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真是充满未知和意外,”谢逾白道,“你永远无法猜测古人的脑回路有多曲折,他们就是为了打破狗血而生的。”
初到这里时,谢逾白以为连灿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以为她和连无心会有一段冤家对头悲喜缠绵但碍于妹妹故而不可得的三角虐恋。再后来,以为连无心绿了两姐妹,发展成了狗血四角爱情。但到现在,谢逾白更愿意相信连灿不喜欢大猪蹄子,她只想啃猪蹄子。
连灿心中向往大好河山、红尘锦绣,眼中却只容得下妹妹这方天地。谢逾白以为按连灿义无反顾的性情,她会冲破束缚公然反抗仙门,帮助妹妹和连无心私奔而无畏无惧,却没想到她会选择瞒天过海,提出交换身份。
连翘儿坚信连无心喜欢姐姐,所以连灿利用了这一点。连灿告诉妹妹,传承完剑芯,待连无心处理完一切身后事后,她就可以和连无心天涯浪迹。还告诉她,祖师爷们选中了一批灵质子到昆仑修炼,以帮助灭魔大阵最后的功成,而落到连家的其中一个人选,是连翘儿,由于修炼期太长,而连无心等不起那么长,所以,连灿愿意代替妹妹去昆仑。
这些话,彻底说服了连翘儿,与其和连无心阴阳相隔,她宁愿对自己的姐姐残忍。
由此可见,狗血爱情片和励志哲学片的区别,在于当事人是否能将撕逼揪头发的情敌转化为有搞姬倾向的好姐妹,女女和谐,世界大同。
谢逾白将这个哲理告诉南风岸时,南风岸表示难以理解。
谢逾白便因材施教地换了个角度:“就比如说,倘若夕霁光和赫连君复同时喜欢上了你,那么——”
南风岸:“这不可能。”
“诶。”谢逾白不赞同地拍了拍南风岸的肩膀。南风岸以为他要说“这只是假设而已”,不想他说的是:“这是耽美修真小说,一切皆有可能,南兄,对自己的长相自信点。”
南风岸:“……?”
谢逾白继续道:“在这种情况下,夕霁光和赫连君复就是情敌。你若不偏不倚谁也不理,并有办法让他俩互相看对眼了,那么未来的一切战争,迎刃而解。这便是传说中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南风岸挑眉:“我竟不知,这话是这样理解的。”
“读万卷小说,识千层套路,多看些,你便理解了,”谢逾白张开怀抱,“自古和谐了后宫,便和谐了全宇宙。”
南风岸:“我不会有后宫。”
谢逾白:“但我正在朝这方向努力,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南风岸:“???”
远在万剑山庄和琼华仙宫的某两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
金阳远处,晚霞披身,沐着暖风,谢逾白和南风岸一前一后行在坡脊之上。
脚下,柔草如水波,浸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影子。两侧,草波荡漾开涟漪,映着连灿与连翘儿为了交换身份而作出模仿练习的无数虚影。
中间这条长长的草路不变,而两侧的虚影飞速变换。谢逾白和南风岸,踱步过时间缝隙,见证着连氏姐妹在夏风冬雪的轮转中,在不同的场景不同的任务的磨合下,越来越像彼此。
谢逾白看着幽深巷道中,红衣的连灿刀法凌厉地杀掉了连无心的对头,飞檐走壁出巷道,钻入黑色马车。
马车之中,连无心为连灿擦拭脸上手上的血渍,道“你做的很好”,连灿“照例”和连无心嬉笑了几句。但在下马车时,连灿和马车旁一袭白衣的连翘儿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一刻,谢逾白差点分不清到底谁是真正的连灿了。
而越往后走,更是难辨别。连灿与连翘儿这两个名字,仿佛变成了两个代号枷锁,两姐妹中,无论是谁,被套入这具枷锁中,都能完完全全融合。
谢逾白只能从上帝视角下,看到唯一的端倪。就是,连无心和“连灿”的二人行动越来越多,一个外冷内热,一个里外都热,他俩越来越像欢喜冤家般的情人,而“连翘儿”,随侍左右,仍然是原来那个默默爱慕连无心的、侍女般的存在。
谢逾白看着看着,突然驻足,问南风岸:“你说,连灿到底知不知道灭魔杀阵的真相呢?她会不会真的以为灵质子受昭只是去修炼?”
