人用呢。”

诸葛钊答讪着笑道:“莲实现成,师兄既然学会六通,已类神人,你看小弟这场魔劫到底有无危险呢?”

心印又打了一个哈哈道:“到时自然明白,此刻却是我佛说过,不可说,不可说。”

诸葛钊还想再问,鹰儿已经跳起来道:“我这个师兄真好,比你好多了,他已经传了我两种仙法,再遇见那两个丫头,我就不怕她了,非给她一点苦吃不可。”

心印笑道:“这个却不许你乱来,人家比你本领大得多了,而且都是自己人,你给她苦吃,诸葛师哥一定要抓你到山涧里去喂大鱼,我也不教你神功仙法了。”

鹰儿吓得连忙坐下来道:“两个师哥,我是说着玩的,决不敢给她们苦吃,我这和尚师哥告诉我要给苦头那穿红衣服的女人和穿黑衣服的怪人。她们一个穿白衣一个穿青的我全记得,决不下手给她们苦吃,你们饶我这一次吧,千万不要抓我,不教我仙法,鹰儿愿意听你们的话。”

说着两支漆黑小手一合掌,眼看着心印,又看着诸葛钊。心印见状喝道:“你只听话就行,好玩艺多呢!你再敢欺负自己人,不但不教,还要把你关起来,饿上一整天不许吃一点东西。如果听话,我便带你出去打魔崽子玩,你看那一样合算?现在诸葛师哥已经回来了,我也吃喝够了,还不帮着卓和把东西收拾下去睡觉,明早我还教你功夫呢。”

鹰儿闻言笑逐颜开答应着,把碗碟杯盘收拾下去。心印又向诸葛钊笑说道:“一天劳累,老弟也休息一会,我就暂借师叔蒲团打坐。你能得到老尼姑真传,颇不容易,那禅功看来甚易,真能作到大自在境界,却是很难。明天一早可再赶去向小尼姑请益,这里算交给我了,你有什么话无须说,我都知道。前途虽然略有危险,却吃不了多大的亏,只管放胆做去,帮忙的人多着呢,你还愁什么?只是有若干事旁人替不了你,全要仗自己的定力,这倒是真的,实在到了万难,师叔不还有一封简帖吗?”

说着一笑,道一声行再相见,大袖一摆,退出石堂,径登蒲团坐起禅来。诸葛钊忽得意外助力,心下略宽,也自入睡。

第二天一早起来,心印一见面便催他去水晶原,诸葛钊也急欲将所知告诉唐蕙,立刻纵剑飞往水晶原。到了牌坊下面,小燕唐蕙已在等候,一同到庵中坐下,诸葛钊把路遇心印,人已在灵阳谷住下,并允援助之话说了之后。

唐蕙大喜道:“虬髯僧师徒,从前在密宗当中,就是有名的能手,向来善善恶恶,正邪两派都不敢惹。后来得遇寒云禅师渡化,才改修大乘,但是疾恶如仇,始终不改,尤其是心印表面上一团和气,似乎无可无不可,只要遇上事,一伸手决不退后,而且老的更是护犊异常,决不肯让徒弟吃人大亏,他又是武夷山上天梯不老婆婆的记名弟子。那位老前辈更是向来就没有向谁低过头,如论行辈,连万师叔和师父,都还算是后辈,不过他向不问外事,对任何同道,都以平辈论交。如果他们老少几个能出手,就无其他援助,也不会落下风,这一来我倒略放宽心了。心印我也曾见过,就是讨厌他那张贫嘴,他既要雪莲实,今天便带些回去,索性连鹰儿和卓和也各送一份,免他又说我小气。”说着笑靥顿开,两颊生春,含笑让诸葛钊到后洞,练习禅功不提。

那灵阳洞里的心印等诸葛钊去后,忽然携了鹰儿笑道:“昨天教你的两套玩艺儿,都熟了吗?”

鹰儿嘻着阔口道:“那小六戊藏形法,已经很准了,我拿卓和试验两次,他一点也看不见,只透骨阴阳掌,还不到家,我觉得还不如我的一把抓,来得爽利。”

心印笑骂:“小鬼,你知道什么,你那鬼爪抓人有什么用处,最多也不过抓下一块皮肉来,寻常练过几天武功的,你就抓不着.我这掌法,是密宗的秘授,一半功夫一半法力,只要练熟了,打着了不死也得带重伤,你当闹着玩的么,这可不许拿卓和试手.你赶快练好了,我带你出去玩,遇着魔崽子,你试一试就知厉害了。”

说着指点着,一连十多天过去,都是诸葛钊往水晶原习禅,心印在谷中教鹰儿功夫法力,不时也传给卓和一点。

这一天正是一个晦日,诸葛钊去水晶原,尚未回来。心印携了鹰儿说道:“今天晚上,我们到后山去玩一下,不过天气太黑,你害怕吗?”

鹰儿把小手一拍笑道:“我怕什么,是要去寻魔仔子吗?我学会了本领正想打架呢!”

心印笑了一笑,一同出了后洞,直上山巅。虽然是个黑夜,满天星斗,映着四圈白色峰峦,再加上两个人,一个天生异禀,一个已修成天眼通,都无微不见,鹰儿忽然叫道:“师哥快看,那是甚么?”

心印看时,见西北角上,一道青光,后面跟着一点红星,疾如流星赶月,过渡赶来,忙一扯鹰儿说:“不要开口快藏起来。”说着一同隐起身形。

那前面的青光,已落在山上,离开不远,现出一个赤面道装打扮的少年,跟着红星也自赶到落地,又现出一个红衣少女。

她一指赤面少年道:“我说你这没良心的东西,无端在我青磷谷上空窥探,不用说惊动教主,就那一位师兄知道焉有你的命在。我是因为看在同是道门,念你修为不易,好心问你姓名来历,只要不是我们仇家,决不害你,还有好处给你,你到冷不妨给我一剑,妄想逃跑,岂非不识好歹,乖乖跟我回去,不然先叫你试试我这赤癸桃花剑的利害。”

少年冷笑道:“你这无耻无赖的丫头,你当我真不知道你们的来历吗?什么叫做窥探?难道这大雪山是你们白骨教一般淫魔的私产,旁人连路也不能走?我乃金牛峡铁笛仙门下弟子张纪方,你这丫头叫什么名字,又待怎样?”

红衣少女闻言向后退了一步笑说:“原来你是铁笛仙长门下,彼此向无来往,何必如此。你既知道青磷谷,是我白骨教重地,为什么过门不打招呼?我乃圣母门下,司剑弟子轻红,现在也不与你为难,只消跟我回去,禀明我们教主,便放你回去,决无薄待之处。快跟我走罢,这里一片荒寒,也不是谈话的所在,有什么留恋得!”说罢格格连笑,如此而又眼不住的在张纪方脸上扫来扫去。

正说着,话犹未完,猛然拍的一声,轻红背上,着了很重的一下,不由大怒娇喝道:“你这狗道竟敢暗中伤人。”一拍腰下剑囊,一道暗赤光华,直向张纪方横扫过来。

张纪方见状,也放出一道青光来敌住了,便在空中响起来,不一会,青光渐渐不支,看看暗淡,轻红又娇喝道:“你还不识相点快些跟我走,我只再一催动仙剑,你便没命了,这是我们圣母之宝,凭你微末道行抵敌得了吗?”

张纪方才说得一声,我与你拼了,强运真气,挣扎着相抗,忽然暗中有人冷笑一声道:“真的打架我倒愿意看看,只卖弄这些鬼家私,有什么意味,什么圣母之宝,等我来试试看,到底有多大来历。”

说着金光一闪,一声轻雷过处,赤癸剑被震得粉碎,洒了一天红雨,登时便无踪迹。

轻红不由惊得一呆,正待后退,拍的一声清脆响声,粉颊上又挨了一个嘴巴,只疼得半边脸冒火,满口含血,连槽牙都几乎掉下来。

张纪方见状,一催剑光.正待反扫过去,暗中又听得有人道:“好汉不打落水狗,张道友且停手,看看这丫头还有什么邪法使出来。”

张纪方连忙收回剑光,方想请问何人相助,准备申谢,轻红已厉叫一声,一手向头上抹了一把,一道惨碧光华应手而起,化作一篷绿火将全身罩住,另一点碧光直向西北飞去。

张纪方在旁看得很清楚,轻红在绿火当中一头秀发已全披散在背上,一张俏脸也变成惨白颜色,左半边还青紫着,两支纤手不住在发上抹着.每抹一把就有若干碧绿火球向下流着,外面绿火愈盛,一面口里哭骂着道:“什么人敢暗中下毒手,不敢出面,不算好汉,是好汉报名出来,等一会自然有人来收拾你,我不把你用青磷神火练化了,也不称圣母门下的弟子。”

正哭骂着,暗中一个小孩口音笑骂道:“你这贱丫头,真不识羞,我才打你两下就哭起来,是好汉,你敢撤去这鬼火,再挨两下才佩服你……”-

面又在说:“师哥,你还不把这怪火除去,让我打个痛快,他在骂人呢。”

接着另一人道:“胡说,你这透骨掌法,她已挨了两下,还能再打吗?还不赶快过来,也许老怪物接到她的青磷信火,亲自赶来,都说不定,好看的在后面呢,好好的立在我身边,马上就有把戏你看,放安静些。”

正说着,轻红牙一咬,又从绿火当中,发出一道紫光来,向说话的地方飞去。

那轻红一道紫光发出之后,只听得轰的一声,地上坚冰被劈了一个大坑,碎冰四溅,暗中又是一声冷笑道:“这东西没有用,你还是等一会,看谁来再说,再不老实,我可不管甚么,要先打发你回去了。”

说着金光一闪,又换了地方,说犹未完,空中彩霞也似的罩下一物,五色灿烂,大可几许,直盖下来。

张纪方说声不好.正想一指剑光要迎上去,暗中又有人喊道:“这是六贼销魂网,动不得,张道友快到我这里来。”

再看时,地上不多远,已拥有一团佛光,里面站着一个齿白唇红的小和尚,携着一个漆黑的奇丑的小孩,正向自己招手。知是方才暗中相助的人,不假思索,便飞纵过去,才到面前,佛光微一撒开,便一齐笼罩进去。

那和尚笑说:“好险!你只迟来一步,便要令我丢人,且不忙说话,等我问明来人,看看情形如何再说。”

说着已有人答道:“我道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敢在这里欺人.原来也不知那个大庙不收,小庙不留的小鬼和尚。你不用打听,我就是白骨教主门下掌符印大弟子武倩儿,你这两个小鬼并起来,还到不了三十岁,也竟敢出来闯祸,还不赶快把师门来历说出来,我好斟酌情形处置,否则我这六贼销魂网一收,就没法挽救了。”

心印一看,面前站着三个女子,说话的正是当中一个岁数比较大的,也冷冷的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鼎鼎大名的赛媚娘九尾仙狐武倩儿,我这小鬼和尚虽然大庙不收,小庙不留,几十年前倒还曾和天魔女武飞云会过两面,承她的盛情,都是恭恭敬敬的称我一声小师傅,还没有敢叫过我小鬼和尚,现在真是甚么也变了,好在我出家人,五蕴皆空,六贼全除,既不怕人瞧不起来,也无须在这些地方争执,则天娘娘,金轮大皇帝,你既然吹了半天,何妨把这网收一下,我和尚打得赢固然很好,打不赢溜跑总有法子,我倒要看看,是不是当年老怪物的东西,还是冒牌货呢。”

说着笑嘻嘻的看着武倩儿。

武情儿闻言,不由心中一惊,暗忖这小鬼和尚,不用说口气不小,只看他这付安闲自在的态度,也恐怕大有来历,怪不得轻红吃了大亏。赶着一面准备,一面纤指一指唱道:“我不与你斗口,你究系何人门下,快些说出来.免生误会,又惹圣母怪我。”

心印未及开言,鹰儿早笑道:“瞎了眼的贱货,你连我心印哥哥也不认得,还吹甚么?你说他小,人家比你年纪大得多呢。赶快把鬼网收下来送我玩,夹着尾巴回去多好,不然他一动手,你就没命了。”

武倩儿闻言,心中更为吃惊不已,怒道:“原来你是虬髯大师门下的心印师傅,我们与你向无往来,河水不犯井水,为什么上门欺人?”

鹰儿又笑骂道:“你这贼婆娘,也不打听好了就说话,这里一向就是我们住的地方,你上门来寻事,倒还怪人,羞也不羞?”

说着用小手在鼻上羞着,心印正说:“鹰儿不要顽皮,等我告诉她。”

突然一阵风声,从空中又落下两个黑衣怪人来说道:“倩儿还不下网,这正是早先在玉树峰下,震死你两个师叔的小秃驴,任他天大来头有我承当便了。”

武倩儿闻言,印诀一松,那悬在空中的六贼销魂网,向三人迎头撤下来,微闻乐起靡靡.入耳令人心醉,奇香馥郁,送入鼻中,四肢更是酸软无力,四面都是五色缤纷的彩霞笼罩着,半空中已经隐约现出若干裸体少年男女来。

心印笑道:“六赋无妨,销魂和尚却当受不得。”

说着大袖一晃,飞起一道尺许长晶莹慧剑,佛光微动处,鹰儿张纪方只觉眼前一黑,脚下微软,再看时三人已经离出网外数丈,那网还在五颜六色、变幻不定,似乎隐约有个黑影在内挣扎。

张纪方笑道:“小师父佛法真正玄妙,只一下子,便离了罗网,我还不知道怎样出来的呢!”

鹰儿也扯着心印道:“和尚师哥,那个里面怪好玩儿,我为甚么一下就钻出来,再玩一会不好么。”

心印摇头吐舌道:“这果然是老怪物当年的东西。我是无妨,你两个时间稍长,便非受害不可,幸而我觉察得早,猛挥慧剑带了你们出来,不然那还了得,鹰儿不许说笑,只要等一会儿,还有好玩艺儿可看呢。”

张纪方鹰儿听了,定睛向三个女人立处一看,只见方才来的两个黑衣人,一个年约五十余岁,高个儿,瘦长脸,一团山羊胡子,一手摇着一柄尘尾,一手扶着腰下一个大红葫芦;一个只有十多岁光景,生得粉面朱唇,好像女人一般,扭头摇颈的正向武倩儿说话,都一样穿着一袭道服不象道服,袈裟不象袈裟,短只及膝的怪衣。

那个少年好象和老者,有所争论,只苦离得太远,不甚清楚,心印笑说:“你们要想听听他们的话么?”

说着双手一挥向内一招,便闻人语,如在咫尺,武倩儿似在向两人分辩着道:“不是徒孙下手太慢,实因据那小鬼说,那小秃驴竟是昔年专和魔教作对的虬髯僧得意弟子心印,心想问明再说,所以迟了一下。”

少年黑衣人失惊道:“他就是当年的玉面摩勒吗?不过上次在玉树峰下,我曾亲眼看见他用出来的完全是佛门正宗,并非密宗神通,就太奇怪了。”

老者冷笑一声说道:“原来是他,三甲子以前,我因曾败在那老不死的秃驴手里,还曾吃过大亏,为了这个,所以才遁迹野人山,苦练化骨神砂,现在正要找那秃驴算一算这笔陈账,不想他已皈依佛门改修大乘,闻说现在南梅,倒累我在普陀后山寻了多日,总不见踪迹,别看那小贼秃,好像年轻,其实他前生不说,便此次转劫以来也已七八十岁,倒真是元阳未泄的久练童贞,与你大有益处,等一会不妨先让你享用一下,然后再在他身上追出老秃驴来,让他尝尝我这化骨神砂的滋味,不过你方才下手稍迟,这小贼秃向来出名的滑溜,不要已经逃走了,只拿住两个老鬼门下新收的无名小卒当灵,那就未免大才小用了,我方怪你,也就为此。”

黑衣少年道:“师叔你也不要太把小秃驴看重了,潘师叔的六贼销魂网何等利害,也不知多少有名人物毁在里面,何在乎小秃驴这一点法力。不过师叔既已允将小秃驴交与倩儿享用,不要在网内时间一长,入了幻境.把元精自行消耗了,那就未免可惜,何妨先收网看一看。”说着向武倩儿一笑,做了一个媚眼。

老者冷笑一声说道:“那是你太看轻了小鬼贼秃,不信且教倩儿收网看一看。”

武倩儿答应一声,正待收网,这里心印却怒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昔日在我师徒手下放过的五通神夺阴道人胡理,想不到这东西竟敢背后骂人,真太可恶了。也许不知又练了点什么鬼门道,打算向我师徒寻仇报复,这一次非给他一个大厉害不可。”

话声一顿看一看前面忙道:“不好,我本来留着他这破网兜子,打算开开玩笑,这一来让这老鬼拆穿了,再让他好好的收回去未免有点不上算,张道友不要见笑,我又要卖弄小乘神通了。”说着咬破舌尖,含着一口血,向空中一喷,化作数十百点极细红星直向六贼销魂网射去。

那里武倩儿正在收网,猛然站在左边的拈花惊呼道:“夫人,怎么看不见轻红姐呢?方才她放信火求救,我们赶来还见她在一团圣火护身当中站着,怎么一会功夫就不见了。我们既来了,她万无不辞而别就回去的道理,就算吃了大亏,人已支持不住,也决不会连话不说一声,不要再着了敌人的道儿吧。”

就在这个时候,武倩儿刚把六贼销魂网收得离地,那无数火星已经到了网上,看来极细,一到网上,登时每星都化作尺许火光,一齐燃烧起来,轰的一声,立刻变成一片火山,臊臭之味四闻,一霎时便化为乌有。

再看网下地上却睡着一个裸无寸缕的美人,正是轻红,衣衫各物都在一边,人已昏过去,粉脸通红,犹带笑容,只左腮和背上各有一个手印,颜色已经由紫转黑。

五通神看了不由大叫道:“果然中了小秃驴诡计,看这样儿,她是先中了人家阴手,后来又被人家挪入销魂网,入幻已久,元精尽失,是否可救,已在不可知之数。拾翠拈花,还不把她赶快送回去,打算留在这里丢人吗?”

武倩儿旁侍两女,连忙上前抬了轻红,不及穿衣,只略一裹,便纵起一道光华,破空而去。

五通神胡理睁着一双鼠目四面看了一下,冷笑道:“趁人不备,暗下毒手,自己不敢出面,却拿人家一个末学后进来挡灾,这算什么人物?是好汉快站出来和老夫答话,较量一下,不然我便寻上门去,任你会溜善躲,也藏不到那里去。”

说着正在四顾张望,冷不妨暗中飞来一物,乘着他张着嘴时正打个正着,只觉冰凉奇痛,两个门牙已被打落,吐出一看,原来却是一团冰雪,急怒之下不禁大骂小狗可恶。

突然心印已在不远地方现身笑说:“我道是谁在这里吹了半天.还当真是个有点头脸的魔仔子,原来是你这没出息的下流东西,上次被我师徒擒住,告诫你的话又忘记了吗?如今怙恶不悛,竟敢公然骂人,乱充好汉,大约多年不见,又学会了点什么鬼画桃符了,现在既然打算耀武扬威,出头寻人,何妨使出来让大家看看!”

胡理一面掩口行法止痛,一面退了几步大骂道:“你这小秃驴,诡计暗算就算本领么,少时定要你知道厉害。”

心印笑道:“不要怕,我没工夫逗你玩,那是我那小师弟,因忿你背后骂人,才给你一个警戒,与我无关,你只管准备好了再动手,不要输了又后悔。”

那少年黑衣人早已忍耐不住,右手一扬,一道红花光华直奔心印而来,心印一看笑骂道:“你这东西,更是下流无耻之极,怎么连哄孩子的东西也使出来,真是笑话。”

他略一举手便是金光一闪,那道五色光华便如汤泼雪,光华尽落在地上,原来竟是一条五色绣帕。

少年黑衣人大怒,肩臂一摇,又飞起一道金碧光华,心印正待迎敌,藏在暗中的张纪方已经飞出剑光敌住,一面大叫:“小师父,不要放这斯走了,他就是著名妖人阴阳童子蓝媚儿,身具阴阳两体,川东一带,青年男女,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他身上,我此来就是为了除他。”

心印笑说:“道友放心,既知道他的来历决跑不了,我包你除害,且请收剑,这种东西用着你动手。”

说着空中金碧光华大盛,张纪方青色剑光敌不住,闻言连忙收剑,铮铮连响,青光已似负伤退回,心印见状把双手一搓,十指指尖上登时各自发出一道金光,一晃各长数丈,凭空将蓝媚儿那道剑光抓将下来。

那剑光掌握在手中犹自闪动不已,心印又双手一搓,立刻化成一柄三尺来长,蓝汪汪的宝剑,笑说:“这蓝虬剑落在你手内,也算遭劫,等我替你保存起来留赠有缘,免得有污宝物,还有甚么赶快使来,免我动手,又道死得冤屈。”

蓝媚儿一见宝剑被小和尚空手夺去,吓得亡魂落魄,忙化一团碧火,打算逃走。

心印喝道:“且慢,你如走了,教我对朋友如何交代?”

