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一过，江北的天气回暖，春光明媚，嫩柳发芽。

一早到学校，宋听欢就觉得眼睛不太舒服，有点涩涩的，还痒。

关琳琳：“是不是过敏了？”

宋听欢想抬手去揉，却被关琳琳制止，“别揉，都红了。”

恰逢门口的同学转过来，“宋听欢，有人找。”

高一三班门口，宋听欢红着眼睛，看着面前三个女生。

“学妹，你能不能把这个帮我交给江遇学长。”

“……”

宋听欢眼睛发痒，眼泪涌出来的一瞬，连忙抬手去擦。

对面的女生一脸惊讶和无措，“你……你怎么哭了。”

宋听欢：“……”

她也不想的啊，可是她控制不住。

女生连忙摆手，“你不愿意就算了，就……就当我没来过，你别哭啊。”

宋听欢：“……？”

见人走远，宋听欢还一脸茫然，她抬手揉揉眼睛。

眼睛好痒，还是想哭。

隔着半个操场，高二九班。

李一亮才从篮球场回来，一身的汗，刚往江遇身边凑过去，就被江遇嫌弃地推开。江遇正在搭建模型，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轻敲。

“这啥玩意儿？”李一亮随口问了句，仰起脖子灌了大半瓶水，他没指望江遇回答，毕竟江遇回答了，他也不一定听得懂。

不多时，教室里又有一帮男生涌进来，三五个，都穿着篮球服，显然是刚刚运动过，为首的男生斯文白净，正是梁识熠。

李一亮刚刚在球场上被人盖了帽，这会儿看到罪魁祸首心里自然不爽，可他技不如人，有火没处撒。

“你最近怎么都不打球了？”

李一亮想撺掇江遇，除了特招的体育生，整个1v1勤德能干过梁识熠的大约只有江遇。

“忙。”

“还在整你那个竞赛的事儿？”

“嗯。”

“你不都退赛了……么。”

李一亮一句话不过脑子，他嗓门又大，话说出来，才发现教室里的气氛有点僵硬。

果不其然，平素和梁识熠交好的一个男生率先开了口，“大家公平竞赛，江遇自己打架错过了比赛，你在这儿阴阳怪气什么？”

男生顿了下，看向李一亮的神情带了些不屑，“再说，你一个八班的，老跑我们九班干什么。”

九班是高二年级的理科重点班，而隔壁的八班在平行班里都是吊车尾的。在学渣面前，许多学霸都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

李一亮被狠狠戳了下脊梁骨。

“咚——”，篮球被重重摔向地面，又高高弹起，李一亮不服气，“老子哪他妈阴阳怪气了，要不是遇哥……”

“一亮。”

寡淡的男声，止住了李一亮几乎脱口而出的话。

李一亮忿忿，一张古铜色的脸涨红，他自己被人戳脊梁骨无所谓，但他遇哥不能被这么误会。

江遇抬眼，顺势抬脚踩住滚在地上的篮球，磕到李一亮脚边。这是打小的默契，不需要言语，只一个动作彼此就能懂。

李一亮按捺住暴躁，俯身捞起球，江遇的视线不偏不倚，和梁识熠撞上，梁识熠也拉住身边的朋友。

四目相接，谁也没说话。

有自习的同学往他们这处看过来。说来也奇怪，江遇这人拽是拽，可性格好，和什么人都能玩得来，都能说上话，而梁识熠本就是个温和的人，按理说两人之间不至于这么剑拔弩张，可偏偏就好像气场不合。

气氛明显僵持，就在有同学以为两人要打起来的时候，江遇勾了下唇，低头继续搭建模型。

吃瓜群众讪讪收回视线。

李一亮却一口气还窝在心口，抱着颗篮球坐在江遇前面的座位上，一脸怨念。

当初江遇缺席比赛的事儿李一亮最清楚，就是被八中的那帮孙子耽搁了。

李一亮就是心里不爽，要不是江遇没参赛，梁识熠根本就拿不了冠军，凭什么他在那儿树学霸人设，江遇就得被不明就里的人指指点点。

江遇瞥他一眼，将李一亮那点心思看得明明白白。

“爸爸让你买的水呢？”

