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落云最后是被他哥强行扯回府的,一路上这位少爷都在闹脾气,下马车时傅吟霄直接狠踹了他一脚,把人踹了个底朝天。
“以后少和那病秧子接触。”
“为什么?”傅落云说话是典型的不过脑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直肠子,“我就喜欢陛下,陛下多温柔漂亮一个人啊,虽然看上去冷了点,可人真的很好,二哥,我觉得你以前说的不全是对的……”
傅吟霄嗤笑一声,“你以为你很了解他?”
傅落云不服气道:“反正比你了解,我就觉得陛下好,你以后不许再说他的坏话!”
“他好?”傅吟霄垂着的眸不辨情绪,然而周身气压却低了下去,“狗东西,你是不是忘了大哥是怎么死的?”
傅落云倏地脸色僵住,嘴还微微张着,明亮眼神却像是猛然笼上一层尘埃,酸的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傅吟霄没再多说,莫骁已经迎接出来,“主子,海棠来了。”
“等着。”
傅吟霄今日在军营跑了半天马本来就热,去了趟国学院更热,衣袍一褪,宽阔的后肩背覆满了汗水。
莫骁拿起他换下来的劲装,鼻翼动了动,“主子,您衣服上什么味道?好香。”
傅吟霄擦了把脸,额前的碎发濡湿地撩上去,微侧的鼻梁高挺耸峭,“你觉得是什么?”
莫骁笑道:“说不上来,有点像女郎的脂粉香,又感觉冷了点,不太像。”
傅吟霄接过侍女递过来的烟杆朝门外走,语气散漫:“狐狸的味道。”
狐狸?
哪来的狐狸?
这话听得莫骁莫名其妙。
厅中站着个清俊身形,挺拔如亭亭翠竹,但走进看清面容后,才能看出这是个女子。海棠早年便是神机营右卫,虽是女儿身,却不似一般的女郎娇艳,神情也多了几分肃穆。
她和莫骁一样,都是傅吟霄的得力下属,这次傅吟霄脱离大军先行回衮都,也是交由她善的后。
“主子。”
傅吟霄走到主位坐下,淡淡开口:“说吧。”
海棠回话道:“那日陛下落水一事,属下已查明确是淮南王的人,目前宗室暂时没有什么异动,只是尚书令陈世安一向和淮南王走的近,属下调查宗室时,发现最近有人在跟着陈世安。”
傅吟霄送入口中的烟杆顿了顿,眉目有几分懒散,“查出来是谁了吗?”
自那次苏御在皇宫里落水,傅吟霄便隐约觉出有些不对。官税一事看似简单,其实牵一发而动全身,宗室忍不住先动手,结果痛失御林军,小病秧子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连他也被带累进去,白白花了那么多银子压流言。
“陈世安,”傅吟霄语气很慢,“三司直辖户部,本王刚捐了那么大一笔钱进去,不知道又入了谁的口袋。”
海棠问道:“那我们还要继续跟吗?”
“不必,跟着也没用,如果真的有人要动三司,陈世安已必死无疑。”
海棠道:“那属下把人撤回来。”
傅吟霄沉吟片刻道:“今年的春节科举,应该会更有意思,小病秧子今年亲自监考,是警告也是严打,这时候谁伸手谁倒霉,盯好枢密那些老匹夫,也给中枢的人敲个钟,全都把脑袋给老子洗清醒点别犯浑。”
海棠点头。
傅吟霄又磕了磕烟杆,语气平淡,“淮南王的小儿子,杀了。”
海棠恭敬回道:“是。”
......
开春后衮都迎来了第一场雨,淅淅沥沥的小雨敲着黛瓦,滴落在砖石上堆积起明亮水洼。
苏御站在廊下,手里捧着一盏热茶,热气氤氲的睫毛也沾上一层湿气,显得眉眼温润。
“陛下,该用膳了。”
陈雪走过来给他换上手炉,“陛下少喝一点浓茶,这几日奴才瞧着您用膳都不香了。”
那天在国学院内过敏的事还是被这老太监知道了,从那以后苏御的膳食变得更加精细寡淡,可不是用的不香了吗。
“茶也不准喝了吗?”苏御叹了口气,突觉这皇帝当的有些憋屈。
陈雪笑了笑:“浓茶伤胃。”
苏御垂了眸,认命似得夹起陈雪给他布的菜,又随口问道:“明日的科考准备得如何?”
“陛下放心,礼部那边已经安全妥当,这次全国赶来衮都考试的学子比往年多了一半,再加上陛下会亲自御前殿试的消息,不知道令多少学子振奋。”
科举一共要考三天,学子们通过贡院会试后层层筛选,最终能到皇极殿前殿试的只有一百余人,这次殿试由苏御亲自监考,那些妄想代考作弊的就更没戏了。
转眼到了殿试那天。
文念卿今日早有准备,宫门还未解禁就在外等候了小半个时辰,等宫门一开,他带着礼部人员将殿试流程走了一圈,等一切妥当后外头差不多已经天亮,他又去了延福宫里找苏御。
苏御最近有点嗜睡,坐在铜镜前神色还带着几分迷蒙,宮侍正小心翼翼的梳理着他满背的青丝。
文侍郎是陛下身边的红人,经常进出延福宫,也没人敢拦着他,一路畅通无阻的走进了内殿。
“陛下。”文念卿行礼道。
“不必跪了,”苏御刚睡醒的声音还有点软,“皇极殿那边准备好了吗?”
