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西沉的日光一点点从雕花的窗棱中透进来,照在侧殿里的花鸟屏风上,使得黑濯石雕琢的鸟儿眼睛更加鲜活。
容惠默默地站在母亲张氏身后,两只手掌紧紧地扣住掌心,内心乱成一团。
原本斜签着坐在椅子上的张氏,也忍不住有些冒冷汗,感受到上首美艳妇人如有实质的凌厉目光,更是坐立难安。
“娘娘……可惠姐儿她年前已是定了人家啊……”
听罢娘娘明确的示意,张氏再也不能装作听不懂了,断断续续的解释着,觑着上首美妇人的脸色,似乎随时都能跪下来。
上首贵妃榻上的容嫔最见不得她这上不得台面的德行,把手里把玩的白玉如意重重拍在了案上,砰地一声更把张氏吓得浑身一颤。
“怎么,进宫伴在大皇子身边,多么荣耀的事,在你眼里竟是比不过把孩子许个穷门小户了么?张氏你到底会不会脑子转上一转?定亲算得上什么,便是成亲了,只要皇家看上的人,哪个府里也得拱手相让!”
容嫔不屑的看着张氏,对于这个小鼻子小眼的弟媳,她是一万分的看不上,更气她不贤惠,把自己弟弟带累的也不成器。
若不是她生的容惠在整个容家长相还算出挑,容嫔决计是不想让张氏进宫碍着自己的眼。
“亏你还是惠姐儿的亲娘,竟是要阻碍孩子的前程吗?不怕女儿将来恨你?”
在容嫔看来,她能看上容惠,这是不计前嫌给娘家面子,更是天大的好事,那些卑微的娘家人竟然不第一时间感恩戴德,还出声反驳,如此不上道,实在让她生气。
张氏为难的偷看了一眼安静站在自己身后的女儿,咽了下唾沫,嘴唇蠕动着想说些什么。
从进屋开始,容嫔基本上就没怎么多看容惠两眼,没两句话的工夫,却莫名就认定了要把容惠留在宫里伺候大皇子,实在太突然,让张氏心里顿时忐忑不安。
但是看到容嫔嫌弃的眼神,张氏始终也没敢再开口说不行。
娘娘就是整个容家的指望,她是贵人,认定的事,他们这些靠着她沾光的娘家人,哪里敢有说不的胆子。
只是娘娘这个决定,对惠姐儿来说,却不知道是福是祸啊。
张氏再清楚不过,对于宋家的婚事,惠姐儿之前是心里很认可的,那时候容家谁都觉得这是桩好婚事,并且这半年来,惠姐儿已经在家开始绣嫁妆了。
可是眼下容嫔已经看上了容惠,要让她进宫伺候大皇子,那确实也是泼天的富贵啊。
大皇子可是天边上的贵人,也就比皇帝爷爷差些吧,这份前程一般人确也不敢想的,这厢张氏在心里不断地自我安慰着。
抚摸着自己修饰的华丽非凡的指甲,容嫔见张氏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心里越想越生气,紧盯着张氏苍白的脸,严厉的断喝,一句一句的话里都像是淬了毒。
“给脸不要的东西!若不是我那几个弟弟俱是给了东风都扶不起来的,何至于我在后宫这些年过得如此艰难?好不容易如今我有了今天的体面,不计前嫌的顾念血脉之情,想带挈你们一二,竟然你还要往外推拒?”
“这是我亲侄女,我还能害了她不成?这要是二辖旁人,给大皇子提鞋都做梦,你还来挑三拣四?”
“不是宫里有我和大皇子,就凭我那几个弟弟,有什么本事能在京城站住脚?我却是想不到,这厢挖心挖肺的顾着你们,可你们这些白眼狼却一点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别说我是要许我这侄女一场富贵,便是我要哪个容家小辈的心肝肺,你们都得生挖出来给我!”
“这是容家欠我的!”
说到最后,容嫔的神色越发狰狞扭曲起来,把张氏彻底的吓坏了。
“娘娘息怒!”
