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狱杀手修鬼道,谢逾白举家被追杀时,杀手身影淹没于翻腾的鬼雾中,是以谢逾白没看清他的样貌。
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个头极高,体型悍利而不显壮硕,便宜行动的劲装,或者说杀手服,掩盖不住他手臂肩胛的肌肉轮廓,显出一种锐利桀骜的力量。
他眉梢浓密微上扬,如剑入鬓。暗灰色的眼睛,形状锋利,方才甫一接触,因为这名穿越者热情友好的性格,并没有让人觉得危险。但此刻,笑意一退,他整个人便不自觉地显出原主特有的那份冰冷戾气。
气氛转变鲜明,无人察觉不到,大家默默放慢咀嚼的动作,不约而同安静下来。
谢逾白手悄悄按在乾坤囊上,眼睛笑得眯了起来。
南风岸一言不发,自若也冰冷,执着白玉酒壶,整个饭局只听到他细酒入杯盏的流动声。
“啪嗒”一声清脆,酒壶碰桌。杀手楚歌像是猛然回神,不知南风岸对他暗中做了什么,他回神的同时,警惕而惊骇地看了南风岸一眼,而后者自顾自喝了一杯酒,半分眼神也不施舍。
“哈哈哈,”杀手楚歌主动打破僵局,重新挂起笑脸,接过谢逾白的话,“原来是谢兄,南兄,久仰久仰,你们叫我楚歌就好。”顿了下,他又飞快偷瞄了南风岸一眼,补充道,“啊那啥,不是我自大,歌是歌曲的歌。”
在座其他人也自我介绍了一番,谢逾白一个没记住。
楚歌斟酌了下措辞,试探道:“不知小谢兄弟,父母可还健在?”
方才那一遭谢逾白已经明了,这号渣攻打不过南风岸,也就松了心。而且楚歌从一开始川里川气的口音,变得文言文语,让谢逾白越发想笑了。
“嗯,我爹娘身体很好,”谢逾白还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请楚兄,不必担心。”
楚歌干干地笑:“不担心不担心,啊,光顾着聊了,来,趁热吃,尝尝我家乡的地道美食。”
谢逾白却眉头微蹙,摇头道:“我有两名同伴被吸入鬼云,危在旦夕,如何吃得下?现在既已知道鬼云弱点,能否请诸位助我们驱散鬼云,解救人质?”
大家却沉默了,脸上“他们死他们的,我可不想送死”的表情写得明明白白。
楚歌因为刚穿越过来没多久,感情不深,而且觉得炮灰死多少都无所谓,也没有多担忧,不过现在主角都提了,他便问道:“你们知道人质在哪?”
谢逾白道:“大概率在角斗场的地下琉璃牢。”
此声一出,有名长相白净书生打扮的人当即白了脸:“不能去!去那绝对会没命的!”他颤抖着嘴唇,像是回忆起什么恐怖的事:“我、我好不容易从那逃出来……”
谢逾白安慰性地朝他笑:“这位,呃……兄台,没事了,你看你现在活得好好地,别怕,我没想到让你去送死,来,喝口酒压压惊。”
白面小生被他和风沐雨般的笑颜晃花了眼,一口美酒下肚,便愣愣地听谢逾白问了:“兄台可否与我说说你在琉璃牢所见?”
白面小生厌了咽口水,迟疑地点头:“那晚正值彩头表演……”
谢逾白:“彩头?”
“就是,寻常琉璃牢的节目都是千妖互斗,或者千魔互斗,若在牢中空气用尽之前,还有五头存活,那五头便是获胜者,获胜者奖励丰厚,压注压对的看客也能赚一大笔。但有时,整个琉璃牢中的妖魔是被憋死而不是战死的,那么大家都没得赚,老板就会加一场彩头表演,让一百名奴隶进场,相互厮杀……”
“什么!”谢逾白惊道。
用妖魔谢逾白便已经觉得很残忍,忍而不发听他讲到最后,没想到这群疯子并不满足残害他族,甚至还将同胞残杀称作“彩头”!
而讲述者明明生得斯斯文文,讲到厮杀时却两眼放光,一副兴奋得不能自己的畜生模样。
见桌上其他食客都是一脸嫌谢逾白大惊小怪的模样,谢逾白浑身发冷,突然起了罢手不干的念头。
管他什么幽冥鬼来,倒是将这琉璃城中丧心病狂的人族杀干净才好!