说着右手一扬,一个霹雷直向碧光打去,蓝媚儿正待飞起,一震之下,已变成一段焦炭,形神皆灭。

五通神胡理一见,急忙一拍腰下葫芦,一道黄烟直喷出来,中间夹无数红黄色金星,一霎时笼罩全山,腥秽之气,令人欲呕。

心印方说:“不好。”连忙放出一道佛光,直奔张纪方鹰儿隐身所在,两人已经晕倒在地。

胡理一手捏诀,一手指着敌人说声开,那无数红黄色金星,便像波浪遇着礁石一般,一齐爆开各化浓烟,向三人涌上来。

佛光圈外,密密层层,都在红黄烟雾笼罩下,无数红黄色金星仍在爆炸不已,再看两人,面上已成紫黑色,自己也觉头目眩晕,连忙又咬破舌尖,喷出一团火花,迎了上去,圈外烟雾,虽被烧化不少,但是仍旧生生不已。

心印那所喷火花,本系修道人的三味真火,全由本身精气所化,如何能用之不竭?支持了一会,不由心中着急非常,猛听空中有人连声清叱道:“何方妖道,敢在灵阳谷寻事,还不纳命。”

忽闻一阵异香,顿觉头目清爽倏然现出一条空隙,一道金黄色剑光,仿佛游龙一般,冲了进来,随着剑光一团黄色光华,更是晶莹夺目,香味也越来越大,所经之处,烟雾顿消,就在前面不远落下一个青衫少年,一个白衣道装少女,正是唐蕙、诸葛钊。

心印这才想起妖人所放烟雾必系瘴毒等物所凝练而成,雄精剑正是克星,不由说声惭愧。

胡理一见妖雾被破,正在拼命收回,将那黄红色烟雾和金星像长龙入洞一般向葫芦内吸去,不料那雄精剑光带着一个黄色透明光华随着也直钻进去,猛然一声大震,葫芦粉碎,胡理左臂也跟着一齐炸伤,随着血光起处一闪逃去。

诸葛钊把手一招收回宝剑,再看敌人只剩下一个武倩儿,正看着唐蕙冷笑道:“二小姐许久不见,果然和心上人已在一起,可喜可贺,难道你们已经吃着甜水,便忘了掘井人,还放不过我这姨娘么?”说着向诸葛钊媚眼连扬不已。

唐蕙不由玉颊通红.怒道:“你这无耻贱人,还敢胡说,既已离开唐家,还是谁的姨娘。这次姑念旧日情份上,暂时饶过你,下次再遇上,彼此便是敌人,休怪我手辣,还不快滚。”

武倩儿并不发怒,只冷笑道:“啊呀,二小姐不是旧日脾气,又撒起娇来,谁教我当过你的姨娘呢?今天我自知有理打不过人多,你那心上人,还能不帮你吗?何况还有其他羽党呢,我是明人不做暗事,你我之仇不共戴天,只容我回去,必定上门寻你,那时再算总账。”

又向诸葛钊看了一眼道:“你也难逃公道。”说着右手向发上一抹,化一道惨碧光华,腾空而去。

唐蕙一听红着脸埋怨道:“都是你,硬要约我同来,倒惹这贱人胡说。”

诸葛钊连忙陪着小心笑,突然眼前一亮,佛光大明,心印高叫道:“唐师妹,诸葛老弟,且慢谈别的不要紧的事,这里还有两个人等你们救命呢!”

两人回头一看,见心印站在不远的一团佛光里面,地下还躺着两人,唐蕙不由的羞得要哭。

诸葛钊也是一怔,答讪着道:“原来师兄也在此地,怎么眼看妖人动手,不加阻拦呢?”

心印一笑道:“你真是一心无二用,也不查一查,开口就怪人,你看那地下,我不是已经干掉了一个,尸首还在那里。老实说,今天我是越俎不能代谋,竟被这魔仔子连伤二人,要不是你们两位来得正是时候,我或无妨,这两个却是糟透了。”

诸葛钊一看,果然一个焦枯残尸躺在一边,忙问道:“是谁受伤,还有救吗?”

心印急道:“阿弥陀佛,如果已经没救,我还守着不走,高声叫你们吗?赶快走,迟不得,并且两位要一同来,缺一不可,有什么体己的话,等一会再谈吧!”

唐蕙更是羞得抬不起头来,心想要走,又不知何人受伤,更怕心印再说出什么来,只得跟着走到面前一看,一个是鹰儿,一个是不知姓名的少年,脸上全已乌黑,只胸口还在跳动,忙问:“这是谁?”

心印说:“话长哩,此时此地我实在没有功夫告诉你,诸葛老弟赶紧把剑鞘取下来,在他两人身上摩过,唐师妹如果带有冰雪丹,每人给他们一粒塞在口内,能有新鲜雪莲实更好。”

唐蕙说:“冰雪丹我是向来随身带着,雪莲实为了师兄说要,此番便带了六枚,本打算每人两枚,连卓和都有分,既如此说,恰好用来救急了。”

说罢,便从佩囊内把丹药莲实立刻取来。诸葛钊也将雄精剑加鞘从背后解下,果然那剑鞘光芒和异香也渐淡,直到面色复原,鞘上光芒和香味也尽失。

心印又取冰雪丹来在每人口中塞上一粒,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我和尚今天真算丢人丢到家了,如非东西称手还简直没法交代。真想不到这鬼东西,会把极毒的瘴母收集起来,炼成这种毒砂来害人,弄得我手忙脚乱不算,要是误了二人性命,岂不全是我和尚的罪过。

你们禅功练得怎样了,千万不要像我今天才好,那老怪物的蚀骨销魂阵,我倒稍知一二,虽是魔道,却虚实兼有,最厉害的是利用陷阵的人,本身所经的离合悲欢,旧事重提,甚至三生经历.再在幻境中重演一番,因系本身所遭,与完全幻造不同,常人遇上,决难自持,一经着魔,立刻和身受无异,就不毁去戒体,也消耗真元不少。你和她两人三生情侣,所遭甚惨,另外还有一个角色,定力虽然较高,偏又自恃定力不打算应劫,结局虽然无碍却大意不得呢!”

说着拈了一粒莲实一面剥吃,一面微笑。

唐蕙娇嗔道:“你这贫嘴和尚,既承帮忙,不说代我们出一两个妥当的主意,或者抵挡一阵,倒尽在这里耍贫嘴,亏你还是我们师兄呢!”

心印吐舌道:“挡是不难挡一阵,替却替你们不得,至于出主意,我倒想了一两个,却在事后,不在事前,诸葛老弟只要不忘了灵阳师叔的简帖和他赐的妙药就要好得多,据我所知,你们如不自甘堕落,已有几个法力绝高的老前辈打算出来替你们撑腰,难道诸葛老弟没有告诉唐师妹吗?”

诸葛钊笑说:“你只隐约的说似乎有人帮助,虽然已经告诉过她,我又知道是谁呢?”

心印摇头道:“只此已是过于饶舌,如果再说多了,我那恩师知道,又不知要罚我做什么苦工咧。”

说罢大嚼莲实,不再开口。

唐蕙嗔道:“理他呢,反正是躲不过的劫数,还不是只有凭着自己的道力去拼,你们尽在说话,这地下的二人怎样了,莫非打算在这里大家尽耗着吗?”

诸葛钊俯下头去一看,鹰儿和张纪方面色已转红润,不多时只见两人头上出汗如浆.热气直冒。手足已在抽动,先是鹰儿打了一个喷嚏,身子一滚,从地下爬起来,揉着眼睛说:“和尚师哥,我头好晕,那妖人呢?”

说着一抬头看见诸葛钊和唐蕙怔着说不出话来,心印取了一枚雪莲实,塞在他的手内说:“这是你唐师姐所赠,快把它吃下去,才可以祛尽所受的瘴气,方才要不是你诸葛钊师哥和唐师姐赶来,你小命儿早完了,唐师姐是慧因师太门下,师太和你万师叔,我们师父,都是极好的朋友,你以后有了遇合,应该多帮助他们,你知道吗?”

鹰儿接过莲实也不剥皮,便塞在口内嚼了一阵咽下去,看看唐蕙说:“我认得你是上次在岩上采茶的女人,和尚师哥早说过,你们是好人,不许我和你们打架。这个缘果子,又苦又甜又香喷喷的,你再给我一个,我学好了本领,遇上妖人,一定帮助你们打架。”

唐蕙见状,甚是滑稽,不由一笑说:“那雪莲实,本来我带了六个,你和心印师兄卓和三人,每人两个。现因心印师兄说,要用来救你和这位道友,已用去两枚,他又连嚼几个,不知还有没有,你问他吧。”

心印摇头道:“唐师妹怎么这样小气,连六个莲实还要向小孩子开出账来,幸而我只吃了自己的本份,不然岂不被他缠住。”

说着一笑,又递过一个给鹰儿说:“这是当地奇珍,清心解毒无上妙品,更能去火益智,你能遇着,也是缘法。”

鹰儿也不回答,接过去又放进口去,骨碌骨碌的嚼,眼鼻皆动,诸葛钊也不禁好笑。

一会儿张纪方又醒来,问及所以,连向各人称谢说:“小弟张纪方,向在散仙铁笛仙门下。自从恩师在金牛峡水琴洞闭关入定以后,便吩咐小弟下山修积外功。年来,闻得川东一带少年男女,时常被妖人迷死,那妖人忽男忽女,淫毒异常,只要一经被他看中,无一幸免。暗中一打听,才知道竟是白骨教下的阴阳童子蓝媚儿,因此一路寻访下来,不想巢穴竟在此间,并且妖党甚众。昨在青磷谷上空窥探,不料被他们看破,几乎失陷在里面,幸而当时还有自知之明,一路逃下来,承蒙这位小师父相助,才得免难!这位小师父的法力我是亲眼看见的,实已心折,既然他说幸蒙两位道友相救,法力当更祟高,两位是何宗派,仙府何处,能否告我,以图后报呢?”

诸葛钊笑道:“道友原来是铁笛仙长门下,那又何必太谦。小弟诸葛钊前随家师灵阳子行经金牛峡,闻说令师人间仙侠,也曾拜访,适缘封洞坐关,未能相见,方恨缘悭,不想今天在此地间幸遇道友,真是快事。”说着指着心印、唐蕙说:“这位是南海虬髯禅师弟子心印师兄,这位是此间水晶原自在庵慧因师太门下唐蕙师妹。”

张纪方闻言甚是惊讶道:“如此说来,三位道友都是当代释道正宗的门下了,虬辑禅师,慧因师太,灵阳道长三位老前辈,也都久闻愚师提说,全是有名的宗主长老,今日得见三位道友,既承救命,更是小弟福缘所在,可许就此班荆缔交吗?”

心印笑道:“论道友为人,交一个朋友,和尚我倒很愿意,不过就嫌太酸一点,大约你和我这诸葛老弟一样,都是秀才出身,虽然已经学道,到底不离书生本色,这却和我这野和尚有点合不来呢。”

唐蕙不禁把头掉回去看着诸葛钊一笑。

张纪方忙说:“小师父真是神目如电,小弟实在是读书人出身,只因家遭奇祸,幸蒙恩师相救收在门下,虽有多年,实在见闻未广,尚请原谅。”

心印哈哈大笑道:“既是本来面目,你又惶恐作什,合得来合不来与秀才无关,与和尚也无关,只能相见便是有缘,狗子尚有佛性,何况秀才?方才是和尚错了,这里有一粒莲实,赶快吃下去,这里不是说话之所,少时我们到诸葛老弟洞里,再叙交情如何。”

说着递过一粒莲实,张纪方接过,连连称谢方才吃下,猛然大家觉得脚下的山在动摇,再看方才妖人所发阴雷炸袭的冰坑里面直冒青烟。

心印说声不好,就近一把捞住鹰儿,大叫:“大家快些随我腾空,这山有点作怪。”说着已经飞起数丈。

其余三人也跟着纵剑升起,在空中看时,适才所见青烟,越发浓烈,烟下已渐渐发出火来,猛然一声大震,半个山头崩裂下去,跟着四面一片倒塌之声,连连震动。

心印方说要糟,正在捏诀放出一道佛光向山巅罩下,所闻梵唱四起,崩塌的山巅下面,一片强烈的佛光,照耀得大地通明,烟火顿消,四山崩震都止,又不由念佛。

众人再看下面,才震塌下去的山崩已经露出半边峭壁,山石奇古苔痕宛然,峭壁中间又现出一座石洞,洞口突出石崖丈许,崖上却坐着一个清癯老僧,脑后现出数丈一圈佛光,正向四人笑着招手,心印忙率众人飞下,落在崖上,一齐跪下来。

老僧笑着伸出一支手来摩着鹰儿头顶笑道:“畜牲还认得金光洞和旧主人吗?”

鹰儿睁着一双怪眼看着老僧,似曾相识,只说不出所以然来。

老僧笑道:“这也难怪你,三百年来,便老憎也如一场幻梦,你已历数劫,怎么还会记得?也罢,且都起来听我说:心印可告令师,就说雪山旧侣,幸得已出死关,鹰儿本我旧日守洞苍猿转劫,与我尚有数年缘法,就便留在此地,三数年后,冬至日,烦他来此,送我西行,再接鹰儿回去。诸葛钊、唐蕙现与老僧相见总算有缘,特赠灵符两道可留在身边,如遇魔劫自有妙用。”

说罢从身上取两个黄麻小卷来,诸葛钊、唐蕙各自拜领。老僧又向张纪方笑说:“不久群魔历劫,你们各人虽都有杀孽,惟你与诸葛钊独盛,只不大伤天和,遥为我佛护法亦未为不可,这崖下有前辈仙侠寒铁老人所遗金精五千零四十八斤,可取去在令师未化去以前,练着作降魔之用,免得留在此地,时有煞气上冲,令我不安,也算是一件功德。”

说罢看见心印似有敢言,又大喝遭:“咄,法门不二,你已在我门中,又生什么妄念,一切因果须自己解脱,你想求我作甚。”

心印闻言如雷声震耳,连忙重又跪下道:“弟子实有请求指为之意,幸蒙棒唱,敬谢慈悲。”

老僧点头道:“我佛自有玄机,不在口头禅,知道吗?”

心印叩谢道:“知道,弟子知过了。”

老僧又喝道:“本来无过,从何知起,你又错了。”

说着携了鹰儿道:“你随我来,其余各人自己努力,有缘行再相见。”

说罢,身子略起,佛光一闪入洞而去。

心印也站起来向各人道:“神僧已去,我不必再在此地干扰,且和张道友去寻精金,再回灵阳谷内细谈吧。”

他率众向洞口再拜,一同飞身下崖,直到峭壁下面,见所塌冰雪,直飞出去数十丈远近,壁下现出一处流泉,泉中寒气迫人,臆约可见金光闪动,心印手一指道:“神僧所指金精,必在水底,张道友一时决不易捞上来,待我取来奉赠如何?”

张纪方上前一面申谢,一面下看泉底,果然隐隐有光,心印笑着,双手一搓十指尖上各发金光,向泉下一捞,取上一个铁匣来,那匣只见方五七寸大小,上面符篆累累,张纪方先向泉中叩谢过寒铁老人,又向崖上神僧遥拜叩谢指引,然后接了过去,揭下匣盏一看,原来却是一匣其薄如纸的小钢片,黝黑如漆,反而不见光华。

心印道:“方才发光的不是金精本身,原来是匣上的符笈,此中经过和神僧来历,我都听恩师说过,天快亮了回洞再谈吧,此地也许神僧还有一番布置,我们不要耽搁了。”

他率领众人纵剑飞回前山,刚才起身,果见身后金光一闪,仍是一片荒寒,适才所见峰壁寒泉全都不见,只半边山脊向里微凹,上面还是依旧冰封雪积,各人无不惊异。

不一会已到子午洞,一齐落下剑光,进了后洞,同到石室落坐。卓和献上茶来,众人忙向心印叩问所以,心印道:“神僧法号孤云,过去劫中本汴梁人,靖康初年出家在有名的大相国寺,后因金兵南下,才行脚西南各地,发现此地有前仙寒铁老人,遗下金光洞府,便在洞内住下了,一住数甲子,寂然无事。直到我那恩师来此,才结为道侣,因我恩师所习密宗.并非大乘,神僧便欲渡化,恩师自恃神通,不特未允,反而时常戏扰,均被神僧以极大忍耐,极大定力战胜,最后竟说恩师一日不悟,他一日不去,便坐起死关来,直到我师徒因疾恶过甚,在雁岩小龙湫,被妖魔困扰,恩师触动无名,虽然斩杀极多,终因自身所习也非大乘,敌人中间,又有几个最厉害的老怪,几乎闹个同归于尽。幸而孤云神僧的师弟,寒云禅师赶来,用无上妙法,连几个著名魔头一齐渡脱,过才改修大乘。最近恩师静中悟澈因果,知道神僧心愿已遂,不久将登极乐,鹰儿本系神僧守洞苍猿,也因我恩师昔年一场戏弄,致被逐出,连转数劫,今生又转生苗洞,经我恩师设法渡化,特别送来此地了此一场因果。这个孩子因为夙根深厚.又是天赋异禀,将来还许与我们有若干缘法。只是杀孽特重,不在两位老弟之下,连我也不能跳出这圈子,方才便是因此向神憎有所恳求,神僧虽未见允,但是却有指点,数十年后,群魔应到,恐怕我们都不免要大开杀戒呢!”

说罢神色愀然,绝非平日滑稽玩世的状态。

唐蕙笑道:“你这贫嘴和尚,一向是好动惯的,怎么也一本正经起来,难道那老和尚佛光一照,连你也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心印苦笑道:“立地成佛,我那有这大福缘,只能放下这柄屠刀便好。”

唐慧道:“既然知是屠刀为何放不下来?”

心印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圣贤仙佛何尝能逃过劫运,我还是那句话,不管劫运如何,只有为所应为,既随劫运而来,便不得随劫运而流转,你也不必问,我也不必说,姑且他去吧。”

说罢哈哈一笑,又向张纪方道:“老弟,你那所得寒铁金精非同小可,寒铁老人一生好锻,传有名剑数口。所余金精,并非渣滓,一经锻练便成利器,但是一时却无办法,最早应在令师出关以后,你那仙剑今日已遭妖人用寒碧金精蓝虬剑削伤不可再用,那寒碧金精蓝虬剑,便是老人最后铸成,曾经威震一时,不知如何宝物也会遭劫,被妖人得去,一向都用那邪法催动,也不知造了若干孽,但是本质绝未亏损,一经粹练,还不失为荡魔利器,适才我已收来,除去邪气,便用以相赠,结一因缘如何。”

说着从袖中取出,众人一看,那剑长约三尺有零,剑鞘金柄古朴异常,心印抽出鞘,再看,通体深蓝隐泛金光,出鞘有声宛似龙吟,不蔡笑说:“此剑在寒铁老人手中,不知钦了多少妖邪颈血,辗转被阴阳童子得去,又不知杀了若干无辜,罡煞之气极重,如不历练精纯,遇上法力较高的敌人,便易被人夺去,我现在将密宗金刚守藏法,传给老弟,虽在我法当中乃是小乘家数,但习之极易,只一学会,寻常敌人,不问邪正决难夺取,经过一个期间,等老弟火候一到,便不用也可,老弟愿意吗?不过得此剑后,须以福德守之,不然蓝媚儿就是一个榜样,能否终守,这个就在老弟自己了。”

张纪方正愁仙剑被毁,非待恩师出关不能复原,闻言大喜,连忙谢过又对天自誓,心印把剑交过去,并且传了金刚守藏法,笑说:“此间行将有事,老弟事外人,不妨自返川东,日后再图良唔。”

张纪方道:“小弟此次幸诸位相助,得免大难,既是有事,何得置向事外,而且恩师现正坐关,便回川东也只是各地游行,并无所事,能留小弟在此地多学一点,不更好吗?”

心印道:“既然如此,老弟愿和我们在一起,便请小住些时再说,好在此间禁制重重,决不会让外人进来,便在谷内练剑也好。……诸葛老弟,唐师妹,魔劫即将来临,适才神僧所赠灵符却不可一日离身呢!”

