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岸又重新道:“有些像。”
“你吓到我了,”谢逾白笑道,“差点以为你娘活了一千岁。”
南风岸不语。谢逾白看他一眼,主动挥挥手转移话锋道:“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美人千篇一律,丑的人各有各的丑法’吧。可是这女子是谁,连无心画她做什么?”
南风岸摇头,目光锁定在画像上,眉头却越皱越深。
“而且,这不是六月鬼莲灿的溯尘空间么,为什么到目前为止的主人公都是连翘儿?”不过这个问题谢逾白只纠结了一会就作罢了,他一挑眉,“算了,好不容易来到连无心书房,还不如节省时间找找秘籍?”
谢逾白在一排排檀木架中翻找起来:“无心剑诀无心剑诀~”
南风岸道:“《无心剑诀》是连家祖传剑术,定不会随意放……”
谢逾白:“找到了!”
南风岸:“……置。”
谢逾白:“你刚才说什么?”
南风岸:“没什么。”
谢逾白再一次将麒麟血线当搜查犬用,探到了《无心剑诀》。麒麟血线屈辱而愤怒地纠缠成一团乱麻,表示抗议,它堂堂神器,下次打死也不做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了。
“放心吧,还会有下次的。”谢逾白毫无哄血线的意思,喜新厌旧地捧起剑诀下卷研究起来,任由七根线憋愤地缠成死疙瘩。
南风岸有些哭笑不得地帮他解开,正要为他戴好时,远方传来一阵爆破声,前一秒吸满烛光的精致窗户转瞬浸染夜色,窗户纸肉眼可见地破败腐烂下去,同时书房内的一切神乎其神地化作了破旧小木屋的陈设。
相对而站的二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时间跃变!”
话音刚落,屋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谢逾白不假思索一把拉过南风岸,双双藏进了陈旧衣柜里。
接着,屋门被嘭地撞开,伴随着连翘儿的哭声,有人被放到了床上。
“家主,家主!你别睡,听我说话,我们逃出来了,等叛军再走远些,我就带你去找郎中!”
一个虚弱到听不清字句的声音断断续续道:“连……灿?”
“姐姐……”连翘儿哽咽道,“姐姐她孤身引开了追兵。”
一阵剧烈的咳嗽,连无心呕出了一滩血,触目惊心。
连翘儿:“家主!”
“你,你是想去找她?”这一句,连翘儿嗓音中的哭腔与之前相比有些不同,掺杂了让人莫名心酸的情愫。
但她很快调整语气道:“姐姐那么厉害,她一定能甩掉追兵的,一定能与琼华云家会和的,家主你中了五毒钉,不可再妄动心神了。你要活着,姐姐做的这些,全是为了保护你,你必须活着!”
毒入筋脉,连无心声音喑哑,话语也破碎不完整:“她……保护……”
“你还是想保护她?”泪眼迷蒙中,连翘儿突然短暂地笑了一下,垂头道,“那好,我去。你若放心不下,我便去接应她。”
连翘儿用力揩掉眼泪,再抬头时,决然冷毅,双眸仿佛盛着某种破碎的光。
她起身,从血袍下放出一只鹰鹞:“小鹞,在云家的人找到这之前,你不能让任何人接近这个屋子,便是死了,也要保护他,明白吗?”
鹰鹞扑腾着翅膀,用尖利的爪子刨着床头木。
“家主,这是个无人居住的荒村,他们不会知道这个地方,你等着我,我一定把姐姐给你带回来。”连翘儿说罢,戴上兜帽,头也不回,没入暗夜。
床上的连无心已神志不清,逐渐陷入昏迷,嘴边破碎的字句也渐渐归息:“她要保护的……是你,你……不能死。”
听着外面再无一点动静,甚至连无心的呼吸声也薄弱得如同死人,衣柜中的谢逾白终于舒了口气。
一片黑暗逼仄的空间中,南风岸灵魂发问:“方才,为何不直接跳窗走,要躲进衣柜?若非连无心身受重伤,定会暴露。”
谢逾白翘起大拇指:“好问题。”
“也许,因为这是套路的既成设定?话本里男女主角暗通款曲被人撞破前总喜欢躲进衣柜,否则你怎么解释这么破的屋子偏偏有这么个大的柜子?”
南风岸:“?”
谢逾白:“简单来说,就是增进感情的。”
南风岸:“如何增进?”
谢逾白闻言,侧过脸看着他。越是暗处,谢逾白那双眸子越是亮得无比澄澈,让人挪不开眼,又让人无法对视。
谢逾白不说话,南风岸也安静专注地看着他。
一种怪异的、让人下意识想屏息的感觉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
而在这种注视下,南风岸竟未发现谢逾白在踮着脚一点点凑近,直至谢逾白又低又轻的嗓音带着温热的鼻息拂过来,笑道:“你说呢?”
