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灰暗藤蔓,悄无声息地盘绕上凤柒的腰间。
他?一掌尚未摁压到兰疏的肩头,便惊变了脸庞,喉中挤压出慌乱的低吼。
兰疏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凤柒被骤然复苏的魔藤卷走,速度快到差点就要?把凤柒化为空中的一道鲜艳火光。
兰疏傻傻僵直在原地,突生的变故让他心凉了半截。
正同魔藤打得难舍难分的冷北等人,如何能够注意到已经危在旦夕的谢之权,原本元气大伤再无反攻可能的魔藤,谁知突然间便如打了鸡血般躁狂地无差别攻击起来,势头还比前?次更加猛烈了不少。
交手中冷北也暗暗心惊,她能够感觉到,此刻的魔藤已经不属于四阶的范畴了。
若是毫无进展地对抗下去,他?们怕是会全军覆没。
兰疏不再去祈祷奇迹的发生,他?抓过自己的袖子,替唇边不断溢出鲜血的谢之权轻轻擦拭着。
“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屈身向前?,将谢之权的脑袋慢慢摁在自己单薄的胸膛上,双手环住她的肩,下巴倚在她的头顶低声呢喃。
细腻掌心轻柔抚慰着谢之权凌乱不堪的发丝,好似这样就能减轻些许她的疼痛一般。
在这暗无天际仿佛永远寻不得出路的死寂枯树林,兰疏眼眸中的鲜活随着谢之权逐渐冰凉的体温,毫无预兆地悉数散去。
“傻子。”
怀中人温柔出声,笑意缱绻。
“傻便傻,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嫌弃我了。”
兰疏尚未反应过来,甚至觉着谢之权已经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刻,拥着她的双手更加收紧了些,说话都带着酸楚意味。
“说的也是。”
谢之权软趴趴地倒在兰疏并不宽阔的胸膛里?,目光淡淡散落在不远处正拼死交战的几人身上。
她勉强动了动手,抬起手圈住了兰疏的腰。
“小公子,我问你个问题。”
“你问。”
“有人若是拿你所珍所爱之物来作为代价换你得到这世上人人追求的修为巅峰,长生不死,你可愿意?”
“......”
兰疏觉着这问题格外无聊乏味,也不知怀里?这死之将至的人为何死到临头了还问这个煞风景的问题。
偏生谢之权窝在他怀里?,惨白着一张脸笑着看他?,血迹斑斑也掩不住她眸中烫得他?发疼的微光。
“不换。”
“为何?明明只要取舍一样,不久之后或许可以再得到的东西,这样就能换来健康的体魄再也不需要?看别人脸色,你也不愿?”
“不换就是不换。”
兰疏拿下巴轻轻蹭了蹭谢之权,闷声闷气的。
“若是能够轻易交换出去的,那就不叫做我的珍爱之物,而?是我的可有可无。”
“我认定了,那便终其一生都会认定,绝不松手。”
他?似是为了证明话中真意,抱着谢之权的动作更加亲密起来,恨不得将她揉入骨髓,生死不离分。
谢之权一把老骨头被他折腾得一麻,心间却是塌陷了一角。
“那我呢,你认定了吗?”
“你这不是废话,若是没有认定你,我如何能做得出与你共赴死亡的决定。”
兰疏气得想低头咬她,最后却也是愤愤地换了姿势,好让谢之权靠着更舒服些。
他?眼睛通红,泪眼朦胧,然而抿了抿唇后兰疏总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你怎么还没死。”
“你胸前的大洞莫不是个障眼法,你别是在蒙骗我!”