说着向两人看了一眼,唐蕙不由心中一动,忙道:“难道那妖妇回去立刻就寻上门来吗?既如此说,人倒不如先行回去,在水晶原等着,那里设有小须弥阵,到底要好得多。”

说罢便向诸葛钊使个眼色道:“师哥,请你送我一下,我们最好就在水晶原等他。”

心印笑道:“不问在那里都是一样,只不要忘,师叔简帖神僧灵符便行了。”

诸葛钊见唐蕙非常慌急,便也立起来向心印张纪方道:“小弟,暂且失陪,去去就来,如果竟不回来,但已经遇敌,还请二位援助。”

说着跟着向外便走,卓和却好从外面走来,看见诸葛钊唐蕙要走出去,似欲有言,心印笑着从怀内取出一枚莲实道:“卓和你来得正好,趁正式主人在此,当面交割,免得又疑惑我偷吃下去。”

说着将莲实交给卓和笑道:“这是唐师妹赠你的,大家都有份,本来你是两个的,一个已被我代送张老弟,这个你拿去。”

卓和接过来,忙向唐蕙声谢。

唐蕙只笑骂了一声,贫嘴,便走了出去,卓和还欲跟出去,心印已经叫住,命人安置张纪方,并说:“你那意思我知道,此刻事忙,等他回来再说。”

诸葛钊虽然听见,并未留意,跟着唐慧一同出了后洞,各纵剑光就冰崖上空飞起,只见东方已经大明,并无异状,便将两道剑光联合在一起一同直向水晶原飞去,中途唐蕙笑说:“心印这贫嘴和尚,虽然口头讨厌,为人却是热心已极,尤其是为友急难,毫不迟疑,今天看他神色,大约我们的魔劫已是立刻将临,昨天我那大师姐也对我说了很多话,虽然她老是藏头露尾,也暗示着今朝必有意外,我只因张道友究竟新交,方才不便问你,趁着飞行之际,你何不把师叔的柬帖,取出来看一看,有什指示也好放心。”

诸葛钊正欲取那柬帖,猛然一片乌云,疾如奔马,从西北角飞来。

唐慧方说:“奇怪!”诸葛钊看时,那片乌云已在头上,一掠而过,似闻冷笑,再就空中四面一看,依旧晴天一碧,东方红日已经吐出地面,好似一个极大火轮,刚刚升上一半。

才说得一声好景。唐慧忽又惊叫道:“师哥,不好了,你看这是什么所在?”

诸葛钊再一低头,就此一转眼工夫,已非原地,仔细一看,只见一片穷山恶水,中间一条峡谷,黑沉沉的深不见底,谷外似有一片平地,却笼着一重薄雾,所驭剑光忽然直向下坠,正在惊异,猛听雾中有人冷笑道:“你两个既到老婆子这里来,为何见佛不拜,还不下来听吩咐吗?”

说着浓雾一散,二人也已落地,只见谷口一对对旗幢伞牌,金爪钺斧,接连着数十对仪仗簇拥出来,执事多人,一式都是黑短道袍,奇怪装束,和前见妖人一般无二。

接着十二对红衣少女,各捧符剑印节云帚提灯,一派细乐吹动,最先天空花雨缤纷之中,现出一顶黄罗宝盖,罩着一座风辇,辇上端坐着一个妖媚异常的少妇,身穿杏黄鹤道袍,头戴冕琉,宛然王者排场,一出谷口,仪仗一字排开,地下又涌出一片彩云,将仪仗人辇都捧起二丈来高。

跟着武倩儿和另外一个红衣女子,各佩宝剑,每人一朵彩云,升在半空高叫:“唐慧、诸葛钊带到,请圣母问话。”

坐在辇上的少妇便喝道:“唐蕙、诸葛钊,你两个倚仗慧因、万仓几个老鬼,专一欺负我白骨圣教门下,今天到此,还有何话说。”

诸葛钊料定辇上必是鬼母潘涛,不由高叫道:“看你这样排场,想必是什么鬼母潘涛了,你倚仗邪术,创立邪教,专一害人,已是罪不容诛,纵容门下采补淫毒更是无耻已极,我虽未出师门,但一心向道,生死在所不计,你既将我和唐师妹请来,有何话说,不妨明言,这等装模作样想吓那个?”

鬼母在辇上冷笑一声道:“我无非因你二人,虽在两个老鬼门下,骨格禀赋,尚有可取,我这师侄孙武倩儿,虽然跟你有不共戴天之仇,却仍爱你这付面貌,又跟唐蕙尚有三分庶母情分,打算先问一问你们,如果识相点,只肯投在我门下,略遂倩儿心愿,便可既往不究,并且还有若干好处,你既这样出言无状,我且看你,能有多大道行。”

说着又向唐慧说:“你呢,难道也一样倔强吗?”

唐蕙秀眉一扬也冷笑道:“无耻老鬼,亏你还自称一派宗主,武倩儿乃我父妾,她不守妇道,已是下贱无耻,你竟当人说出这种话来,岂不更加无耻之极。你既以前辈自居,有事就该向我们师长说话,才有道理,就算彼此必须一拚,不妨约期作一个了断也不枉是魔道中有名人物。为何趁我两人师长不在洞府,倚仗邪法将我两个未出门的弟子摄来,还敢强欲收入门下,我真替你害羞。今日这事,邪正既决不两立,无非胜者为强,还有什么话说。”说着,右肩一摇,白虹起处,伏魔剑早已出了手。

鬼母连声冷笑道:“原来你这妮子,倚仗着老鬼这柄宝剑,便敢行横。不用说你这微末道行,便当年在那老鬼手中我也不惧,既如此说我且教你稍知厉害,再尝那蚀骨销魂阵的滋味,只你两人,在我的销魂地狱当中,能住上七日,我老婆子以后便决不再向你两人寻事,否则休怪我以大欺小,心狠手辣。”

右手微抬,指尖上发出五道惨碧光华,直向那口伏魔剑光上面一挡,伏魔剑竟被震得退后尺许,鬼母连声冷笑未毕,诸葛钊雄精剑也自出手,一道金黄色光华,横扫过去,向那五道碧光一绕一缠。

鬼母不禁微噫一声,面色骤变,右手碧光又起,一刹那时,十道碧光绕着雄精剑光,缠了个难解难分。唐蕙见状,心中暗喜,一面催动剑光也迎上去,一面从腰佩锦囊当中掏出一枚贝叶伏魔神梭来,此乃慧因师太采取南海神木练成降魔之宝,出手一点翠色寒星,打向鬼母当胸。

鬼母在辇中忽见剑光下面飞来一物,身子一偏,正被打中肩头,一声雷震,神梭炸烈,黄盖飞去半边,冕琉袍服粉碎。

她一声惨叫,飞起半空,怒喝:“两个小鬼竟敢暗中伤人,我不叫你们尝尽蚀骨销魂阵的厉害,也不算是白骨圣教的宗主。”

倏然,四面八方阴雷响动,平地涌出七七四十九根绯色长旌,上可冲天。每根旌上,各发出粉红光彩,结成一个穹顶直盖下来。

二人知道邪阵已经发动,正在心惊,忽听见有人说道:“我道是什么鬼母,既然自称一派宗主,自必有点鬼门道,想不到连遇上两个未出师门的娃儿,还吃大亏。她既几十年不见,依然没有多大出息,我也懒得再看了,这两个娃儿让他们阅历阅历也好,只要心神真能坚定,料想老怪物一时也没法奈何他们。我们且寻一个地方去下一局棋,不必在这里,看他弄鬼好吗?”

另一个口音道:“这样也好,只可惜我那孽徒太不听话,那只好等事完再寻她算账了。”

说着微见金光在阵外一闪,声息顿杳,唐蕙听得口音很熟,忙道:“师哥,我们巳陷入妖阵,还不收回剑光联合起来护身?”

说着,诸葛钊已把剑光收回,和唐蕙的伏魔剑合成一团光华护着两人,再掏出柬帖看时,正是今日开拆,打开一看,上写:“一入妖阵,诸相皆幻,可与唐蕙同练禅功,守定心神,七日之后,庶几无患。”下面一行小字是“灵药两丸,出阵分别服用。”

唐蕙一同看罢,心中略定,又从囊中取两片莲叶来,用手一指化成两个青翠蒲团,离地数丈,在空中说道:“这是我那恩师练成的如意蒲团,原为山行露宿之用,坐上去瘴毒不侵,狼虎不犯,今日却好用着。”

说着,便和诸葛钊各自上了蒲团,在光幢中坐起禅功来。

他们最初总以为必有些惊险场面,谁知四圈寂静,除一片彩霞笼罩剑光以外了无动静,两人便各自入定。

不知经过多少时间,诸葛钊首先听见耳边唐蕙在娇唤道:“师哥还没有下丹吗?”

鼻孔内忽然钻进一阵幽香,非兰非麝,似乎她那一张俏脸已经送到鼻前不远,再睁开二目一看,不禁大惊,环顾四周那有什么剑光妖气,原来是一间修凿颇精的石室,四壁白石,温润如玉,壁顶悬着一盏小羊角明灯,照见对面石塌上,正坐着唐蕙。

她好似起来未久,娇慵尤在,笑看着自己说:“师哥,入定好久.你不是要看我师父的柬帖吗?现在可以给你看了,不过看完不许问,不许说,不然羞了我,我可不依你呢。”

说着从道服内,便掏柬帖,又掏不出来,只低着头,素面生春,粉颈低垂似乎不胜娇羞的模样。

诸葛钊心中正在一荡,忽然想起人在妖阵,如何会到这里,师父柬帖既曾经说明一切皆幻,不去理她,便仍闭上双目仍旧入定,似闻唐蕙微微叹息,一会儿走到适才所见左边白玉琴台前面坐下,抚起琴来,那琴声婉妙,仿佛鸟啼花落,美人春怨,忍不住又要睁开眼来,但是仍然强自镇定不去理她,一切以幻境视之。

一曲既终,又闻得唐蕙在低低慨叹,渐渐由慨叹转入啜泣,猛然有一支软绵绵的手,到背上来,俏声道:“你好狠心,为什么竟不理我。”

诸葛钊越发明白,是幻非真,反而心如止水,毫不生波的入起定来,从此不见再有异状,方觉心与天会,一尘不染,已无为何有之乡。

不知经过了多少时间,忽然耳边又听得一个极熟的女人口音,小语道:“你这人真叫人恨死,一睡便到这会还不醒来,你且睁开眼睛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不由的又睁眼一看,心中更加恍惚,原来竟在自己家中,仍是向来卧房,只是布置一新,象床文枕,锦茵绣被,处处全都灿烂耀目,重帷低下,床前曲几上,燃着一双龙风花烛,已经烧到一半,分明是个洞房模样。

那青梅竹马、耳鬓厮磨的表姐董素,盛妆已卸,只穿着一身石榴红轻罗袄裤,长长的鹅蛋脸,鬓边斜插着一枝海棠花,丰姿犹昔,正半嗔半喜的坐在床边笑说:“我到底把你叫醒了,你瞧漏中银箭已指丑牌了,我就不信叫了好半会你就一点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使促狭,把你灌成这样。”

诸葛钊不由一呆,再看自己时,红袍未卸,正和衣睡在床上,身上还盖着一条绫被,不禁更加糊涂道:“我是在做梦吗?”

董素唾了一口道:“啐,大好日子,也不图个吉兆,你胡说什么?”说罢娇嗔满面,又是嗤的一笑。

诸葛钊模模糊糊,似乎又想起一点经过笑说:“我记得我为下第归来,你又出了一脸天花,毁了容颜,不肯下嫁,已经出家修道……”

董素不等说完,笑得格格的道:“我真不信,一场酒会把人醉得这样,睡了几个时辰,还在说醉话,好在夜深无人,今天又是好日子,两个丫头我都打发到外面去了,不然传出去,不被人笑坏了牙才怪。前半截的话倒不错,你的确是因为落第归来,无脸见人,曾经闭户读书,至于我们的事,本来依我母亲和舅父的意思,为了怕你失意灰心,倒是想把我立刻嫁过来。后来我父亲因为见你骄矜之气太重,是匹不羁之马,不经一番挫折,不会走上正路,才和大表哥说明,索性叫你难受一下,好好用功上进,所以才造了那么一个谣言。”

说着噗嗤一笑道:“倒害我流了不少无谓的眼泪。”接着又低声俏说:“当真我变成丑鬼,你还一样待我吗?”

说着似乎不胜凄惋,仰着颈子道:“人家为你难受了几个月,你怎么忍心,说出出家的话来,你难道连自己已是钦赐指挥佥事都已经忘了吗?”

诸葛钊跳起来道:“这真是岂有此理了,我怎么会忽然间跑出个钦赐指挥佥事来?”

董素粉脸一呆.笑道:“真奇怪,古人有山中千日酒之说,也不过形容醉人时间之长,从投有听说一场酒,会把人迷过去连自己的事全忘了的,也不知是那个促侠鬼,在酒里放了甚么,幸亏你同我,不然怎样是好。”

说着似乎很焦急不安道:“你不是在北京,对某世伯上过一封万言长策吗?”

诸葛钊道:“这倒是有的,只是那一道策,已被他在灯下烧了,并且着实训戒我一顿,好像因此就曾有大祸飞到他老人家头上一样,还提他做什么。”

董素道:“你怎么忘记得这样干净,真气死人,也罢,我全告诉你,你自己再记一记,也许就会记起来了。当你回来以后,某世伯,他因为做的是兵部尚书,东边频频失利,圣上大加责难,清议也多所不容,忽然想起你的策中,所说各项无一不切实际,便用了八百里加急文书,教你赍策晋京以备咨询,你偏闹起书呆子脾气来,无论如何也不去。还是大哥,把你原稿要去,修缮好了,交来人带去,又替你捏报了一个重病,才把事挡过去。不料某世伯竟把你的原策封奏上去,大合圣意,本来有特赐兵部侍郎,召见后立即派赴辽阳参赞军机之意,后来倒是某世伯好意,说你年纪太轻,骤肩重任,把事情弄糟,反而因此获咎,才请改赐指挥佥事,随军效力。又奏明你身患重病,尚未痊愈,因此给假三月,再行陛见。”说着一笑道:“你现在是一位簇新的经君钦赐的指挥佥事,怎么连自己也忘了?”

说罢又粉颈低垂的说:“我父亲因你此去,虽然贵显,军中效力不知几时才能回来,趁此三月假期当中和大表哥说明替你我……”

说到这里看了诸葛钊一眼,娇羞欲滴再也说不下去,半晌,蓦地里,纤手一指架上银漏说:“你看说话不觉得,已是丑正三刻了。”

诸葛钊迷惘中,不禁心荡,一抬身坐起来,正要去揽董素纤腰,猛然一声大震,耳边似闻巨雷一样大声喝道:“此系幻境,你忘记了吗?”

方吓得一缩手,接着突然跟前金光闪耀,一个霹雷打下来,再睁开眼睛一看,那里是什么洞房,原来仍在青磷谷口,四面彩霞格外浓艳,剑光也更强烈笼罩在两人身畔。再看唐蕙,合掌坐在蒲团上,宝相庄严,十分安详清静,好像一尊塑像一样,丝毫未见尘染。

不由心中赞叹,想起自己适才分明已经入魔,未知凶吉如何,心下忐忑不已。勉强又合上眼睛,再运禅功静坐起来,又半晌,略一睁眼便看见一大圈白光,照在眼前,好似明镜一般。渐渐圈中理出楼台亭榭,木石人物,好似一座绝大花园,不但景色极好,并且好象是自己也曾到过,但又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地方,心念一动,不知不觉,似乎已经进了光圈。

信步向前行去却似旧游之地,正在惊异,忽然一个寒噤,顶门上似被人拍了一下,骤觉自己身子一缩,顿成十四五岁一个童子,身子也变成一身公子服式,恍惚又记起前生一段事迹来,却把今生所经又忘得干干净净。

仿佛知道,自己前生姓王,原籍陕西人氏,父亲曾经做过兴化知府,庆故福建任所,因为身后萧条,不能回籍,经父执林御史尚清将母亲俞氏和自己两人收养在家。

林御史是福州世族,更是一州首富,所居极园林之胜。在王知府病故之后,本拟资送回籍,嗣因看中这位世侄王鎏,丰神绝世,气宇不凡,另有用意,林妻黄氏夫人,又和王夫人,两家至好,不舍分离,才留下来。

林御史夫妇年过半百,并无子息,只生一女名唤意珠,另外黄氏夫人又因胞妹嫁给本城郑姓,夫妇亡故,只遗下一女,从小便改养在膝下,取名慧珠,与亲生无异。这一双姨表姐妹,都生得玉精神花模样,春兰秋菊,各极其美,两人相处也无异嫡亲姐妹,只意珠较长两岁,从六七岁上,便聘了先生,和男儿一样教授读书。除诗文而外,书画均各擅长。王鎏来时,方才八岁,林御史夫妇倒没有拘泥于七岁不同席的古训,命在一处读书,直到十三岁,意珠姐妹方才辍学,王婆也另聘名师,专授时文。林御史留住王鎏母子,一住五年,原也有择婿之意,黄夫人更是喜爱胜过亲生,虽然年事渐长,一任穿房入户,对待双珠,有如胞姐妹毫不避嫌,加之林尚清为人,虽久任京官,名士气息仍探,每遇春秋佳日,游筵与俱,绝不防闲,三小相处,也日渐情深。

王鎏尤其是对于慧珠情有独钟,这个时候在园中走着,依稀仍是当年情景,仿佛散学归来,要去寻两珠相叙。

正走到一所小桥上,忽见慧珠房中的丫头菊儿匆匆走来叫道:“王少爷,我们小姐命我寻你,请你一下学就去,我在这里已经等了半天,请快点去吧。”

王鎏笑说:“她左右不过是有了两句好诗,等我去看,不然就是想出什么僻典来难人,这又忙什么!”

菊儿发急着道:“不是这些事,她病了,饭后还吐了一口血,又不让我告诉姨太太,只要请你去,又叫不要让人知道,她不知道有多着急呢,你还慢腾腾的,满不要紧,不急死人吗?”

说着两只眼内几乎流下泪来。

王鎏惊道:“早上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害病不让人知道,又是什么意思?”

说着是足下飞快向慧珠住的早春阁走去,菊儿一面跟着,一面说道:“我们小姐今天照例陪侍姨妈吃饭,在上房内不知听了什么话,勉强吃了饭回来,哭了一场,便觉胸中烦闷,竟吐了一痰盂鲜血,吓得我赶紧要去禀报,她又挣着拦我,只教候你去,好橡受了谁的委屈也似的,我看只少爷跟他最说得来,还是请你劝劝她,把这事禀明这里老爷太太,请个医生来瞧一瞧,不然少年人吐血恐怕不好,其中固然难免有别的事,再说我也担不了这个干系,少爷你可怜我从小便服伺她一齐长大的,她从来没有把我当一个丫头看待……”说着泪流满面。

王鎏更加心急,赶到早春阁房中一看,只见慧珠正斜倚在床上,把一床锦被叠起来靠在背后,脸色惨白已非早晨所见光景,一见王鎏近来,两只眼内不由的发亮,流出两行清泪,但是并不开口,大非往日活泼天真态度。

王鎏也不由要哭,急说:“慧珠妹妹,你怎么了,听说方才吐过血,当真吗?”

说着就在床前坐下,慧珠勉强挣出一声:“请那边坐。”

便掩面哭起来。

王鎏并不坐下,忙问:“妹妹,今天受了委屈吗?”

慧珠只不开口,半晌方道:“你我岁数都大了,现在已经不是小的时候,我这地方,以后少来,所以要请你来就为这个。”

王鎏急道:“难道我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吗?”

慧珠不语,半晌方道:“你何尝得罪过我,就是得罪我,也决不怪你,不过人都大了,男女有别.还是避嫌一点的好。”

说着又哭起来。

王鎏急道:“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世伯、伯母怪我吗?”

慧珠只摇头不语,王鎏见状不由的额上筋都爆起来道:“这不是,那又不是,到底为什么呢!”

慧珠长叹了一声,不再开口,无言相对良久,方才说:“我还要安息一会儿呢。我请你便为叮嘱这一句话……也许……我们只能见这一面了,你如可怜我这苦命的妹妹,方才的话,和我的病不许对人说,连伯母面前也不用提起。”

说着一头倒在床上,只催王鎏快走,王鎏也想不出所以然来,迷惘中出了早春阁,打算回到自己所住的映碧仙馆去休息一会,再打听原因,走了一段路,忽然看见意珠走来,看见自己似乎有意把头低下去,转身就走,一连叫了两声意珠姐姐,都不见答应,心中更加不解。

匆匆又走到自己住的院落,才进门,便见乳母叶妈,迎着笑道:“少爷,大喜呀。”

不禁更加诧异,忙问:“喜从何来。”

叶妈笑而不答,一指房内说:“你问太太去。”

接着母亲也自走出来道:“鎏儿回来了,今天是你大好日子,你世伯、伯母已经正式答应把意珠姐姐许给你了,不过从今以后你便不许再向她姐妹两个房内乱跑,就园中遇上,也要避嫌,免得下人们说出去笑话,横竖你不久就要回去应考了,不要再做出小孩的样子来,知道吗?”

