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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浮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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蹴鞠赛的消息一时间传遍了?京城,国子监扬眉吐气?了?好几日,进出校时都恨不能横着走。

在之前?,国子监的同窗并不热衷去蹴鞠场活动筋骨,如今场子当众赢了回?来,众人也一夜之?间迷上了?蹴鞠,放课后定然要喜气?洋洋去踢几脚。

那踢的不是球,是锦衣卫的脸面啊!

就连在校门口卖早膳的许姨也?知晓了?消息,笑问贺之?漾道:“听一清说,你们蹴鞠赛赢了隔壁的武校生?”

“那是当然。”贺之漾从来学不会谦虚,别人一提,登时眉飞色舞:“许姨,我们简直是碾压式获胜,锦衣卫的脸当场都要青了?。”

想起那场面,就忍不住想大笑三声。

许姨听不太懂,但?也?笑得合不拢嘴:“那就好那就好,不过都是隔壁校的玩伴儿,低头不见抬头见,可别伤了?和气?。”

贺之漾哼笑了?一声,没有答话。

许姨想了想终于忍不住问道:“那日替咱们解围的锦衣卫也去了蹴鞠赛么?我已经多日没瞧见他了?。”

她每日都像对贺之?漾一样,热好包子等那少年过来,谁知却一次都未撞见过。

那人一身功夫甚是俊俏,想必在场上定能有不错的成绩。

谁知贺之?漾却扯了扯嘴角,悄声道:“他当然去了?,而且输得很?惨,我想他是没脸见人了吧。”

许姨倒很?是有几分意外:“原来还有此事……怪不得好几日没瞧见他了?……你们孩子之?间打打闹闹的,也?不伤脸面。”顿了顿又道:“这是给他捎带的糖馅包,你啊,趁热给人家送过去,就算是帮许姨一个忙了?。”

许姨想的很?简单,少年人蹴鞠比试,输赢皆是寻常事,怎么因此伤了?和气?呢?

那孩子一看便是个爱面子的,当众惨败,想必心里不好受。

让贺之?漾走动走动,两校气氛也?多少好转些?。

谁知贺之?漾哼道:“我才不去,他还没这个待遇呢。”

想让小爷亲自去送吃食,乔岳他一个脚下败将还不够资格。

“你帮许姨去一趟吧。”许姨拿起装着糖馅包的牛皮纸袋:“这也?是许姨的心意,他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也?没什么能报答的……”

贺之漾摸摸下巴,看着许姨殷切的眼神,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其实给乔岳送些?吃食倒也?没什么,只是他之?前?……毕竟给人家递过情信,前?前?后后不过才十日,蹴鞠赛一过,私下自然要避嫌。

他本来不太想在这段敏感期内去找乔岳,又不愿让许姨失望,只能硬着头皮接过那一屉发烫的包子,往锦衣官校那边儿走去。

深冬时节,锦衣卫门扉半掩,十几个人挺身站立围成一圈,像是商议上课的模样。

贺之漾蹑手蹑脚的凑过去想偷听,谁知刚趴在门上,里头立刻传来一声惨叫。

吓得贺之漾手一抖,差点让糖馅儿包打水漂。

这……锦衣卫定然又在处置人吧。

在校里也?丝毫不避讳……你说这些?人,怎么就每日只琢磨阴间事儿呢!

贺之漾没好气的叫了声:“乔千户,好气派啊!”

乔岳回头,看到贺之?漾捧着牛皮纸袋,气?咻咻站在门口张望。

站姿利落嚣张,看来腿脚是大好了。

乔岳大步走到他面前,压下唇角:“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哈?你以为小爷想来?”贺之漾挑起眉梢,把那纸袋塞给他:“诺,许姨托我给乔大善人带的包子,糖馅儿的,耍威风累了?就吃点。”

课室门没关,一干人等在里头目瞪口呆。

千户前几日是吃了?糖馅包,原来……这口味竟然是被贺之漾带的?

登时响起一片嘘声。

其实那次一同吃炙肉后,两校交情本来已经肉眼可见的变好,结果又来了个蹴鞠事件,关系重归冰点,恢复了?阴阳怪气不冷不热。

隔壁爱玩的,他们坚决不染指!

隔壁爱吃的,他们定然要唾弃!

然而他们堂堂千户!怎么就抵抗不住这糖馅包呢!

贺之漾踮起脚尖朝里头打量,狐疑道:“你们在干何事?”

乔岳伸臂拦住:“别看,刑讯课。”

“哈,还有这等课?”贺之漾听得头皮发麻:“方才是在打人吧?”