南风岸手指一缩,淡眸一睁。
正四目相对时,一阵尖锐的鸟叫打破了氛围,伴随着抓挠柜门的声音。
这一打岔,反倒让谢逾白这个话题发起者耳根一红,先行落荒而逃了。
谢逾白推开柜门,从里面跳出来,一拳敲晕了连翘儿的鹰鹞,背对着南风岸埋怨般地低声自语了几句什么,然后干咳一声,转移视线地走到连无心床边。
南风岸怔了一瞬,片刻,手指松了松,淡色眸子中划过悲色,皱着眉,对着谢逾白的背影可有可无地苦笑了一下。
转瞬即逝的笑和情绪流露,在谢逾白自我调节完毕转过身来之前,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连翘儿也是,居然一个人离开了,也不怕连无心突然咽气。不过应该也是被连无心伤到了的缘故,赌着气呢。”谢逾白边说边诊起连无心的脉,“糟了,这连无心脉象几近于无,我们要不要救救他?”
南风岸道:“你可以将指腹往后移半寸,稍稍用力。”
谢逾白:“这样就能救他?”
南风岸:“不,这样你就能摸到他的脉了。”
“……”
谢逾白从善如流地把手缩进袖子里。
“不过历史上他不是在这死的吧?是不是我们的存在改变了什么?可我们也没做什么啊?谁害的他?”像是冥冥之中的提醒,说到这时,“啪”地一声,谢逾白怀里的《无心剑诀·下卷》掉到了地上。
谢逾白:“呃,是……我?”
南风岸:“气息紊乱,灵力倒悬,他的确有练功走火入魔之象。”
谢逾白双手奉上剑诀秘籍,塞入连无心衣襟里:“对不起,是我!”
为了弥补无心之失,又因为谢逾白所习心法阴差阳错和连无心相合,所以谢逾白决定为他输送灵力,救他一命。但鉴于连无心的厉害,谢逾白不敢救助过多,见他稍有意识,便即刻和南风岸匿去踪迹。
而连无心醒来后的第一反应,与谢逾白料想的一致——拖着重伤之躯,寻找连翘儿。
“啧,所以说连灿帮他俩引开追兵有什么用呢?这种该撤退时不撤退上赶着送人头的行为是会被举报的。”谢逾白随手拿起床榻边的书扇去一头无奈的汗。
南风岸:“不追去看看?”
谢逾白:“我说过,太危险,不凑热闹,静静等溯尘结束就好。”
南风岸沉吟道:“你不将书还回去,也许结束不了。”
“嗯?剑诀下卷?我塞回去了呀?”谢逾白下意识看向手中的书,只见封面写着一行小字:无心剑诀·上卷。
谢逾白沉默许久:“看来,主角进副本必得秘籍神器是上天的旨意……来,哥哥,通读并背诵全文。”
……
暗夜沉沉,陌生之地,加上剧毒与逆流的灵力交替攻心,连无心施展轻功赶路时无数次从树上摔下来,滚了满身泥泞。
谁都有落魄狼狈的时候,但像连无心这样,在最落魄的时候直接跌落到敌人堆里,还被倾心于自己的女子看到的倒霉事,还真不多。
连翘儿自然是找不到连灿的,非但找不到,还被追兵杀了个回马枪,正被团团围住时,意中人带着枝枝叶叶而不是七彩祥云,轰然坠落。
倒也不能这样说,显得连家主太过丢范儿,而且在连翘儿的恋爱滤镜里,连无心是墨发白衣,御剑而至,杀敌于方寸之间,救她于存亡之际,纵是落难凤凰,也是让她春心复燃的落难凤凰。
谢逾白不知道连无心撑着那口气杀了多少人,只知道他和南风岸赶到时,连无心和连翘儿被逼到了断桥边,寡不敌众又伤势加深,连无心终是被敌军一脚踩上了胸膛,那群人还在逼他说出无心剑诀的秘密。
“家主!”连翘儿也被人按着肩膀压在地上,但相比自己,在看到家主被人侮辱时她更加怒不可遏,“你们这群叛徒!胆敢以下犯上!”
“以下犯上?哈哈哈,他当家主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连家一向以实力说话。”领头的人又转向连无心道,“连无心,你看看你这副苟延残喘的病犬模样,连家家主之位,早就该换了!现在的连家,只有连城大长老的。你劝你还是乖乖听话,说出老家主死前告诉你的无剑剑诀的秘密,兴许大长老一高兴,还能赏你口饭吃,也权当养条狗了哈哈哈!”
连翘儿挣扎着吼道:“我说过了,剑诀下卷三年前就被贼人偷了!有本事你们自己去找回来啊!啊——!”
