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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香山

陈舜臣Ctrl+D 收藏本站

    孙文在檀香山与卢信、孙科的留影

    夏威夷的别名是“檀香山”。

    那是“檀香之岛”之意。名副其实,夏威夷自有檀香生长,所有檀香皆国王拥有,任何人不得擅自采伐。

    一###六年,就在前年的重阳之日起义失败后,孙文逃至横滨,后来又独自一人搭船回到夏威夷。这年的人口统计资料在夏威夷还保留着。

    华人人口二万一千六百一十六人。

    夏威夷总人口中的华人比率百分之十九点八。

    当时夏威夷总人口中有二成是华人。相较之下,当初少年孙文前来投靠兄长的一八七八年时,夏威夷的华人人口仅六千零四十五人,占总人口的百分之十点四,两种情况恍如隔世。

    一抵达第二故乡夏威夷,孙文立即前往兄长开店的珍珠港。

    让他吃惊的是,兄长的店里竟然先来了一位客人。此人正是他在香港见过的台湾人林炳文。

    “你怎么会来此呢?”

    孙文问道。

    “哈哈哈,台湾被日本取走,我又住不惯满仔的唐山,只得遍寻全球找一处可住之地,就这样四处走动。来到此地获知令兄在家,才冒昧来打扰。此刻令兄正在茂宜(Maui)呢!我可带你去。”

    林炳文说道。

    “哦,来到夏威夷,竟然还得别人带我回家。之前我对你很失礼。那时正值起义前夕,委实无法接待你。”

    孙文脱帽一躹躬。

    林炳文也脱掉帽子。两人的头上皆没有辫子。

    孙文犯下大逆不道的叛国之罪,因而不能将家人留在骚动不安的香山县翠亨村内。所幸在火奴鲁鲁(Honolulu)有兄长孙眉经营的商店,在茂宜岛也有牧场。

    孙眉这一牧场主人有一个“茂宜王”绰号,拥有广大土地。从香山县乡下搬来的家人就先安置在茂宜岛。

    “就搭明天的船去茂宜吧?”

    林炳文邀约道。

    在这一带漫步而行,不愧是第二故乡,遇见的不乏熟人及友人。然而,对方却猛然认不出孙文。

    他出声招呼,帽子一脱说道:

    “是我!孙文啊!逸仙啊!不认得吗?哈哈哈。”

    “啊!孙文?……我还以为是日本人呢!……”

    对方瞠目结舌答道。

    在孙文十八岁那年离开夏威夷后,夏威夷王朝与日本政府签订了一份所谓“官约移民”的政府间契约。那时日本人尚不多见。

    东洋人的外貌,加上未留辫子,看起来就像日本人。

    “啊,我就是从日本回来的。”

    孙文说道。

    在重阳起义之前,他曾为筹措资金及进行革命宣传而回到夏威夷,并且也组织了兴中会。

    那时候,其实他是打算从夏威夷开始遍游美国,对唐人人口较多的一些都市进行演讲。

    然而,有同志认为大清国败于日本之后正是大好时机,主张他应该立即回国发动革命,因而他才听其言赴香港。

    孙文的妻子和母亲杨太夫人皆在茂宜岛,一家人久别重逢。

    若将家人留在中国而自己却为革命运动奔走,对革命家而言是一种心理负担。为了不牵累家人,多半的革命家皆使用化名。

    在这方面,孙文受惠不少。

    现在全家都住在茂宜岛上兄长的牧场家中。孙文与林炳文也一起在茂宜岛盘桓数日。

    “可不能恍惚度日啊!”

    孙文自知不能永远沉醉在全家团圆的气氛中。

    “该做的事太多了。”

    好容易一家团聚,但孙文待在茂宜岛上却感到些许焦躁。

    “孙先生未免性急了些。”

    相伴而来的林炳文说道。

    “林举人果然有见识。”

    孙文苦笑道,用手摸着后脑勺。自从剪掉辫子后,他一时之间有了这一习惯动作。

    “那么我就陪你去火奴鲁鲁吧!……不过以后别再叫我林举人了……请叫我林遗民。国之将亡,举人又有何用?”

