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围楼,灯火如雨点散布其间。
在围楼主殿内,长老们围在一起,大抵是刚喝过酒,杯盘还未撤走,这时他们歪坐着,又议论起了白日那个话题。
大长老喝高了一些,话也多了起来,他是突然想到一点:“如今大公子是愈发硬气了,咱们说的他不一定听,且族长死后也没人能牵制他一二了,既然要做大巫这婚事万不可由他说了算的,此事还是需得来个人说一说劝一劝的。”
覃长老抬起醉眼,不以为然:“既然族主说的大公子都不听那还有谁说的他能听。”
“规劝不如施压。”此时一直没说话的黑长老突然插话。
听了这句几位长老都看了过去,此话有些意思,但又有些不明所以,他们想听听黑长老的解释。
竹阕乙有个姑姑,是族长的妹妹,十多年前因为不顾族长反对嫁给自己的喜欢的人,而与竹部断了关系。
这位姑小姐现在住在蝴蝶部,她的夫君是蝴蝶部的蛊师,如今蛊师属术士之流在各部的地位很低,他夫妻二人育有二子一女。
黑长老想了想说:“我有一计,大长老不妨派人给姑小姐递请帖,让她务必带一个公子回来小住。”
黑长老这么一说大长老和覃长老立刻就明白了。
自然其余的长老还有听不明白的,黑长老也懒得多说了,坐回位子继续饮茶。
因为族长离世两年,本部族长一直空缺,请姑小姐回来,是为了告诉竹阕乙这族长的位置,也不是非大公子不可。
苗疆十六个部落有个别几个部落格外重视女儿,这几个部落的嫡出女子是有继承权的,竹部便是其中之一。
主要的几个部枫叶部和离部的女儿经常外嫁,他们竹部的女儿是极少外嫁的,这也是当年姑小姐和族长闹掰的原因。
大长老没说这些,而是突然说道:“当初族长在迁移途中丢了次女,一怒之下是发卖了无数家丁家婢,甚至还打杀了几个,那六年里是耗尽人力财力四处寻找小姐。族长的身体也因此垮了不少,若是族长多活几年就好喽……大公子翅膀硬了不好管哦,不好管哦。”
他这么一说,诸位长老也开始长吁短叹起来。
黑长老的目光越过桌前的烛台看向诸位长老,他们在感叹大公子年纪大了,不听话不好掌控,也感叹族长死的太早了……
唯有他在想,族长确实死的太早了一些,他们部找了六年找回来的嫡小姐也不一定是真的!
围楼的茶会结束了,黑长老回到家中,离夫人替他脱掉外袍,瞥了一眼他的眉心,正打着结仿佛是心事重重,她停了一下,担忧地问:“那猫真不会有事……”
黑长老知她不是在问猫,而是在问府院那位小姐。
黑长老漫不经心地答:“等她病了,才好再给她摸一次骨确认一下。”
“不管她的身份是真是假,你可别害了那孩子。”离夫人的眉皱起,一脸苦色。
黑长老似乎是恼了,声音大了不少:“你以为我没想过,如果是伤风感冒这些大公子都会给她治,总得有棘手的大公子才会去请长老来。竹部公子禁修蛊术,也只有用蛊大公子才反应不过来……”
离夫人还是忧虑,惴惴不安地嘀咕:“可是……”
“可是什么,你放心,不是什么要命的蛊,不过让她身上起些疹子,那猫也不会有事的,夫人的顾虑我都知道的。”许是情绪消退了一点,黑长老的声音慢慢放缓,“那蛊下得轻,还得好久才显出来,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也许还得等到明年春天去,这下你安心了,若是我真狠心将蛊下猛一点,至于这么慢?”
离夫人再没说话,她知他心中郁结,他的兄长白长老便是当初给那小姐摸骨的人,当时也只有白长老一人提出小姐的年龄不对。
后来白长老是得了病郁郁而终的。
黑长老突然转身说:“对了,枫叶部的公子住进了府院,你可以让离酉侄子去找他说说话。”
后园那位枫叶部的公子本来说只住一天就走,可府院管事说了一句客套话,说是中秋就到了,让他留下过了中秋再走。
那枫公子可真没客套,当即决定不走了。
即便阿四与那枫公子也算是自幼熟识,毕竟小时候还伺候过他几天,可现在阿四到底有些烦闷。
主要是那时府院没有小姐,现在府院住着小姐,他着实不敢留枫公子长住,早知道当日不信枫公子的鬼话,让他直接去围楼和长老们同住了。
是想着他只住一日,才让他来以前住过的厢房的。
为此,阿四烦得要死,只盼着中秋快点来,大公子快点回来!