“啊？草，忘李阔那了。”李一亮顿了下，“对了，遇哥，还有个事儿，我觉得和你说一下。”

江遇指尖上的动作未停。

“就你那小侄女儿……不是，就那小学妹——”

江遇抬眼，赏给了李一亮自打进教室后的第一个认真的眼神。

“被三个女生堵在班门口，也不知道怎么了，小姑娘一直红着眼睛，还哭鼻子。”李一亮蹙起眉头，“草，别不是被人欺负了吧？”

江遇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搭建到一半的模型，无端有些烦躁。

然后就听李一亮大喘了口气，“我当时就在想这个。”

江遇：“……”

看着江遇略显无语的表情，李一亮撸了把头发，“那我肯定不同意啊，你侄女儿就是我妹妹……呸，不是，她到底是不是你侄女儿啊？”

“说重点。”

“哦，就那些喜欢你的女生，在你这儿找不到突破点，就去骚扰那小姑娘了。好家伙，我特意去打听了下，两大箱，整整两大箱，遇哥，你老实说，你到底明里暗里勾搭了多少小姑娘？”

江遇皱眉，“为什么眼睛红？”

李一亮：“？”

这他妈是重点？

“也许、可能、大概……沙子迷眼了？”

江遇：“……”

一直等到放学，江遇才看到了“沙子迷眼”的某个人，宋听欢一双乌湛湛的眼睛还红着。江遇拧眉，哪个沙子能迷成这样，他真是信了李一亮的邪。

“眼睛怎么了？”

“啊？”宋听欢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还没有回过神，男生微凉的指尖已经碰到了她的眼角，宋听欢轻嘶了声。

“疼？”

“痒。”宋听欢眉头蹙着，整个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没去看校医？”

“没来得及。”宋听欢小声应道，她课间一直在忙着背书刷题，原本是想去看一下校医的，但刷得太投入，就忘记了。

“学习比眼睛重要？”

“……”宋听欢被问得哑口无言，鼓了鼓脸颊，“就……我打算放学之后去药店买药的。”

她以为江遇还会继续教育她，甚至用一些反讽的语言让她接不上话，但江遇只是拧着眉，似是在观察她的眼睛，然后轻嗯了声，拎过她的书包。

宋听欢连忙跟上，便听江遇说，“去医院看看。”

医院？

宋听欢打小最怕去的地方就是医院。

宋明诚说，她小的时候去医院打疫苗，丁点大的针头，还没挨着她，她都能哭得昏天暗地，一度把护士小姐姐吓得花容失色。

“医院就不用了吧。”

江遇转头，唇角勾了下，撂下不容商榷的两个字：“不行。”

虽然宋听欢极不情愿，但还是被江遇压着去了医院，人还没走进门诊大楼，消毒水的味道瞬间唤醒了宋听欢年幼的记忆，她停下脚步，咽了咽口水。

江遇侧眸。

宋听欢小声打商量：“能不去吗？”

江遇眸光定定，审视着她。女孩子一双眼睛不藏情绪，这会儿红红的眼眶里写满了拒绝。

“害怕？”

宋听欢点点头。

江遇：“……”

“你以前都不去医院？”江遇问。

“要去的。”宋听欢顿了下，“我爸爸陪我一起去。”

“那你就当我是你爸。”

“可我爸会抱着我。”

江遇眸光蓦地一滞，凝在宋听欢身上。宋听欢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这话似乎有些不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真的没那个意思。

看着门诊大楼红亮的四个字，宋听欢深吸了口气，宋明诚不在身边，她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她长大了，真的能照顾自己了，爸爸才不会操心，不会担心。

甫一抬步，隔着校服柔软的布料，手腕蓦地被握住了，耳边响起江遇欠揍的嗓音，“让你就医，不是就义。”

他语气里带了些略显欠扁的揶揄，可少年人的掌心温热，紧紧扣着她的手腕，隔着薄薄的布料熨帖在皮肤上，让宋听欢生出些莫名的安定。

她决定原谅他的坏嘴巴。

这个时间医院的人不多，江遇帮她挂的急诊，值班的医生是个中年阿姨，视线定格在两人的手腕间，随即轻咳了声。

江遇松手，一本正经地和医生解释道：“医生，我妹妹眼睛好像有点过敏，您给看下。”