王鎏不由的像头上打了一个霹雷一样,双目一眩倒了下去,等到醒来,恍惚中一看,身子已在一间禅房中,正在做吐纳工夫,试一记忆,方知在自己晕倒之后,没有多时便醒来,人却从此病倒,慧珠病势更重奄奄一息。王夫人、林御史夫妇,都觉后悔,意珠更有说不出的滋味,一个天真少女,也弄得沉默寡言,背人弹泪,两家大小都是焦急万分。

忽然黄氏夫人平常极其相信的老尼慧因、慧果两位师太到来,救好了慧珠,收为弟子,并要带住所住城东一苇庵以便传道,林御史本来不允,挡不住慧珠以死力争,黄氏夫人又从旁解说,才答应下来。

由此王鎏病也渐愈,奉母命回籍应试,临行虽然往访一苇庵,并未见到慧珠。等应试回来,林御史已因触怒采办香茶太监,全家被抄,拘捕下狱,撑不住狱中苦况毙命监中,王夫人也一急去世。

黄夫人和意珠在难中又被慧因、慧果两位师太携去。在收葬林御史、王夫人以后,主事内监和当地府县官员,都被杀死,一苇庵两尼和黄夫人意珠慧珠,也同时他去,已成无家可归。

王鎏至此意懒心灰,在岳父和父母坟上痛哭一场,遣散了随行僮仆,在父母坟上筑了一座茅棚住下,因为身边所带金银不多,几乎流落福州市上,幸遇少林寺僧癯云长老收在门下,一住三年,内典、经卷之外,已学会内外功夫,并通剑术。

只师父不令落发受戒,每一请求,癯云长老总是摇头说:“你在佛门缘法只此,缘尽还须他去。”

这一天晚上正在悟澈前固,癯云长老忽然唤去,先命脱衣在背上画了一道灵符然后说:“你我师徒一场,明日因缘已了,我须归去,你不久也应遭魔劫,我念有此一段因果,赐你灵符一道,虽非名贵珍物,却可用来应一场劫数,可速持去随便多积功德,也许可以转祸成福。”

王鎏不由心中倍加难受,正在呜咽,癯云长老猛喝道:“有来自有去,世无不散筵席,你做这些无味过场做什么,明日你自送我一场,我也尘劫末终,有缘再见不好吗?”

说着一挥手,便令回房安歇。

第二天一早起来,见长老还坐在禅床上,若干和尚正在念经忙碌。王鎏才走进去,长老一笑,把头微点便自化去,王鎏跪下又痛哭了一场,心知寺中已留不得,便携了短剑包裹下山。

忽然访得黄氏夫人及双珠姐妹被两位师太已带到武夷山下云花庵居住,便一路寻去,等到武夷山才知黄氏夫人已经病故,由慧果师太将灵柩送到福州合葬,便又赶回坟墓修了一下,再到武夷山打听,谁知双珠又被两位师太携到大雪山群玉峰水晶原学剑去了。

他仗着一身武功剑术,一路积修着外功便寻访过去,这一天飞经巫山神女峰下,忽见峰侧三四道剑光连闪,正想何人在此斗剑,再看内中一道青色剑光,已被另一道赤暗光华打落,那赤暗光华正是日常师父提说的赤面罗喉家数。

心想此人是著名妖人,对敌的方面看来剑光纯正,必是正派门下,虽然自己剑术不太高明,如可帮助,还应尽其心力才对。想罢连忙一催剑光落在峰下一看,不由惊怒交集,原来就在不远地方.二女一男正在拼命相搏,两个女的正是意珠、慧珠,慧珠剑光已被断去,右臂受伤,鲜血流得白色道服大半边都红了,意珠也看看不行了。

男的身穿黄麻道服,瘦长高个儿,披着一个长发,天生一张吊客脸,口内不住的秽语调笑说:“两个小乖乖,还不赶快住手随我寻一个地方去快活一霎儿。只要你们常随着小祖师爷,包有你们好处,不然你们两个就是死了,我也会把你们的魂魄拘住附在身体上,让我快活完了,再受那练魂之苦。”

王鎏不及招呼二女,忙将师父仙剑放将出去,那妖人只顾前面两人,全神贯注,一心只想淫欲,并未防到脑后有人暗算,这一剑发的确是时候,剑的本身又经癯云长老修练多年,立刻把个妖人,一劈两段,只惨叫得一声,两截尸体便在地上乱滚。

王鎏惟恐尚有妖术杀他不死,催剑一绞便成了一堆血肉,空中赤色妖剑,也因无人主持,被意珠一剑打落,更不及细看,匆匆便向二女前面走去。

只见慧珠面色苍白,一只右臂似乎已断,用左手扶在一株小树上,已经摇摇欲倒,意珠也花容失色,急向慧珠面前走去,一把扶着,一面收了剑光喘息着道:“何方道友相助,请来相容待拜谢。”

等到走得较近,双珠方才看出竟是王鎏,不由同叫一声:“鎏哥。”眼内都流下泪来。

慧珠在一声叫罢之后,便立刻昏倒地下,意珠正要向王鎏走来,一见慧珠昏倒,忙又转身,一把扶起,王鎏也已赶到,一见慧珠昏过去,不由泪流满面,待问所以。

意珠急道:“慧珠妹妹受伤太重,这里洞有妖人羽党,说话不便,离此不远,有一山洞,我们且扶她到洞内,替她治伤再说。”

他不待答言,抱起慧珠就走,果然离开不远崖下有一山洞,意珠似甚熟悉,抱着慧珠一直进洞。

那洞入口甚小,上面适有一株老梅挡着,梅生崖上倒挂而下,枝上生满藤萝,却似一架天然帘子遮着,不经说破,在外面一点也看不出来。

意珠抱着慧珠进洞以后,直向内走,洞中似颇广阔,并有若干钟乳由洞顶垂下来,直到地上围屏也似的将内外隔成数段,中间一段横着好几块大石,只是阳光不照,状甚幽暗,只能略辨人面而已。

意珠拣了一个平整石头放下慧珠,再看伤势,右臂齐肘以下已被妖剑截断,只有些皮肉连着,不禁大哭道:“慧珠妹妹,你为救我,受此重伤,教我如何对得起你呢。”

她一面从怀内掏出一粒丹药,塞在慧珠口内,又取一粒丹药放在伤口上,撕下一块衣襟包扎好了。

彼此一问经过.方知双珠经两位师太携往群玉峰水晶原,已经习好一身剑术,此次因奉师命下山采药,来到巫山,路听同道说起,神女峰下产有一株天香芝,只时闻异香,并未被人发现究在何处。

二女素知此芝九天仙品,为修道人旷世难得奇珍,一同来此寻觅,仙芝虽未寻着,却发现老梅下面藏有山洞,颇极幽邃,便在洞内吃了些干粮,喝了点泉水,又出洞寻觅。不料意珠却在峰下碰着适才所遇妖人,自称赤面罗喉费元化门下弟子长脚丧门黎桂,上前调戏,两下争斗起来,意珠看看不敌,正在慌急,幸得慧珠赶来相助,才能勉强敌住,不料时间一久,慧珠竟被妖人伤了一剑。二人说着,慧珠已经醒来,睁开二目向两人看了一下道:“鎏哥,意姐,想不到,我三人还能在这里会面,我中妖人一剑,只觉半身全麻,心似火烧,闻得人说这妖人所练赤尸剑,毒气颇重,必需他本门解药方可回生,除此以外只恩师等有限几人可以救得,我飞剑已经失去,那能赶回,看来妹子恐怕不中用了,我三人情同骨肉,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得,意姐,我实在对你不过,因我一人,害得你和鎏哥两下分散,我深知鎏哥爱我,我也很爱他,不过如若没有我,他决不会离开你,如今我已完了,恩师老说我夙孽太重,不想竟在此地应验,现在……我想同你和鎏哥说明,今后望你们两人永远把我这苦命的妹妹忘记了,也愿意永随恩师苦修大乘,不再起凡念,如果逃不过这一关,意姐还请看在平日情份,请恩师度我真灵,转过一劫再归师门于愿已足,倘我福薄并此不能做到,本山清幽绝俗,我便愿埋骨此洞,我一生性爱梅花,你两个能每年来此栽上一两株,便算吊我精魂,我也甘心了。”

说着气息绵绵,眼泪不住流下,意珠哭道:“妹妹,你竟忍心抛下我吗?我知鎏哥并不是不关心我,只是对你用情独重,你忍心离开他吗?”

说着泣不成声。

王鎏一把抱定慧珠,正哭着连叫:“妹妹,妹妹,你且听我一言……”

倏闻洞外有人说:“可怜可怜,我已代你们设下一重禁制,只不出洞,一时无妨。火速收摄心神预备转劫便了。”

接着似乎光华一闪,意珠听得清楚知是一位前辈仙侠,正待询问,猛又听得一阵怪笑道:“三个娃儿,原来藏在此地,既敢伤我门徒,还不赶快出来受死。”

说着紫碧光华一闪,轰然一声,一粒阴雷已轰向洞口。洞内三人,知是妖人赤面罗喉亲自赶来,俱各一惊,倏见洞口起了一团金蓝色光华,转眼便把洞中布满。王鎏疑是敌人法宝已经攻进洞来,连忙放出剑光护住三人。

意珠却比较明白,但也不敢怠慢,一面也将剑光放出,联合一起权且护身,一面向王鎏道:“鎏哥,方才我似听得,好像那位前辈路见不平,有可怜我们之意,吩咐只要不出洞外,便可支持一时,不可鲁莽。”

说犹末完那道金碧光华,已经在剑光外面围定,洞外妖人,也不住的用阴雷攻打,震得全洞动摇,似欲崩裂,惟近三人不得,攻了半响,丝毫无损。

惹得洞外两妖人大怒喝道:“原来三个娃儿,仗着不老婆婆的一片寒碧幛护身,便敢横行无忌,我倒看你们能等到甚么时候,再不出来听候吩咐,我便用显尸神焰,连洞一齐炼化,你等死后,仍要受炼魂之惨,那就悔之晚矣。”

意珠闻言,想起不老婆婆正是武夷儿上天梯上茅蓬内坐关的那位女仙,曾闻师言,女仙姓李号海琴仙子,法力极高,只因坐关未曾得见,自己在武夷山时也曾在茅蓬下祝告过,如果女仙出关,能予援救或可无恙。

心下方自略宽,又闻洞外妖人喝骂,接二连三,有若干火球攻进来,金碧光华,也愈加强烈,方觉到底邪不胜正,蓦地里那些火球相互一撞,轰的一声,便化成一片烈火,和金碧光华相撑着。

半响,金碧光华渐渐缩进,火势越迫越近,金碧光华被逼只剩下一团光幢仅罩着三人,四面都是妖火光华,身外已感奇热,又支持些时,金碧光华只剩薄薄一层,包在剑光外面,慧珠早晕过去,王鎏、意珠也觉得全身如焚,热不可当,百脉俱沸,好像身子就要烧枯。

王鎏急然想起一事,把牙一咬叫道:“意姐,我三人想是命该如此,但能死在一起无妨,万万不可落在妖人手里,我恩师临化去的时候,曾在我背上留下一道灵符,说过如遇魔劫,不可幸免,可保真灵不昧再行转劫,事已如此,你赶快把慧珠妹妹扶在我两中间,准备兵解转劫也好。”

说着把慧珠向怀中一抱,又一扯意珠在对面坐下来,三人拥抱在一处,就在这个时候,轰的一声,金碧光华已被练化,那火已烧上剑光,将三人都包在烈焰当中,接着又一声大震,洞顶洞门全被阴雷震碎飞去老远。

意珠方说不好,一道金光已从王鎏背后飞起,他周身大痛一下,倏觉一凉,元神已震破天灵盖从顶门上钻出来,缩成尺许高一个黑影,双珠也是一样缩成两团黑影,被金光包着,直上太空。

那妖人仍在下面高喝:“三个小儿那里走。”又随后腾身赶来。

突又闻一声清叱道:“无知妖人胆敢赶尽杀绝。”

跟着一个大霹雷震天一响,随着两道剑光交叉而起,只听得惨叫一声,妖人已被劈下去,三个护身金光也在空中停着不动。

再看下面峰下却来了两人,俱是佛门装束,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尼,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尼姑,老尼把手向金光一招,三人随着落下,一看认得正是慧因、慧果两位师太,不由惊喜哀伤一齐都来,只苦于都是方才离体的生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又听慧果师太说道:“师姊,我们迟了一步,不想三个都已遭了劫数,真可怜极了!”

慧因师太大喝道:“咄,你三人还不悔悟吗,虽是我一步来迟,实也你等一念痴顽所致,苦海茫茫回头是岸,还不各寻有缘之乡自行投生,三个守在一起作甚。”

说着手指金光分作三个光圈,每圆圈定一个黑影各自分开,微听老尼似说:“只要不昧本来.十余年后,当再相见,争此一刻做什么。”

耳畔宛似雷鸣,跟前一花,自身依在蒲团上面,妖阵彩霞,分外浓艳,方才仿佛一梦,只是身子十分酸楚,头目眩晕,好象大病初起十分不支,再看身边唐蕙,也是满头大汗,面色有如死灰,泪痕尚在,也仿佛支持不住模样,不由大骇,心知自己是王鎏转劫,唐蕙必是慧珠,只不知意珠又是何人,现在何处。他方才哭得一声妹妹,唐蕙一双秀目已经睁开,正待说什么,猛然两眼一花,妖光不见,目前又现出一番景象来。

只见明月在天,满山积雪,掩映着万树梅花,山下一片寒塘,广可十亩,塘边梅林稍疏,露出沙汀上一带细眼竹篱,围着几间石屋,汀崖之间又连着一座小小红桥,四围寂静,了无声息,似乎除了雪月交辉而外,寂寞空山,只许这皎沽的梅花孤芳自赏一样。

再看自己身上,也换了羽衣星冠,背插长剑,分明是一个世外散仙模样,不由心中骇怪,顿又忘了一切前情。

试扶着一株老梅花回忆生平,才记起来,此生姓杨名旭,自幼生长在洞庭湖畔渔家,从小父母双亡,便被南海散仙天池渔父渡化,归在门下一十五年,学成剑术。此次系因仙师坐化,奉命出外修积外功,自寻归宿,路经湘江上空,云中忽睹奇景,因而要下来看个究竟,所以一按剑光,落在山坡下面,梅林曲径当中。

乃师天池渔父本出身文士,又素娴翰墨,妙解音律,对他在丹经武功剑术之外,也传了些自己所能的各项学艺,因此他也染上了若干书生积习,骤见雪海中无边风月,不禁看得呆了,方念此间何殊人间仙境,倘能辟一洞府,作为修真之所,岂非妙绝。

猛听一声笛音嘹响入云,塘边倏然惊起了一双白鹤,长唳一声直上云霄而去,再就笛声起处一看,那竹篱外面,小红桥上,蓦地添了一个白衣道装少女,正倚着桥栏吹笛子,人本甚美,再加上四周景物,一相陪衬,风吹罗抉,飘飘欲仙,分外点缀得这一天雪月,万树梅花,异样精神,不由低低的喝了一声彩,更不忍去。

正在留恋,猛然的又是一声鹤唳,梅林曲径中,陡然一声清叱道:“何处狂徒,胆敢擅自入我九天仙境,还不赶快出来听候发落,难道要想死在我们雪儿爪下吗?”

话声中,只见眼前青光一闪,站定了一个青衣少女,道装高譬,一手按着腰下佩剑,一手举着纤指,正向自己娇喝着,耳听头上,风声飒然,一只白鹤已从空中扑将下来。

杨旭一听对方口气已是不快,再看那只白鹤,丹顶银羽,大如车轮,两只钢爪,和一个长喙,月光下看去迥异寻常,看看已离顶上一二丈高飞掠而下,不由微怒。

右手一扬,使出师门秘授的五行掌法,扫向白鹤左翼,口中微喝:“畜牲既是此间女仙门下,不得无礼,等我问明主人再说。”

那鹤来势甚为矫健,一见掌风上扫,口中叫了一声,倏又掠过一边,看了主人一眼,不见喝止,又从侧面斜扑过来。

杨旭见那鹤并无惧意,青衣少女只在一旁冷笑,心下更怒,一面向少女说:“我虽误入仙境,实非有意寻事,此间既有主人,如何却任令一个无知顽禽这样无礼,如果再不制止,那就不要怪我冒犯了。”一面即把手一扬,登时现出青黄赤白黑五道光华来,又向鹤身扫去。

那鹤一见五行真气外露,似知不敌,叫了一声,便又翩然远引。青衣少女也似微讶,面色一变,随又冷笑道:“你倚仗会两手五行真气,便敢横行无忌上门欺人吗?此地乃九天魔女芳华夫人仙阙,向来禁制重重,无论仙凡不待接纳只一涉足便是死罪,你已深入宫禁重地,还不赶快跪下,向夫人请罪,或可从轻发落,否则便连做鬼也不容易了。”

杨旭闻言不由大吃一惊,顿忆仙师告诫,九天魔女谢芳华乃群魔之首,曾嘱对于门下魔女万勿轻易招惹,想不到这样清幽绝俗的境界,竟是有名的魔宫。正在不解,忽然听见耳畔有人低低的道:“杨道友,不要害怕,不经魔劫,那有正果,只要你能把持得牢,一切都有我呢!”

猛然一声玉磐声响,眼前一亮.再一细看,那里有什么梅花明月红桥石屋,眼前却是一片金碧辉煌的仙山楼阁,满天香雾笼罩,处处都是靡靡乐声,自身却在一座白石院宇当中,正面对着一处宫阙,但见金庭玉柱,瑶阶丹陛,在在垦得富丽堂皇。

正在莫知所措,猛见殿上珠帘高卷,两行锦衣宫女簇拥着出来,接着又是一声金钟响处,登时灯光通明,殿下丹阶前面,又现出两个金甲武士来,各执斧戟高声喝道:“夫人命杨旭晋见。”

杨旭闻言正在踌躇应付这个局面之策,忽然脚下一软,身子已经到了殿上,再看面前,六扇金屏围着一张红玉宝座,两边各站着十二个宫装佩剑女侍,当中宝座上,坐定一个三十来岁的少妇。

她生得圆姿替月,长眉入鬓,虽然仪态万方,俨然后妃模样,但眉目之间,颇饶媚态,一见面便笑说:“今日之事我已说知,你虽入我禁地,实系受人播弄可以无罪,但我此间向有禁例,不论仙凡,只一入境,除非经我允许,承允宫中侍者,否则便须打入后山,遭受练魂之苦,再任我天欲神幡使者三年,方许投生,此系例规决难豁免。不过你与我玉英、寒芳两女都有夙世姻缘,所以又当别论,如今我且送你到我寒芳小筑去了此一段夙缘,此后当为我婿。魔宫岁月不难永驻芳华,一切受用不尽。但敢擅出禁地一步,便教你立受魔火焚身之苦,那可不用怪我,至于那送你来的老婆子,我自有法教她知道厉害,就此去吧。”

说着微见魔女袍袖一扬,不及答言,只觉眼前又是一黑,再看时,身子又到了梅田当中,风景不殊,眼前青衣少女和上空白鹤已经不见,只有小红桥上少女仍在,笛音依然,颇似一曲未终模样。

适才所遭,恍如梦寐一般,不由心中更加奇怪。但心下已知决非善地,正打算纵剑飞去,猛抬头再一细看,一天皓月之下,已经添上了薄薄一层彩霞。

他耳边又听有人笑道:“你别害怕,我是奉一位老前辈之命来的,迟早要将她这座魔宫毁去,你且请安心去做新郎吧,只要不起欲念,多少可以帮你一点小忙,此刻想走却使不得。”

杨旭不由心下又是一惊,连忙打了一个稽首道:“何方道友,既蒙相助,能现身一见吗?”

一语未毕,骤觉暗中有一只手伸来掩上了自己的嘴巴道:“快不要开口,否则误了大事,你可不能怪我。”

再看远处梅林中,已经挑起一对珠箔灯来,小红桥上笛音也戛然而止。接着从梅林中走出两个绛衣宫装女侍来,迎着笑道:“奉圣母之命,迎接新贵人到寒芳小筑与二位宫主完姻,现在便是吉日良辰,千万不可自误。”

杨旭尚待迟疑,猛觉背后有人一推,只有硬着头皮跟在两个女侍后面穿入梅林走去。半响,渐入梅林深处,只见一座白石砌成小殿,门前悬着两行绛纱宫灯,灯下站着四五个同样装束的女侍,正在笑说新贵人来了,纷纷上前叩贺着,一面将杨旭拥进殿去。

杨旭进殿之前,满想魔女见面必有一番做作,暗中准备用五行真气护身,势头不对.便用,师父仙剑冲将出去,便因此惹下重重魔劫也在所不计。谁知进殿以后,除开正面壁上嵌着一面直径五六尺以上的乌铜大镜而外,只有一张紫晶琴台,上面横着一张短琴,此外还有六七个白石坐具,和两枝儿臂粗细的银烛,其余一无所有。

那一群女侍,将他簇拥进殿之后,也便退去。霎时间,那座白石小殿当中,只剩自己一人。不由转觉茫然,在略定心神之后,首先放出五行真气,在身外围了一重,然后高声喝道:“久闻九天魔女乃阿修罗教下有名人物,就算我今天误入禁地,理应如何处置,也该说个明白,容我声辩几句才是道理。如何只以幻术戏弄,我因家师化去有言,不令擅自开罪贵教,所以才一再容忍,如再不见真章,休怪我要冒犯了。”

猛然正中那面铜镜忽然大明,骤然发出一片寒光耀人眼目,接着一声冷笑说道:“我本念你年幼无知,暗中受人播弄,自己并不明白,又与玉英、寒芳两女夙有因缘,才特加殊恩予以成全,照这样一说,你竟倚仗天池老儿那点传授,要跟我见个高下了,也罢。我如亲自出手,谅你也承当不起,又要惹人说我以大欺小,如今我先对你说明,只你能胜玉、寒两女,我便特别破例,让你出我魔宫,不再深究,否则除非依我前言,在此入赘,休想活命。”

说罢又听远远一声呼叱道:“玉英、寒芳,你们还不动手,难道这一点小事,还要真的劳动我吗?”