中秋节的前一天,繁芜已耐着性子看完一整本《水经注》了,而东厢那位还没有回来,这让她真的有一点担心了。
竹阕乙可没外出这么久过。
繁芜正想着,听到门外有动静,先是嬷嬷进来了。
繁芜恹恹地说:“水放着吧,我一会儿洗。”
嬷嬷笑道:“不是,是阿四找您。”
繁芜抬起头来看向门边:“让他进来。”
阿四进来了,站在书桌前将一张帖子呈上来:“小姐,公子没回我也不知道和谁说,这……是姑小姐的拜帖,说是明日中秋要到。”
繁芜都快忘了竹部族长还有一个嫁去蝴蝶部的妹妹,竹阕乙和阿梓的姑姑。
她接过拜帖匆匆看完,帖子说这位姑姑会带着一儿一女回来一趟。
“什么时候送来的。”她不禁抬眼看向阿四。
阿四答:“是晌午送来的,我忙着发米面就没着急回来。”
明日中秋围楼门口在给族人发放米面鱼羊,阿四也忙了好几天了。
繁芜:“既然是今日才送来,指不定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蝴蝶部离竹部最远了可有一天的路程,又都是山路过来不会太容易。
“既然姑姑表哥表姐来都来了,阿四你且去安排吧,让姑姑住在后园不妥,先去将二院收拾一下,待姑姑看过了再做决定。”
二院虽然紧挨着食堂,吵了点,也总比迎姑姑进后园客人住的厢房好,不会让人诟病。
只是繁芜不懂,这位姑姑可是族长去世都没赶回来只让三个孩子回来拜祭过,怎么今次会带着孩子回来了。
想必这府院明日起要热闹起来了,她心下到底还是有些慌的。
次日从清晨起,鸟鸣声就格外热闹,一大清早院里的婢女随从都换了一身喜庆的衣裳,院子摆了五张大桌,摆放着灯笼绣品小玩意儿及各式各样的糕点……
今日是中秋,繁芜想赖床也由不得,一大早嬷嬷使劲吓唬她,刚睡醒时说姑姑到了,等穿衣洗漱嫌她慢慢吞吞又说姑姑快到了……
等到早膳的时候,嬷嬷再说,繁芜估摸着是烦了开始摆烂了,一举一动都慢出天际,筷子夹一下菜活像是夹着一块石头般,半天才拖到碗里去。
嬷嬷无语地翻白眼,这位小姐骨子里可比大公子要叛逆,她更是“细水长流似的”和人对着干。
繁芜是家中老二,因为上有长姐温顺软弱,长姐过于乖顺父母爷爷便不会苛求太多。
下有幼弟,年纪最小的总是偏疼一些。
而她三岁时便显示出过人的强记天赋,正因如此为官一生的爷爷十分看重她,以至于父母也未曾特意往温顺方向教导她,倒是教出一些叛逆的脾性。
她外表虽偏于婉约,却喜欢较真也有那么一点忤逆心思。
她吃得慢,这会儿正好是后园住着的那位客人来食堂吃早膳的时间,这一时又给碰上了。
枫乘自知是外男,特地让身边随从留意了府院这位小姐的吃饭时辰,他可是为了多住一段时间,一连避了半个月呢。
好巧不巧,今次给遇到了。
嬷嬷一见那“外男子”又急的翻了两个白眼,甚至跺脚。她催促小姐快些,可不就是为了避开这位枫叶部的公子吗,阿四可是给她提过醒的。
嬷嬷急着急着也不敢再急了,再急就要被那枫公子瞧出端倪来了。
枫乘认为既然遇见了没有不打招呼的道理,索性走过来和繁芜说了几句话。
繁芜也没心情再吃了,对枫乘点头一礼后,施然答道:“我哥还没有回来。”
枫乘微凝着眉,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随即他笑道:“竹大公子应该快回了吧,小姐不要担心。”
繁芜又在腹诽:真是有意思,明明是你先问起我哥的,又让我不要担心,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担心我哥呢。
枫乘瞧着这女子长眉压低,唇线抿直,便知她又在神游。
枫乘勾唇一笑,苍白的脸上眉目舒展开来。
这位竹部小姐可与他见过的贵女不同呢……
外表柔柔弱弱,内心不知长了多少心眼子呢。
繁芜左思右想觉得有几分不对劲,倒不是因为刚才的腹诽,而是这枫叶部公子住进来的时间让她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她又说不上来。
……怎么她哥刚走他就住进来了。
且他哥出去多久他便在后园住了多久。
他像是知道她哥一定会出去很久,方才是故意问的?
作者有话要说:芜芜女鹅:他二人有猫腻。
竹阕乙(冷漠地捞过来,揉):并无。
女鹅:我说的是你俩有阴谋诡计!你急于解释做什么。
枫乘(盯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