    林炳文说道。

    “嗯,你若留在台湾,那早就成了日本人。既然如此,没有辫子也不成问题。在夏威夷和香港,能不留辫子而四处走动,全是托日本人之福。没人会盯着你瞧。你若成了日本人,将是我等未留辫子之华人的后盾。”

    孙文说道。

    “日本人当中较有勇气的会远赴外国。朝鲜和台湾尚有日本的刺刀守护,其他的外国土地就要赤手空拳开创一番事业了,当中还有些有趣之人……我在香港碰到一些日本人,其中竟然有人认识孙先生。那人从事摩登的照相馆工作呢!”

    “啊,是梅屋先生吧?梅屋庄吉……”

    “正是!他说曾和孙先生交心畅谈过呢。”

    “没错!他主张今后不是单一国家的革命,必须人人联合起来才行。”

    孙文用怀想的语气说道。

    在茂宜岛的海边,两人边漫步边闲谈。孙文在茂宜岛有许多友人,革命事业也可放心托付友人。因而他希望能尽早出外进行演讲。相对地,林炳文则提出建议,在这块美丽的地方应该更加放松心情并放慢脚步。

    夏威夷的确是个美丽的地方。对孙文而言,更是勾引起从十四岁到十八岁这段青春岁月回忆的土地。受洗之地虽是香港,但让他立下信仰的却是在这段多愁善感的夏威夷时期。

    夏威夷兴中会已经成立。在向李鸿章献进言书未获成效后,孙文便赴夏威夷成立了组织。兴中会所制革命文件由他携回香港,途中靠泊横滨时,交给船具商陈清一部分。

    夏威夷兴中会于一###四年十一月召开成立大会。因起义之事孙文必须赶回国内,故正副主席由友人刘祥与何宽分别担任。

    夏威夷驻有大清国名誉领事,不容光明正大地成立革命组织。当时唐人最常聚会的场合便是“银会”——亦即标会,所以兴中会也采此一形式。每人出银十元,标到会的人便可回收百元的本利。

    在这种场合,众人聚集不足为奇。

    刚开始是以在卑涉银行(BishopBank)任职经理的何宽家里作为聚会场所,后来又转移到会员李昌的住处。场地虽窄小,但会员陆续增加。李昌在夏威夷政府当通译。

    受林炳文之劝,孙文将滞留夏威夷的时间较预定延长二周。

    在横滨向冯镜如借来的五百元于抵夏威夷后,他便立即还清了。孙文切身感受到向人借钱的确是件苦差事。

    在横滨几乎没有认识的人。只因船只靠泊的因缘际会,竟获横滨的船具商陈清慨然答应参加起义。

    ——此皆人情也。

    孙文越发珍惜与他人之间的交情。

    乙未广州起义时,另有几人从夏威夷前去参与,包括邓荫南、陈南、夏百子、侯泉、李杞、宋居仁、何早等人。对已返回夏威夷者,孙文亲自去拜访,对尚未返回者,则登门向其家族致谢意。

    托林炳文劝阻而展延行程之福,孙文方得以见到对自己命运产生重大影响的一个人。此人便是他在西医书院的恩师康德黎博士。

    孙文见到昔日老师康德黎博士的地点是火奴鲁鲁的码头附近。

    广州起义失败后,孙文遭清朝官兵追捕而逃至香港,随后立即找了康德黎商量今后之事。清朝向香港政府提出引渡孙文等人的要求。康德黎介绍一位达尼思律师给孙文,孙文因而得以安全离开香港。

    ——等契约期满,我也要离开香港。若有机会,当可和你再相见。

    康德黎当时对孙文如此说道。

    契约是指与西医书院签下的契约,也包括和其所属组织“雅丽氏纪念医院”(AliceMemorialHospital)的契约在内。

    香港有一名叫何启的长老人物,虽是长老级但年龄尚轻,仅不过年长孙文十岁左右。年轻时他留学英国,学习医学及法律,并娶了一位英籍妻子。返回香港后,他当了律师,也担任公职。但爱妻雅丽氏早逝,于是他用私产兴建了雅丽氏纪念医院,并创设附属其下的西医书院。孙文是一八八七年入学的第一届学生,当时康德黎博士担任教务长一职。

    第一届学生共有十一人入学,五年半后毕业者仅孙文与江英华二人,住同间宿舍的关景良则晚一年毕业。其后每年入学者仅一人或二人,且像陈少白这般中辍学生也不少,因而创校十年后,毕业生也只不过十余人。

    因缘起于此校的师生关系。创校者何启还设立了教会。康德黎与孙文的关系非仅止于一般的师生。

    在码头附近,孙文一眼就瞧见康德黎。从其所携物品便很容易认出来。

    相机迷的康德黎随身携带着轻便型的蛇腹相机。伊士曼公司(EastmanKodakCompany)已经开始贩卖柯达产品。在香港时,每逢星期日,康德黎便邀孙文同去教堂,做完礼拜后又请孙文当摄影助手。

    “康德黎老师!”