文念卿走上前,只觉迎面扑来一阵暖香,恍然半瞬才道:“回陛下,所有学子已经入场妥当,等着陛下过去便可开卷。”
陈雪今日腿寒犯病,苏御放他去沐休了,但终归还是不太习惯别人伺候,抬手间,让身后宮侍恭敬的退了下去。
苏御淡淡道:“你来给孤更衣。”
“是。”
文念卿将苏御绸缎般的发丝拢到身前,手里的绛色腰带扣上那截窄腰时,他呼吸都跟着顿了顿。
太瘦了。
肩膀也没什么份量,仿佛轻轻一揽就能抱个满怀,这样瘦弱的人,平日里却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神情淡薄的睥睨天下。
苏御侧过脸,长长睫毛打下一片浓稠的阴影,“好了吗?”
只有他能……
他才能看到这么乖这么软的陛下,文念卿在这一刻不受控制的想着,神色更加温润,“好了。”
苏御往外走时,文念卿突然说道:“陛下上次曾和臣说过喜欢梅花,如今冬季已过,陛下再也赏不到什么好的梅景,臣闲暇无事时便画了一副,想改日带进宫献给陛下。”
苏御淡淡勾了个笑:“文侍郎有心了。”
之后,苏御简单用过早膳,便朝着皇极殿而去。
万福阶之下的殿前广场,现已经摆了百余张桌子,初春的骄阳上升,两边站着威风凛凛的御林军,学子们规矩入坐,现场一片肃穆寂静,没有人敢东张西望。
苏御粗略的扫了一眼前排,隐约看见几个熟面孔,倒是没看见张子柒,想来这小子也是没考入进士。
殿试开始,这次的题目是国学院众位老师们商议,苏御也看过。考生需要回答八股文,四书五经以及试贴诗,殿试的时间一直待到太阳落了山就结束。
总体来说大庆的文官还是多于武官,真正愿意出去抛头颅洒热血的事,没几个人愿意做,且大庆至今也就出了一个傅家是满门将星,在一些读书人的眼里,甚至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①”
苏御这次是打定了主意要给大庆换血,选一批璞玉良才。虽说最出彩的前三甲只有状元、榜眼、探花,但这次殿前进士这次却足足选了一百多人。
等学生们纷纷在台阶之下开始奋笔疾书,进入了考试状态,苏御也没下去打扰,毕竟众目睽睽之下也没人敢作弊。他抽出几张折子开始批阅,等桌案上的热茶来回被换了七八次,苏御从折子中抽神出来时,已不知不觉到了结束的时间。
文念卿在监考时,经常留神看看苏御,怕他身体受不住。验卷官刚开始收卷,文念卿就上前有些提醒道:“陛下,殿试时间已到,您今天操劳许久,还是早些回延福宫休息。”
苏御摇头,“会试前三的卷子给孤。”
这么多卷子苏御不可能都看,但为了避免舞弊,这次他让国学院和中枢挑选了十位验卷官,时间紧凑,他们需要今夜连夜批阅学生们的卷子,立刻选出排名。
苏御也得跟着熬。
皇极殿内灯火通明,验卷官们一人一桌神情严肃,轮流查阅试卷,殿外的学生们还在焦急等候,等夜深了下来,挑选出来到苏御手里的,加在一起也不过十余张。
苏御手里的第一份试卷是温兆言所著,门下侍郎温品会的儿子,虎父无犬子,确实是个才华横溢的少年人。苏御曾不止一次的听到李相国赞誉这个学生,哪怕在原书中也是有名的,科举状元非他莫属。
另外一张是扬州来的学子所写,名叫赵前临,此人写的文章贴近民生,况且他是寒门子弟,无背景无牵扯,倒是洒脱,很适合苏御想提拔人才的条件,可以点做榜眼。
最后这位,却有些微妙了,名叫孙玊。
这个人苏御记得他,并不是他背景有多么厉害,他父亲以前不过是三司直隶的度支,官职低微。苏御记得孙玊是因为——原书中他和傅吟霄有一段很深的纠葛。
苏御本已将孙玊的试卷拿到旁边,想了想又放回来,摩挲片刻纸张,笔尖在探花那一栏打了个圈。
剩余十余人写的文章也不错,经验卷官查阅后全都留了下来。
忙碌一天至今,苏御分完榜后终于还是露出几丝疲倦,让礼部的人出去揭榜,被伺候着回延福宫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