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鬼,幽冥之乱中的传说,一夜之间灭了寒氏满门的存在。
若是旁人,定会因心灵上的恐惧,导致身体动弹不得,筋脉都在抽搐。
可谢逾白何许人也?
若天下有一个心理素质排行榜,他一定蝉联榜首远超第二无人能及。
谢逾白望着那个模糊的白团,心里疯狂吐槽“怎么没有过渡没有存档点这么突然就见boss了我连装备都没有攒齐啊!”,但面上依旧是山崩于前而不改色。
他手肘撑地,站起来,赫然发现,自己长手长腿,一袭红衣,仍是那晚推门之前披在肩上的随意模样。
又莫名其妙变回了原貌?是因为见到了幻境主人的缘故吗?所以现在才是真正的逃出了幻境?
“诶~~”紫藤树上传来一声惊奇而喜悦的拖长的音调。
乘衣归的声线糯糯的,像个乖巧的小孩,让谢逾白感觉不到半分杀气。
“你不怕我呢?”
清风拂过,紫雨纷扬,窸窸窣窣间,白团一晃,跃了下来。
谢逾白心中一紧,下意识退了半步。乘衣归这句话,他不知如何作答,干脆不应。
白团落到谢逾白面前,是谢逾白的两个大,朦胧光晕褪去,显出他高高胖胖的真形。
谢逾白已经作好了心理准备:十一月鬼要么面目狰狞吓人于千里之外、要么像惯常套路一样“反派都俊美无双”。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乘衣归居然是个……
白胖子?
或者说,大蚕蛹?
无手无脚,除了一双空洞的黑漆漆的大眼睛外,没有五官。
作者你对老反派的设定那么随便真的可以吗!
“不知为何,大家都怕我,不愿见我。方才也有个和你一样的人族男子,一开始和我聊得好好地,听完我的名字后,脸就变白了,还昏了过去。”乘衣归自顾自地说着,没有嘴,声音从姑且可以称之为腹部的地方发出来。
谢逾白一听就知道是夕霁光,应该不是昏死,他是在装死吧……
“他在哪?你把他怎么样了?”
见谢逾白愿意和自己说话,乘衣归似乎很开心,透着喜悦:“我虽不知这是哪,但能感觉到这不是人类该呆的地方,便将他送出去了。”
“送出去了?”谢逾白愣住了。
这真的是凶残的大boss吗?这么助人为乐与人为善真的不是正道栋梁吗?
而且流萤千花阵号称万魔杀阵,千百年来无一个魑魅魍魉能破阵,你轻轻松松一句“送出去”就完了?万剑的老祖宗们在哭啊!
不,也许十一月鬼这种级别的boss,出不去才是不可思议的事……
“你看起来是个好人,我有东西丢了,你能帮我找吗?”乘衣归挪动过来。
随着他的动作,铺天盖地的寒意侵袭入谢逾白四肢百骸,与之相比,幻境中万剑山庄的雪根本不值一提。
“冷……”谢逾白按住肩头的披衣,后跃数步,又转眼将衣服穿好裹紧,皱眉戒备道,“你别过来。”
仔细看,乘衣归身下的花地完全凝结,冰层还在缓慢地向四周蔓延。
谢逾白这一句甚至称不上“呵责”,但乘衣归听后,黑洞般的眼睛却委屈地凹成了腰果状,他往后退了几步,又自责又难过:“对不起……”
“喂,不是吧……”
一连串的反常让谢逾白都快懵了。
您真的是灭人满门的幽冥鬼吗?谁来给我一巴掌让我从梦里醒过来?上邪神剑还等着我滴血认亲呢!
看着白胖子可怜巴巴的表情,谢逾白突然福至心灵,试探地问:“难道……你不知道自己是谁?”
乘衣归的眼又噔地睁圆了:“你怎么知道?我一睡醒就在这,周围的大家都在议论着‘乘衣归’,但我一睁眼他们就溜得没影了,我喊了许久都不出来。我只记得自己叫乘衣归这件事了。”
谢逾白:“既然妖魔……咳,既然大家都怕你,你又何须制造幻境防身?”差点牵连我和夕霁光被小变态弄死。
“幻境?”白胖子不解地眨眨眼,“我没有制造幻境哦。啊!难道你是说‘溯尘’?我似乎好久没用力量了,控制不好范围,把你牵连进去了吗?对不起,我就说,为什么看到的是完全陌生的过去。”
“溯尘?”望字生义,谢逾白心头突然笼上一层阴霾。
“是我的能力,”白胖子一边说,一边远离谢逾白,无处下脚般挪得紧贴树干,待看见那些被自己冻住的小花上的冰重新化开,小花又显出生机,他无声地笑了笑,继续道,“是可以回溯过去的能力,真实的、可以改变现在的过去。你以为是幻境吗?那幸好你没有做傻事,如果你那时自杀了,现在的你也就不存在了,现世的一切人事物,也会因为你的死而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听完这些话,谢逾白浑身的血液瞬间凉透了。
他猜得没错,溯尘,回溯前尘。如果说他一刻前还在怀疑乘衣归的实力,那么现在,他觉得,“幽冥鬼中实力排第二”“百家联手剿灭胜算对半开”的这些说法,毋庸置疑,毫不夸大。
能保持着现在的记忆,穿越到他人的过去,打破时间线,搅乱世界线,抹杀掉幼年的威胁者,简直轻而易举。
多么可怕的能力。
谢逾白心中浮起一个无比荒诞的想法:是否在幽冥之乱中,乘衣归其实是存了善念的?是否被擒获被封印,是他自愿的?否则若乘衣归真想大开杀戒,穿越到修士大能们的童年,将他们杀干抹净,那么在现世谁能奈何得了他?