    孙文从大老远便开口喊道,让对方一开始颇感讶异而歪着脑袋。康德黎一下子没认出孙文。

    孙文走到康德黎跟前,左手取下凹折的巴拿马草帽,右手拢起前额头发。然后再用右手的手指头遮住鼻下短髭。

    “啊,是逸仙!”

    康德黎笑着如此喊道。用展颜一笑来形容最适切。在他的印象中,昔日学生孙逸仙从正面看是光头,仅后脑勺蓄长发并编成辫子。

    此刻他的前额顶已长满密发,鼻下还留有短髭。身上穿的是横滨均昌洋服店的“皇帝”谭有发为孙文特制的西装。

    “简直判若两人。这套西装挺合你身嘛!”

    康德黎说道。

    “多谢!真高兴见到你容光焕发的模样……对了,老师现在是正要返回英国吗?”

    “前去任职时是绕道印度和新加坡,回国时我想取道太平洋。在火奴鲁鲁滞留了五天,和家人一起。那你呢?”

    “为了宣传,打算从现在起横越美洲大陆。”

    “等美国的事一了,你应该去一趟英国。”

    “是的,我原本也有此打算。但美国的中国人颇多,而英国却好像甚少……”

    “不,可别那样想。你说过要为百姓建立伟大的中华共和国。这种事不仅是对本国百姓,更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告诉你,英国是此一宣传事业的中心呢!例如若能争取到伦敦《泰晤士报》的支持,那将胜过得到百万援军……不,这种事不适合在如此风光旖旎的夏威夷谈论。等你去到伦敦后,来我家再详谈吧!”

    康德黎说道。

    “我深切期盼。为求谨慎,还请老师告诉我住址。”

    孙文取出笔记本,写下康德黎在伦敦的住址。他自己并不知道,此一动作竟然左右了往后的命运。

    “艰深的话就留待伦敦吧!今天就陪我聊聊相机的事。”

    康德黎取出了相机。

    在那个时代,对旅行者而言相机是个重要的武器。距此数年后(一九○二)展开之日本大谷探险队的丝路之旅,为取得大清国地方当局核准探险许可,想出了替掌权者拍照的办法来解决难题。在他的日记中载着原本特地准备的相纸备份,在抵达目的地前竟然丢失了,让他懊恼不已。

    像康德黎这般相机迷除拥有高超的摄影技巧外,还喜欢坚持亲自冲洗底片和冲印照片。

    “提到这事,我倒想起梅屋先生很内行呢!”

    孙文说道。

    香港的“梅屋照相馆(写真馆)”是康德黎每逢星期日从教堂归来途中必到之店。向该店老板介绍孙文的人也正是康德黎。但当康德黎高高兴兴地进入暗房时,孙文却兴趣缺缺,多半只顾着回家而丢下一句:

    ——那我就先失礼了。

    有时他会与梅屋庄吉深谈。会话使用英语,二人不知何故倒颇为投缘。

    孙文与梅屋的对话多半并非攸关照相,而是时事。

    二人亦达成共识,即痛心西洋人瞧不起亚洲人,认为欲改变此事唯有提高亚洲人的文化水平一途。

    ——哈哈哈。竟然用英语骂西洋人,真是怪有趣的!

    梅屋说道。

    ——那就改用汉文也无妨。

    孙文也说道。

    就这样东拉西扯,有时康德黎从暗房出来时,二人还意犹未尽。

    ——哦,今天倒是谈得起劲。谈什么趣事呢?

    康德黎问道。

    ——政治大辩论。

    梅屋答道。

    ——这我大致理解。是关于亚洲的乱局吧?

    ——正是如此。

    二人异口同声答道。

    “难得久别重逢,今天竟然光谈照相之事。”

    临别时孙文如此说道。

    “哈哈,我已跟你约好在英国相见,为保持期盼的乐趣,其余的话就留待再会之时吧!”