兰疏狠狠揉了揉核桃般的眼睛,搭在谢之权肩上的手都颤抖了起来。
他?不生气,他?一点都不生气,他?反而?热切虔诚地希望他?的猜测是真的。
“不,是真的。”
“你可以手穿过去试试,心脏也在旁边,你同样可以摸摸看看是不是真的。”
谢之权语不惊人死不休,坦坦荡荡地将血肉模糊的大洞摆在兰疏眼前,直刺激得在崩溃边缘的兰疏又一个抓狂。
再哭他可就要?真的吃不消了。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别哭了,你看。”
纤长指尖勾勒去他眼角那滴晶莹,谢之权捧着兰疏消瘦的面庞,示意他垂眸。
兰疏委屈巴巴地侧头咬了一下她的指尖,拭去泪水遵循着她的意愿看去。
这一看,兰疏眼神都呆滞了。
谢之权胸前这个惊悚大洞,暗红边沿垂挂着数点碎肉,折断的白骨泛着森森冷意,这分?明就是能够当场要了一个人性命的严重伤势,偏生谢之权还能苟延残喘到至今,甚至——
已经开始自我修复了。
长骨生肌,血肉复原,他?从未曾想象过一个人伤口的治愈模样,能够像春日风来,草生花开,红与红的交织在兰疏眼中并非一种可怕的景象,甚至,他?还为此而?感动得热泪盈眶,无言能说。
失而复得,大抵如是。
谢之权还给他?一个完整的她。
“怕不怕?”
她眨了眨眼眸,言笑晏晏,冷香环绕。
兰疏捂住唇摇头。
“那还要?不要?我?”
兰疏立刻点头,瞬息不误。
谢之权笑得一如当初那个初见?惊艳的温润模样,她回抱住兰疏,下巴轻磕在他的肩头。
“等从秘境出去。”
“我便将我的百年赠予你。”
她的话语犹存于耳,即便人已离开他?的视线朝战场从容走去,兰疏依然跪坐在原地呆愣着。
谢之权松了松堪堪梳理好还有些僵硬的筋骨,孑然一身淡定地靠近大杀四方的魔藤。
冷北同硬生生跨越了一个阶级的魔藤完全无法匹敌,当谢之权像是抓一片落羽似的抓住一条迅猛凶狠的藤蔓,冷北已被失去理智的魔藤打得直吐鲜血,现在正躺在肮脏的泥土里?再也爬不起来。
谢之权回眸同低入尘埃的冷北对上视线,淡淡一笑。
早知冷北会赶来,妄图就此利用魔藤抹杀谢之权的世界意识,自以为聪明地翻倍了魔藤的修为,这份隆重的大礼谢之权怎能如此轻易收下,怎么着也得让世界意识宠爱的命运之子过目一下才行嘛。
至于那伤。
谢之权脑海内闪过一张挂着泪珠的清丽脸庞,坏心眼地勾起唇。
正式确定兰疏心愿已由泛指变为单指,谢之权如何还舍得让被千万人捧在手心里?的小公子难过。
既然已承诺将她的百年赠予他?,谢之权便不会再任由原剧情上的那些糟心东西来影响到兰疏丝毫。
因而?。
拥有足以袒护他在天下任何地方胡作非为的力量,是最必要?的。
谢之权掌心微微收紧,企图从她手中挣脱的藤蔓就这样碎裂成片片残渣。
她从容淡定的身影夺目非常,在巨大的魔藤面前,她分明就是那渺小的一粒微尘,可是微尘也能拥有万丈光芒,瞩目耀眼。
就这样,一路顺风顺水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冷北,眼睁睁看着谢之权在眨眼间修为疯狂暴涨,分?间境,知全境,高?见?境,窥天境,踏云境,天齐境,只差一步,便要看破那天道,化为俯瞰众生的神。
她每踏一步,风动地震,周身弥漫的浓郁金光将她衬得犹如天神临时,普渡众生。
但谢之权不渡人,谢之权每每现世,都只护那唯一一人。
那命运颠倒,惨烈收尾的人。
玄术同她来说并非首选,因而?一步踏入他人望尘莫及的天齐境时,谢之权只需抬手将魔藤最庞大的主根茎抓住,稍稍挪步朝后一腿,手臂猛然发力,单靠体术赋予的强大力量,便将避无可避的魔藤连根拔起。
