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吹梦低头看着自己又被包扎好的腿,再抬头去看小郎君强忍哭泣而抽动的肩。
她鬼使神差地朝着小郎君瘦弱的背影伸出手,她的指尖不断靠近,她一边往前,一边在想自己要干什么?
安慰他吗?
拍拍肩?还是摸摸头?
就在即将触碰到之际,她又收回了手。
并未安慰。
姜吹梦在心底告诫自己:我又不会同情任何人。
“姚家有多少人?在衙门里认识什么人?”
她不想和任何人多加牵扯,帮小郎君一并处理了这件事就好了,这一切都是为了报答小郎君将自己从树林里拖了两个时辰才救回来的恩情。
尽管她并不觉得自己需要被救,但既然小郎君认为她是好人,她就想“装”一下好人,做件好事。
仅此一件。
至于那些多余的奇怪情绪,不管是同情还是怜惜,她都不认为是自己的情绪。
定是方才撑着断腿走路,疼得恍惚,疼出了幻觉。
嬴洲洲擦了擦眼泪,他不哭了,才转过身,低垂着头。
“你还是赶紧走吧,走的远远的,别为了我招惹上姚家,我果然是个不详的人,他们说我晦气也是应该的,我就是会给所有人带来厄运,现在还连累了你……”
姜吹梦不想听了,她一把捂住了小郎君的嘴,她再捏住这张泪涔涔的小脸,强迫他抬头,对上这双哭得通红的眼睛。
他的眼睛湿漉漉的,满是自责。
“这不是你的错……”姜吹梦说完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你的母父妻主去世,都不是你的错,不要这样怪自己。姚家的事,我来帮你解决,你告诉我,姚家的情况。”
说完,姜吹梦自己也咬紧了牙,强忍心中的奇怪情绪,她难得一口气说这么长一串话。
“姚家……斗不过的……”嬴洲洲的眼泪也止住了,说话的时候,嘴只能小范围的动,因为他的脸被女人捏住了。
姜吹梦微微往前,和小郎君的脸又近了几分,她冰冷的眼神对上那双哭红的眼睛,她甚至能从这双湿漉漉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我能解决,相信我,就像你相信我不是坏人那样相信我。”说着,姜吹梦还抬手摸了摸头上的那只桃木簪子。
嬴洲洲的眸子动了动,眼泪流下来,流到她的手上。
“好。”
姜吹梦松开手。
嬴洲洲一口气快速地说:“姚家有九个姐妹,老七在城里衙门做皂吏。”
“就这?我知道了。”说着,姜吹梦便起身往出走……
嬴洲洲见她竟然真的走了,他刚刚悸动的心又直坠谷底。
走了也好,本就是我叫她走的,不要再被我连累了……
嬴洲洲蹲在地上,抱着双腿缩成一团,咬着牙哭。
“哭什么?”
姜吹梦走出门两步,又倒退回来,她抬眼望去,屋里没人,再低头,看到小郎君哭成泪人。
嬴洲洲听到声音,还以为是幻觉,他揉了揉泪眼,好像不是幻觉。
姜吹梦伸出左手,问:“有没有不用的布条?窄一点,给我一根。”
嬴洲洲虽然不解,但他不多问,起身去找了一根布条递给女人。
姜吹梦收好,她准备走,又嘱咐一句:“先别哭了,找个地方躲起来,在我回来之前,不要出来。”
嬴洲洲歪了歪头,他当然听懂了,但他很奇怪,难道这女人还回来吗?
回来干什么?
