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芜走至东厢,见东厢内灯火通明,料想应该是燃着七八盏灯,那竹阕乙不是在看册子就是在给哪个部写信。
等她走进了,也没见着房外伺候的人影,她愈发肯定竹阕乙就在书桌前。
她推了推门,发现门没有栓,只是关得特别严实,要用些力气才能推开。
待她推开门走进去,将食盒放在最近的圆桌上,蹑手蹑脚地走进里间去,本想着吓他一下。
哪知最后惨叫一声的是她,叫完之后又恐惊动府院内的人,她赶紧捂住嘴巴,胀红着脸似被吓傻一般。
竹阕乙被她的叫声惊醒,是因为太困了,在浴桶中眯了一阵……
听到繁芜的叫声后他的意识回笼,还未睁开眼睛,便冷声训斥她:“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出去。”
他虽然背对着她,也知这女子若不是看到他裸|露在外的脊背,也不会吓到叫出声来。
繁芜回过神来退了出去,等竹阕乙穿好衣衫出来,繁芜的脑子里还是她哥那宽阔的脊背、完美的蝴蝶骨……还有瓷白的肌肤。
她又是羞又是气,尴尬得要死,真想挖个洞将自己埋了算了。
竹阕乙拉开门,身上是一股很浓的草药味,他看了一眼繁芜,又看向四下,喊道:“当值的人呢!”
他这一声低吼,门廊后面的两个婢女快步走来:“主子……阿桐他肚子疼出恭去了,这时院子只有我们在。”
“可您又说过沐浴时只用随从阿桐守着门即可,其他人不必靠近。”
“……”竹阕乙挥了挥手也没责备她们。
两位婢女快速退下了。
繁芜有些怕,手指紧扣着,站得有些远,她怕竹阕乙发火训她,关于进屋敲门这事儿,他说过好几次了。
待竹阕乙说了一声“过来”,她才敢走过去。
“哥……”天地良心,她可真不是故意想偷窥他的!
虽然他的蝴蝶骨真的真的很好看,好看到她都想对着铜镜看看自己的有没有他的生的好……可是她的背上有秘密她不敢啊。
见她微微上扬的眼尾是红的,十指紧扣着,竹阕乙心知她现在是又紧张又害怕,一时心软也不想再训斥她进屋不敲门。
他转身瞥见厢内圆桌上的食盒,又是一叹,想必也是急着给他送夜宵来才会如此冒失。
罢了。
“进来吧,外面冷。”他说着手抵着唇咳了咳。
些许湿发贴着他的面颊,披散在他腰间的青丝还在滴水……贴着他肌肤的上衫看着也仿佛沾染几分氤氲湿气。
繁芜有些慌,他还在养伤,担心她惹恼了他,让他又受了内伤。
她低着头不说话跟着他进屋,她现下最担心的是他的身体,她希望他能长命百岁,至少活的要比她久,他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人。
竹阕乙见她闷不做声地将食盒打开端出一碗粥,将装着茶果子的小碟放下,又默默走至茶炉边煮茶,她没有用茶叶而是取了罐子里的枸杞子和黄芪,煮过一遍后过滤了只留下水。
再往水里加入几片玫瑰与枣片,煮上第二遍。
等煮好了,她拎着茶壶走过来,抬眼看向他,眼里闪过一抹吃惊:“哥,你怎么还没有吃粥。冷了就不好吃了。”
竹阕乙微垂眉眼,方才,光顾着看她去了。
繁芜将茶壶放下,取了两个杯盏过来。
竹阕乙这才伸手去拿筷子。
一碗粥吃完,煮好的滚烫茶水已转为温热了,他端起杯盏将茶果子的小碟推向她。
繁芜愣了一下,微有些哽咽,今次,她对着茶果子几次伸手,连吃了三块。
她害怕,她害怕竹阕乙怀疑她不是……
可这茶果子甜的发腻,她几度吃不消。
“行了,吃多了坏牙。”在她拿起第四块茶果子时他伸手打断她。
“我喜欢吃,你总不让我吃。”她小声嘟囔,故意将“矛头”指向他。
竹阕乙微凝眉,盯了她一眼,他一直记得她来竹部时,第一次吃茶果子说这东西好看,但是过甜了。
竹部后厨做的甜点都偏甜,那是花管事怕上面怪罪怀疑后厨贪了糖,才会让厨子将糖多放一些。
因知道这一点,所以也一直没有要求后厨少放糖。
“哥…你要忙了吗?”她抬起头来小心翼翼问着。
竹阕乙递来一块帕子:“再坐会儿,消了食就回房去。”
他说着吃完杯里的茶,捻起一块茶果子吃完后起身向他的书榻走去。
繁芜见他招手,也跟着走过去。
“阿芜,帮我研磨。”他说的柔声细语。
繁芜只觉得耳根发热,嗅到他身上的草药味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他身上时常有的那种雨后竹林一般的气息。
到底多年来都有些在意这个香味,从第一次见他,从她盯着他的眼告诉他,她是“阿梓”的时候,她就记住了他身上的香味。
“哥……你熏衣服的香能不能也给我用用。”她研着墨,小声说。
竹阕乙顿了一下,“明天就安排。”
他想阿芜的年纪也用得这种熏香了,自然这熏香有它的好处。
这香是竹部族长拿来解一些毒的。
因为一年产量也只有几十钱,以前是只有竹部族长能用。他父亲担心有人下毒害他,让他十四岁时便开始用了。
转眼三月三日上巳日快到了。恰逢族主夫人回娘家凤凰部,他们的马队路经竹部,想在此落榻几日整顿车马。
凤夫人今次路过带着四岁多的少主,这位少主是去岁被立为少主的,凤夫人也是母凭子贵成了族主夫人,他们十六部首领的正妻。
凤夫人与少主住在西厢旁边的厢房内,这间房原是竹阕乙的生母竹部夫人住过的,当年竹部夫人在此诞下次女阿梓。
凤夫人身体不好,落榻后的次日至巳时也并未起身,小少主却是精力旺盛,天刚亮便满院子的跑,自然他不敢跑去东厢,那个大哥哥冰冷的像是山神庙里的巫神,偶尔笑一笑也只会把他吓得两腿发抖。
他只敢在西厢的门外叫着:“阿芜,阿芜,快起床,太阳晒屁股了!”