顿时腐败的臭味扩散开来,葬送了无数鲜活生命的沼泽开始沸腾咆哮着,滚滚黑水不断溢出来,整片枯林都躁动不安地呼啸哀嚎着。
谢之权手握着庞然大物,凝神沉息之间,周身金光爆裂开来,气势恢宏的金海浪涛翻涌,不稍片刻便将整片惨败枯林吞噬。
蔓延数里已奄奄一息的魔藤自是无法避免,它那被金光洗礼的灰暗周身,不间断地发出滋滋的烧灼声,片片浓浓黑烟从魔藤的周身升腾至上空,化为虚无。
以累世功德普渡累世杀孽,魔藤的神识不知何时同谢之权连接上,一道仿佛历经劫难,已变得千疮百孔的沧桑声音,带着悲怆哭腔声泪俱下地讲述着不知多少年前的悲惨故事。
直到最后,再多?的辛酸难忘,都化作一声轻叹。
枯木回春,绿荫遍地,金光淡淡散去后,代表着死亡和绝望的枯林,成了生机盎然的人间仙境。
仿佛被光明遗忘的地界,终于得到了阳光的普照,而?沼泽中的具具白骨,已了去怨恨,再世轮回,杀孽渡化的沼泽,终于恢复成了一汪清澈碧潭,微微荡漾的水浪,波光粼粼。
一株青翠欲滴的小藤蔓缠绕在谢之权的手腕上不愿重回土地。
“我不要?你。”
谢之权看着缠得死紧的青藤,语气凉飕飕。
青藤不听,就是不肯走。
“谢....谢之权。”
小心试探的语气轻得不能再轻地响起,谢之权看向扶着树双腿有些发软的兰疏,挑着眉走过去。
“你你...你真的是谢之权吗...”
兰疏有些微害怕抱着树,方才那几欲令他?昏厥的神圣画面,兰疏觉着自己花光一辈子时间都不可能想象得出来。
脱胎换骨的谢之权挠了挠下巴,犹豫道:“应该是?”
这坏心眼的模样熟悉极了。
兰疏小嘴一扁,松开树三两步跨过去就挂在谢之权身上,可怜巴巴。
“你果然是骗子。”
“我是。”
“你太坏心眼了。”
“我是。”
“你是我的了。”
“我是。”
她毫无停顿地接话,反应过来后也未有否认,而?是眯着眼睛一言不发地看着兰疏。
兰疏脸颊微红,难得躲了视线不敢看她。
“你再缠着我,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了你?”
兰疏:?
他?扭头一看,才知谢之权竟是在对着一株青藤说话。
这青藤好看得紧,通体翠绿,环绕在谢之权冷白的手腕上漂亮极了。
兰疏多看了两眼,没曾想被谢之权发现了。
“喜欢?”
“嗯。”
兰疏大大方方,没什么好不承认的。
“那便给你。”
在脑海内同青藤达成了某个不为人知的交易后,青藤干脆利落地从谢之权的手腕上爬向了兰疏的手腕。
它愉悦地在兰疏的手腕上绕出了一个漂亮的手环,还在手环中央开出了一朵娇嫩可爱的白色小花朵。
“给我啦?”
“嗯,定情信物不给你给谁。”
兰疏:?
这下子他?的脸色是真的红若朝霞,昳丽撩人。
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得到谢之权的承认,兰疏可谓是苦尽甘来,现在心情别提有多?灿烂。
因而?他?鼓起勇气询问谢之权方才她究竟为何变得如此厉害,心里?都做好了谢之权是跨物种的准备。
结果谢之权却是摸了摸他的脑袋,说是有空再和他?好好解释。
“现在,我得先处理掉无关人员。”
谢之权转身,看着尚有意识的冷北和凤柒二人,眸光疏冷。
作者有话要说:老谢:不杀人。
老谢:还有,能不能给我件衣服穿?
老谢:身体复原了衣服还破着洞啊,洞里透着风,吹得我直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