姜吹梦不想再耽搁时间,她最后又说一句:“去做,我说了,相信我。”
她拖着伤腿快步走了。
嬴洲洲捏了捏自己的脸,让自己别哭了,哭也没用。
他想着女人还会不会再回来。
如果不回来也好,我本就是晦气的人。
嬴洲洲看着满院的狼藉,家里本就足够破破烂烂,这下更像是被风暴席卷过。
嬴洲洲走到厨房,又躲进了米缸。
米缸不光是空的,底部还有个大洞。
他摸了摸小腹,今天是自母父去世后,吃的第一顿饱饭。
本来都吃饱了,现下却又饿了,家里没有任何吃的,他蹑手蹑脚爬出米缸,回了小破屋。
屋里还有一件单独晾晒的衣裳,是那女人的,他叠了叠,又钻回米缸,继续躲着。
【就像你相信我不是坏人那样相信我。】
好,我信你。
他想起女人一身是血的模样,可血已经没有了,当夜他就擦净她脸和手上的血,今天也将她这件血衣洗干净了。
那她就是好人。
嬴洲洲抱着这件衣裳,用手抚摸上面粗糙的编麻,他的手伤痕累累,又是水泡又是裂口,他不在意,他将衣裳如救命符一般抱在怀里。
——
姜吹梦站在城门口,她没打算从暗道进城,她理了理头发,也整理了一下衣裳,熟练地将长刀塞进鞋里,排队进城。
她不怕被认出来,因为她在姬府时不光用了假身份,还乔装打扮,脸都不是这张脸。
她易容并不是为了复仇后逃走,她从未想过复仇之后该怎么活,她只是为了在动手之前不被姬谋认出来。
可姬谋并未认出。
于姬谋来说,她杀过的人太多了,并不会一一记得。
就像斧子不会记得砍过哪棵树,但树会用断口永远记住那柄斧子。
姜吹梦进了城,直奔黑市而去。
这里,她经常来。
毕竟烈性蒙汗药在药铺里买不到,她都是在黑市里买的原料,自己调配的。
她蹲了一会儿,蹲到了一个年近三十的女人。
女人嘴里叼着烟枪,肩上扛着个大麻袋,正快步往码头边走去。
找到了。
这人名唤阿花,在这一带拍花子绑架小孩卖往域外,十天发一次船,船上装的满满当当的都是小孩。
因为她用银子上下打点好了,所以光天化日也敢扛人过街,并不惧怕官差。
姜吹梦当街拦住了去路,开门见山低声道:“我有个好货出手。”
阿花差点被这女人吓一跳,她驻足打量,这女人是个生面孔,不像本地人,她做这行的,免不了被黑吃黑,尤其这女人眼底猩红,眼神淡漠,又如此强壮,看着就是个狠茬,她颠了颠肩上的麻袋。
“行,但是等我先把这个装上船再去看你的货,而且我身上没带钱。”
她打算多叫上几个帮手再来交易,她也防备着。
而姜吹梦拉住了她。
“就在那边巷子里,很近,五步路,我急着用钱。”姜吹梦说着,还指了指自己的腿,补充一句:“债主说我再不还钱,把我另一条腿也打断,我真的急,货绝对是好货,我便宜卖给你,先看货再付钱,对了,是娉娘介绍我来找你的。”
虽然是生面孔,又看着狠厉,不过既然是熟人介绍,又是这个缺钱原因,还残了一条腿。
“行吧。”阿花放松了警惕。
走到了巷子里,阿花放下肩上的麻袋,问:“货呢?你……”
下一个字,阿花说不出来了,因为她已经被一刀割了喉。
阿花不可置信地倒在地上,瞪大了眼。
姜吹梦皱眉,她有些懊恼,明明已经小心再小心了,为什么还是有几滴血喷溅到衣裳上了!这身可是小郎君亡母的遗物!
也是小郎君一针一线改的……
她用阿花的衣裳擦了擦手和刀,再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裳,无可奈何,她把衣裳脱下来,反过来穿,这下就看不到血点了。
她又在这尸体身上找了找,并未发现银两和值钱的东西。
这件事做完了,该去做下一件事了。
姚家有人在衙门当差,为了不给小郎君惹上麻烦,她决定先去衙门看看,视情况再做下一步。
临走之前,她又扫了一眼地上扎成死扣的麻袋口。
这处暗巷僻静无人,十天半个月都没人路过一次,就把这具尸体丢在这儿。
那……这个麻袋呢?
里面的人应该还活着,可里面的人挣脱不出来。
十天半个月后,饿也饿死了。
那……与我何干?
姜吹梦冷漠地扫过麻袋,挪着腿刚准备走……
【我觉得你不是坏人。】
小郎君的话又响在耳畔,他的话像是附着在她的腿上。
话语怎么会有重量?但她的腿有点沉。
姜吹梦又拿出刀,先用刀柄戳了戳麻袋,确认里面的人是晕的。
于是她转过刀,一刀割断了麻袋口,再一刀挑断了小孩手脚的绳子。
顺手的事而已,不是为了那句话,她这样告诉自己,然后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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