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门外,小梨听到自家姑娘的声音,一把推开守门的婆子,开门而进,“姑娘,奴婢刚刚被拦在外面,门口有婆子守着,姑娘叫了奴婢,婆子才不敢死命拦着。”
“喜娘呢?”池青昭问,接下来还有什么礼,难道要她顶着沉甸甸的凤冠一直等着?
小梨看了一圈,屋子里只有她们主仆两人,她还是压着嗓子说:“奴婢打听了下,好像姑爷家里没有亲眷了,只有姑爷一个人。今儿来贺喜的都是姑爷的同僚、朋友,姑爷在前边陪着喝酒,等前边宴席散了,姑爷再进洞房。”
池青昭默了片刻,傅家只剩下傅寒铮一个人,她知道。四年前,傅伯父触怒了废帝,下了大狱,傅家本就人丁单薄,三代单传,傅伯父、伯母死在了狱中,族亲、姻亲纷纷与傅家划清界限。以傅寒铮的性情,他东山再起,是不会再理会那些人的。
呼了口气,不再想以前的事情,池青昭揉了揉酸疼的脖子,吩咐小梨:“你出去说一声,抬热水进来。我要盥洗沐浴。”
小梨应了声,出去叫人。
很快,热水抬进了浴间,小梨放了心,拍着胸口笑:“奴婢原先心里还有些忐忑,怕使唤不动侯府的下人。”
池青昭脱了嫁衣,拆了凤冠,去了浴间,看到浴桶里漂着一层玫瑰花瓣,旁边小几上放着一个大红漆盘,盘上搁着七八个瓷瓶、瓷盒,小小巧巧、精致可爱。
小梨识字,瓷瓶、瓷盒上贴着大红笺,上面写着字,她念出声:“玫瑰花露油、茉莉澡粉……”
都是女子沐浴擦身所用的东西,小梨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拦住最后面的丫鬟,问:“这些东西是谁送来的?”
这个丫鬟放下捧着的一叠巾帕,刚要退出去,冷不丁被问到头上,脱口而出:“是云姬吩咐奴婢送的。”
小梨胀红了脸,姑娘出嫁之前,老爷使人打听了姑爷后院的情况,写了一张纸,打头的两个字就是云姬,据说云姬是姑爷最宠爱的妾。
姑娘新婚之夜沐浴,她一个妾送这些物件,安的什么心?要打谁的脸?
“都拿走……”
“小梨。”池青昭淡声打断,对着送东西的丫鬟摆了摆手,“下去吧。”
“奴婢告退。”送东西的丫鬟忙出去。
池青昭拔下挽发的簪子,如瀑长发披散下来,为了插戴凤冠,头发上抹了很多桂花油,油腻腻的。怕自己洗不干净,池青昭让小梨帮忙,“哪儿有桂花油,用水多冲几下。”
小梨拿起洗发用的玫瑰花露油,迟疑的问:“姑娘,真要用吗?”
“都是新的,为什么不用?”池青昭道。
小梨拿起仔细一看,发现盖子上贴了一条细细的大红笺纸,与瓶身相连,若是开了盖子,这条细纸就断了,和封条似的。
“奴婢方才气得狠了,竟然没发现。”小梨低声嘀咕,“姑娘不气吗?”
池青昭微微一笑,傅寒铮早就提醒过她,她对他也没了期待,怎么会生气?
