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柚没说话,只是又把头垂了下去,将脸往他怀里埋得更深了些,身子一颤一颤,发出了点儿细碎的抽噎声。
这显然就是不想出去。
沈识谈心下了然,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小姑娘垂在肩后的发丝有些凌乱,沈识谈坐在位置上,顺手帮她理了理,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了句,“糖吃完了吗。”
闻言,温柚顿了顿。
她声音有点儿闷,带着浓浓的后调,“……没。”
“剩几颗?”
听见沈识谈这样问。
“一颗。”温柚眨了眨眼,不假思索。
没有任何犹豫和迟疑的过程,这个数字就像是被深深的刻印在了脑子里一样,说出来的很快。
毕竟她每天都在数,
一遍、两遍、三遍,长久的期待之下,怎么会不清楚。
见此,沈识谈扯了扯唇,低笑了声。
“挺乖,”他声音淡而干净,很好听,此刻压的有点儿低,酥酥麻麻的敲击着耳膜。
“哥哥从不骗听话的小朋友,所以提前回来了——”
尾音拖长了些,他眼尾略微上挑,
“开心吗?”
办公室里不算安静,桌子那边传来陈惠和老师谈话的声音,以及窗外杂七杂八的风声、将枝叶吹的摇曳,还有热烈的蝉鸣声。
可是在这一瞬间,温柚却感觉,
她什么都听不见了。
整个世界好像就只剩下,沈识谈刚刚跟自己说话的声音。
悸动,又燥热。
——“哥哥从不骗听话的小朋友。”
哭了那么久,温柚也觉得自己挺烦的,可就是控制不住心里的委屈。
从小时候到现在,因为性格原因,她其实没少被人夸听话。
可又因为听话,从来没人会耐心哄过她,只会说,你不是很听话吗,怎么现在又开始给人添麻烦了?
而沈识谈是个例外。
在她所有经历过的事情中,他都是那个例外。
温柚垂下眼。
沉默了大概有十多秒,才发出一声很轻的“嗯”声,以作回应,然而却小到几乎听不见。
不止是很开心。
同样,也有不能说出口的,也很想他。
被沈识谈哄好了没多久,王露过来了,随之到的是王小胖妈妈。
她一进门,看见坐在角落里,脸上带着伤的王小胖,快步走过去,说话的声音奇高无比,“哎呀哎呀,我的宝贝儿子。”
王小胖呜呜咽咽的不说话。
“疼不疼啊,疼不疼?告诉妈妈,他还打你哪了!妈妈帮你做主!我们打回去!”
黄老师站起身,从一旁搬了个椅子,小心开口,“……小胖妈妈,要不您先过来,我们好好聊聊。”
闻言,王小胖妈妈站直了身子,“聊什么聊?有什么好聊的?”
她走过去,一把推翻椅子。
巨大的动静彻响。
“事情现在都摆在眼前了,挨打的是我儿子,他有什么错?不就是说了你们不爱听的话而已吗?小孩子又不懂事!”
“我说你这当老师的怎么回事?”
“连小孩都管不好,你干脆别上这个班了,早点路边捡垃圾去吧!”
所有的怒气像是找到了发泄口,黄老师被她一顿输出。
毕竟还是个年轻的新老师,毕业没多久,被这样指着脸骂,难免眼睛红了红,想反驳又不敢。
温柚有点怕,待在沈识谈的面前不敢朝那边看。
王露看不下去了,深吸一口气,打断,“你好,我是盛亦铭的家长。”
“这件事比较复杂,毕竟谁也不知道小胖是从哪听到这种传言的,”王露态度很好。
“不过你放心,该补偿该道歉,我们家一分不会少,现在主要问题是看你能不能配合一下老师,我们好好聊聊这件事,协商一下。”
王小胖妈妈冷笑一声,“我问你,谁管那小孩是不是孤儿?”
她在办公室里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温柚身上,语气轻飘飘的。
“她就算是个孤儿那也是她活该,没父母教的孩子就是这样,实话而已还不让人说了?我儿子凭什么就要挨打?”
