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泠微微勾起一点点嘴角,“这是在下原本的样子,父亲为我起名潭泠。白莲只是艺名,弹琴时用的罢了。”
沈天颜腹诽:你原本的样子是条白色的鱼谢谢。
潭泠“原本的样子”太过显眼,正好有一个车夫嫌路程太远,半路嚷嚷着要加钱,沈天颜便让他滚蛋了,并让潭泠幻化成车夫的样子。
潭泠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温温柔柔看向沈天颜的样子却无端让她心中多了几分愧疚。
就算是变成车夫,也是个眉眼清秀的车夫。那样子不像车夫,倒像富家公子豢养的娈童。
潭泠好像是把自己定位成沈天颜的“仆从”,不赶车时便各种“嘘寒问暖”,又是给洗衣服又是给递吃递喝的,两三天后沈天颜竟也习惯了他的存在。
一路风尘仆仆,终于到京城了。
沈夫人见女儿回来高兴坏了,刚想问问女儿这一年过得如何,却被沈天颜火急火燎打断了。
“阿娘,镇国府怎么样了?”
闻言沈母不知如何作答,倒是沈父一眼扫过来,很是威严。
“问这个做什么!往后便没有什么镇国府了!亏得还没来得及纳彩,我沈府未受太多牵连,只是你哥翊麾校尉的差事丢了!丢了便丢了吧,他也不是那块料儿,几年了也没升个一官半职!你的婚事爹再为你寻,只是以后万不可再提这镇国府!我沈府与之再无半点关联!”
沈夫人在一旁听着,只觉得面上悻悻:她之前还觉得天大的好事儿轮到沈府了,她女儿这是要飞黄腾达了。可谁知这看起来风光无限、威名赫赫的镇国府竟一夜间满门被斩,快得根本令人来不及反应。
沈天颜得到这个消息只觉得晴天霹雳——满门被斩!那白南玖……他怎么样了?
镇国公通敌战死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庆国,但这后续的消息却仿佛被人压下了一般,除了京城一些有门路的人家,旁人竟是一概不知。
就算是沈家,也只知道皇帝震怒,大年初二镇国府全家上下被投了狱,大年初六便满门被斩,血流成河。
沈天颜简直不敢相信。
莫说是镇国公这样的重臣,便是随意一个九品小官儿,都没有全家入狱后四天就被满门抄斩的道理。
以镇国公之尊,哪怕是证据确凿,叛国这种重罪,他的家人也得经过三司会审,一道道程序下来最起码要经历几个月的时间。
全家四日被屠,庆国律法何在?
沈天颜根本不敢深究,能够使镇国公无声无息出现在南境抗敌,能够无视国家律法令重臣一夜灭门的,除了那位还能有谁。
沈天颜各处打听,才知道白南玖现在竟在天牢之中。
自大庆建国以来,天牢一共也就关押了不到十位犯人。京城人或许知道城北有一座神秘的天牢,但那里究竟关了哪些人、这些人最终都是什么下场,却是一概不知的。
从汴州离开后,白南玖化为月狼,用最快的速度奔跑了四日赶到南境。那时兽潮已然全部散去,他一具一具尸体翻找,直至精疲力竭,手指都在颤抖,才找到白威远凉透的尸体。
白南玖甚至还来不及做出任何表情,就被周围一拥而上的将士拿下。被铁链锁住装进囚车,半日都没等,连带着白威远的灵柩一起便被押送回京。
回京路上的那五天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这些人是怎么能确定他会找来的?
四肢上的铁链挣脱不得,这些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寻常铁链他轻易便可折断,这个铁链和囚车明显是专为他设计的,在这个囚车内他一丁点妖力都使不出来。
到京城后他甚至都没有办法回镇国公府上看一眼,带着对家人满满的担忧,就被投入了天牢,紧接着便是无尽的严刑拷打。
负责审问的人竟是国师大人。
白南玖不清楚个中缘由,只知道祖父与国师封邻凯似是结怨颇深。
封邻凯进入大庆国的朝堂之上只有不到两年的时间,一开始,皇帝为了他专设国师一职,统管钦天监。
那时朝臣们都没当回事,只当国师占星能力超群,皇帝惜才所以格外优待了一下。
可渐渐大臣们发现,皇上对他的信任甚至超过了陪伴多年的高公公。仅仅不到两年的时间,封邻凯便大权在握,成了人人争相巴结讨好的对象。
这位国师很神秘,朝臣们除了知道他整日面敷香粉、陪伴在皇帝左右,大家竟是探听不出更多消息了。
白南玖以前从不知道,这位国师竟还是玄门中人。看样南境布下的天罗地网,也是他的手笔了。
月狼体质特殊,普通冷兵器对白南玖造成的伤害其实很快便会痊愈。
封邻凯先将白南玖双腿的骨头敲碎,再将两张符纸贴在他耳旁,白南玖挣扎动弹不得,只觉得海啸地震一般的声音排山倒海而来,比打雷还要响亮,恨不得震碎他的五脏六腑!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这种声音只增不减,白南玖本以为自己能够适应这种声音,却感到愈发痛苦。
封邻凯看一会儿就腻了,又指挥人将一个直径约有两指粗的水管插到白南玖的食道中,不停灌入一种绿色的液体。
白南玖只觉得整个肚子搅作一团,像被人撕开后缝合,然后再撕开缝合,周而复始!