沐浴过后,头发擦了半干,换上寝衣,池青昭回了寝房。
等了许久,夜已深了,池青昭起得早,又累了一天,困意涌上来,本想先躺着眯一下,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直到门被大力推开,门扇与墙壁碰撞之下发出“砰”的一声响,池青昭惊醒过来。
“出去。”傅寒铮脚步踉踉跄跄,一幅大醉的模样,冲着守着池青昭的丫鬟一扬手,口齿含糊语气不耐。
小梨吓得脸都白了,池青昭坐起身,对她点了点头。
“姑……姑娘。”小梨不肯离开。
“没事,出去吧。”池青昭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
小梨忧心忡忡的走了出去,守门的婆子立即关上了门。
傅寒铮似乎满意了,高大的身子摇摇晃晃的走到床边,池青昭忙下了床,看着傅寒铮倒在了她躺过的地方。
躺在床上的傅寒铮,身上穿着松松垮垮的寝衣,双眸紧闭,面孔有些红,披着的长发细看有些濡湿。池青昭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闻到酒味,只有淡淡的玫瑰香味,她舒了口气,傅寒铮应当是洗过澡过来的。还好,不是个浑身散发着酒臭味的醉鬼。
房里只有这一张床,池青昭站了会儿,困得打了个呵欠,可傅寒铮躺在床外侧,人高马大,胳膊、腿伸展着,姿势不羁。
这要怎么睡?池青昭蹙着眉又打了个呵欠。
傅寒铮忽然翻了个身,翻进了床里侧。池青昭眼神一动,试探着坐下,傅寒铮面朝墙壁侧躺着,胳膊、腿都规矩了。默数了一百下,傅寒铮还保持着这种睡姿,池青昭略微放了心,躺了下去。
池青昭仰面躺着,双腿并拢,双手交叉放在身上,小半个身子越过床沿,悬在空中,与里侧的傅寒铮隔得老远。
然而,已经保持了这么远的距离,池青昭还是觉得傅寒铮的存在感极强,她明明很困,可躺下来,却睡不着。
默默数到了一千,池青昭还是没睡着,她又不敢翻身,实在难受,索性睁开眼睛。猛然睁眼,眼睛被烛光激得一晃,池青昭眯起眼,转头看过去。
不远处的桌案上,放置着烛台,烛台上燃着一对红烛,烛光明亮。
池青昭心头一动,为了避免床榻成为一方密闭空间,她没有放下床帐,睡不着是不是因为这对烛光晃眼?
动作极轻的下了床,池青昭蹑手蹑脚的走到桌案边,这对红烛太亮了,她起了个念头,不如吹熄一支,留一支照明就够了。
池青昭吸了口气,刚要对着右边的烛焰吹气,右胳膊骤然一紧,一股大力拉得她一趔趄,身体失去了平衡,向着右后方倒了下去,憋着的那口气,自然没法吹出去,反呛进了喉咙,剧烈的咳嗽起来。
“池青昭你要干什么?”一道挟着怒意的嗓音响起。
池青昭咳得满眼泪花,保持着半弯腰的姿势,望向还拽着她胳膊的傅寒铮,愤怒道:“吓死我了,你要干什么?”
傅寒铮一张俊脸沉着,连拖带拽的将池青昭拉回床边,才冷声道:“上去,你睡里面。”
池青昭没有傅寒铮力气大,不得不坐在床沿上,她止了咳,从惊吓中醒过了神,盯着傅寒铮问:“你不是醉了吗?”
傅寒铮神色不变,喉结动了动,心里有一丝被拆穿的狼狈。他一开始没想装醉的,送完宾客,听了下人禀报浴房的事情,匆匆洗漱完就赶了过来。他们的新婚之夜,池青昭等了那么久,他以为她会羞涩或者委屈,只是想一想,他冷硬的心就柔了。
结果,池青昭没心没肺的睡得香甜。
傅寒铮一腔柔情化为乌有,气恼之下弄出响动,故意装醉,想看看池青昭会怎么做。后来,他在池青昭可怜兮兮的眼神下,故意翻身进了床里侧。池青昭离他远远的,一副要在两人中间隔出条银河的模样,他骑虎难下,只能装醉到底。
直到池青昭下床,傅寒铮没睡,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看到她走向放置着喜烛的桌案,傅寒铮皱了皱眉,也下了床,他想着她是不是难过了,是不是要看喜烛爆灯花。没有长辈操持,所有事情都是傅寒铮一手操持,他从喜娘等人那里知道新婚夜灯花炸裂是吉兆。
而池青昭又一次让他恼怒,她竟然要吹熄喜烛,还是右边的。傅寒铮听到种说法,新婚夜的喜烛不能灭,必须让它们自己燃尽。若是左边先灭,年老之时,男子先死,若是右边先灭,则是女子先死。
傅寒铮原本对鬼神之事,是如孔圣人一般,不语怪力乱神,但是对于这个事情,他不肯犯忌。
想了这么多,也就瞬间的功夫,这些内心隐秘的想法,傅寒铮不可能说出来。他对池青昭的话避而不答,剑眉一拧,像是不耐烦似的催促:“进去,睡觉。”
傅寒铮冷声冷气,池青昭不想受他的气,扭过头,翻了几个身,拽过大红薄纱被,紧挨着墙壁,从头到脚裹得密密实实,蚕蛹一样。
盯了会了“蚕蛹”,傅寒铮皱着眉头放下了大红绸床帐,床帐一落下,瞬间床榻成了一个小小的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光线暗淡了,五感却敏锐了,似乎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到。
傅寒铮闭了眼仰面躺着,一股幽幽的香味缭绕在鼻间,这幽香太霸道,他刻意放缓了呼吸都没用,闻得久了,魂醉骨酥。
他忍不住睁开了眼,烛光透过大红绸帐子,仅剩一点浅红,就着朦朦胧胧的红光,傅寒铮睁眼看着帐顶上刺绣的瓜瓞绵绵图案,寓意多子多福。
今夜是他与池青昭的洞房花烛夜,傅寒铮忽的想起一件事,他们还没喝合卺酒,他猛地翻身坐起,底气十足的拆“蚕蛹”,他一双手臂结实有力,三两下将池青昭拖了出来。
“你……”池青昭长发凌乱,寝衣歪斜,露出一侧白嫩的肩头,对傅寒铮怒目而视。
“合卺酒。”傅寒铮打断她,面色平静无波,嗓音平平。
池青昭目视傅寒铮跳下了床,步履矫健的走出去,揉了揉太阳穴,很有些无奈,他们这桩婚事根基都不稳,为什么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又这么用心?