他刻意咬重妹妹两个字。

医生点头，“过来坐下，我看看。”

宋听欢不明所以，有点呆地走过去，她眼睛痒痒的，又想抬手去揉，却被江遇捉住手，“别揉，让医生给你看看。”

医生笑得和蔼，“你哥哥说得对，别揉，我给你看看。”

宋听欢眨眼：哥哥？

医生给宋听欢做了常规检查，说这个季节柳絮多，很多人都过敏，开了消炎抗敏的滴眼液，叮嘱饮食清淡。

从医院出来，宋听欢的好奇心还没有消弭，“你为什么和医生说是我哥哥？”

江遇瞥她一眼。

这小姑娘说敏感也挺敏感，迟钝的时候就看起来笨笨的。不说哥哥说什么？那个医生看他俩的表情就差把“早恋”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不想她误会。”江遇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误会什么？”

“……”

女孩子的眸光干净澄澈，细探还有点好奇在里面，半点没有想歪的意思。

江遇忽然有些不确定是不是该给她解释清楚。

半晌，在宋听欢探究的视线里，江遇抬手，在她发顶上用力揉了把，“误会我是你爸爸。”

宋听欢：“……”

孟书棠今晚有应酬，宋听欢和江遇回来的时候，阿姨刚刚将晚饭做好，准备离开。

餐桌上没什么声音，宋听欢发现江遇吃东西很斯文，修瘦的指骨捏着筷子，大部分时间在看手机，偶尔吃一口。

宋听欢也不是多话的人，别人不问她，她可以一直保持安静，一顿饭吃得没声没息。

吃完饭，宋听欢想帮忙收拾餐桌，被江遇拒绝；想进厨房给他搭把手，又被撵了出来；最后她想去找盒牛奶，却被江遇一个眼刀噤了声。

宋听欢只好坐在沙发里，鼓捣刚刚在医院开的药。

眼眶有点痒，她想滴一点缓解，可这个眼药水瓶好像故意和她作对，几次三番都滴到了眼睑外。

江遇从厨房出来，就看到小姑娘仰着头，正在和眼药水奋战，已经有药水沿着净白的脸颊流到了下巴尖。

“宋婷婷，你真的是……”江遇有些无语，膝盖压上沙发的一瞬，抽走了宋听欢手里的眼药水。

皮质的沙发陷下去一块，江遇凶巴巴地开口，“不会滴眼药水，不会叫人吗？”

宋听欢红着眼睛，纤长的眼睫一眨巴，就有眼泪落下来。

她眼睛好痒，这会儿被药水瓶刺激得更痒了，并不是真的想哭。

“你好凶的。”

江遇：“……？”

眼泪刺激鼻腔，宋听欢吸吸鼻子，继续陈述事实：“我刚才想问你要牛奶，你都把我撵出来了。”

言下之意就是，我还怎么敢找你滴眼药水。

偏偏她眼睛红着，说这话的时候瓮声瓮气，像是真的被欺负了一样。

江遇觉得有点冤，他最近像个老妈子一样带孩子，哪里凶了？

“谁吃完晚饭就喝牛奶？你是想闹肚子再进一次医院？”

宋听欢眼巴巴看他，红软的唇抿着，一句话不说。

加上她原本因为过敏泛红的眼眶，整个人看起来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闭眼。”江遇冷冰冰地撂下两个。

宋听欢扁了下嘴巴，乖乖闭上眼。

女孩子的眼睫浓密纤长，带着微微卷翘的弧度，贴合在一处，在白皙的眼下扫下一小片影翳。

薄薄的刘海盖住了光洁的额头，江遇无端想起李一亮的话——嚯，你那小侄女儿，像个洋娃娃似的。

“江遇？”洋娃娃的声音软软。

江遇喉结轻动，轻嗯了声。

“你快点呀。”宋听欢催促道。

“嗯，乖乖把眼镜闭好。”

“哦。”

江遇还维持着单膝跪在沙发上的动作，他抬手，指尖轻轻覆上女孩子薄白的眼皮，宋听欢下意识眨了下眼睛，想躲。

“别动。”

轻涩的两个字落在宋听欢的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