陈惠自认为自己能忍住,然而听到这,面上那一点点的和善也变得有些挂不住了。
看到自己儿子被打了,着急上火能理解。
但是你总不能不讲道理,多次人身攻击一个才上六年级的小姑娘,就为了拉偏架吧。
更何况还是当着面说。
盛亦铭还挨打了呢,两人伤的差不多,也没见王露气成这样。
沈识谈瞥了眼对面,懒声,“盛亦铭。”
突然被点名倒是不怕,就怕点名的人是沈识谈。
盛亦铭原先是想走过去坐下的,现在哪儿还敢,站在原地不敢动,等待发落。
“你打的?”他问。
盛亦铭鼓起勇气,点了点头,再度拦下所有责任,开口,“这事儿跟温柚一点关系都没有。”
沈识谈往后靠了靠,下巴微抬,语气明显不耐烦的“啧”了声。
盛亦铭以为自己要挨骂了。
然而。
“没吃饭吗,”沈识谈语气淡淡,笑了声,“下手那么轻?”
盛亦铭不可置信,温柚也愣了下,抬起泛红的眼,眸光里倒映出他那双含笑上挑的桃花眼。
虽说面上带笑。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心情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差到了极点。
“柚柚,”温柚听见他突然开口,叫了自己的名字,而后,又轻飘飘的问了一句话,
“想自己动手吗。”
他语速缓慢,嗓音连带着面上的表情,跟着染了点笑。
“揍到解气为止。”
温柚迟疑片刻,有一瞬的茫然和慌乱,摇了摇头。
见此,沈识谈眉梢轻抬,“怕什么?”
“出了事有哥哥替你兜底。”
全程交流下来,他声音不算大,但也绝对不小,足够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听见。
其中有几句还是王小胖妈妈刚开始对王小胖说的话,被沈识谈用另一种叙事的方式呈现出来,是不是故意的,不用想也知道。
众人安静了好久好久。
陈惠扯了扯唇,有点想笑,转过脸看见王露朝自己投来一道眼神。
王小胖妈妈明显也听出来了,面上有些挂不住。
她再也忍不住了,踩着高跟鞋走过去,抬起手,指着沈识谈就骂,“不是,你有病吧?!”
沈识谈面色平静,一双桃花眼缓缓掀起,浅棕色的眸子像是自带漩涡,尤其是此刻染着笑,一贯会吸引人深陷。
少年坐在椅子上,靠在那的姿态没变。
“哪有,”骨骼清晰有力的手搭在一旁,他神色散漫,低笑了声,故作谦虚,“您过奖了。”
“……”
不是,怎么就过奖了?
谁夸你了啊?
他越是淡定,就越显得自己嘈杂无理。
王小胖妈妈明显被气的不轻,气焰减少了不少,没再说难听的话。
“我跟你们说,这事没完!”她牵起王小胖,二人走到办公室门口,临走前还不忘放狠话。
“赶紧回家准备个几十万准备赔钱吧,不然你们别想好过!”
听她这样说。
黄老师看向王小胖脸上那几道浅淡的、已经有点愈合了的抓痕,欲言又止片刻,还是决定不说话,免得引火烧身。
“行啊,”沈识谈站起身。
他个子很高,整个人身高腿长,垂下眼,面上的笑敛起,视线扫向不远处的门口,嗓音很淡。
“那大家都别好过。”
-
今天是周五,又已经是下午了。
发生这种事,王小胖又被不打招呼的带走了,黄老师也就没再让温柚和盛亦铭留下来上课,批了个假条,让他们回家休息。
教室里的书是沈识谈进去帮她收拾的,温柚没敢踏进教室。
她挺怕接受目光洗礼的。
非常让人窒息。
站在走廊上,想起王小胖妈妈走之前说的话,温柚低着头,一下又一下的扣着手,心里有点怕。
她承认,她被吓到了。
如果真的要赔王小胖家几十万,怎么办?