一会儿的功夫,傅寒铮走了回来,手里拿着一把小银壶,一只合卺玉杯,倒了酒,托着合卺玉杯端到池青昭面前。
池青昭目光定在这合卺玉杯上,两个圆形杯子并连在一起,喝酒的时候,必须挨的很近。她心一横,托着自己这边的杯底,一气儿将杯中酒全倒入口中。
温热的酒一入喉,一股热辣顺喉入腹,池青昭这辈子极少喝酒,立即脸泛桃花,杏眸水润。
傅寒铮也已喝完,却是面色不变,他还轻飘飘的来了一句:“这是合欢花浸的烧酒,你喝得倒是快。”
池青昭不想理他,捂着唇闷咳了声,躺进了里侧,只是,这一大口烧酒入腹,腹内热辣,这纱被是没法裹了。
傅寒铮也躺了下来,床帐放下,宁谧之中两人的呼吸声都更重了些。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池青昭心口跳的有些快,身上还热了起来,困意已是无影无踪,她抿了抿唇,扯了扯寝衣的领口,想要凉快些。
傅寒铮更是燥热的厉害,悄悄舔了舔唇,清晰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盯着池青昭纤细的后背,眼神炙热。
深夜睡不着,时间就显得格外漫长,池青昭心烦意燥之时,肩头一沉,她惊的一颤,只觉肩头肌肤热烫烫的。
傅寒铮掰着池青昭的肩头,缓慢而坚定,一点点的迫使她转过身。然后,紧紧的抱住了她。傅寒铮抱得很用力,池青昭有些喘不上气,用力推拒,他却格外执着,不肯松手。
“青昭,这是我们的花烛夜。”傅寒铮嗓音低沉暗哑,眼神炙热执着,他们一生只有这一次花烛夜。
池青昭对上傅寒铮的眼神,怔了一怔,竟晃了神,仿佛眼前的傅寒铮还是当年的温柔少年。她闭了眼,不再推拒。
这是默许的姿态,傅寒铮心头狂喜,眼眸更加幽暗,笨拙的脱下碍事的寝衣。
过了许久,池青昭满心疑虑的悄悄睁开眼,即使在微弱的光线下,也能看出傅寒铮的身体很漂亮,线条流畅,充满了阳刚之美。然而,他密布着汗水的面庞上却有浓浓的挫败之色,像是一位勇士,空有一身骁勇,横冲直撞,却找不到正确的路径。
池青昭先是疑惑后震惊,虽然她两辈子也都没有实际经验,可上一世资讯发达,她没经历过,也听说过这方面的知识。傅寒铮这样子,分明就是个没经验的毛头小子。
又过了许久,久到池青昭脸上也有了汗水,从傅寒铮脸上滴下来的,她感觉到有些胀疼,然后,就结束了。
傅寒铮全身一震,喉结不停的颤动,一脸的不敢置信,下颚绷紧,眼神挫败。他正暗恼之际,似乎听到一声笑,立即紧张的看向池青昭。
他修长有力的手臂依然稳稳的撑着身子,从上而下,即使光线朦胧,也能看清池青昭的表情。
池青昭咬紧牙关才没有笑出声,忍得辛苦,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清丽的面孔粉润如三月桃花,不胜春风的娇羞。
傅寒铮松了口气,他真是疑神疑鬼,青昭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孩儿,怎么能懂这个?她肯定不明白刚刚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