后来胃里装不下了,那边却还在不停注入,白南玖控制不了只能一边将这些液体呕出来,一边却又被动“饮下”这些不知名液体。
仅仅一刻钟,白南玖就感觉自己似乎已是进气多出气少。
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他过了足足两天,期间昏过去几次却很快又被封邻凯给弄醒了。
封邻凯柔柔和和拿起一块手帕,似是爱怜地擦去白南玖七窍流出的鲜血,即使刻意压低嗓子,声音听起来却还是有些尖刻:“哎呦呦,可真是个小可怜儿,那么好看的脸死了多可惜呀!”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又诱惑道:“这么着吧,你呢,就签字画押承认和白威远一起通敌叛国的事儿,会审的时候也这样说。和我签下灵宠契约,我保你性命。反正,镇国公满门都被斩了,你承认不承认也没什么区别,不如给自己留条活路了,你说呢?”
白南玖其实本来意识都不是特别清醒了,但当他听到“镇国公满门都被斩了”这几个字时,身体上、精神上的一切疼痛仿佛都远离了。
他似乎浑身血液都凝固了,灵魂出窍来到了一个纯白色的虚无空间,这里没有声音、没有色彩、没有气味、没有喜怒哀乐,什么都没有。
封邻凯没有看到自己预料中的精彩表情,皱了皱被修得细细长长的眉毛,再次补充道:“哎呦?我都忘了,你还不知道这件事儿吧!就前天还是大前天来着?我劝皇上啊,以免夜长梦多,在牢里就都给处决了!你放心,他们受的苦,比你呀还是少了那么一点儿的!”
白南玖好像看到对面有张血盆大嘴在一张一合,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祖父、祖母、阿耶、阿娘……都……没了?
总是追着他满院子打的祖父、护着他不准祖父动手的祖母、被认为平庸却不以为意将大把时间用来陪伴家人的阿耶、出身名门最喜欢教他读书的阿娘……都死了?
那他是谁?白南玖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没了镇国府上下陪伴的白南玖还是白南玖吗?
白南玖突然无比清醒深刻地意识到,他是多么的孤独无助。
他再也不是镇国府的白小公爷了。偌大的一个庆国,已经没有人在意他过得怎么样了。
或许,他还是这世上最后一头月狼,没有同类,没有家人,什么都没有。
那么,他在这个世上的身份是什么?罪臣之孙?他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他一无所有。
除了……除了沈天颜。
对!他并不是一无所有!他还有这世界上最美最好的未婚妻!
白色的世界开始修炼褪去,白南玖眼前真实的世界逐渐从模糊变为清晰。
封邻凯还在喋喋不休:“噢对了!到底是年纪大了,我怎么又忘事儿了!你外祖父母,陈成礼他们过年前几天被调去湖北处理公事去了。没几天就要调你去会审了,到时候呀,你说的每一个字,可都决定了他们还能不能回得来!”
白南玖只觉得满身血液都极速流向了同一个地方,心脏跳得极快。
外祖父母!他们还活着!
他白南玖得活着!他不仅要活着,还要想办法好好活着!他要保下外祖父母的命!他要将陷害祖父的每一个人都抽筋扒皮!他要将这大庆国的王朝搅得天翻地覆!
从此,这个世上再无镇国府的白小公爷!
至于颜颜……他不能拖累她。他的血海深仇,不应该扯她下水。
这辈子最好都不要再见面了。
他的颜颜那般勇敢那般聪明,她值得一个活在阳光下的男人去好好爱她。她会嫁人生子,或许生下两个冰雪可爱的孩子,一男一女,和和美美地度过这一生。
而他……已经不配了。或许等一切都结束之后,他能躲在远处偷偷地看上她几眼就很知足了。
封邻凯见白南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一巴掌就扇了上去,“和白威远一个死样子!油盐不进看着都令我恶心!白威远那个孽畜,自己死也就死了,临死前竟然还伤我门派根基!若不是他不肯引颈就戮,我说不定还能放你们一把!你爹娘他们也不会死得那么快!”
厌恶地瞪了白南玖最后一眼,封邻凯仿佛再也受不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气呼呼就离开了天牢。
接下来五天白南玖都再没见到封邻凯。
掌刑者换成了另一个七品官员。
白南玖不认识他,却明显感觉刑罚被放了水——都是大牢里常见的一些鞭刑、铁烙,自己再没什么“特殊优待”了。许是这位官员曾受过镇国府的帮扶吧。
等再次见到封邻凯时,他似乎心情很不好,阴沉着一张脸。
“有人告诉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一开始还不信。白小公爷,我倒是小瞧你了。在这个关头竟然还会有人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