繁芜捂着耳朵在床上打了一个滚,小脸恨不得皱成一团,她压根没睡饱好不好。
想起昨日傍晚刚见到这位小少主时。
她觉得他生的可爱,将来一定会是个公子美人,所以摸了一下他的“双下巴”,还夸他生的可爱有灵气。
这下好了,这小东西叉着腰说:“你也长得好看,本少主只喜欢长得好看的,你叫什么啊。”
他话音刚落,围观的人大笑起来,那些婢女随从甚至都笑得肚子疼了。
繁芜本来是想逗弄一下小孩子,却没来由的反被个小家伙给调戏了,气得胀红了脸。
“不告诉你,我生气了。”她转身要走。
却被小家伙拽住了裙摆:“小曳,你可以叫我小曳,我可以叫你阿芜吗?”
原来他早就听到她兄长唤她“阿芜”,刚才他还在马车里就听到了,且她生的好看,他在马车里就盯着她瞧了有一阵。
繁芜睁开眼看了一眼窗外,见天是亮了,于是起身穿衣,想着昨日她兄长说少主不容易,族主只这一个孩子,少主连个能一起玩的兄弟姐妹都没有。
罢了,既然找她玩,她就带他玩几日,总归他不会在此久住。
繁芜换了一身利落的孔雀蓝骑装,外裙套着一层竹文绣薄纱,这一身显得她的肤色更加的白。
她一拉开门,那小孩已看呆了去:“…阿芜。”
他红着脸搓着小手说不出不话来了,站在不远处的他的奶嬷嬷捂着嘴偷笑着:让你能!还不是一看见美女就变哑巴了,小短腿也走不动路了!
所谓一物降一物,大概就是这样了!
繁芜见他小脸红通通的,比昨日更可爱,起床气一下就散了,忽然道:“我带你去食堂吃早膳。”
“好的阿芜……阿芜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说着伸出小手就要偷牵她的手。
繁芜的唇角一撇,这小东西都是从哪里学来的话:“……”
正疑惑之际,只感觉一只柔软的肉肉的小手摸上了她的手……
她眼神一凝,锐利的眸瞥了过去,吓得姜曳一个激灵,猛地缩回了小胖手。
吃过早膳繁芜带他逛了一圈园子,府院内三个园子几乎都逛过一遍,前院的海棠树,二院的荷花池,后园的石榴树与山茶,大多都看过一遍了。
姜曳很乖,她说什么他都听得很认真,连他的奶嬷嬷都觉得很稀奇,以往可从没觉得少主这么乖过。
凤夫人和少主在竹部府院住了三日。
临走前姜曳还找繁芜讨了一样小礼物,他是看中了繁芜手指上那个竹节样的戒指。
繁芜欲哭无泪只说这位少主眼光真毒,这是上个月兄长让阿四拿来的一批银饰里她挑选的一样最喜欢的。
加上这个款样新奇独特很少在饰品里见到,她当时还说打造这个戒指的银匠用了些心思。
繁芜瞥了一眼她的兄长和大长老,又看到马车内的凤夫人。
少主既然想要,她只好忍痛割爱了。
姜曳接过她递来的戒指,原本大人们都以为他只是一时觉得新鲜拿着玩一会儿就忘了,哪知让他的奶嬷嬷将他颈子上的一根红绳取下来:“嬷嬷帮我将这个戒指穿在红绳上。”
“阿芜,我们是朋友了对吧。”
马车临启动前,他趴在车窗前问她。
繁芜敷衍似的点头,她心下腹诽:她年长他十岁来着,不知隔着几个代沟呢!
姜曳笑了笑将车帘放下了。
车中奶嬷嬷对凤夫人笑道:“族主原本是想少主和竹部大公子多熟悉一二,将来大公子可是要教导少主的,却没想到阴差阳错让竹部小姐和少主成了朋友。”
他们十六部的大巫都会是少主的师尊,也注定姜曳会是竹阕乙的学生。
凤夫人没说话,只是凝了姜曳一眼,这孩子和她和族主都不亲厚,她也懒得多说。
马车驶动,凤夫人轻轻抬眸,目光透过纱帘落在帘外的兄妹二人身上,又似特意盯了一眼那位姿容俊雅的大公子。
一想到昨日在围楼与竹阕乙并不愉快的交谈,她轻皱眉,但很快她挪开目光,恢复了一脸寡淡的神情。
三天前竹阕乙就料到凤夫人此次路经竹部,和阿芜有关。
早年凤夫人受过夜启大巫与大祭司的恩惠,由于这一层原因凤夫人格外关爱蝴蝶部,心知蝴蝶部公子没办法成为大巫,便想让阿芜嫁入蝴蝶部给那蝴蝶部公子做正妻。
他姑姑来时也应该是领了这个任务,只是他姑姑到离开竹部也未开口,大抵是清楚那蝴蝶部公子不配。
今次竹阕乙还能以阿芜未满十六暂不考虑婚配来拒绝凤夫人,可等阿芜十六之后呢?
竹阕乙看着远去的马车,面色多了几分幽沉。
直到繁芜走过来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哥,你不会是在生气我将戒指送给姜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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