谢逾白攥紧拳头,若非情报不足还得问这小生,他非想将这人也扔进琉璃牢。
谢逾白咬了咬牙,冷静再冷静,道:“我此前未入琉璃城,这般……‘节目’,没听说过。”
有一个眼袋发青,一看便是纵欲过度的老头笑道:“没事没事,第一次听到大家都是这个反应,习惯就好,琉璃城的玩法还多着呢,哎,不知道这鬼云什么时候才散,两位小兄弟是来捉鬼的修士吧,我们可都指望你们了。”
老头作揖,谢逾白却并不想受他礼,闭眼道:“然后呢?”
“就彩头嘛,快结束时剩下的人中有一对母女,那母亲挺凶悍的,拿着斧头砍死了好几个男人,”小生说到这时,一脸遗憾的表情,似是因为没有把赌注下到女人身上,“后来她护不住她的女儿了,扑上去替女儿挡了砍刀,拦腰截断啊啧啧……本来那女孩就要死了,但她抱着母亲的头尖叫一声,突然捏碎了一颗弹珠,接着就有怪物一样的东西从她身体里钻了出来。”
谢逾白:“那怪物长什么模样?”
“周遭的云层把女孩围住了,太快,我没看清,”小生神经质般地捣着碗中的红油腐乳碟,如同捣碎肉块一般,加快了速度,“然后,琉璃牢外面也出现了云,吞了……全被吞了,吐出来时全是碎肉,满地的肉块,嘿……比琉璃牢中的争斗还壮观,嘿嘿……”
小生害怕地发抖,但嘴角却是止不住地上扬。
谢逾白厌恶地皱眉,冷声道:“行了,可以了,谢谢。”
之前说着谢逾白一笑自己受不了的楚歌,这会见他没了笑容,又有些不适应地问:“你没事吧?”
虽然楚歌也觉得残忍,但他从始至终只把这个世界当游戏看,谁会可怜游戏中被杀的NPC?
谢逾白摇摇头:“如此听来,这只鬼把琉璃牢作为据点的可能性最大,如何,各位,去不去救人?”
答案一目了然。
谢逾白便道:“各位没有灵力傍身,是我问得不妥,那么便请各位借我些辣粉吧,你们在此酒楼等候消息便可。”
纵是如此,也有人不情愿:“辣粉就那么多,要是你们拖得很久迟迟不归,我们用完了怎么办?先前也有修士来救人,那可是万剑山庄的人,还不是一去不回。我听说,这可是幽冥鬼!那些人质估计也活不了了,就别浪费辣粉了,不如你俩把鬼引过来,就在楼外战斗?”
谢逾白眸光冷下来:“你说什么?”
那人被谢逾白的目光怵到,垂头不敢说话了。
深知“跟紧主角能通关”的楚歌调解道:“好!谢兄真是侠者风骨,明日我便与谢兄一同前往!”
“明日?”谢逾白皱眉。
楚歌:“再过一个小时天就黑咯,摸黑看不见路,晓不得云从哪点钻出来。危险得很。”
谢逾白:“可人质生死未知,救援一事刻不容缓。”
“这个好办,交给我,”楚歌手拢在嘴边,悄声道,“这只鬼好沙麻(骗)得很。”
楚歌走到窗边,向系统商城买了几颗糖果,颠了颠,光速开窗、扔出去、关窗,一气呵成。
不多时,外面就响起窸窸窣窣的云聚之声,接着是少女开心的笑。
闻声,楚歌胆大不怕鬼地隔着窗子和少女道:“妹子。”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少女气急败坏地道:“又是你!狡猾的大骗子!口癞子!”
谢逾白了然:原来之前少女鬼说的“一次次的作弊”和“再而三的容忍”,是针对楚歌,看来这名穿越者先前尝试过很多歪门邪道闯鬼云。
楚歌道:“谁叫妹子你那么可爱,我只是想和你多说说话。对了,你有闻到什么味道吗?”
少女愤怒:“辣!”
楚歌笑道:“错了,你一出来,空气都甜了。”
谢逾白:“呕!”
好他妈油腻!
偏生少女特别吃这套,骂辞也变得结结巴巴。
谢逾白:“……”
为什么从乘衣归到这只鬼,性格全那么匪夷所思?强硬起来啊!变态起来啊!给boss团留点尊严好吗!