陈惠在跟黄老师讲话,温柚局促的站在不远处,她小心抬眼,看向身旁靠在围栏边,垂着头,单手打字回消息的人。
少年侧脸轮廓优越,下颚线明晰,淡薄的唇线绷直。
细碎日光照在他身上,漆黑的发丝好像被染上一层浅棕色,眼下那颗小痣愈显妖孽。
“哥、哥哥。”温柚声音很小,叫他。
闻言,沈识谈动作一顿。
他低下眼。
垂下的校服裙摆被指尖攥出深深的褶皱,带过一片黏连汗意,因为紧张和害怕的心跳愈发厉害,磕磕绊绊的开口。
“……我,我是不是,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等沈识谈回答。
“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陈惠讲完了话,几步走过来,就听见这段对话,安慰她,“柚柚,我们是一家人。”
一时间,鼻尖又变得有点泛酸,温柚低下了头。
陈阿姨把她当成家里人,沈哥哥又对她像对待妹妹一样,可是——
她的感情不单纯。
一瞬间,温柚突然就觉得,好讨厌自己。
好讨厌好讨厌。
那边的盛亦铭不知道对王露说了些什么,王露本来想带他回家的,听完后翻了个白眼。
拽着盛亦铭的领子,王露把人带到了陈惠面前,一把推过去,冷着脸,抱臂,“喏,他说要跟你回家,”
看他去找了温柚,王露有点无语。
“真服了,直接过户吧,以后让他姓沈。”
-
回到沈家。
盛亦铭脸上还有伤痕没清洗消毒,他自己都忘了,倒是温柚还记得,问佣人要了棉签跟碘伏。
看盛亦铭自己上药的困难样子,温柚想了想,最终决定帮他一下。
毕竟,人家也是为了帮自己出头,才会打架受伤的。
“……柚,柚柚妹妹,”盛亦铭有点紧张,更多的是耳尖泛红,“你轻一点儿,我怕疼。”
温柚被搞得也有点儿怕,轻声“啊”了下,拿着棉签的手有点抖,手足无措,“我,我尽量吧。”
沾着碘伏的棉签小心触碰上伤口。
那么轻的动作,还没开始涂抹,盛亦铭就“嘶”了声。
温柚哪儿还敢碰。
一时间,双双僵持了下来。
沈识谈换了身衣服,从二楼下来,瞥了眼那边的情况,他腿长,几步就走过去。
温柚正纠结着到底还要不要继续动手。
听见身后传来的动静,温柚下意识偏过头,就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沈识谈俯下身,领口跟着下垂,露出一截最下方的脖颈,以及隐约的锁骨。
衣摆染着好闻的气息,因为他俯身的动作,有些垂在了温柚的身上。
温柚下意识屏住呼吸。
宽松长袖下,沈识谈的手臂被面料遮住,延伸至腕骨处。
露出的一半手背泛着清晰分明的青筋,随着指骨的动作,呈现出一道扇形,拿走了她手上的棉签。
手上空了。
然而,指尖好像变得有点发烫,
因为刚刚不经意间碰到了他的手,温柚下意识搓了搓自己的手,试图驱散那种感觉。
“去那边玩。”
脑袋被揉了揉,温柚听见他对自己说。
从毛绒地毯上站起身,温柚走到一旁的位置坐下,看向沈识谈那张明显透着不耐烦的脸,拿着棉签的手丝毫没手软。
伤口被不重不轻的擦过。
盛亦铭被疼的嗷嗷乱叫,“识谈哥,你轻点,疼死我了!”
沈识谈眼都未抬,“你很吵。”
“呜呜呜我不要你弄了,我想让温柚帮我!”盛亦铭挣扎着往后,跑到温柚的身旁。
明明跟人打架都没哭,此刻眼底却泛起了泪珠。
盛亦铭真的气死了。
又不是他让沈识谈帮自己上药的,他明明想要的是温柚。
沈识谈反应那么大干嘛,上来凑什么热闹。
就离谱。
温柚被盛亦铭拽着,有些局促的坐在那,眨了眨眼,犹豫着要不要躲开,换个地方。
沈识谈掀起眼皮,看过去,似笑非笑,“有多想?”
“超级想。”
盛亦铭就差对天发个誓,用虔诚的态度来表示一下,自己到底有多想了。
他以为沈识谈多少会满足一下自己的小愿望。
然而并没有。
沈识谈站起身,丢掉手上的棉签,换了根新的,语气染着平淡,轻而易举的斩断了盛亦铭的所有希望。
“那你就想着。”
“我数到三,”沈识谈走到沙发上坐下,“自己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big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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