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微抬头朝沈将军看过来，“锦乐坊的坊主？她？”

她指了一下地上打滚的人。

沈将军方才进来的匆忙，只看到她满肚子的鲜血和脏器，眼下闻言，才仔细打量了那人一眼，满脸骇然，“就是她！刘坊主！”

沈将军急匆匆地就要去查看刘若芳的情况。

宣微抬手，阻止道：“不用过来了，她如今这个模样，必死无疑。”

沈将军的两只脚，顿时钉在了原地。

宣微扭过头，重新望向柳夏，“我从如意那得知，刘若芳是你的师父，你进了锦乐坊后，就是她在教导你，还带着你去宫中帮忙，让你得到太后赏识，又怎么会杀你？”

柳夏眼睛发红，“她就是个利欲熏心的畜生！”

虽然骂了一句，但她却没有接着说下去。

显然不肯说起那些。

宣微见状，拍了拍袖子上的灰，道：“你应该明白，她快死了，你的仇也报了，说说当初的案子，起码能在当年的案子上，写下罪魁祸首的名字，真正在天下面前，还你一个公道，这样不好吗？”

柳夏闻言，却嗤了一声，“还我公道？哈哈哈哈，这天下若真能还我公道，何须我自己动手？刘若芳和刑部的郎官，他们全部都是一伙的！刑部的郎官，焉能查不出我的死？只是，他们收了刘若芳的钱，把我这案子压下去了！这么多年，我就瞧着，他们和刘若芳勾结，哪怕我再用当年她杀了我的法子，杀了那些曾经羞辱过我的人，可是，他们还是会一样把这案子压下去，所谓的公道，就是一个笑话！这天下根本不公，才让我自己报仇！”

宣微皱眉，“你是说刑部的郎官，跟刘若芳是一伙的？你这么说，才更要有证据，今日京畿军统领在，开封府衙的府尹也在，若你说得都是实话，只要你真的有冤情，那些人确实勾结一伙，必定能还你一个公道。就算他们官官相护，我也势必会为你讨一个公道，你尽管说就是了。”

柳夏一愣，迟疑中，语气里又带着一丝期盼，“你真的能为我讨个公道？”

“只要你说得是实情，那些人必定会有自己的报应。”宣微语气淡淡，但莫名透着一股力量，抚平了柳夏心里的不信任和迟疑。

柳夏咬了一下唇瓣，道：“我信你，你是有本事的人，若你能为我讨个公道！便是我魂飞魄散，化成风沙，也会一直守着你，给你当牛做马。”

宣微：“我不用你报答我，只要你说出真相即可。”

柳夏闻言，不再迟疑，横竖她已经这样了，没有更坏的下场，说与不说，对她没什么差别，最坏不过如此了。

“刘若芳是我的师父没错，起初我一进锦乐坊的时候，她也待我很好，但变故就出在我进宫之后。”

柳夏的绣艺好，进献给太后的贺礼，又得到了夸奖。

而在她们回到锦乐坊后，皇后那边曾经下了一道懿旨过来，想让锦乐坊帮着宫里的绣局，一同为她做上一幅，凤凰百花图，还点名要了柳夏，说是太后十分夸赞，想必她的绣艺是好的，就让她一同去帮忙。

还说，若是这次的绣品，完成的不错，就让柳夏去绣局，当掌绣。

掌绣，就是绣局里，略微有点品级的女官。

柳夏高兴坏了，自然想要绣好这个绣品，她知道皇后特别喜欢凤尾花，就去找了许多凤尾花的图样，来一个个甄选。

可是，她那时候根本不知道，就因为皇后许诺，让她去当掌绣这一点，已经引起了她的好师父，坊主刘若芳的嫉羡。

刘若芳的绣艺，实际上早就到了瓶颈，绣工尚可，但太过循规蹈矩，说白了，就是死板，没有灵性。

当初要不是她这一任的绣娘，只剩下她一个，其他人都请辞离开了，她也做不上坊主。

但坊主始终是外头的坊主，并算不上是女官，只是月钱比普通绣娘高一点。

刘若芳早就一心想着，要去宫里的绣局当女官，当掌宫。

可是，宫里的那些贵人，谁没见过多好的绣品？

他们觉得刘若芳绣艺是好，但是没有他们想要的那种感觉，就迟迟没有提拔刘若芳。

但刘若芳为了去宫里当女官，一直盘桓在锦乐坊里，都没有离开去嫁人，为此耗费了半生，已经成了一种刻入骨髓的执念。

当初，她第一眼看到柳夏的绣品，就觉得柳夏的绣品里，正是自己所缺少的东西，灵气。

随随便便一朵花，经过柳夏的手，变得娇艳欲滴，仿佛清晨露水下的花朵，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刻。

刘若芳心念大动，在其他绣娘央求她，要收柳夏为徒的时候，她仗着身份，抢先将柳夏收成了自己的徒弟。

说是自己的徒弟，但她们两人之间，就像是彼此的师父。

刘若芳想要学习柳夏的绣法，柳夏也想提高自己的绣艺。

但后来，看到自己的徒弟，得了太后青眼，连皇后都下懿旨说，只要她好好完成凤凰百花图，就提拔柳夏去当掌绣，刘若芳先是替柳夏高兴了一瞬，但高兴之余，她就开始嫉羡，甚至愤恨。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熬了这半辈子，依旧没办法去内宫当个女官，偏偏柳夏小小年纪，因为一幅作品，就能进绣局当掌绣，她却还要再这里，不知道熬到什么时候。

想到这些，她就越想越不能接受，她就去找了柳夏，私下里恳求柳夏，希望柳夏把这个机会让给她。

柳夏起初不解。

后来，刘若芳才说，她希望柳夏帮忙完成这幅凤凰百花图，但完成之后，希望柳夏跟皇后太后说，她因为生病，并没有参与此次的绣作，全是刘若芳一人完成的，将这个机会让给她，让她能够进入绣局。

当时刘若芳还说：“我这把年纪，真的等不得了。夏夏，这是师父我一辈子的愿望啊，我求求你，帮帮我吧，我求你了，你就把这次机会让给我好不好？你还小，将来有的是机会，可我要是错过这一次的机会，就再也没有下一次了呀！算是师父求你了！”

说完这些的时候，刘若芳还给柳夏跪下了。

柳夏心惊不已，当时刘若芳对她很不错，她心里也在乎这个师父，可是这样欺君灭族的大罪，她一时间哪敢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