连灿与连翘儿交换身份,是为了在一年后替她上昆仑,但作为千年后穿越而来的人,谢逾白和南风岸都清楚地知道——灭魔杀阵的构筑并不需要他们这帮初生牛犊的灵质子去帮忙,而是需要这批灵质子作为阵法的祭品。
创建出灭魔杀阵这一旷世阵法的祖师爷,是一群想毁灭幽冥界想得发了疯的老头子们,他们中的大多数,为了苍生大义,毫不在意牺牲掉小部分人。
南风岸也跟着他停了下来,答道:“犹未可知。”
谢逾白道:“如果连灿知道真相,那么她这么做,就是代替妹妹去死。若是连灿不知道,那这岂不是间接葬送了三个人的未来?连无心我暂时还看不透,但如果连翘儿知道自己的幸福是拿姐姐的命换的,她一定会一辈子活在悔恨之中。”
看出谢逾白有些消沉,南风岸随手折了几根草,边道:“其实,若是细究连灿之前说的话,便会发现有许多自相矛盾之处。”
谢逾白:“比如?”
“比如,按她的性格,既已和连无心约法三章,说好会带妹妹远走高飞,那么在得知连翘儿作为灵质子被选中之后,定会设法阻止,亦或毁约逃离。又岂会如此大费周章?这招瞒天过海,可并不高明。”
南风岸漫不经心地说着,修长的手指编弄着草条,不多时,一只和连灿编的一模一样的小鸟便在他手中成型。
谢逾白惊奇不已,对这惟妙惟肖的小鸟儿赞不绝口,心道,大概除了生孩子,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无所不能的南风岸不会的。
南风岸将小鸟放在谢逾白手掌心,继续道:“她会这么做,无非两种可能。要么,她尝试过,但发现逃不掉,必须要有牺牲,所以代替连翘儿死,是她所谓的‘成全’。要么,连翘儿是人选之一这件事,是连灿在最近才得知的消息,得知的途径,自然不会是通过连无心。”
谢逾白把玩着鸟儿,思索南风岸的分析,片刻后突然福至心灵:“对啊,如果是后者,一切都有合理的解释了。”
“我之前就觉得奇怪,连家内乱时,连无心和连翘儿联手都逃脱不了,连灿怎么就能毫发无伤甩掉大部队呢?说不定,她在引开追兵时的确被捉住了,那个叛军头子连城告诉了她真相,告诉她连无心从一开始就骗了她,从一开始就打算把连翘儿送去灭魔杀阵,想借此让连灿反水,杀掉连无心,毕竟老头子们要的人,天涯海角也会被追回去,无处可逃。也许连灿的确起过杀心,但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动手,反而选择互换身份自我牺牲,也许是因为她知道连无心命不久矣,也许是因为妹妹对连无心爱得太深,也许是因为……她也对连无心动了情?”
最后一个猜测说出来,不止是震惊到了谢逾白自己,连南风岸也侧目过来。
而一旦接受了这种认知,再看向那些三人行的画面,总觉得无论白衣女红衣女,好像真的都对连无心有意……
谢逾白扶额:“我错了,这个世界还是二般狗血,不存在女女大同的哲理。可是连灿怎么那么笨呢?爱就大声说出来啊。”
“笨?你觉得若钦慕一个人,便不应该隐瞒起来,是么?”南风岸意味深长地问。
“当然了,”谢逾白道,“虽然有那么个把笨蛋是有苦衷的,我能理解,但我不能苟同。换做是我,绝对不会将心中所念拱手让人。”
闻言,南风岸状似无意地将落在谢逾白身上的目光悠悠收回,状似无意地看向远方,再状似无意地问:“你不会将谁让人?”
“当然是……”谢逾白把自然而然溢到嘴边的“你”字牢牢咬死在唇尖,卡壳一般用力咽下去。
谢逾白闭眼心道:我去,又犯病了,怎么会又下意识想到他了?等等,我为什么要说“又”?
停顿的时间有些久,南风岸忍不住看他一眼,谢逾白才不干不涩地说道:“谁、谁说是人了,我说不会让的当然是……麒麟血线!”他抬起胳膊,深情款款地抚摸腕间红绳:“我亲爱的线线,与我朝夕相伴,助我良多,如此神器,我怎舍得送人?”