接着光华忽定,大镜又澄如一泓秋水,倏然前见青衣少女又在镜中现身,怒目相向道:“你这无知蠢物,无端上门欺人,竟敢对我圣母出言顶擅,且叫你略尝厉害再说。”

说着右手纤指向镜外一弹,镜前右边银烛火焰上,立刻爆出一点火星,向柘旭打来,那点火星看来只有芥子大小,一下在杨旭护身五行真气上面一碰,随即化成一大团赤焰,迎头罩下,愈来愈大,火势也愈猛烈,最奇怪的是石殿不觉其小,火只觉其大,一霎时便如火山也似的压下来。

杨旭在烈焰中,也冷笑一声,护身五色光华暴涨了一倍以上,魔火竟被撑出老远,接着黑色光华特盛,突然化无形为有形,运用癸宫真气向魔火反卷上去。转眼便成了一个玄色晶球,裹着一团烈焰,渐缩渐小,倏归乌有。

青衣少女见状面色一变,又从头上拔下一把小金刀来掷向镜外,随着无数金刀飞来,但只触五行真气,铮铮连响又被挡回去,半晌之后,仍被杨旭运用离宫真火完全消灭。

青衣少女不觉一怔,倏然镜中又现出一个白衣少女来,丰姿绰约,更为美艳,态度似较谦和,一现身便先向青衣少女说:“玉姐且请停手,容我向杨道友先解释几句好吗?”

说罢微笑着向杨旭道:“道友来历我已尽知,此次能到此间实由暗中有人破禁所致,原非道友之过,便是家母,原也十分明白。”

说着玉颊一红,又看了杨旭一眼,接着又道:“所以要屈留道友在此,也另有原因,至于愚姐妹,自问身在魔教尚与一般同道有所不同,此次虽有母命,亦决不肯强人所难,能暂停贵手,容我说明苦衷吗?”

说完脸色凛然,立在镜中,静待答话。

杨旭本拟乘着战胜之余,纵剑起飞.冲破魔法出去。不知怎的,一见此女心中转生怜惜,他停手道:“我从此间上空经过,实未见有什么禁制,只因一时遇见无边仙境,所以停剑下降,流连了些时,更不知道此是贵教禁地,彼此素无认识,既蒙宽宥,有什话说,便请就此言明。至于婚姻之事,家师门下,虽不禁嫁娶,但我誓以童贞入道,只好有负盛意了。”说罢一面暗中戒备,一面偷眼看着二女行动。

那白衣少女闻言,不禁秀眉微皱,未及开言,青衣少女已转怒为笑道:“如此说来,足证道友胸怀坦白,处事更见光明磊落,不过此间全由家母主持,愚姐妹实无法擅作主张,就方才冒犯,也实迫于此,现在既愿化敌为友,何妨先就蜗居一坐,一切从长计议好吗?”

镜光连闪,又现出一角红楼,青白二女,正迎着月光凭栏而立,含笑着向自己招着手,杨旭睹状,正在疑真疑幻之际,心念稍动,便已到了楼上。

只见那楼上一共五楹,四面围着亚字栏杆,二女所凭,正是东南一角,再看楼下,风月依稀,梅林仍旧,只附近山见岚气,都好似笼在宿雾当中。

略一瞻顾间,二女已经迎上前来,含笑肃客,走向楼东一个大月亮门,门口一样悬着两张绛纱宫灯,灯下红光掩映,流苏低垂。室内景象,却被一排锦屏遮着,再转过锦屏去,只见绣榻微熏麝,几上高烧绛烛,正中紫玉案上,酒肴已经罗列,正面左右各设着一个座头,分明是个洞房合欢酒筵模样。

他不由却步道:“鄙意适才已经言明在先,二位道友必欲见逼,小可又难免唐突了。”

白衣少女把脸一扬喝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别扭,方才玉姐不已经对你说过,这是我们圣母的意思,有什么话,我们可以从长计议吗?这便是我玉姐的屋子,你不进去,怎么好说话呢。老实告诉你,我们这座寒芳小筑.从来就没有准许外人来过,这绿萼楼上就寻常女侍,也不能上来,要不是有事跟你商量,你就是想进来也办不到呢。”

青衣少女也道:“杨道友,且请放心,寒妹所说,虽嫌未免直率,愚姐妹尚知自爱,目前虽不敢过违母命,也还不至强人所难,稍停略谈,便知我们的为人与苦衷了。要说是全凭双方剑术道法相角,不是我太小看道友,就只方才的功力,恐怕你想出此寒芳小筑也非容易呢!”

说着,又看了杨旭一眼,笑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赶快商量一下,再迟等家母有了后命,事情就更不好办了。”

杨旭仍想踌躇,耳边又有人悄声说:“你只管进去无妨,全有我呢。”

知道又是前在梅田传音之人,心中一宽,便走进屋去,两女含笑肃客入座之后,青衣少女先向杨旭道:“我名玉英,此系舍妹寒芳,家母姓谢,上芳下华,道友当有所知,先父姓戴讳晋,道号龙湫散人,原本峨嵋李师祖松云道人门下弟子,只因入赘家母,便遭师门摈弃,息隐此间十有九年,自生愚姐妹之后,越发杜门不出,不但从未为恶,并且日望峨嵋,遥拜宫墙,每天都在叩祝,亟盼师祖能予悔过。

直到前年中秋,才由一前辈示意,兵解转劫,或可如愿,乃用三味真火自焚,临化之前,曾有遗言,家母所为虽无大恶,但究非正道,终不免有伤天和,劫数已不在远,嘱我姐妹,但有机缘即使兵解,也非转劫归正不可。

愚姐妹因此也曾一度向家母苦求,母女三人同归正教,无如她老人家,陷溺已探,刻已无法自己。所以愚姐妹,只有日夜暗中祝告天地,早遇机缘,以免家母劫数。日前出山始蒙神尼慧因、慧果两位大师,允许渡脱,并说遇合应在今夜,虽然尘孽太重,结果并不太好,但终可如愿等语。临别又赠灵符一道,嘱愚姐妹,暗藏卧室,即使有客来谈,亦可免家母金屏照影之术察觉等语。

愚姐妹自不胜欣喜,谁知今夜申未酉初,家母忽然传声见告,说愚姐妹姻缘应在今夜,来人为散仙天池渔父高足,姓杨名旭并说事关本门盛衰,千万不可大意,还密授若干机宜,以为应付,其实决非我和寒妹本意。

所以梅田初遇道友,意颇不快,几乎冒犯,直到方才道友说出本意,才略放宽心。依我忖度,愚姐妹由邪入正,或与道友有关,因此请来一谈,共商决策,兼掩家母耳目,道友适言颇见光明磊落,果能掬诚相见吗?”

杨旭听了玉英一番话之后,才知道二女竟是散仙戴晋所生,不由更加发生好感道:“如此说来,伯父竟是家师至友,彼此更非外人了,素闻伯父昔年因眷一魔女被逐师门,家师间中也曾常自此规戒,想不到魔女竟是二位道友的生母,更万想不到伯母竟欲以昔日施之于伯父者,又复令二位道友施之于我,现在既巳说明,二位能念世谊,在伯母之前,代为解围,我便感激不尽了。”

说罢,又在灯下向二女仔细一看,只见玉英,面如满月,长眉入鬓,眼角含威,已是一团正气,寒芳更是秋水为神,梅花作骨,颇有一尘不染之概,不由心中更加祟敬。

寒芳苦笑道:“你倒说得容易,如果我和姐姐能解此围,又何用再请你来商量。老实告诉你,适才家母已经说过,百年以后,尘世必有一场浩劫,正邪各派为了光大自己的门户,都在此刻物色后起人才。她说适才见你,身具仙骨仙根,只杀孽太重,数劫之后,如归本门,当为特殊人物,否则一为武当、峨嵋或佛门物色,定为我阿罗教下强仇大敌,所以令我姐妹不惜用任何手段加以笼络。

“如果你一定不肯就范,便须杀死,在本山炼魂百年,役充天欲神幡使者,决不会纵令逃去,虽然她老人家也许劫数将临,所以如此倒行逆施,但她一言既出例无反悔,此刻除佛门中具有无上妙法的高僧神尼或可渡化,舍此便只有你能勉强……”

她说到这里不禁有些碍口,娇羞得把头低下,再也抬不起来,说不下去。

玉英见状,连忙脸色一沉,看了杨旭一眼道:“这事关系着我母女三人和杨道友的成败甚大,并且和他年的劫运有关,你千万含糊不得。杨道友固属正人君子,就你我也非凡俗女人,时间已是不许,如果不对杨道友说明,也许就会因此铸成万劫不复的大错,你既尚存世俗之态,那还是等我说吧!”

说着,又看着杨旭道:“请勿看得我不识羞耻,实在因为这事处境两难,所关者更大,所以我才不得不忍羞向道友言明,适才我与舍妹已经商量好了,在目前的处境之下,只有请道友暂遵家母之命,与愚姐妹作一名义夫妻,延过今晚再说。如果愚姐妹由道友接引由邪入正,固然决不敢忘大德,即使另有遇合,只要能使家母得免劫数,愚姐妹也知恩必报,决助道友出困。好在愚姐妹也和道友一样志切正果,以后断无婚嫁之理,过此一关,名义存在与否悉听尊命如何?”

玉英侃侃说罢之后,卓然而立,一双妙目忒自莹然欲涕。

杨旭不禁听得呆了,半晌不语,寒芳又接着说道:“我姐妹已经对你把话说明,为什么老不开口,难道一定要闹得两败俱伤才是意思吗?”

杨旭又沉吟了一下,慨然道:“先师本有遗言,不许开罪伯母门下,伯父又系师门挚友,修道人色相皆空,一时从权本属无妨,何况藉此免致开罪贵教,也许幸免伯母劫数,再得因此而使两位道友弃邪归正,更是绝大功德,这是一举而数得的事,权衡轻重,自以遵命为是。但是贵教素来不忌人欲,倘或伯母再有强人所难之处,我原不足惜,彼此不仍有损无益吗?”

二女闻言,不禁都有点不胜娇羞,继而也一齐慨然道:“道友所虑极是,不过愚姐妹虽在魔教,尚知大义,设或家母再有相逼之处,我二人愿以一死同拒乳命,即使受尽魔教中诸般苦恼,也决不会令道友独任其咎。”

杨旭细看二女言态均出至诚,方才答应,三人又互相商量了一下,各依年龄,改了称呼,正欲一同前往魔宫叩拜芳华夫人,倏然耳畔传来一声冷笑,接着说道:“怪道人说女生外相,原来你三人竟敢串通一气,打算背母叛教,杨旭无知情由可原,难道你二人也愿意尝试金刀解体,魔焰焚身的滋味吗?”

二女不禁大惊失色,再看壁上暗藏神尼慧因所赐灵符已经不见,心中更加惶急,杨旭见状,也知事态有了极大变故,立即放出五行真气,打算凭着所学一拼,二女一齐哭道:“旭哥,这事大有蹊跷,千万鲁莽不得,而且你也决非母亲对手,好在我们苦心对天可表,现在惟有同去魔宫请罪或者还有万一生望,否则我二人或可从轻发落,你便难免炼魂之苦了。”

话才说完,又遥听芳华夫人冷笑了一声说:“原来你两人倚仗是我女儿,可以从宽发落,便敢勾结外人公然叛教,今天且叫你们先看看厉害。”

那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非常刺耳难听,话才说完跟前绿光一闪,身子已经到魔宫一座偏殿上面。全殿绿光笼罩,魔形幢幢,显得非常可怖,二女认得正是平常拷炼生魂的天刑殿,不由心胆皆裂,吓得说不出话来。

再看芳华夫人,已经换了一身魔装,头上散披一头秀发,上穿树叶编就披肩,下身虎皮战裙,赤脚芒鞋,右手紧握着七煞神剑.左手挽着穿心灵蛇,背上斜插着七枝天欲魔幡,腰佩人皮口袋,面色顿转青碧,两只眼睛里也不时有绿光闪动,显然有情急拼命模样。

这差不多是近数年来,从未有过的状态,不但二女惊得伏地战栗不已,就连杨旭也觉骇然。

半晌又听芳华夫人把牙一挫高声喝道:“你三人究听何人蛊惑,敢在我面前做出这等叛教的事来,还不快说出来,真要尝尝我这三十六种天刑的滋味吗?”

玉英闻言,首先伏地战抖着道:“母亲!女儿决不敢叛教,实因劫数将临,父亲已经兵解,诚恐母亲再有闪失,所以才想弃邪归正,以求挽回万一,此事与妹妹无关,更与旭哥无涉,全是女儿一人之意,如有责罚,万死不辞。”

说罢放声痛哭,伏地不起。芳华夫人倏然双眉一耸,又冷笑了一声道:“你别打得好轻松主意,竟想一个人把事全揽过去,保全他们两个吗?告诉你,别做梦,你们在绿萼楼所谈一切,我已全行知道,分明仗着党羽已经混进魔宫,打算教我栽筋头,好让你们从容逃走,竟还敢向我花言巧语,企图蒙混吗?”

“现在只有两条路,听你们选择一条,一条路是你们和杨旭立即成婚,再把藏在魔宫奸细说出来,我便看母女情分,连杨旭也免去刑责。另一条路,那只有让你们三人遍历三十六种天刑,充我新炼天欲魔幡符使,除此以外,决无通融余地!”

寒芳不等说完,便伏在地下哭道:“母亲,你忘了父亲兵解以前的遗言吗?女儿死不足惜,如果因此引致劫数,那便百身莫赎了。旭哥也经我们问明,他系父亲旧日至友天池渔父门下,也非外人,还请看在父亲分上,免予刑责放他回去……”

芳华夫人闻言,更加发怒道:“你也敢跟姐姐一样,用劫数来吓我吗?他既系你父亲至友门下,更应以子侄之礼见我,为什么擅引奸细扰我魔宫,适才不加刑责,但令与你姊妹成婚,已属格外成全,想我放他,那是做梦,我言已出向无反复,只你三人立即成婚,说出藏在宫中是谁,凡事总好商量,否则便须立刻加刑,只听我这灵蛇三叫,便是时候。”

说罢,脸色越发难看,杨旭不由也走前一步,稽首道:“伯母容禀,小侄适因不明师门渊源,以致有失礼貌,尚请原谅。不过成婚一节,小侄志在修真实难遵命,至于勾引外人,扰乱魔宫实无此事,即使过往仙侠或有援助,也决非素识,事前更无计议,还望鉴谅。”

芳华夫人似乎沉思了一下,又看看外面,只不开口,半晌在左臂所挽灵蛇,忽然咕咕连叫,殿上绿光大盛,骤然一声响亮,三人身边倏的现出三根木椿来,芳华夫人又冷笑了一下说:“现在灵蛇已经初叫,你们如果答应走第一条路,还可停刑,稍迟便无挽救了。”

杨旭抗声道:“小侄万死不辞,必敢强人所难,实难遵命。”

芳华夫人厉声道:“你们所谈一切,我已尽知,目前除遵我命,决难饶恕。”

那臂上灵蛇又二次厉叫,接着空中飞下三条法绳,将三人分别兜起,转向椿上,殿上绿光渐转红色,四壁也起了金铁交鸣之声。

二女儿见状又在椿上哭诉道:“母亲,你就不念母女之情,难道连兵解转劫的父亲,也忘记了吗?女儿们纵使有心叛教,罪该万死,形神皆灭,他日万一父亲历劫归来!……你……你不也……”

话犹未完,芳华夫人也不禁惨然,方欲开言,却不料身后绿光一闪,突然现出一个庞大狰狞可怖的魔形来,登时她又声色转厉,.哈哈大笑道:“你们想用夫妻儿女的感情来激动我吗,须知在我教下,只有阿修罗王的法旨,决没有骨肉之情的说法,现在只问你们能不能遵我法论,除此以外,如再多言,不待灵蛇三叫,我便施刑。”

杨旭见状,不由激愤道:“玉姐寒妹,今日之事依我看来,伯母心灵已受阴魔控制,如再忍受,不但于事无益,或许更有大害,请恕我要从权反抗了。”

他护身的五行真气暴涨,法绳全断,身子离开了木椿,左肩一动,一道五色剑光也自发出,正打算先行割断二女束缚,三人合在一处,然后再一齐冲出去。

却不料芳华夫人一声狞笑,右手七煞魔剑也自脱手,一道暗绿光华,早将杨旭剑光敌住,接着左手灵蛇,猛一抬头,喷出一道强烈紫焰,直射杨旭身边。

那五行真气,一触紫光,好象受了无边压力,立刻缩了一下,紫光随即包了上去,将五行真气连人包了一大圈,丝毫动弹不得。

灵蛇又咕咕连叫,芳华夫人倏然身一抬,一声厉啸,看着杨旭道:“看你不出,竟有这大的胆子,敢和我抗拒,如今对你暂缓刑责,且教你看个榜样再说。”

一声金钟响处,殿内碧光悉化血焰,跟着九十九把金刀一齐飞出,纷向二女身上插人,每一刀下去,立起青烟,二女随声厉叫,加之刀一着身,立起魔火。

霎时间,衣服全毁,二女都赤身缚在椿上,被两层血焰罩着,每人身上各插四十一把金刀,刀刀不断冒着青烟,宛转呼号惨不忍闻,那一片雪白肌肤,渐成焦黑,只一主刀仍在空中盘旋不下,半晌之后玉英尚自勉强撑持,寒芳已是奄奄一息。

芳华夫人倏又双眉一扬喝道:“你看见吗?只此便是榜样,此时天刑虽已发动,如能及早觉悟,向我二相神魔盟誓,永为教下弟子,不但你可免刑,就她二人也可立即宽宥,仍为夫妇,如再执迷不悟,主刀一下,她二人固须遍历三十六刑,你也决难保全了。”

杨旭再看二女时,玉英犹自咬牙忍受,寒芳倏然把头一抬哭道:“旭哥,我实在无法再忍受下去,你却千万不可承认母亲乱命,我们实拼一死,还可转劫,一入魔教便永远无自拔之日了。”

芳华夫人闻言不由又冷笑一声,厉声道:“原来连你也敢如此,我要让你三个人强过头去,也不算魔教的厉害。”

玉英不由又睁开眼睛哭道:“母亲,你忘了父亲的惨遭兵解吗?据神尼的指示,今夜大家劫数就要临头,你为什么要这样倒行逆施,真要同归于尽吗?”

芳华夫人身后魔影又是一现,他倏然又狞笑道:“你还想你们那该死的父亲吗?要不是他屡次作梗,不让你们的本命神魔附体,今天你二人何致如此倔强,竟敢抗魔主之命,也罢,你们即愿受天刑,梦想转劫,我且教你们再尝一种滋味。”

把口一张,喷出两点血光,裹着两个裸体美女,长才三寸,转眼各化两道惨绿光华,直向二女分头罩下。

二女对于金刀魔火,似尚可以忍受,一见母亲平日代练本命神魔出现,不由都在木椿狂叫一声,各自打算用金刀解体之法,拚弃肉体遁出真灵,身子略一挣扎,顺着金刀钉处,手臂腿股各自分裂。

正待震碎顶门,却不料芳华夫人又是一声狞笑,右手一指,二女登时半点动弹不得,所裂各肢又仍合上,那两遭惨绿光华,只在两人身上一闪便自不见。

就在这个时候,杨旭也情急拼命,暗中把乃师天池渔父秘授五行神雷,取了两粒,先用一粒从护身五行真气里面发将出去,那神雷出手,仿佛两粒五色透明弹丸,和所练真气光彩相仿,猛然之间,不易察觉,一和身外灵蛇所发紫光接触,便是轰然一声大震,不但紫光震散,连空悬金刀魔焰也被荡开老远。

他见得手,再不客气,接着用第二粒神雷又向芳华夫人打去,芳华夫人初见敌人已被困住,半晌不见动静,未免稍为大意一些,又因驱使二女本命神魔附体,以致分了些神,那神雷已经到了面前,正待招架,已自不及,接连又是一声巨响之后,左臂所挽灵蛇,首被震碎,本身也受了重创,厉叫一声,便自隐去。

杨旭不由心中狂喜,再看金刀魔火全停,二女也已脱离木桩,颓倒在地上,只是周身裸无寸缕,创痕宛然,不由不敢正视,把头掉过去,欲待舍去,心又不忍。

他正在着急,猛听玉英咬着牙齿说:“我二人本命神魔已经附体,少迟便一切不能自主,你不趁此走开,如何是好。”

杨旭正迟疑间,暗中又听一声冷笑,回顾寒芳,已从地下站起来,纤手一指,一片彩霞连自和二女一同裹上倏然离地而起,转眼又到了寒芳小筑的绿萼楼上,玉英所住的那间房内。

只见绛烛依然,酒香犹热,四周寂静无声,二女都卧床上,不禁又掉头不迭,方拟寒芳既然行法,遁到此间必有所嘱。

正待问明再定行止,随闻寒芳娇呻半晌,颤声道:“旭哥,事到如今……还用得着避什么嫌吗,你请……回过头来,我有话说。”

那声音异常凄楚,可怜欲绝,直使人不忍卒听,杨旭不由掉头略看,寒芳已经撑着,扯着一床锦被掩了两人下体,又峨眉紧蹙,泪眼莹丝,那玉英似仍迷未醒,躺在寒芳身侧一动不动。

待问所以,寒芳已先开口道:“旭哥,方才我和玉英姐为你都是九死一生,现在母亲已受重创,一时决无法赶来,但我姐妹因受金刀刺体血焰焚身两种天刑,如不及早医治,必然无救,那近窗几上有一瓶冷香灵露,是我魔宫圣药,请你随即取来,在我们每一创口上抹些,不久便可复原,等我姐妹复原之后,再行助你出困,这是情非得已,还求你不要拘于世俗男女之嫌才好。”

说罢,娇呻宛转,又眼看着杨旭,一脸乞怜之色,杨旭再看近窗小几上,果然放着一个二寸来高的白玉小瓶,跑去揭开瓶塞一看,灵药白腻如乳,芬芳扑鼻,连忙取了过来,放在床上沉吟着说:“寒妹,你能自己动手抹吗?”