乔岳轻描淡写:“锦衣卫执掌刑狱,自然要练习力度,以便日后谨慎行事。”

贺之漾皱眉,只觉得匪夷所思:“那供你们练习的又是何人?他也?太可怜了?吧。”

“从诏狱提的人犯。”乔岳被贺之漾鄙夷的眼神刺得不舒服,难得解释:“本是死有余辜之?人,有何可怜?”

贺之漾较上真了?:“哦?敢问乔千户,他既然进了?诏狱,那所犯哪条律法,罪责又该判何种刑罚?”

诏狱逮人向来无章法可循,且不遵法例,处置手段又残忍毒辣,向来被世人诟病。

“怎么?”乔岳心生不耐,冷下面孔道:“你是来审问我么?”

话音刚落,门内又传来一声可怕的哀嚎。

周遭荒草凄凄,渗出沁骨的寒意。

贺之漾撇撇嘴,算了?,和没人味儿的朝廷鹰犬废话干嘛。

“乔千户您接着忙,看您日理万机,这早点想必也?没功夫用吧?”贺之漾不愿和他多话,直接上手把牛皮纸袋抢回来:“这是许姨专门留给你的,她念叨好几日了。还说看你每日来得早,定是没有用早膳的习惯,她把你当拔刀相助的大善人,结果你在这儿残害百姓呢?”

贺之漾根本不给乔岳反驳的机会,小嘴叭叭叭一说,几个大帽子立刻盖乔岳头上了?。

乔岳挑眉不语,这番话,他的确没立场反驳。

他是锦衣卫,不说臭名昭著,也?和良善没太多关系。

只是看贺之漾这气?咻咻的模样,倒仿佛失望得紧?

还有许姨……竟然惦念他用不用早膳。

除了早亡的母亲,又谁曾惦念过他的一粥一饭?

他阳奉阴违随手行“善”,倒有人被他欺骗。

乔岳盯着贺之漾远走的背影,终是叹了口气,轻勾手指,叫来一名锦衣卫吩咐几句。

散学后,黎霄拍了?拍属下的肩头,按照约定准备一起去办差收银子。

那锦衣卫明显有些?尴尬:“千户今儿上午吩咐我说……这个差事先停了?……”

“停了??为何要停?”黎霄立刻冷道:“到嘴的肉,锦衣卫难道还有不吃的道理?”

他爹是副指挥使,和乔岳他爹只差一级。

他和乔岳又同在京校,出入几乎形影不离。

黎霄对乔岳平日里亦循规蹈矩,甚少争执。

只是前几日,乔岳当众令他信守诺言,向国子监磕头认错后,他对乔岳的某些?决定便大有不忿,总想借机挑衅几句找回面子。

而收月银本已是锦衣卫的囊中之物,如今收手,他于公于私,自然皆看不下去。

那锦衣卫犹豫道:“千户已经发话,我也?不好违逆。”

“千户发话又如何?就算聂镇抚知晓此事,也?会让我们继续收银子!”黎霄冷道:“再说此事已立项上报,到时候钱收不回?来……呵,他乔岳有银子填补,你有吗?”

那锦衣卫低下头,不再说话。

“千户事情繁多,难免想岔了?事儿,还不是要靠我们这些?兄弟为他操心?”黎霄拍拍他肩头:“去吧!我同你一起去,避开人!”

两校的人都三三两两走了干净,黎宵率领几名锦衣卫,如狼似虎的冲出来,提脚一踹,在寒风中摇摇晃晃的幌子摊点登时倒地。

黎霄冷到:“锦衣卫收月银,一个摊位十两银子,快交快滚!”

十两银子?

那些人面面相觑,惊慌失措中夹杂着疑惑,这些?武学生平日里倒也?没为难过他们,怎么如今却突然改了性……

许姨大着胆子,颤巍巍的道:“这位官爷……官爷,我家哥儿和你们校里的锦衣卫交好,那官爷前几日刚救了?我,这……这是不是有误会?”

“误会,我看误会的是你吧!”黎霄短促一笑:“你真识的锦衣卫么?”

“认识的!”许姨忙道:“他也?爱来我这摊子上,很?是俊朗的少年……”

抽刀声骤然打断她的话音,黎霄手握绣春刀,寒光一闪,许姨的摊位登时被砍成两半,黎霄狰狞笑道:“你从没认识过锦衣卫,不过,你现下总该认识了?吧!”

许姨呆呆的伫立在原地,嘴唇颤抖,久久没有出声。

十两银子!?那他们起早贪黑又图什么?

兵马司把他们视作贱民,锦衣卫却将他们视作蝼蚁。

“我们不做这生意了……”终于有人如梦初醒,抛下摊子拔腿就跑:“我们不做……”

此时此刻,他们只想远远逃开这群噬人的鹰犬,免得被吸骨食髓。

刺目的刀光划破寒风,插在那人跑向的前?路,黎霄嘴角噙着冷笑:“跑!我倒看看你们谁敢跑!谁又能跑!”