钳住连翘儿的人一巴掌甩在她脸上:“问你话了吗?!”
“嘘,不可以对我们小师妹那么粗鲁,”领头人在连翘儿面前蹲下,嘴上说着体贴的话,手却粗鲁地抓起连翘儿的头发,猛地将她从地上提起来,“小师妹,连氏家训之一,对尊长,不得忤逆,不得欺瞒,但你看看,这是什么?”
领头人用一本书拍着她的脸:“这是从连无心身上搜到的,被偷了,嗯?哎,不过啊,大长老要的可不是这个。你知道吗,只有上下卷,是练不成无心剑的。所以,那个能练成最终式的秘密究竟是什么,还不老实交代!”说到最后一句,领头人拍书的力道陡然加重,直接将连翘儿砸到地上。
“住手,她不知情。”
连无心残喘从地上撑起来,艰难地道:“她是金根灵质子,若是伤了她的筋脉,连城绝不会放过你们。”
闻言,有弟子向领头人附耳道:“师兄,连无心说得对啊。大长老说过,如今各大仙门联手构筑的灭魔杀阵完成在即,所以无暇顾及连氏内部纠纷,但若是因内乱折损了承诺献祭给他们的灵质子,那群杀魔杀疯了的老头保不准会出来阻止。她的命,当真比你我值钱。”
领头人闻罢,冷哼一声,但还是使了个眼神,让人将打断两颗牙的连翘儿扶起来,转而再度踩上连无心的胸膛,碾着脚尖施力:“哟,终于舍得说话了?实话告诉你,我早就看不惯你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了!短命鬼一个,装给谁看呢?如今死到临头还不是得低声下气以密换命,哼,废物,还不快说!”
连无心冲他抬抬下巴,示意他靠近。
领头人得意地俯下身,却是一阵剧痛袭来。
却见连无心硬生生撕下了他的左耳,呸地吐掉,然后,生平第一次大笑了起来。
“幽冥界侵袭,幽冥魔乱世,天下哀鸿,生灵涂炭,可你们呢,内乱不休,叛杀不止,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剑诀秘密勾心斗角,鸟焚鱼烂,这样的连氏,亡了也好……”
领头者捂着耳朵,撕心裂肺地嚎叫,看着大笑的连无心,目眦欲裂,不顾劝阻,拔出长刀,插向连无心的脖颈:“你去死吧!”
连翘儿:“家主!!!”
“当——”
刀离连无心半尺之际,只听一声脆响,灵刀被一股力量断成碎片。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一心向死的连无心睁开眼,侧脸看向地面上的莲子,皱起了眉:果然不是错觉,当真有人在暗处尾随,却不知是敌是友。
远处,南风岸看向抱着莲蓬吃莲子谢逾白:“不插手前尘中事,你保证过的。”
谢逾白无辜地耷拉下眼角,道:“手滑嘛。”
南风岸正想说什么,却突然静止不动,侧耳倾听。
谢逾白知道这是戒备的姿态,虽然他什么也没察觉到,但能让南风岸戒备的人物,谢逾白也不免肃容起来,压低声音:“怎么了?”
“的确无需我们出手,因为救他的人,来了。”虽然说着救人的人,但南风岸却如临大敌,甚至下意识抓住了谢逾白的手腕。
断桥边,所有人都拔出了刀,四处张望,领头人威吓道:“谁?我看到你了,快滚出来!”
风声簌簌,仍和先前一样寒凉刺骨,但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比如……除了风声外,夜空之下,寂静到令人窒息。
倏而,有细碎的声响,从地面传来,由远而近。
连氏叛乱弟子道:“铃铛?”
“不对,是结冰声!”
“胡说八道,六月怎会有冰?”
此言一出,仿佛是触碰到了某个开关,有白蓝的冰层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而来,如狂蟒野兽,势不可挡!
“那、那是什么?!”“冰层?”
连翘儿看准时机,挣脱开束缚,冲上前去,抱住连无心,纵身一跃,跳入湍急的河流中。
“他们跑了!还不快追!”“不行啊,脚被冻住了!”“你们看,冰上是不是有个人走过来了?”“动不了,可恶!动啊!”“救、救命!”
……
仲夏之夜,冰天雪地间,有一名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银发流泽,雪衣自飞,缓步而来,步步凝霜。
而他出现的刹那——
河边,连无心在被连翘儿解救坠河前的最后一眼,看到了他的正脸。
林中,谢逾白在被南风岸截腰撤离前的最后一眼,看到了他的背影。
两个方向、两种情境、相隔千年的两个人,难以置信,异口同声——
谢逾白和连无心:“怎会是他?!”
飞于夜风中的南风岸和连翘儿:“谁?”
谢逾白:“十二月鬼,风雪客。”
连无心:“幽冥魔君,风雪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