寒芳把牙一挫,恨声道:“你这人,到了这个时候,我姐妹的性命已经间不容发,你还……”

说罢娇呻不已,双目紧闭,那眼泪直流出来,似乎奄奄一息,即将待毙的模样。杨旭不由怜惜万分,心肠一狠,取过药瓶来,先用瓶塞抹上些,就平伸着的左臂一处创痕抹上了些,果然立刻平息,焦黑之色随时褪去,便依次一直向肩上胸际抹去,一会儿浓香四起,创痕尽平。

寒芳虽然一双妙目依然紧闭着,但是黛眉尽展,梨涡微露,已经有了笑意,似乎痛楚已失,再看她,娇躯横胨,皓腰酥胸,白腻如玉,只伤处略留些猩红,双乳菽发,胸脐半覆在锦衾里面,细喘微微,胸腹之际,时复颤动。

他心中不由忐忑不已,捏着药瓶一呆,忽然耳畔,又送来一阵细乐声,夹着妙曼情歌,仿佛怨女怀春,求偶不得光景,鼻中也送进一种迷人香气,非兰非麝,直催得四肢百骸起了异感。

那寒芳又蓦然支起了左腿,粉臂雪股全陈眼底,只觉脂腻香浓,哪里还有半点剑痕,一时耳、眼、鼻、舌、身、意,完全不克自持。

正在这时候,寒芳又忽然睁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回眸一笑,杨旭方觉销魂荡魄,只才一刻那床里身躺着的玉英,骤然一跃而起,散披着一头秀发,满脸青紫之色。

她好象厉鬼一样的惨叫道:“旭哥,寒妹已受神魔克制,便我也决难持久,你如再不行法护身,立遭天魔吸髓之劫,戒体一毁,你我三人便万劫不复了。”

说完,随即又倒在床上,房中立刻灯光全转成粉红颜色,乐声歌声也越发荡人心魄。

杨旭不禁憬然惊觉,连忙退了一步,放出五行真气,将身护定,一面取出三枚五行神雷藏在手中,静以待变。

只一刹那间,二女已由床上起来,赤身连翩而舞,不但寒芳,剑伤全无,媚态人骨,就是玉英,也肤光致致,流波送盼,和以前通体焦黑,哀号欲绝之状大不相同,料知决为魔法所幻,神志格外大定。

再看二女舞态越发妖艳,随着乐声节奏,更形入妙,接着粉红灯光中,又现出九对粉妆玉琢的裸体男女,绕着两女且歌且舞。

半晌之后,一对对都拥抱起来.一片春光,直令人眼花撩乱,在乐声靡靡与浓香醉人当中,二女几次都要扑上身来,全被护身五行真气挡了回去。

杨旭一见情势不妙,也几次想冲出室外,但那一片粉红灯光,好像具有极大吸力和弹性,一任他如何冲闯,始终无法移动一步,在万般无奈之下,只有想用五行神雷一试,但又恐误伤二女固然不妙,一击不中更无法以继其后。

正在踌躇,猛觉心思恍惚,顿生欲念,不由陡然一惊,忙将三粒神雷同时发出,轰然一震之后,眼前一黑,再看时哪里还在绿萼楼上,原来却是山坡下面一片广坪。

四面插着数十面粉红长幡,已有若干折倒在地,月光下,只见数十点萤火也似的惨绿光球在空中沉浮不定,隐约可闻鬼声啾啾。

再看二女已经血污狼藉,陈尸在地,似被适才所发神雷震毙,不禁心下又觉惨然,追悔万分,正待纵剑起飞,倏然一阵阴风过处,那数十点惨绿光华猛然聚在一处,结成一个极大光圈,圈中现出一个巴斗大的骷髅,白骨森森,七孔各喷绿光,转瞬已将天空布满,好似一个垂天绿色光幢当头罩下。那骷髅也随之升高,现出全身骨骼,一声厉啸之后,冷笑道:“我好意招你为婿,想不到竟敢抗命,即此已是该死,如今又杀我爱女毁我神幡,还不快将生魂献上,难道还要等我动手吗?”

那声音之惨厉,已经异常难听,再加上骨骼构成的鬼手在绿光中连招,两只惨碧鬼眼不住闪动,愈加令人可怖。

杨旭正在惊恐之下,那一幢绿光已经向内收缩,裹紧了护身五行真气,化成一大团阴火燃烧起来,饶是离开肉身尚有丈余,已觉其寒刺骨,浑身酸痛难忍,接着那骷髅又是一声狞笑道:“且教你尝尝我这冷焰焚身,阴火化骨的厉害。”

那声音简直如枭鸣鬼啸一般,杨旭心中又惊又急,忙又取出两粒神雷打去,却不料神雷在绿光中连闪之下,其响甚微,并不见有何效力,不由心中更惊,那骷髅见状,越发得意,笑声连连不已。

半晌之后,绿火直盛,杨旭浑身酸楚格外难受,再看身外五行真气,已在渐渐消融,不由把心一横,使出师父舍身转劫之法,先把元神暗藏紫府,将所余十三粒神雷和一柄五行真气所化仙剑一齐吸入腹内,运足神功,猛一收缩,接着全身暴涨,一声震天也似的巨响,浑身骨肉,悉化五行神雷,一齐发作。

那具芳华夫人所幻化的白骨,本已料定杨旭已成瓮中之鳖,欲待阴火练化他的肉身,再取生魂,万想不到,出乎意料之外,竟有这么一着,先是阴火震散,仍如萤火一样沉浮了一天,继则那青黄赤白黑五种神雷不断爆炸,连歼余魔幡一震轰毁,如非遁走得快,几乎连所化白骨也被震散,不禁手忙脚乱,厉啸连声。

再看空中一团彩球襄着杨旭元神,已向东北角遁去,地下二女身边,也各飞起一团绿光,裹着生魂,似欲飞去,但又被两个神魔裹着,正在挣扎着,不由大喝一声:“上有魔网,下有神焰,我倒看你们能逃到那里去。”

接着一声阴雷震动,空中又起了满天白色浓雾,地下涌出一片暗赤火焰,那五行神雷连响之后又归寂然,只胜下一颗彩球和两点绿光,在半空中来往冲突,仿佛冻蝇钻窗一般,渐渐无力。

那具白骨又狞笑一声,右臂起处,化成一只灰白大手,平空先向杨旭元神抓去,满拟一下定必得手无疑,谁知倏然小坡上面一声轻雷响处,一道金虹泻天而下,所有灰雾赤焰,立刻如汤泼雪,一扫而光,那只灰白大手,也缩回不迭。

就在这个时候,山坡下面金光一闪,又爆出一个火花,将两团绿光裹定,一刹那间绿光和所附魔影便被练化,只胜下一朵金黄火焰襄着二女生魂,转眼和彩球合在一处,仿佛一盏珠灯垂着四色流苏悬在空中,异常好看。

随即山坡下面现出一个方面大耳齿白唇红的小和尚,合掌道:“阿弥陀佛,小僧心印,奉家师虬髯憎和武夷山上天梯不老婆婆之命,向此间魔宫主人化一善缘,请看他两位份上,放他三人转劫去吧!”

那具白骨冷笑道:“以方才剑光灵符而论,我还只道铁肩慧因等几个老不死的僧尼前来寻事,原来却是他两个差你到此,不过彼此同属旁门,向来无嫌无隙,你既称奉命代他三人求饶,可知杨旭擅自入我禁地毁我神幡,又蛊惑我二个女儿叛教吗?”

心印笑道:“实不相瞒,小僧来引已是好半天了,魔宫上空禁法也是由我用不老婆婆灵符和家师贝叶神圭破去。所以杨道友才能进去,一切经过岂有不知之理,老实说,如非我将师尼慧因师太那道神符揭去,你还睡在鼓里呢!”

说罢哈哈一笑道:“你别太把事看左了,今晚之事,几位尊长尽已前知,全看在你平日尚不过份为恶,才命我先来安排一切渡你归正,只因我见你对杨道友态度太狂妄了,所以有意揭去神符,让你先来警觉一下,想不到因此反害他和你两个女儿受尽你魔教中二相神魔的无边痛苦,这虽是我的罪过,但就凭你逼人为婿,凌虐亲女已天理不容,难道自己还以为不错吗?”

那具白骨不由大怒,狞笑一声,七孔又放出惨碧阴火向心印当头罩下,一面右臂一起,那只灰白大手二次又向三人元神生魂抓去,心印笑了一下,大袖微举,一闪便自不见,那灰白大手竟将空悬彩球火焰抓个正着。

却不料那点火焰看去光芒似不太盛,却是佛门至宝圣灯神焰,一入掌心,立刻发生不可思议的威力,便如一团烈火一样,连忙楹开已经深入骨髓,四肢百骸俱沸,蓦然一声大震,那三百六十五节白骨全成粉碎,一阵青烟起处,焦臭之味四溢。

转眼烟中仍现出芳华夫人的本相,只四周被一团佛光笼罩着,接着山坡上飞下三个人来,第一个黑面虬髯,头戴金箍,身披烈火袈裳,脚踏芒鞋,右手挽一百零八颗通天犀角数珠正是虬髯僧;第二个白发红颜,身穿水合色道服,一手云帚,一手按剑正是不老婆婆梅琴仙子李映红;最后是一位清癯老尼,大袖低垂,笑容可掬正是神尼慧因大师。

三人下来以后,慧因大师首先笑道:“可喜道友仗着虬髯师兄圣灯佛火之力,有相外魔已去,只无相阴魔犹存体内,但此决非我等所可为力,最好还是由道友自己用慧力化去,庶免真元损耗,两甲子光阴在我辈修神道人屈指即是,能忍耐得住吗?”

芳华夫人在佛火中略一点头,又向空悬彩球中三人元神生魂看了一眼,意似不舍,慧因又喝道:“各人自有因缘。你又生此痴妄念头作什?两甲子后,少不得还是他三人来替你解脱,去吧!”

说着,双手合掌,诵起梵唱,芳华夫人连连点头,也合掌称谢,冉冉飞向魔宫上空,徐徐下降,一闪而没,那座魔宫,也跟着沉入地下。

不老婆婆笑说:“魔宫自决不可留,梅花何辜.大师能稍为保存这寒芳小筑为他年转劫人修真之所吗?”

慧因一笑道:“我原无可无不可,你既饶舌,便须为我封存,以待后人呢。”

不老婆婆也笑了一下,掏出一片轻纱来向空一掷去,立化白云将一带山谷完全罩住道:“此一言,又须费我一番手脚,不过籍此免去梅花一劫,也算是一大功德。”

掉头又道:“心印,你知罪吗?”

心印自从遁出冷焰,本就藏在坡下,一见三老出场,立即赶来侍立一旁,闻言答道:“弟子知道。”

虬髯僧听见倏然颜色一变,冷笑道:“如非你这孽障,妄自逞能,将慧因大师灵符揭去,他三人应遭魔劫,也决不至几乎形神皆灭,现说,魔女所练天欲神幡,上有无数生魂,虽然大都皆系为恶孽报,如果杨旭稍有一线生机,决不会乱发五行神雷,自拼同归方尽,以至无一幸免,你自问今夜之事,能对他三人和无数遭劫冤魂吗?”

心印速忙伏地合掌道:“弟子知罪,请师父责罚!”

虬髯僧猛然喝道:“如此顽劣,决不允许再在我门下,姑免处死,可将一切法力封闭,宝剑缴还,自去川西黑石山面壁百年,待我后命。”

心印不由吓得战战兢兢的道:“弟子情愿今日后另积十万外功,以偿今日冤孽,尚请免予百年面壁。”

不老婆婆也脸色一沉道:“你此番造孽太重,便我也无法挽救,只有依你师父之言,去到黑石山面壁百年,限满再说。”

心印不由更慌,伏地连连叩求两位师父加以饶恕,虬髯僧、不老婆婆只是不允。

半晌还是慧因师大说:“恶因已种,既然面壁百年,何补无数冤魂,以我看来,杨旭和玉英姐妹,此去必须转劫三生,才能归正果,其间险阻正多,何不就命他护持三人,历转诸劫,以赎前愆,就便另积十万外功,超渡那些因此劫化沙虫的无数冤魂使其重返本来面目,即使对他本身不免灾劫不也功德无量、胜坐枯禅吗?”

虬髯僧和不老婆婆,才颇色稍霁道:“如此从宽发落,未免太便宜你这孽障了,还不谢过大师玉成之德,就便请示未来机宜吗?”

心印连忙谢过慧因大师,再看彩球仍悬空际,杨旭元神尚可支持,二女生魂已经萎顿不堪,正待向大师请示,猛见慧因大师袖一扬高声喝道:“你等之事,我已命心印始终维护,如遇奇险强敌,我等亦决不坐视,可去安心转劫,只不昧却本来,三劫之后,当可各归正果,去吧!”

说着,杨旭元神首先稽首作谢,二女也似在叩首。

倏然一声大震,耳畔似闻人语道:“三生幻梦,百年一瞬,还不醒来吗?”

接着一阵旃檀香味,再睁眼一看,身子仍在青磷谷口蒲团上面,所藏孤云神僧前赐灵符陡然大放光明,照得大地通明,不禁顿悟前因。

再看唐蕙也恢复了原来状态,端坐在另一蒲团上,愈显得清静庄严,只右边又多一个妙龄女尼,也坐在另一蒲团上,仔细一看仿佛人面甚熟,不禁又是一惊,再一回忆,才知竟是由玉英历劫意珠的聘妻董素,但不知如何倏然到此。

心中又在疑真疑幻,猛听董素喝道:“三生历劫,百年梦幻,你到此刻还不醒悟吗?”

诸葛钊闻言,恍如当头棒喝,忙道:“我已大澈大悟了。”

董素道:“既已大激大悟,如何还有人我之相,玉英意珠董素,无非色身偶幻,你还思念作什?”

诸葛钊一时无法回答,不禁一怔。

接着唐蕙也把二目一睁,笑道:“大师姐,你无端又弄什禅机,如非你一再藏头露尾,我二人岂不少受若干惊险,如今大家既已悟澈三生,为何还不商量破阵之策,等回去以后,再由你谈禅说法不好吗?”

董素微慨了一声道:“我真想不到,你二人已经历劫三生,仍不免如此着相,此次魔劫,我固不免误事,难免师责,但你二人定力较差也是一大原因,现在魔阵已历七日,只差半个时辰便可出困,其实只要巡台清净,魔劫与我何干,如非必须应点,便是此刻,我也一样可以出去,你忙他作什?”

唐蕙想到适才诸般幻境,不由脸上一红微愠道:“都是你自作聪明,如果依照师父柬帖,事前对我说明,大家全明白过去三生所历不要好得多吗?你说别人着相你这宁死不愿和他见面,不也着相吗?既然悟澈前因,一尘不染,夫妻情侣又什么关系,为何要这样避开呢?”

董素不禁默然,诸葛钊慨然道:“只我一情痴,累你二人历劫三生数百年难解,如今既已梦觉还提它作什么,既是表姐说还有两个时辰便可脱魔劫,大家大意不得,还宜小心才对,我此刻三生所修法力完全恢复,意念所知好像魔阵险恶决不止此,有话还是等出阵之后再说吧。”

董素忽然也说:“表哥、师妹,赶快收撮心神,依我感受,好象鬼母已经发动九天无相阴魔来袭.决非前此所遭可比,稍一不慎便入幻境,永堕魔劫无法自解,只师傅金刚不动禅功可以抵御,不过你二人功力尚浅,是否可以与阴魔相抗尚自难说。

“这种阴魔来去全无痕迹,无声无嗅,无色无相,专攻修道元灵真神,一经深入便如声之随响,影之随身,非具极大智慧与定力,决难驱除,而且防不胜防,最好能使元灵退藏于密,一切出诸自然,或可无害。”谈罢便自入定。

唐蕙、诸葛钊闻言,也各自守玄珠,寂然不动,做起禅功来,半晌之后,都觉得四肢百骸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始而酸麻痛痒全来,继之以喜怒哀乐爱恶欲七情俱动,瞬息之间,身意万变,简直无法忍受。

约有一个多时辰过去,董素尚可支持,唐蕙、诸葛钊已经渐渐撑持不住,倏然一声梵唱,都觉顶门一震,立刻遍体清凉,如释重负。

耳边似乎有人一笑,接着说:“恭喜三位魔劫已过,且请随我看个热闹,不比独坐枯禅要好得多吗?”

再睁眼一看,三人都已到了青磷谷外,左侧一座小峰上面,身外被一幢佛光笼罩着,奉命三生维护的心印和尚正立在面前微笑着,那一座销魂蚀骨鬼阵已在半里之外,霞光泛彩,忒自变化万端,不禁惊异不已。

诸葛钊首先说道:“师兄真个法力无边,适才如非那一声梵唱,将小弟等三人救出,真支持不了哩。”

心印笑道:“我那有这高的法力,能随意出入魔阵,一下子就将你三人救将出来。方才是我两位师父,偶尔游戏,双方打赌,不准借任何法宝之力,各凭修为以身试魔,一较道力深浅,所以先由他二位将你三人用佛光护住,挪到此地来,目前两位师父还在阵中,你不见那妖阵还在变动吗?我不过奉命在此地伺侯你三位而已,你怎么谬加赞许起来。”

诸葛钊猛忆三生维护全仗心印,不由又称谢不已,心印笑道:“三位此刻现必都巳明白此中因果了,我佛说过,诸大弟子慎母造因,想当初如非我一时好胜,何致令你们三位纠缠不已又迭遭惨祸,幸而此生魔劫已终,此后除修道人必经的四九天劫而外,都是坦途,我也可告无罪,能不见责已是万幸,你还谢我作甚。”

董素道:“过去的事暂时不必提它,虽然师兄一时游戏,致我三人几乎连转劫都难,但三生维护之德实不敢忘,何况你为我三人在神女峰下,也曾误中赤面罗喉费天化赤尸魔焰和五阴妖钉转过一劫呢?”

唐蕙失惊道:“心印师兄也曾为了我们的事转过劫吗?我怎么不知道呢!如果不是师姐说明,我还当你仍是本来面目呢?”

诸葛钊道:“是真的吗?我对自己三生经历,还只适才在幻境之中知道一个大概,如果师兄真因我三人而转劫,那更令我难安了。”

心印看了三人一下笑了一笑,正待说自己遭难转劫经过,猛见魔阵彩霞格外漩动得厉害,并隐泛金碧光华,半晌之后,倏然一声雷鸣,那彩霞立被震散,满天五色缤纷,直似洒了一天花雨,谷口外面立刻露出一片空地。

那不老婆婆正跌坐在东南方巽地上,周身却在一幢浅碧光华笼罩之中,头顶上立着一个尺许小人,和不老婆婆一般无二,只形体和初生婴儿一样,知道那仙子所炼元婴、正以本身真气扫荡魔阵。

再看师父虬髯僧,竟侧身偃卧在谷口要道上,左肱枕在项上,右腿微曲,右手掩在脐下,似已熟睡未醒,但仔细一看,七窍皆有金光泛出,烛照所至,残余断霞无不消灭。

才和三人说:“你们请看,我二位师尊荡魔功夫虽然不同,至此也算登峰造极了,如今妖阵业已全毁,那老怪物怎还不出来呢?”

猛听谷内一声钟响,忽然飞出一朵血红莲花,花上也站着一个尺许高的小人,其状和入阵之初所见鬼母潘涛一样,现身以后,先四周看了一下冷笑道:“我道几个无知小鬼,那有这大法力将我蚀骨销魂大阵毁去,原来却是你们两个有名人物在此替他们撑腰,既然如此,我潘涛还有几件不值一笑的小顽艺儿,一发请两位指教如何?”

说着双手一扬,大声喝道:“你们且请试试我这套赤癸散花神针的厉害。”

喝着,两片暗赤红云挟着万缕金针,向两人分头打将下去,不老婆婆也冷笑一声道:“无知淫魔,你以为这积秽炼成的东西,就可以伤我元神吗?”

说着,浅碧光华大盛,便待向那两片红云迎去,猛听虬髯僧睡在地下,仿佛呓语道:“李道友,你忙什么,留着她这点辛苦炼就的顽艺儿,让她那些徒子徒孙去尝尝滋味,不比你替她毁了更好吗?”