楚歌乘胜追击:“妹妹,打个商量,今晚你保所有人质平安,明天一早,我们全都参与你的游戏,陪你捉迷藏。”
少女:“人族狡诈,我不信你了!”
楚歌又洒了一把糖出去。
少女开心地想笑,又即刻绷住,冷哼一声,翻来覆去骂着那几个词,离开了。
楚歌回头比了个搞定的手势:“她答应了。”
谢逾白:“……”
我一定在闯假副本……
楚歌重新入座:“来来来,吃,吃完今晚早点睡。”在知道谢逾白父母没死,自己和他没有深仇大恨后,楚歌彻底放下心来,心知刷主角好感度绝对没错,于是,哥俩好地给谢逾白夹菜:“谢兄,这是撒尿牛丸!你肯定没吃过,来,尝尝。”
谢逾白心情复杂地看着这号渣攻,思路都被他一口□□带跑,已经完全记不起原著的渣攻杀手是什么样了。
正这样想着,谢逾白听到了久违的作者声:
【和赫连的小打小闹算什么?和楚歌的血海深仇,这才是真正的相爱相杀,刺激!一边恨他入骨,一边承欢膝下什么的,诶嘿嘿,我喜黄!我想想,鱼龙之欢要怎么写……】
谢逾白:“???”
等等,这次的剧透预告有点不太一样啊?作者你不是该告诉我剧本走向吗?!
【……谢逾白双目猩红,充满血丝,看着上方堪比狼虎的杀手,咬牙切齿道:“楚歌!我一定要杀了你!”
杀手的目光灼热而疯狂,脸上滴落的汗水与下方人儿的泪水交融在一起,闻言,阴沉一笑,喘息着,道:“明天,我再给你一个时辰,任你逃跑。”说罢又伏在谢逾白耳边道,“小白鼠可别再像今天这样傻,笨得不想跑,反而潜回来刺杀我?真不知道小白鼠是不是爱我爱惨了。”
谢逾白在杀手背上抓住十道深深的血痕,那一声尖锐、充满仇恨的“你不得好死”的诅咒,在一个蚕破甬道的终曲中,彻底变了调、偃了旗、息了鼓……】
谢逾白:啊啊啊啊啊啊!草!
谢逾白捂住耳朵:狗作者你闭嘴!太恶心了!
右腕被一片冰凉握住,谢逾白愕然抬头,见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表情复杂。南风岸松开了手,语气含忧:“怎么了?”
谢逾白猜想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打着哈哈:“没事,没事,就是……这锅太辣了,胃有些难受。”
南风岸点了下头,随便看了一名食客一眼。那人一个哆嗦,立马放下碗筷,连那半颗牛丸也来不及吞下,连声对谢逾白道:“厨房里有清淡的汤料,还有一个鸳鸯锅,我这就去给您拿!”
吃客下意识就用了敬语,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有种“皇恩浩荡而我被钦定非但不觉得苦反而很荣幸”的感觉?
谢逾白看了眼默然给自己涮肉夹菜的南风岸,心中无限佩服且羡慕:什么时候我也能一个眼神就让人屁颠屁颠去跑腿就好了,那我就可以一辈子不离开被窝了。
饭席间,因为作者那一段虎狼之词,谢逾白一直无法正视楚歌,只侧耳留意他和系统的对话。
他想听听渣三系统的任务是什么,如果是要求楚歌继续尽原主未尽之事——杀谢父谢母,那他也不必留情面。但万万没想到,这系统居然和夕霁光的系统一个德行?!
【系统检测到主角谢遇与宿主的相遇非原著桥段,且主角对您的感情波动不大……】
楚歌应该是在心里问了关于感情波动的事,谢逾白听到系统回答道:
【仇恨值:±0
心动值:±0
好感度:±0
……
恶心度:+100!】
听到最后一个值,楚歌嘭地砸了下桌子,先前去端清汤的那名吃客刚夹起的半颗牛丸,又被吓的啪叽掉在地上。
楚歌歉意地笑着,招呼大家继续吃。
系统继续道:【所以系统现将宿主的主线任务进行短期微调】
【变更为:攻略主角受】
“老子是直的!”到激动处,楚歌忍不住喊出声,“啊哈哈,没事没事,哥几个继续,吃好喝好。”
【系统收到反馈。】
【那么,考虑到宿主的性向,以及宿主没看过原著,我们先定一个小目标——】
【和主角受睡觉】
“闭嘴!”楚歌再次拍桌。
而此时,谢逾白正揉着肚子,求饶地对南风岸笑:“我真的吃不下了……”
闻声,谢逾白只扭头看了楚歌一眼,又继续和南风岸说话,捏了捏腰上的软肉:“你看我跟你在一起这半个月长的‘春膘’,给我那浅薄的腹肌留一点尊严吧。”
楚歌眉头一紧,用无比震惊的眼神在谢逾白和南风岸身上打转:老天,这俩真是gay佬的?拿还攻略个喘喘,原主头上一片绿光啊。
而这一眼,落在其他食客眼里,就变成了求而不得嫉妒吃醋的恼怒。
虽然楚歌很快道歉,并严明他只是想到了一件生气的往事并没有骂在座的人。但这一次,食客们半个字也不相信,高度默契地悄悄挪了凳子远离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想:
糟糕!我们莫不是撞上了三人修罗场!