“你要走吗?”白胖子见谢逾白脸色不好,以为是这个人类吸入了太多魔气,“我可以送你出去。”
谢逾白朱袖下的拳紧了紧,不,别同情他,他是幽冥鬼,本无善恶念,如此强大的能力,一旦失控,必将生灵涂炭,不能放任他不管。
谢逾白深呼吸一口气:“我不离开。你不是说你丢了东西,我帮你吧,不过,帮你找到后,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好,我答应!你果真是个好人!”
连连被发好人卡的谢逾白:连是什么条件都不问……boss你这么单蠢真的好吗?
白胖子高兴地想拥抱他,又想起自己会把他冻成冰人,笑了笑,退后了。
见状,谢逾白从乾坤囊中取出火符,贴到衣服上,火符转眼消融入缎料,给他的衣袍浅浅渡上一层暖洋洋的橘光,更显得红衣公子轩然霞举、气韵不凡。“这样就没事了。”
白胖子看着他,两个黑洞弯了起来:“我还是第一次与旁人说那么多话,也是第一次有人类愿意听我讲那么多。这种感觉真是奇怪。不过,我忘了我要找什么了。”
“什么?”谢逾白道,“你是说,你在找一个甚至可能不存在的东西?”
“存在的,我知道它存在,”白胖子惬意地眯起了眼,似乎沉浸在回忆中,“暖暖的,甜甜的,发着光,很舒服,一想到它就会笑……”
谢逾白失笑:“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我不知道,总感觉再不找到他,我就没时间了,”白胖子挪动着庞大的身子,一摇一摆地上前带路,一步步走出紫藤萝树的花影,“你不是也在寻找着什么吗,一边找,一边忘,似有所觉,又无所觉。”
谢逾白敛容,墨黑的瞳子沉了下来,笑意极淡:“什么?”
白胖子却不继续说下去了,他看向麦田的某个方向:“你看那。”
谢逾白跟在他身后,被白胖子一路冻结的花草,又被谢逾白的火袍解冻。见白胖子停了,他错身,远眺,看见远方麦田中有两个小小的身影,错愕一点点浮现在他脸上。
“我发动溯尘术是为了弄清楚我是谁,却看到了你的过往,可是在你的过往中,我感受到我所寻之物的气息,”白胖子缓慢地轻笑,“虽然你回来了,但我还想继续找一找,现在这个,才是假的,是前尘的虚像。我知道你肯定记得自己的过去,但你能陪我再看一看吗?”
谢逾白一眨不眨地看着白胖子所说的“前尘虚像”,半晌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因为,麦田中人,是五岁的自己,和八岁的南星。
而这段所谓的前尘,他不记得。
……
“你背上的伤分明还没痊愈,”小谢遇从南星背上滑了下来,说什么也不肯让他继续背,“你看,都流血了!”
“对不起鱼儿,我不是存心骗你的。”南星不怕自己疼,而是怕他生气,第一反应就是道歉。
“不是这个问题。”小谢遇气鼓鼓的。
南星反应过来,忙道:“我没事,不疼,真的,我还很有力气。”
“反正我自己走。”小谢遇哼道。
“之后的草丛更密,有的花草甚至比我高,此阵离奇,变化万端,你若跟丢了,我怕我找不到你。”
小谢遇眉头一挑,眸子一转:“我有办法。”
他捋起袖子,露出左腕上编了七个结的红绳,解开,抽出一根:“手给我。”
南星疑惑而听话地伸出左手。
小谢遇便将红线系在南星的中指上。
但小侯爷养尊处优从不动手,不会系结,琢磨半晌,最终打了个死结,还顾“结”自怜,赞道:“艺术,真乃艺术。”
南星视线从红线结,移到小谢遇捏着自己中指的手上,点头道:“若线不断,倒也不会跟丢。你不系吗?”
小谢遇神秘地嘿嘿一笑:“下面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说罢,他竖指念道:“麒麟前引,辟除不祥。血线,缘结。”
话音落,线耀红光,而后淡去,连带着红线本身也消失不见。
南星惊奇地睁大眼。
而后,一根淡光血线从南星胸口飞出,收于小谢遇的手腕,自动与其余六根红线缠在一起。
“什么?!!”谢逾白。
“哇那是什么?”乘衣归。
一人震惊,一鬼好奇,同声而出,两两对望。
白胖子道:“这不是你的记忆么?”
“我……”谢逾白按压着眉心,头痛欲裂。
麒麟血线,刚才,系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