寒戾的绣春刀插在路中央,发出一声幽幽铮鸣,妄图逃亡的摊贩双腿打颤,一步路也?走不动。

“你们非但?不能跑!还要像以往一样!日夜在此地伺候爷的吃食!”黎霄倨傲道:“我算过了?,你们上缴银钱后,一天能余下三钱铜板,足够一家人吃用!如果嫌不够,喏,好说!”

黎霄拔出插在地面的刀,一指国子监的校门:“这扇朱门后头都是勋贵人家的小爷,手里有的是银子,去向他们讨啊!”

摊贩瑟瑟发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黎霄懒得多说,下巴一抬,示意锦衣卫动手。

跟随他前?来的锦衣卫操起棍棒,登时一拥而上,他们向来凶悍,打起人来毫不留情,寒风中,不住传来众人的哭喊和求饶。

背后一片狼藉,黎霄丝毫不为所动。

他们锦衣卫生在泥沼,能做的,不过是浮沉而已。

泥沼最快吞没的,绝不是无能之辈,而是那些挣扎脱身,妄想寻觅青天之人。

他一直觉得乔千户比他更懂得这个道理,却没曾想,乔岳终究棋差一着。

朝令夕改,心存善念,对于旁人毫无挂碍,对于锦衣卫来说,这一瞬的犹豫,足以致命。

此时,胡同口,畔君头戴笠帽,已默默等待多时。

他从老/鸨嘴里得知乔岳许是倾慕于他,思索几日后,还是决定攀这一层关系。

既然黎霄不中用,他只能亲自来一趟。

今日他早早洗漱装扮,费了很?多心思画了时下最流行的泪痣,望去甚是楚楚可怜。

他猜想乔岳心动八成是看上了?自己的身姿,还特意穿了当时送信的衣裳。

到了掐定的时辰,果然看到一人遥遥走来。

畔君鼓起勇气?迎上前?,壮着胆子叫了声:“乔千户!”

乔岳停下脚步,冷漠的扫过眼前头笠遮面的男子,他身形如山,吹不起丝毫波澜:“何事?”

“小人不是第一次来找千户。”畔君定定神,轻柔的掀开如雾般朦胧的纱幔,露出一双含情脉脉的双眸和眼角的泪痣:“小人曾经来锦衣官校,向千户递过……信件。”

乔岳已然明了,冷道:“哦?”

畔君:“……”

他本以为乔岳听闻,定然有所波澜,结果对方却连眼皮也未掀起,他只能艰涩的继续往下说:“小人……仰慕千户大人多时,若千户有闲暇,畔君愿随时侍奉在身侧。”

原来是拉生意的。

乔岳眼眸深处闪过一抹冷笑:“那情信非你所写?,为何由你来送?”

畔君低眸:“是……是贺公子来春波楼找到我们。”

乔岳哼道:“你和贺之漾可认得?”

“不认得。”畔君忙撇清道:“小人从始至终都不晓得贺家公子是何目的,于畔君而言,这只是一次接近千户的好机会,小人倾慕千户多时……”

“不晓得目的就敢帮人做事。”乔岳冷冷打断他:“说你蠢不算冤枉吧?”

畔君面容一僵,道:“……小人倾慕千户,只是不愿丢掉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看了?眼不置可否的乔岳,鼓起勇气?道:“畔君别无所求,真心倾慕千户……千户得闲,可来春波楼处听畔君清唱一曲,或者……小人跟随千户去别处亦可。”

“春波楼。”乔岳默念了一声,抬眸道:“你京话说得甚好,想必从小在京城长大,受身世波及才被没入贱籍?”

畔君怔住:“……”

他……他还没开始走剧情,就被人识破了!?

“你伤不到我。”乔岳眯起眼眸,走过他身畔时冷道:“我不知你是何人,赏罚罢黜皆是朝廷法度,我不愿法外杀人,在京城老实些?,命给你留着!”

他说话声音不轻不重,却含着令人畏惧的寒芒。

畔君薄唇紧抿,硬撑着未让眼泪坠下。

为何……

为何他苟且十几年,好不容易近了?乔家的身,却被一眼识破……

为何会如此……

其实倒也?没多高深,十几年来,主动接触乔岳的无外乎两种人,一种想求他,一种想杀他,畔君对他无所求,那只能是第二种。

乔岳面庞毫无异色,回?府邸照常用罢晚膳,倒头便睡得酣沉。

与他而言,此种人杀不光,也?灭不掉,只要他乔家还还执掌锦衣卫,这些?人便如同原上青草,年年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