麒麟血线是灵物,谢逾白此言一出,七根线当即全数变得殷红无比,泛起光亮,甚至浑身发烫,打结处坠下的两条线还缠绵地攀上谢逾白的手背,好像在深情呼唤主人的名字。
谢逾白笑眯眯地道:“所以好线儿下次,还要帮我撬锁哦~”
红得滴血的线头翘起,无比羞涩地点了下头。
南风岸怔怔地看着,倏而,迈开头,几不可查地笑了一声。
谢逾白愕然转头,蹦到南风岸面前,星星眼:“你刚刚是不是笑了?”
“没有。”
“胡说!我明明听到了,来,再笑一个~”
“……”
“南风岸,南大人,南哥哥~笑一笑嘛,你笑起来最好看了~”
“……”南风岸咳了一声,转移话题,“你看,虚影变少了,看来草坡的尽头,就是下一段时间跃变。”
“小气鬼。”谢逾白摇头笑,朝南风岸做了个鬼脸,才朝前方看去。
果然,不远处有一个扭曲的漩涡,漩涡旁边,是最后一个三人行的画面,只是与之前的又稍有不同。
画舫之中,莺歌燕舞,琴音靡靡。一名修真世家的家主一掷千金之后,浓妆艳抹风情万种的绝色佳人将他迎入闺阁中。重重帷幔逐一放下,男子淫|笑与女子娇笑叠合在一起,然而就在男子覆上去的刹那,他的动作陡然一停,缓缓跌在床上。
佳人的柔荑拨开帷幔,缓步走出,步步脱衣。走到外间,她慢条斯理地洗干净手上的血污,换上了一身洁白衣裙,然后,她将浓妆卸去,化了一个清淡素雅的妆。
谢逾白乍一看:哦,是连翘儿。
最后,连翘儿身如飞燕,翻出窗户,眨眼间入了画舫顶层的天字阁。
天字阁里,无半点奢靡之气,茶香缭绕,清风习习。坐在案前下棋的莲式华服者,容貌俊美,风华不凡,是连无心。
连翘儿在他身前跪下,温声细语道:“家主,‘黑云已散’,大可安心。”
连无心抬眸看她,盯了一会,道:“连灿,为何要装成你妹妹的样子。”
连翘儿眨眨眼,道:“家主何出此言,我是连翘儿呀。”
连无心执起一枚黑棋,淡淡道:“别胡闹。过来,陪为师下完这盘棋。”
闻言,连翘儿旋身在棋岸对面坐下,不拘小节地抱着双腿,一前一后地摇,胡乱扔下一颗白子:“没劲,连无心你都不陪我演一下,对了,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连无心瞥她一眼,道:“第一,眼睛别乱转,第二嘴角的笑也要藏好,第三,你妹妹手上的茧子比你薄些。”说完落下黑子,断了一片白子的路。
“诶诶诶!重来!我刚刚看错了,我不下这!不行,我悔棋你不能悔棋,连无心你别耍赖!”
“到底是谁耍赖……”
谢逾白想起之前在莲亭里,红衣的连翘儿也问过连无心同样的话,是怎么认出她的,但当时的连无心只是冷冷地说一句“无意义的问题”。
谢逾白刚想感叹连无心对姐妹俩态度的不同真是一目了然,却见外间走廊上,一名和屋内的“连灿”一模一样的女子,浓妆艳抹,穿着先前“连灿”杀人时一般露骨的裙装,在门外偷听,听罢内间连无心和“连灿”的谈话,笑了笑,转身,安静地走了。
谢逾白突然愕住了。
屋外那个,也是连灿?等等,那屋里那个……不对啊。
谢逾白戳戳南风岸,嘴皮子飞速道:“是不是连翘儿作为连灿故意装成连翘儿以此来试探连无心会不会将她认成连翘儿,然后连无心戳穿装成连翘儿的连灿但其实连灿本来就是连翘儿?”
南风岸:“……”
谢逾白揉着脑袋:“啊啊,我自己都把自己绕糊涂了。无所不能的南大人,你能不能给说说,她俩,究竟谁是真正的连灿?”
南风岸道:“她二人同貌同型,便是走路时的轻功流露,亦是一模一样,从这层面讲,我不能给你说。”
谢逾白道:“那你说,连无心真的分辨得出来吗?”
南风岸转身,缓缓走了,道:“已经不重要了。”
谢逾白沉默半晌,道:“也对,无论是谁在说谎,无论这究竟是连无心和连灿的局,还是连灿和连翘儿的局,从最终结果来看,他们想瞒的人,已经瞒住了。”
“诶,你等等我。”
“走吧。”南风岸拉着谢逾白的手腕,一齐踏入时间跃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