他喜欢他而他不喜欢他反而喜欢他所以被喜欢的他和喜欢他的他在暗中较劲争风吃醋的修罗场!
这真是……
刺激!
一局火锅席,在众人各异的心思下结束了。
分房而居时,众人惊讶地发现,南风岸和谢逾白并没有住在一起。
楚歌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先前觊觎谢逾白的老爷也舔了舔肥唇,摸向口袋中的药粉。
入夜,缺香不可的谢逾白又失眠了,透过琉璃窗,看着硕大的圆月发呆:“明晚好像是十五吧……啊睡不着,要不然问问南风岸,他那么神通广大,肯定又带香料。”
正想着,谢逾白突然听到隔壁有异动传来。
一声闷响,又几声清脆。
像是桌上的杯盏被人扫落了一地。
谢逾白一惊,胡乱披上外衣便向南风岸的房间走去。
“南风岸?你没事吧?”谢逾白叩着南风岸的门。
里面瞬间了无声息,窗户没透出光,谢逾白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南风岸,你睡了吗?”
仍是无人作答。
犹豫了片刻,谢逾白决定推门进去瞧瞧,门却突然被灵力抵住,又听南风岸出声:“何事?”
谢逾白便停在门口:“我睡不着,想问你借点香。”
却见一旁的小窗开合,扔出了一袋香囊。
“惑梦阁,若无事,我歇下了。”
仍是淡然到冰冷的声线,但停顿中却透着古怪,就像拼命咬牙压抑下某种剧痛。
谢逾白眯了眯眼,捡起香囊,道:“谢啦,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
说罢转身回屋,关门。
门合上了,谢逾白却是站在门外走廊上,眼睛斜睥着南风岸的房间,敛声屏气,半刻之后,陡然提气运功飞至南风岸门边,一脚踹开。
南风岸来不及阻止,被他闯了进去。
于是谢逾白一眼就看到墨发凌乱,衣着不整,半跪在地上还用一直手支撑的南风岸。
“南风岸!”谢逾白奔过去扶他,“你怎么了?”
却猝不及防被南风岸猛地一推,摔倒在地。
手应该是按到了摔碎的瓷瓶上,谢逾白的手掌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疼。
即便是被划开了口子,但血腥气很轻微。然而,那边拼命掩藏失态的南风岸却赫然转过头,盯向谢逾白。
月色透过琉璃窗洒进来,却仍是照不亮南风岸的黑影,他整个人如同阴冷漆黑的地狱,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如同啃噬骨肉的月下野兽。
唯有一双眸子,亮得惊人,红得夺目,如燃火,如浸血。
他未束高冠,一头墨发流散,步步逼近过来,比谢逾白在溯尘中见过的疯子夕暮寒,更多了三分暴戾,和三分欲望。
谢逾白感觉到危险,一点点往后缩:“南、南风岸?”
南风岸袖袍一挥,屋门嘭地一声被他合上。
“南风岸,你清醒一点,是我!”谢逾白迅速起身,视线四移,来得匆忙,什么也没带过来,他试图找点东西防身,却又悲哀地意识到即便逢君在手他也打不过南风岸。
血?是血吗?
谢逾白福至心灵,不管疼痛,胡乱用衣袖抹掉血,并死死按住掌心的口子。
果然见南风岸的脚步一顿。
太好了,有用!
谢逾白大喜,正要说话,突见黑影一晃,一阵天旋地转,双手被人钳住,后背砸向一片柔软。
他竟被南风岸粗暴强制地按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