说罢,似乎身子微动了一下,那两片红云挟着金针,骤然好像在半空中被什么东西迎头打了一下,登时反卷回去,其势愈加迅速,直向谷口里面飞去。

鬼母潘涛见状大惊,双手一招,正打算收回去,那两片红云,已经从头上直向谷里倒飞回去。

好像反击之力极大,一时竟收不住,情知这万缕赤癸神针,如果落在谷内魔宫上面,所有门下弟子决受不了,不由着急,连忙将身一摇,足下血莲晕涨,乘势一退才勉强将天空两大片红云金针收住。

就这样,已有大半落向谷里,随闻惨叫惊呼之声四起,显然魔窟已经发生绝大惊扰。

但是潘涛把牙齿一咬,收起残余金针之后,转又冲向谷前,把口一张,喷出七粒彩球,转瞬化为青黄赤白黑淡蓝深紫七个烟圈,又慢慢展开,织成一片明霞,向不老婆婆和虬髯僧罩下。

看去好像平淡无奇,较之方才红云金针声势要差得多,但虬髯僧却高声道:“李道友留心,此是魔教七情迷魂圈,千万留他不得,最好乘机除去,免得若干定力不深的后辈又因此受害。”

不老婆婆这时已收回所发阴阳二气,跌坐在浅碧光华之中越发宝相庄严,寂然不动,顶上婴儿也自入窍,慢慢的由脑门上发出一点白光。

那白光初现似甚微弱,半晌后越转强烈,瞬息之间,已经布满顶上,仿佛一面经丈圆镜,那七情圈所化明霞,光华也越发越盛,但被逼得渐渐收缩,仍然成了七个圈儿,由圈儿又化成弹丸大的七粒彩球,聚在那一圈白光中。

蓦然波波连响,又幻成七个尺许高的美人,各自裸无寸缕,每人脸上却分别现出喜怒哀乐爱恶欲等颜色来,潘涛更从怀里取出一面小小金牌,披散头发,拔下一枝碧玉簪来,不断的敲着,似在催促。

那七个美人神态也更形明显,有的梨涡微露,春横眉黛,有的满面生嗔,啮齿怒目,有的娇啼宛转,红泪栏杆,有的流波送盼.媚态可掏,甚至折腰而舞,攘背以向,无不曲尽其情,尤其是最后一个,正在嫣视媚行之际,忽然在空中一下跌翻,回眸一笑,宛然横陈姿态,更觉撩人。

不老婆婆始终寂然不动,虬髯僧卧在地下也似乎久入睡乡,只看得诸葛钊不由满腔怒火,二女更把头掉过去,只心印笑说:“原来魔道中人伎俩不过如此,这一来这场把戏就要完得快了。”

说着,猛听虬髯僧大喝一声。

“无耻女鬼,生前既造淫孽,死后还不回头,任随别人播弄吗?”

喝着,七窍金光大盛,宛如七枝金箭,直射七魔,那七个魔女,被喝之后,忽然齐叫,便欲逃去,无知已被白光吸紧,一点无法移动,金光一经照体,立化七个骷髅,仍在白光中沉浮不定。

不老婆婆也猛然开眼说道:“善哉,善哉,苦海茫茫回头是岸,想你七人,生前各恃天生丽质.不知颠倒多少众生,因而葬送了多少青年男子,死后复被鬼母摄去遭受炼魂之苦,三百年来更不知又造了若干罪孽,此番幸遇我和虬髯道友,替你等解去束缚,还不随我归去吗?”

那七个骷髅,啾啾有声,似乎不胜悲啸,在空中一滚,一齐都投入不老婆婆怀中。

鬼母坐在血莲上,一见七情迷魂圈又被破去,并且丧失了三百年来收之不易的七个倾国倾城美人鬼魂,最难得的是七个美人,必须分以七情见其妖媚,又必须趁其七情流露精神未损时撮取生魂,以魔法苦炼半甲子才能合用,虽然大半出之名娼奇优,但全是不出世的美人.一时决无法凑齐再炼。

她不由心中更加急怒,厉啸一声,宛如鬼嗥道:“李映红,你也旁门出身,为什么这样赶尽杀绝,丝毫不留余地,那七情神魔,你收去无用,如可还我,今日之事我暂时罢手,那三个孩子既有你和虬髯僧出面,我也暂时饶过这一次,如不向你二人找回面子,决不再去寻他们,否则莫怪我今天与你拚了。”

不老婆婆未开言,虬髯僧已从地下一跃而起道:“你这无耻淫魔,趁人家大人不在家,专一欺负孩子,已是无耻之极,上来即吃了三个孩子的大亏,早就该看我等脸面才对,谁知你却公然叫阵,对他们说,只要他三人在你那自以为了不起的销魂地狱中熬过七天便可放走。又说了不算,等他三人尽历三生情孽之后,又发动无相阴魔困扰,已到限期仍不罢手,天下无论那一派宗主,有象你这样无耻无赖的吗?”

他顿了顿继续道:“现在你既愿罢手,无论何时,只李道友和我留在尘世一天,随时都不妨找上门去,就把几个有名的老怪一齐约去,我们也决不会说你人多仗势无礼,此刻要想讨还那七十骷髅却没有那么便宜。”

话犹未完,不老婆婆也睁眼冷笑道:“虬髯道友,你已功行快满的人,为什么还这大的火气,这七块死人骨头有什么大了不起,她既要,我不妨还她。不过,这七个女人,虽然未闻大道,也都是天地灵气所钟,薄有根基,虽为魔法禁锢凝炼,现在经你佛光一照灵明已得,她是否能收回还在未知之数,你何妨让她一试,也好心悦诚服,不然我们虽不怕她,不让她说我们上门欺人巧取豪夺吗?”

说着,把手一指,七个骷髅重又从怀中飞起。

潘涛一见七个骷髅飞出来,顾不得不老婆婆奚落,连忙行法一收。谁知那七个骷髅,只停在空中,并不飞回,已是大为吃惊,但倚仗七魔已与心合,与本身息息相通,只要敌人不用法宝佛力禁制,只略耗元气,决无收不回之理。

忙又嚼破舌尖,喷出七粒血珠,向七魔射去,大喝道:“你等平日受我心血喂养,今天如何这等倔强,再不回来,各有头发指甲在此,只我将这两般法物一加祭炼,便要立受阴火焚身之苦了。”

七个骷髅闻言,似各悲啼有声,缓缓的向潘涛身边飞去,但飞得极慢,有的连动也不动,潘涛见状,更为焦躁,愤然变色,右手向身后一招,从谷里魔宫中飞出七点缘火,一到身边便化成圆形火球,每一火球当中,都似裹有模糊血影,烧得滋滋直叫,七个骷髅见状,随又化成七个魔女向火球扑去。

虬髯僧冷笑一声道:“无知淫魔,你又上当了。”

说着右手一抬,一道耀目金光闪处,接着震天也似的一个霹雷打下,阴火魔女立即被消灭,只剩下七团黑影。不老婆婆见状,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葫芦把手一招,那七团黑影立刻投向葫芦一闪而没。

潘涛情知中计,正在激忿,猛听身后有人说道:“潘道友少歇,且等我来看看,这两位了不起的人物,有多大法力,竟敢如此上门欺人。”

说着从谷里飞出一人,周身黑气围绕,直似一团浓烟裹着一个模糊鬼影,一闪而过,已到虬髯僧面前落下。虬髯僧和不老婆婆一看,只见那人身高七尺,却瘦得象一根竹杆,浑身上下焦黑如墨,只一双鬼眼碧绿,在闪闪放光,识得是青海涧池三怪之一,玄阴教主马天玄。

虬髯僧首先笑道:“马道友向来在盐池清修,从不干预外事,今天忽然来此,也打算凑这场热闹吗?”

马天玄在黑烟中,猛然把两个碧绿的眼珠一翻,冷笑了一声道:“我玄阴教下,本来向有人不犯我,我也决不犯人戒条,不过当年的武飞云,却系旧交,鬼母潘涛更是我的义妹。今天的事,因友及友又当别论,算不得便是干预外事,我知道你两个向来倚仗和峨嵋武当两派均有相识,又和铁肩慧因慧果等僧尼往来,便以仙佛正宗自居,其实还不是自吹自捧妄自尊大,今天既敢到此上门寻事,我又适值在此,也算半个主人,如不当面请教,岂不又惹你两个事后说嘴,道我青海三怪徒负盛名,竟无实际吗?”

不老婆婆不待虬髯僧答话,也从地上站起来笑说:“我还真不知道,原来道友竟跟天魔女武飞云,鬼母潘涛全是至友,那就难怪要插足今天这场是非了,不过,道友打算怎样呢?”

马天玄又在黑烟当中冷笑一声道:“你要问这个,我久也闻得,你擅长运用阴阳二气,又集释道两家法力之长,现在是胜者为强,只要我这个怪物输在你手,此间便由你们和潘道友了断,我们以后再谈再讲,否则便将潘涛道友阵内所困三个男女留下,听候发落,通知万仓老儿前来受死……”

虬髯僧不待马天玄说完便也冷笑道:“你到底不愧是一派宗主,说话太爽快了,本来今天的事是胜者为强,何须多说。”

说着看了不老婆婆一眼道:“李道友,不必再多说什么了,我们既久仰青海三怪的道术精奇,今天遇着这个场面,还能不借此大开眼界吗?”

说着一掉头,看着小山坡上四人道:“你四人既不打算走,要看热闹不会过来吗?此刻还站得远远的做什么?”

心印闻言,向诸葛钊、董素、唐蕙说:“这家伙是青海三怪中最无赖的一个,也许我两位师父有不屑与之较量童思,所以嘱咐我们上去搞他一阵。唐师妹,你那贝叶神梭,对付这头凶魂厉魄炼成的东西颇有用处,何不试他一试?”

又向董素眨眨眼道:“你那通天心镜也是专制这类妖邪的至宝,少时不妨和唐师妹一同出手,包管叫他先丢个人。”

唐蕙却笑说:“你这人,就专一喜欢出主意,支使别人,你自己呢?”

心印笑道:“我么,少时你会知道。”

说着大袖一挥,那幢佛光拥了四人在虬髯僧身边落将下来。

那马天玄在黑烟当中,遥见四人飞来,两只碧眼连霎,龇着白森森的长牙一阵狞笑,冷不妨从黑烟当中伸出一只乌金色大手,猛向四人便抓。

唐蕙、董素因受心印嘱咐本就准备停当跃跃欲试,只因碍着不老婆婆和虬髯僧在场,不敢冒昧。一见妖人大手来抓,一个右手一抬乘机打出一只贝叶神梭,一点浅碧光华直奔那只鬼手迎个正着。

只听轰的一声,鬼手立被震散,接着董素通天心镜也自出了镜囊,一道寒碧光华,恍似一轮皓月照射过去,马天玄附体浓烟,又被冲散了一个大洞,只听一声厉叫之后,人已经闪出去五六丈远近。

心印不由哈哈大笑道:“玄阴教主,这不能怪我两位师妹鲁莽.只怨你的鬼手冷不妨来得太急了,你且别忙,这两下不算,稍为歇一会儿,不服气再来如何?”

说着把头一晃,竟自走出佛光之外,看着空中血莲上的潘涛元神笑道:“你在上面看得清楚,这能怪我们吗?”

似乎满不在乎的模样,虬髯僧方喝一声:“心印仔细。”

马天玄激怒之下,略将鬼手和附身黑烟凝聚,已经又扑过来,鬼母潘涛也迎头洒下一阵腥秽触鼻的血雨,两下来势都疾如风雨。

谁知就在这一刹那间,心印人已不见,那一蓬血雨却和马天玄迎个正着,双方才一接触血雨立化为魔火,围着马天玄燃烧起来,那篷血雨原是魔教中有名的赤癸魔焰,无论仙凡,只一着身,秽迹所至立刻炼化,饶是马天玄是个积年妖邪,也被烧得滋滋连叫。

潘涛一见误伤自己好友,又是所结新欢,不由着急,连忙收回,马天玄已被烧伤好几处。

他在连遭重创之下,更加急得咆哮如雷,立将身边人皮口袋一拍,喷出一片浓烟,雾时间,便满布四周,天色立刻昏暗,转瞬黑烟浓密,如入长夜,但见黑漫漫一片浓烟,夹着四处鬼哭神嚎,渐渐泛出千万点磷火,四面八方都有凶魂厉魄扑来。

虽然虬髯僧、不老婆婆各有佛光真气护身,诸葛钊等三人也都在佛光笼罩之下,鬼物扑不上来,也令人心惊不已。虬髯僧见状不由大怒,七窍各发出金光扫去,董素也用通天心镜发出寒光上下探照,但浓烟愈盛,暗中鬼物也越来越多。

不老婆婆忙叫:“素儿、虬髯道友快些住手,此乃妖人驱使千万生魂所炼玄阴鬼户阵,破它并不太难,不过,这些千万生魂,都由马天玄强迫摄来,你们的神光宝镜,只要烛照所至,难免使他们残魂剩魄劫化沙虫,又造无边大孽。”

虬髯僧依言立将神光收敛,董索也将通天镜藏好,马天玄见敌人忽将神光法宝收起,还以为不经久战,意欲遁走,大喝-声道:“原来两位有名人物也不过如此,要想出我这个阴魂鬼户大阵也不难,只将三个小狗留下,依我的话,叫万仓快来纳命,我便网开一面,放你二人出去,那小鬼和尚我却侥他不得。”

他正在吆喝着,守着阵中鬼户,一面倒转阵法,以防敌人逃走,猛听身边有人冷冷的道:“你这混蛋真混得出奇,方才两次苦还吃得不够吗?我师父不过因为你这鬼阵是千百万生魂聚成,恐怕造孽有伤天和,所以才令大家停手,要不然,不用说二位师父,只凭我小鬼和尚和二位师弟妹便可以将你打发回去,你当谁还怕你这点鬼画桃符吗?你先别说嘴得意,我且让你再尝一下滋味,自然有人来收拾你。”

话才说完,背后便有一股绝大的潜力打到,砰地一声,早着了心印一下大刀金刚掌,只打得眼中金星直冒,几乎倒下来,不由更加怒极,大骂:“小狗可恶,竟敢暗中伤人。”

心印一笑说:“你这混蛋真混得可爱,这一片浓黑的什么玄阴鬼户阵不是你自己搞的吗,怎么倒怪起别人来,我不是明明站在你身边,你自有眼无珠,又能怪谁?”

说着吧的一声,左颊上又着了一下,直打得马天玄掩口厉叫不已,他连吃大亏之下,不由更为激怒,右手一挥,接着一声低啸,直似鬼哭一般,那阵中万点青磷骤然聚成一片青碧磷火,向心印说话之处逼上前去,鬼声啾啾也越发难听。

岂不知心印又在另一面叫道:“我在这里,你尽管搞这鬼打墙做什么,依我说,这里本没有你的事,就此回去还来得及,再迟就更没有你的便宜了。”

马天玄把牙一挫,手复一扫,那片无数青磷结就的光墙,猛然一个旋风,又化成一座上尖下大的光塔向心印当头罩下。

但闻哈哈一阵笑声,人又去远。马天玄听见,知道又被逃去,恨了一声,那座光塔仍又分散,化成无数青磷,分投四面八方,似在迫索心印踪迹。

猛听不老婆婆高叫道:“心印,他的克星来了,你别再逗他,快到这里来。”

话犹未了,倏见满天浓雾之中忽然现出一片祥气,四周梵唱大起,一会儿金霞连闪,阵中倏然现出一个青衣少女,手捧着一个白玉瓶,瓶中甘露不住地向四面喷散。

那弥天黑烟浓雾,只一着露立刻化为乌有,所有青磷,也齐化鬼影,向空膜拜,各显欢喜之色,一闪即没。转眼之间,又现出青天白日,地下只剩下一片空坪,连潘涛血莲也归乌有。

马天玄最初也很慌张,只道来了什么圣僧神尼,一见只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少女,不由大怒,出手便是两粒玄阴神雷,向少女打去。谁知那两团乌金光华看去似甚有力,才到少女身边,波波两声,便如石投大海,一点威力也没有出来,不老婆婆、虬髯僧都在微笑。

董素、唐蕙、诸葛钊三人,已走向前去向来的少女招呼道:“小燕师妹,是师父着你来的吗?”

少女点头不语,身边金霞一闪,便与三人合在一处,大家都有旁若无人之概。马天玄不由心下更怒,但是妖阵巳破,阴雷无效,料定必有极大法力的佛门能手暗中相助,不管是谁,反正今天绝占不了便宜,与其吃大亏还更丢脸不如速走为妙。

连忙脸色一沉道:“李映红,虬髯僧,今天我玄阴白骨两教权且认输,只你二人不死,我和潘道友必寻上门去,就等着吧!”

说完正待遁去,猛听一阵笑声,心印又在身侧现身道:“教主,你放心吧,慢说我两位师父寿与天齐,不难等你,便他两位飞升还有我呢,你只愿意造孽不怕丢人,随时随地我们都可以相见,有事不妨请便,无须再招呼了。”

马天玄哼了一声,立化黑烟遁走,只听得一声:“小狗可恶,终有一天我叫你知道厉害。”

那圈黑影已到西北山顶,一闪而没。随见小燕向不老婆婆、虬髯僧下拜道:“家师令我请两位师伯到荒庵待茶,就请李师伯去下完那局残棋。并且说,此间的事已由她传声鬼母,约好半甲子后,各凭道力仍在青磷谷了断,请不必再耽搁。”

接着又道:“心印师兄请暂回灵阳谷,二位师姐和诸葛师兄请一齐随我回去候命。”

不老婆婆一笑道:“如此说来,虬髯道友我们且去水晶原再打扰她一次,顺便再了却一件公案。”说罢一笑,便和虬髯僧各纵遁光而去,心印也笑道:“恭喜三位因缘各了,我也卸却一半责任,恕不奉陪,我先去灵阳谷寻张道友作伴了。”

说着金光一闪,也自不见。

唐蕙笑道:“这七八天,我真和做梦一样,师父、师叔全回来了吗?”

小燕道:“岂但回来,师父师叔已经和李师伯下了好几天棋了。这一回诸位师叔和师父本来并不想出面,只派心印师兄和鬼母稍作周旋便了,后来李师伯见鬼母七天已了,不但不止不休,反面变本加厉的使用无相阴魔,最后竟想自己化身入阵,非使诸葛师兄坠入魔劫不可,这才邀了虬髯师叔前来。

“末后马魔出场,李师伯因不欲多伤无辜生魂,传音向师父告急,师父这才命我持了他老人家的八功德水,离垢金刚神符,和天花宝盖,破去妖阵,接引无辜生魂各转轮回,就便请两位师伯叔和你们回去,不过我看师叔对大师姐很见怪。也许会有什么责罚,都说不定,还望小心为佳。”

董素看诸葛钊一眼,默然不语,四人把遁光联在一起,一同向群玉峰水晶原飞去。

不一会到了牌坊上空,各自落下来,走进自在庵一看,不老婆婆已在和慧因师太对局,虬髯僧在一旁观棋,只慧果大师一人端坐在石案旁石凳上。

一见四人进来,先向诸葛钊说道:“今生虽尚未见我面,三生因果当已尽知,此番经过尚好,只是我那孽徒自私之心太重,事前既未能对你和唐蕙说明,事后又补救得太迟,致你在妖阵之中,遭受七情六欲摧残特重,表面虽然看不出来,实则真元损耗太甚,如非携有孤云上人灵符,也许连唐蕙都要受累,但是你事前一无所知以假为真,有此定力非容易,并不算替你师父丢人,回去可将令师特赐灵丹服下,运行一周天,当可无碍。”

诸葛钊听完,连忙下拜,先谢了三生维护之德,又自承不肖未能运用禅功对抗魔劫,与董素无关。

慧果道:“这个不关你事,少停我自有发落。”接着又向唐蕙道:“你虽随你师父三生,功力仍差,此时不必落发,可携小燕暂去湘江寒芳小筑潜修禅功,待你前生母亲芳华夫人超劫出关,再俟师父和我之命,每年不妨分出一半时间来出外修积外功,二十余年以后,群魔历劫,大家都不免杀孽,过此便全是坦途了。”

唐蕙也谢过师叔站在一旁。慧果师太接着脸色一沉,又唤董素道:“你已在我门下三生,如何还是这等着相固执,不肯在事前与诸葛钊见面,以致几乎误人误己已是大错,偏又自作聪明,自己以为定力极高便看得他二人非坠情关不可,竟图代作撮合,俾成一对神仙眷属,而自求清净,以免受累。就此一点,更非我法所应有,本应逐出门墙,听你自寻归宿,姑念三生修为不易,此外尚无大过,可在本庵面壁十年,以代忏悔,你既清静自诩,入关之前,便可削发,赐名涤尘,用以记过。”

董素最初颇为恐惧,闻言转有喜色,立刻上前谢过师父。

不老婆婆正在下棋,忽然笑道:“慧果大师,你这等发落,我很有点不平,在过去三生当中,以她受的委屈最多,定力也最高,而且处处都是为人勇往直前,宁死不屈,即使有这点小错,亦复人情之常,你未免责之太苛了。”

慧因大师微笑了一下道:“你说她责罚的太苛吗,须知衣钵传人,决非易事呢。”

说着看了董素一眼笑说:“不因十载禅关,那得无边降魔愿力,你师父这一番作用是打算替你灭去三十年后多少杀孽,知道么?”