    康德黎边笑着边如此说道。

    夏威夷的居留华人在这二十年间人数激增。夏威夷王朝已确定将自明年起并入美利坚合众国。

    华人人口这年(一###六)据正式统计共二万余,但实际的人数应该是两倍以上。

    原本夏威夷并无产业可言。该国的主要产业就是提供饮水、燃料给美国的捕鲸船,那也仅是船只前来这一带补充物品罢了。卡米哈米哈王朝(Kamehamehadynasty)视自然生长的檀香为己物而任意砍伐,完全不知要种植新树苗。

    自一八二○年起,总算有了种植甘蔗制糖的比较像样的产业。此产业的起源大概是始于发现自然生长的甘蔗吧。一般认为当初的发现者是往来该地的一名捕鲸船水手柯克,他是个唐人。初期的制糖器具与华南、琉球所使用者类似。

    最初是唐人零零星星种植甘蔗来制糖,到了南北战争结束后,糖价翻了两三倍,白人制糖业者便进来了。说来也够讽刺,就在那时劳动力突告锐减。乃因与捕鲸船接触后,新的疾病侵袭未有免疫力的原住民而造成病患大增。

    因此,原先专门替金矿、美国横贯铁路走私中国劳工的美国“人蛇”又开始活跃起来。

    康德黎将夏威夷的美景尽收镜头内,拍拍孙文的肩膀说道:

    “等你来伦敦时让你看看这些照片。你就以愉快的心情踏上旅程吧!”

    “一想到很快就能再相见,此次别离也就不致太悲伤。在那天到来之前,请多保重!”

    孙文紧握康德黎的手。

    与康德黎相约再见之期后便分手,孙文暂留夏威夷,为今后的行动做沙盘推演。

    对孙文而言,夏威夷是块熟悉之地。即使闭上眼睛,他脑中也能浮现出聚落处和前往的道路状况。

    或许就因为太熟悉,反倒产生了盲点。毕竟他初次踏上夏威夷这块土地已是近二十年前之事。当初唐人仅六千,现今却达数万之众。

    自今起宣传的对象或许该有所改变。广州起义时,他自始便放弃富裕阶级,根本不想拉拢他们。听说与孙文阵营一向处于对立关系的康有为,便因起义成员中无一是知名人物一事嘲笑道:

    ——居然连半个举人也无!

    孙文与陈少白皆步上与科举考试制度无关的医学大道,陆皓东则是以电报这一新科学跟时代接轨。对他们而言,科举是荒谬时代的一种错误制度,欲用这一尺度来衡量人的价值简直错到极点。

    夏威夷当然没有举人。

    然而,富裕的唐人却出现了。

    有一名叫阿芳的百万富翁,而且跟孙文还是香山县出身的同乡。

    ——该拉拢阿芳吗?

    在兴中会里,这是个问题。

    “此事请交给我处理。”

    孙文向兴中会的伙伴说道。

    此事他打算找意奥兰尼的同窗钟工宇商量。

    对孙文而言,钟工宇是个重要人物。因此孙文不邀他加入兴中会,还刻意不跟他过度亲近。

    ——那是个只在紧要关头才派上用场的人物。

    孙文常如此形容钟工宇。

    紧要关头才派上用场的人物在香港也有,就是同窗关景良和江英华。

    与其让如此优秀之人命丧枪弹下,倒不如让他们从事更适当的工作。

    江英华是孙文唯一的同届生,虽也帮忙革命工作,但孙文对他的期待却是,对外地的华侨宣传革命精神并募集革命资金。江英华其后在婆罗洲的山打根开业行医,被誉为名医。他与孙文互有书信往来,友情一如以往。

    关景良的父亲是伦敦教会的牧师,借由信仰,孙文与关景良成为终生挚友。在西医书院虽是同届入学的第一届学生,但他晚了一年毕业。毕业后,他任职江南沿江炮台的医务官,随后在香港开业。

    至于钟工宇,在兴中会创立时,因其妻染病而无暇他顾。不久其妻过世,他又新娶一妇。当孙文再度见到他时,他正热衷于计划盖一间新式的制粉工厂。

    “紧要关头究竟是何时?”

    钟工宇问孙文。

    “不想再挡子弹、原本的伙伴萌生私欲而热衷于金钱与权势之时。”

    孙文双肩一松,如此答道。

    “在秘密从事运动时是否最快乐?”