张氏整个人跪了下来,在猩红色金钱蟒花纹的丝绒地毯上瘫软成一团瑟瑟发抖,原本在她椅子后面站着的容惠赶紧也跪下来,低头扶住母亲的胳膊。
挨了容嫔一场骂,不光张氏,容惠心里也不好受,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入了容嫔的眼,倒是平白的惹出这么一场事端。
“好了,前事休提,那笔无头帐我也只能怨命不好了。自大皇子成人后,我这身边也犹自寂寞。不怕和你说句实话,这儿媳妇再好,对我来说也是个外人,始终不如娘家亲侄女来的与我贴心。”
“我给容惠体面,也是给容家体面,天上掉下来的福分,你们接不住也得兜住了,可别拖容惠的后腿。”
“这宫里,就兴多子多福,伺候大皇子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了。容惠看着就是个有福的,又有我这个做姑母的帮她筹划,还怕什么呢,将来生个一儿半女,便是大皇子也要对这个表妹另眼相看的。”
“你自回去把自作主张定的亲事料理利索,我这厢就先把容惠丫头留下了,也好提前教些规矩,叫她和大皇子见一见。到时候婚事定了,定让她体体面面的入大皇子府。有了这层亲事,将来大皇子怎么也不能对这个舅家生份。”
发泄过一番后,容嫔难免也有些心灰意懒之感,娘家不懂事也不是头一天两天了,规矩都不通的东西,她要是一一在意,早就气死了。
更深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道理,容嫔恩威并施的对张氏言道。
容嫔兀自把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挥了挥手,就示意身后的大宫女把张氏母女一同带出去。
一出偏殿,看着沉沉的落日照在大殿外的汉白玉栏杆上,张氏一直强忍着的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
“惠姐儿……”
她哽咽难言,只能摸着容惠的手不停的摩挲。
到了现在,还能再说什么呢?
自打嫁入容家起,这么多年来容氏只见过容嫔两次,对这个看人时总是凉飕飕的小姑子,再不能更怕了。
第一次见面,还是十年前他们刚从新野举家搬往京师,容嫔着人使了点门路,让容惠的亲爹容大老爷捐了个八品内府局令的虚衔小官,从此他们家也改头换面,跻身京师。
这样一来,容家勉强也算是有了身份,由于容家的老太太早逝,容嫔便起意传召了两个居长的弟媳进宫说话。
但是张氏二人自乡野而来,哪见得惯威严又金碧辉煌的皇宫,瑟瑟缩缩的一路不敢抬头,一路被冷汗湿透了衣服。
等好不容易进了宫门后又被满屋的金玉锦绣,耀的睁不开眼,一副没见过面的穷亲戚样子,摸着包金的椅子硬是不敢坐,惹得跟着大皇子一起过来见人的二皇子笑的抱着肚子打滚。
待大皇子牵着二皇子一离开宫室,被臊的脸皮都要刷掉一层的容嫔立时就砸碎了多宝阁上摆着的两个梅瓶,狠狠痛斥了他们这些不争气的娘家人,说再也不想看到他们。
如今这是第二次见娘娘,又是噩梦重现了。
自两个月前容嫔莫名的派了个派头极大的嬷嬷去容家起,张氏心里就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自己连同容惠又被容嫔招进了宫不说,娘娘竟然不管容惠已定亲,硬是要留下容惠。
说起来,容家祖上八代都是种地的佃户,当初灾荒年间为了后面的几个儿子能活下去,曾经三两银子把容嫔卖进了宫里。
可以说,现有的一切全都靠容嫔自己打拼而来的,他们一家人万万想不到,当初卖了的女儿能有发达的一天。
容家面对容嫔本就是理亏的,现今能在外人眼里有几许脸面,甚至不识几个字的容大老爷都进京当官,也都是仰仗容嫔和大皇子的余荫。
仗着容嫔的势,又哪能不按容嫔的要求办。
要知道,即便是没有实职的官,那也是京官,比起平头百姓就是身份骤变,门庭改换,十年来靠着这层关系,他们家也算是勉强在京师站住了。
得到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现在的整个容家人再也不想回新野过活,全指望着从贵人手指缝里再漏点什么出来。
哪有把现成的关系再推开的道理,别说填进个容惠去,真的容嫔要他们家哪个人的命,他们也只有拱手送上的份。
虽然想到容嫔的安排,张氏心里是一点底都没有。
大皇子虽是容嫔生的,可那是天生的龙子凤孙,和他们这些祖辈都在泥地里打滚的人天壤之别,他们原先根本挺不直那个舅家的腰杆子,不敢高攀贵人。
而现在容嫔说要亲上加亲,把孩子送到大皇子身边伺候,日后若大皇子稍微关照容家一点,就有他们数不尽的体面和富贵。
要是容惠再养下大皇子的孩子,将来他们家离真正的皇亲国戚又近一层,才是真真正正的显贵了。
可动心是动心,张氏必定是做娘的,便是从小没见过什么世面,也知道这是拿女儿的命去搏。
皇子府,那是他们这种出身的人能肖想的地方吗?
作者有话要说:少年菌回来啦~~欢呼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