董素拜伏在地道:“弟子知道。”

虬髯僧道:“坐关便坐关,三十年后的事管它做什么,我们不也终须历过那一劫吗?”

不老婆婆笑道:“我的意思和你们略有不同,既不想成佛,也不想上登金仙,只求以一个不死之身,周旋于天地之间于愿便足,只要本性光明合乎天理,虽造杀孽也是公德。”

慧因连忙合掌道:“罪过,罪过。”

不老婆婆只一笑转向唐蕙道:“那寒芳小筑,是你三生旧游之地,自从芳华夫人坐关之后,是我将它行法封了,以致近百年来,所有万树梅花,只留得一双老鹤作伴,你此番回去,庭院荒芜,固然必须修治,那大地方,也一定要有几个女侍才对,我顺送你几个伴侣好吗?”

说着,掏出腰间白玉葫芦说:“这是鬼母所炼七情神魔,原本是七个天生丽质,绝顶聪明的女孩子,形骸虽然已朽,精魂经过鬼母数百年锻炼,一旦凝聚无异生人,适经你虬髯师叔神光照过,恶性已化,不妨带去闲中作伴,就此顺便渡化,也是一件功德。”

唐蕙看着那白玉葫芦,又看着慧因大师有点不敢接受。慧果大师笑道:“你怎么这等胆小,如果这七个魔女恶性未尽,李师伯能送你吗?你只管受下来,决无妨碍,如再顾虑,不妨由我再用佛力化炼一番,再行交你便了。”

唐蕙又分别谢过,接过玉葫芦交给慧果师太,慧因大师又看着诸葛钊道:“你那灵药服得愈早愈好,就此回去吧!素儿、蕙儿、小燕也到后边休息,此地无须你们侍立,快去吧。”

众人闻言,各自去讫。

诸葛钊离开自在庵之后,连忙纵剑回到灵阳谷,入洞之后,见心印已和张纪方在自己所住石室说笑,忙道:“主人归迟,还请二位佳客原谅。”

心印笑道:“且慢客套,那边的各位师长有什么嘱咐吗?”

诸葛钊忙将经过一一说明,心印笑道:“这一来,两个小尼姑一个面壁十年,一个罚与梅花为伴,你这三生旧侣将何以为情呢?”

诸葛钊笑道:“师兄不必取笑,我如今已勘破情关,三生一梦,还提它做什么?”

心印笑道:“绿萼楼头,梅花明月,水晶原下,空山积雪,你真能完全忘情,了无半点相思吗?那董素或许真能涤尽凡尘,你和唐蕙恐怕都未能尽除绮障呢?”

诸葛钊悚然道:“师兄真是神目如电,小弟以后敬当书之座右,永以为戒,决不敢再生俗念了。”

心印道:“你这又着相了,其实圣贤仙佛,至情所在,也不容完全祛去,只能知道色相皆空,一切便沾染不得,何况刘樊合籍,葛鲍双修,神仙亦有眷属,你又愁他作什,你不见慧果师太的处置吗?他日在万树梅花,闲云野鹤之间,再着你们一双倩影,不也为我们侠仙留一佳话吗?”

诸葛钊愀然道:“照师兄如此说,小弟是天仙无望了。”

心印微笑不语,半晌方道:“求仁得仁,三生夙愿,一旦得尝,不也是一大快事吗?鱼与熊掌本来不可得兼,老弟做什么又起贪念?你遭此次魔劫,真元暗耗甚多,还是赶快服药去做功夫,等你下丹之后,我们再为细谈好吗?”

诸葛钊一被提醒,果觉真气有点异于平日,连忙辞过二人将药服下,去那石堂打坐,起初竟有点支持不住,半晌后方勉强复原,待药力深透全身,觉气血运行一周天之后始能如旧,但终觉龙虎难调,没有平常自在。

待下丹之后,再向心印请教,始知一时决难恢复,偶然之中取过石几上由山外携来铜镜一看,只见面容瘦削,差不多要老了十年光景,不禁更为失惊。

心印笑道:“情欲一动,本来最易损人精神,何况你集三生忧患情欲于七日,又受阴魔侵袭呢?不过,生老病死本人常情,这也值得失惊吗?如觉失去少年风仪.待我他年炼药奉送,使你不改张绪当年如何?”

诸葛钊猛然大笑道:“凡事皆幻,是我非我有什么关系,和尚又不是我,为什么强作解人呢。”

心印不禁点头微笑道:“恭喜老弟,又打破一关了,张老弟近来那口蓝虬剑已练得收发由心,今日便须归去,适得我那虬髯师父传音,我也有事须去辽东,暂行别过,今后良晤,当在巫山巫峡之间,行再相见吧。”

说着连连颔首,大袖一扬,金光微闪,人便杳然,张纪方不禁欣然羡道:“心印师兄一切功夫都已致化境,此行得蒙诱掖并赠宝剑,真是受益匪浅,可惜小弟缘悭福薄,李仙子,虬髯禅师和慧因慧果两位神尼,皆未及见,今日归去,又未知何日才能和各位相见,道友他日有暇,能许时相过从吗?”

诸葛钊笑道:“适才心印师兄不是说过,他日之晤应在巫山巫峡之间吗?也许有缘,我们又会在道友所居仙府小聚呢!即使不然,小弟如奉师命下山修积,也必向仙府奉访,道友倘能再来此小住,小弟理当扫榻以待,如蒙不弃,还请就此缔一忘形之交如何?”

张纪方凄然道:“小弟素鲜交游,才出师门,便遭奇险,如非道友等相救,早入魔劫,能许缔交真是求之不得。”

说罢互拜数拜,才纵剑飞去。

诸葛钊自两人行后,转觉寂寥,又自打坐入定,上丹以后,终觉功夫远殊往日,又起来练了一回拳脚,也觉气力稍浮,方自懊恼,忽然卓和从外面走来,先向他看了一眼,随后笑道:“少师父,我听心印师父告诉我,你已遭了一次极大的魔劫,并且因此因祸得福,已经将过去三生所学道术完全恢复,有这话么?”

诸葛钊苦笑了一声道:“也许是的,不过此番魔劫实在厉害,我的真元已经大受损耗,也许一年二年都不能复原,纵有前生法力也无用处,真是得不偿失呢,你问这话有什么意思吗?”

卓和看了诸葛钊一眼,似乎要说,又不敢出口的模样。

诸葛钊道:“你有什么话不妨说,我已有言在先,只我力之所及,一定助你成道,为甚又这样吞吞吐吐的起来。”

卓和又迟疑了半响道:“少师父,我听心印师父说,你前生是仙人天池渔父门下对吗?”

诸葛钊道:“不错,我前三生确实是在天池恩师门下,你问这话做什么?”

卓和闻言,登时跪下来,仰着脸道:“少师父,你能把天池仙师的五行真气的修炼法则,传给我一些吗?”

诸葛钊不由失惊道:“你且起来,只要你说出必须学这一门功夫的道理来,我必陈明恩师将此法传你。”

说着,立即将卓和扶起来。

卓和见诸葛钊一口慨允,不由一脸惊喜交集之色,两只大眼里流出泪来。看着诸葛钊道:“少师父,我为了要学这门功夫,整整求了老师父好多年,他总说自己不会,有缘一定必有遇合,想不到竟在少师父身上。”

诸葛钊道:“你到底为什么要学这一门功夫呢?”

卓和道:“这件事说起来话长哩,我要学这门功夫,直到如今,已经十五年,除老师父以外,再没第二人知道了。”

说罢又不禁流泪,诸葛钊诧异道:“如此说来,你是定有冤仇在身了,但是为什么又专一要学五行真气呢?”

卓和闻言不由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卓和本大雪山外藏族番人,一向以打猎为生,自幼便具神力,走如奔马,身手天生的矫健异常,三五十丈高的陡坡峭壁,只要可容手足攀挽,带着一根系有铁爪的绳子,便不难上下,因此在族中颇有勇悍之名。

番人好勇善斗,一到此等出色少年,不问生得美丑如何,向为一般少女追求对象。卓和在十八岁那年,就被族中一位名叫山茶的姑娘爱上。

那山茶虽是番女,也生得相当俏丽,颇有美人之称。番俗男女照例是先行跳月野合,生子之前,不禁另交男友,直等生子之后赶却野郎,才往夫家,此后便不得再有外遇。

偏偏山茶和卓和情好甚笃,除他一人之外,几乎绝无男友可言。卓和自结识山茶之后,对于其他番女,也一任百般挑逗绝不沾染,好象天生一对,地生一双一样,惹得族中少年男女格外妒嫉,那一般番女尚好,惟有同族的若干壮男,竟是全把个卓和恨得牙痒,偏又奈何他不得。

也是合该有事,同族中间有一个叫奢夫的,其勇力仅亚于卓和,偏偏也看中了山茶,自己以为有了几分意思,结果在跳月时却被卓和夺了,已是老大不是意思,心中还想趁在山茶末赶野郎之前略见些意思,偏又出乎意料之外的,连这一点全无法做到,不由激发无边凶野之气,挟着一把苗刀,和三枝标枪,竟乘卓和出猎之际,前去寻仇,又被卓和削去半只左耳,因此又结成不解之仇。

番族好勇斗强,死伤以后,除由亲属代为复仇之外,酋长例不禁止。有时,对方如系知名勇士,杀死以后转可借此得名,反为全族赞许,甚至把对方那颗人头斩下来,用漆漆好,当做一件极荣誉的纪念品,否则便将死者胁骨磨成小簪,插在自己腮上,能有这么三两枝,一望而知,便是了不起人物。

为了这个,奢夫几次都想乘隙将卓和刺杀,无奈卓和神力固然远胜过他,为人又极机警,一次也没有得手,反几乎送了性命,只得暂时歇下了这个念头。

转眼之间,几个月过去,山茶怀孕的消息又传出来,显见得这一双夫妇就要正式同居,奢夫心中更加恼恨。

这天,刚好是所居附近野牛砦赶集的一天,忽然来了两个卖药的汉人,一样都是游方道士打扮,一个四十多岁,生得横眉竖眼,一脸凶横之色;一个才只二十上下,却是一个出色的美男。

两人作场之后,先由那个岁数大的耍了一趟太祖拳,接着美男上场,练了一路宝剑,然后便由岁数大的一个发科卖药。番人极少医生,看得汉人所制丸散膏丹极其珍贵,何况两个道士,又打着北京某大药店的旗号,不多会那药便卖出去好多。

两个道士又耍了一阵单刀破花枪,最后,由那美男更显了一手惊人的戏法,倏的从怀中掏出七口短剑来,一口接一口的掷向空中,又掷着接着,再掷上去,愈掷愈高,也愈掷愈快,那七口短剑不住价在空中跳荡不已,仿佛七条银蛇在空中飞舞,映日生光,十分灵活好看,早把一般苗子番人看得呆了。

猛然那美男一声吆喝,双足在地上一顿,倏的飞跃起来二丈多高,接着一双大袖左右一分,左脚一踏右脚,又上去丈余,倏的身子一翻,活象一只极大蝙蝠,头下足上,从空中倒掠而下。

那七口短剑枪巧也从空中落下来,都离身前身后不远,那美男一声吆喝,双足一缩一蹬,身后二剑又被蹬起老高,身子跟着一个翻身,化成仰面朝天,两手各捞着一剑向上掷去和另外两剑碰个正着。

铮铮连响,四剑又全飞上去,双脚一落站在地下,刚好最后一剑已到头顶,他猛一张口,喷出一股灰白色罡气,和短剑只一接触,那剑好似着了什么,一下便飞上半空,比前次六剑飞得还高。

美男站定之后,将七剑一一接住,把手一拱,向四方转了-转,笑道:“这点小功夫不算什么,初学乍练,有什么不到之处,还望当地老师父,过路行家们多多包涵。在下金冶儿,随师访友到此,卖药不过济世,一不图名,二不图利,现在还有一种大力丸,是家师发愿炼成,专为练武之用,一付转弱为强,一付长力千斤,每付只卖二两银子,如果不灵,包退还银。”

说着,打开药箱,取出一个金漆木盘,放上十包丸药托在手上说:“今天只卖十付,有缘的朋友不要错过。”

一面看着场子旁边一块约莫三四百斤的大石头,笑道:“在下原本无缚鸡之力,就连看见一只癞狗也要惧怯三分,自从蒙家师改在门下,多亏这大力丸之力,你瞧!”

说着绕场转了一转,猛然石前站定右手抄盘,左手撑腰,左腿微曲,右脚一起,竟将那石头挑起来二尺多高,大声笑道:“如今,这只脚,多不敢说,千儿八百斤,还挑得起来,这两条胳膊,更不用说啦,灵不灵请看我当场试验。”

番人本极忠厚,看了无不跃跃欲试,只苦于二两银子不是一个小数,以致伸手买的并不多,奢夫家本富有,又是酋长盂康的舅子,正苦无法战胜卓和,一见有此灵药,不管好歹,高声叫道:“这十包药我全要,你不必再卖给别人了。”

说着,掏出一大锭银子来道:“这里是二十两银子,且请了,把药交给我。”

那美男子把奢夫一看,见他不过才二十来岁,生得精壮异常,虽然一身番人打扮,单只项下两串宝石,和所穿一件蜀锦外衣,便知不是平常人物,再看那背后一把苗刀,更料定是番人中间一个不平凡的主儿,不由笑说:“这药不比寻常,须照药单服用,你认得汉字吗?”

奢夫打开一包,果有药单在内,不由呆了一呆。

美男笑道:“不认得无妨,今天我们相遇总算有缘,只你家中有空闲房子,不妨请我师父在你家住上几天再走,不然,这药虽然极灵,如吃得不得其法,那肿胀酸痛的罪可不好受呢!”

奢夫一听,心中更加欢喜,笑说:“我家便在菪外黑石坞,房屋多着呢,只要你们真能教我长上几百斤力气,我一定用上好饮食款待,临走还送你们一袋金沙,就是要麝香红花也现成。”

说着,把那十包药拿过来揣在怀里,银子放在盘里,美男收起银子,向四十多岁的道士看了一眼,那道士笑说:“我们本来不应打扰人家,不过这位施主为了服药,又当别论,不过离开此地多远呢?”

说罢立刻从地上站起来,迎向奢夫面前,奢夫把那道士一看,只见他一张猪肝脸,黑中带紫,两中暴涨眼隐露凶光,再配上一部络腮胡子,一个蒜头鼻子和那张血盆大口,虽然相貌极为凶横,但是也十分显得威猛,不由心中暗喜,笑说:“我那住的地方,叫黑石坞,离开此地,不过二十多里,你们能在太阳没有下山以前赶到吗?要不然,我可以招呼两乘滑竿来,把你们抬去,我知道,你们汉人全是不会走路的。”

那美男冷笑了一声道:“我们这汉人也许不同一点,停一会我们不妨试试再说。”

说着收起药箱和刀枪把子,和那道士分别背了,一面说:“走吧,我们不认得你住的地方,你在前面带路。”

奢夫不知边两人都是川东有名大盗,又是白骨教中的能手,起初还恐走得太快,二人赶不上,有意放缓脚步,谁知走了一程,那美男在后面只催着快走,道土也丝毫不觉吃力,不由把步子放快,回头再看二人,仍旧轻飘飘的跟在后面。

他心中一赌气,野性随发,立刻连纵带跳,象一头猿猴一样,飞驰而去,一霎时便下去十多里,心中满以为二人绝不会赶上,谁知一掉头,二人仍在后面,一点也没有落后,不由站住脚惊得呆了。

那美男笑道:“咦,你为什么不走啦,是觉得吃力吗?还有多远呢!”

奢夫把手一指道:“那前面小山下,一片竹林里面,便是我的家,离开此地,也不过还有六里路,如果照这样走法,不消一会就到了。”

话才说完,又掉头向二人看了一下,只觉脚下一软,猛听美男笑道:“你再试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奢夫猛再回过脸去看时,已经到了所居竹楼下面,想了一想,不由跪下道:“二位究竟是山神还是神仙,方才冲犯还请原谅,不知不罪吧。”

说着连连叩头不已。

那道士笑道:“我们虽然不是神仙,却也差不多,只要能虔诚待我,包你有好处。”

奢夫又叩头谢过,请二人上楼坐下,把自己的母亲和两个妹子一一请出相见,手下伺候的苗女也一齐围着折腰为礼,等奢夫说明是两位神仙,又都跪下来叩头。

那美男向他两个妹妹大桃小桃一看,不禁笑逐颜开:“我师父每三十年才下山一次,渡化有缘人,想不到今天竟被你遇上,这是天大的造化,就你两个妹妹,也是难得的仙缘,还不快快拜师吗?”

奢夫和两个妹妹又立刻跪下,请求收在门下,那道士,起初还装腔做势不肯答应,经那美男代为祈求后,才算勉强收下,事后才知道,那道士姓邬名元成,外号紫面迦蓝,是白骨教下第九位尊者。

那美男金冶儿是他的得意弟子,外号如童真君,和蓝媚儿一样,同具阴阳两体专一迷惑青年男女为事,明里是邬元成的徒弟,实际上无异夫妇。

他们巢穴都在川东巴城白鹤观,此番因闻得大雪山出了一个喷火神貘,和一枝千年何首乌,又闻得番族和苗洞中颇多天生美女灵药,所以假做卖药前来寻取,想不到一到野牛砦,便遇上奢夫,三言两语竟然合拍,请了回来。

从此奢夫便成了冶儿的面首,大桃小桃也成了邬元成的鼎器,有时连奢夫和金冶儿,也都打成一片,好好一栋竹楼,便成了他们的无遮会所,靡迦淫席。

时间一长,奢夫又请元成教他功夫法术,并将和卓和结仇经过说出,那金冶儿不等邬元成答应,先问山茶长得如何,奢夫不由一阵夸耀,说得山茶住所之后,金冶儿自恃生得不惜,一面帮着奢夫,磨着师父教他武艺法术,以示见好,竟在那一个月明之夜,一个人悄悄走出,直奔黑石坞后山,奢夫所说的大桂树林后。

他一路寻去,果见山坡上面,有一座悬崖,崖侧一处飞瀑,宛如玉龙倒挂,三叠奔腾而下,崖上竹林而外,隐约可见似有竹楼一幢,心料那正是山茶所居,忙一提气,向崖上走去。

才上山坡不远,便见似有两人从崖上下来,连忙又闪身在一株枯树后藏好,半晌,只见一男一女,相携着,从上面走下来,那男的身躯高大,赤着上身,下面也仅穿着一件花布短裤,女的短衫臂裙,看去身材颇极婀娜,面目亦似姣好,料是卓和、山茶两人无疑。

等两人走过之后,便遮遮掩掩的跟在后,等到坡下,顺着桂林转向山侧,便见一片水光,再就月色下仔细看时,原来却是-个大约数百亩的深潭,水从东北飞瀑流来,经过一道小溪,注入潭中,又向西南流去。

这时候,潭中水波不兴,映着满天月色,仿佛天公有意铸成一面极大的圆镜,专为这三五月明之夜,细照垣娥体态一般。

前行双影已到潭边,女的笑说:“人家洗澡有什么好看,你又跟来,这算什么,现在请你暂在那边大石头上坐一会儿,却不许再到潭下来呢。”

男的笑应了一声道:“我是好意,夜深了,没有人作伴,不怕来个野兽把你衔去吗?”

女的又笑着道:“啐!好意?我才不相信呢?”

说着格格连声娇笑,一溜烟也似的,纵到潭边,脱下衣服,展开一幅长巾,在水浅处洗澡起来,月光下看去,肤光致致,掩映生辉,胸际双峰,隐约可见,绝似一条美人鱼,正在潭边逐波戏水。金冶儿不由看得呆了,咕的一声,咽下一口馋唾,竟忘其所以,直向潭边走去。

那一双男女,果然正是卓和、山茶,卓和这两天也听见人说,奢夫家中来了两个汉客,各具妖法,要寻自己报仇,但生性爽直,又自恃一身勇力,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这时候正坐在潭边一块大石上,忽然看见一人走来,一看,正是传说中两个汉客当中的一个年轻的,料定来人,绝系前来寻事无疑。

番人刀剑本来永不离身,不由心中大怒,立刻拔出那把吹毛可断的苗刀,一声不响,从石上一跃而起,接着向前一纵,一刀向来人脑后砍去。

如在平时,以金冶儿的武功法术,便有十个卓和也伤他不得,无如此时,他全神贯注在潭边的山茶身上,那一幅美人入浴图,已是足够消受,偏偏此时她在水中,似已娇慵无力,玉体莹然,完全仰在潭面上,月光之下,几乎无微不见,只看得金冶儿不禁呆了,一心只想得到那潭下的裸体美人,再也不料刀峰已从背后扫来。

饶是他闪避得极快,右肩胛上已经削去一大块皮肉,只痛得浑身冒冷汗,急切之中要抽背上短剑,一条右臂已经不受使唤,不由心下更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