    钟工宇喃喃说道。

    “我还是听从你的意见,拉拢阿芳一事就作罢了。”

    孙文解决掉一个问题。他听从钟工宇的意见,觉得别拉拢阿芳比较好。

    夏威夷有数万唐人,其中当然有大富翁。

    唐人陈国芳以阿芳之名广为人知。唐人在入境之际登录姓名时,常只写二字。

    CHUN(陈)FONG(芳)。

    但夏威夷当局依欧美惯例,将后面的名字当成姓氏。冠以“阿”字称呼人表亲昵之意。

    名字“芳”竟然变成了姓氏,但陈国芳丝毫不介意。

    ——入乡随俗嘛!

    他说道。这话也成了芳家的调调。

    阿芳并非不识字,相反地,他还是个相当有墨水的学者。他是以商人身份移居夏威夷,不同于一般唐人以甘蔗田苦力的身份到此。

    小说家杰克·伦敦(JackLondon)所著ChunAhChun一书据说就是以阿芳为书中主角,独树一格。但从甘蔗园里惧怕主人鞭子的苦力一跃而出人头地的情节,则是杰克·伦敦虚构出来的。

    阿芳后来还成了音乐剧的主角,在剧中他有十三个女儿。现实生活里的阿芳则有四个儿子和十二个女儿。

    孙文避免和这位大富翁阿芳接触。他听从台湾友人林炳文的忠告。

    “阿芳已经退休并返国。直到数年前他还担任大清国的驻夏威夷名誉领事一职。虽说只是个虚衔,但总是个清朝官员,你若去劝这人造反,那岂非奇怪?光是劝诱就够让他觉得烦,有可能在担心之余向官府密告。就算阿芳本人度量大不做暗事,但管家等人却都是胆小怕事呢。别,别,你别去劝阿芳。”

    林炳文说道。

    “阿芳应该已取得美国国籍了……”

    “取得美国国籍就不必怕清朝官员。的确,阿芳本人可能是。但在故乡还有许多阿芳的亲戚。而且别忘了,想从阿芳身上榨出油水的官员也是一大串呢!”

    “明白了。多谢忠告!”孙文说道——“哈哈哈。一来到夏威夷,总觉得警觉性好像放松了。”

    “大概吧。就连跟夏威夷毫无渊源的我,一到此地也觉得一下子放松了。是否因为跟我的故乡台湾有些类似呢?”

    林炳文说道。

    “今后不会再找过度有钱的人当对象。虽急欲筹得军费,但也只好暂且忍耐。”

    孙文仰头望着天井说道。

    “或许未必有多大用处,但还是应该求助于洪门中人。至少他们不会出卖别人……明白了吗?用处虽不大,但也不会被出卖。一开始若能这样想就好了。嗯,我吗?我喜欢此地,所以决定暂时留在这里。”

    林炳文说道。

    在同时间剪掉辫子,但林炳文的头发长得最密。

    “对那些拥有较多却又害怕失去的人,从一开始我便不跟他们打交道。只是基于军费问题,我才多方考虑。”

    孙文环抱着双臂。

    ——士大夫(高等官僚及其阶层)不可入伙。

    这是自广州起义以来孙文一向的原则。人员来路依赖会党。从良莠不齐的会党中挑选出“良玉”,负责此一任务的便是郑士良。

    孙文决定让会党成为夏威夷兴中会的主干。林炳文对此亦表同意,他口中的洪门便是指会党。

    只是郑士良所接触的会党与在夏威夷所说的洪门大有差别。总之,就是热度有差别。

    不仅广州,在清朝统治下的土地皆禁止结社。在这块由少数者统治多数者的土地上,统治者极度害怕百姓的团结,这是因为攸关政权的存亡。故而取缔结社之事一向严格执行。

    然而,夏威夷一来远离中国本土,二来又无法律禁止结社。因此,也没什么取缔之事可言。

    与在镇压中求生存的中国本土会党相较,夏威夷简直感受不到丝毫压迫。正如林炳文所言,在比夏威夷更远的美国,那种紧张感就更淡薄了。

    据说居留美国的唐人有七成是洪门中人,亦即会党人士。一般人称同乡聚集为会,那是银会,也就是标会。既无遭到镇压的疑虑,当然也就缺乏秘密###的紧张感。

    要去到那样的地方进行革命宣传,可真是件辛苦之事。有些人根本不了解会党###和标会###之间的差别,只知那是个类似结社的团体,而一味与团体成员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