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苏御穿书后第一次上朝,宫女们刚天亮就开始往寝宫内端热水递巾帕。
明黄龙袍里外被熏壶烫的暖香,名贵南珠锈在方心曲领,苏御身形纤细,白玉腰带一扣,窄腰仿佛只有薄薄寸许。
陈雪给他戴上冠冕,珠帘垂落遮住狭长凤眸,“陛下,您近日又清瘦不少,要不奴才还是把药膳重新安排上。”
“大清早你就讨打。”
苏御刚睡醒的声音还有些懒,他抬了抬眼,纯澈无垢的眸藏在珠帘后,唯独明艳朱痣点缀眼尾,清夭里泛着桃色,明黄衬得整个人流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漠然和尊贵。
陈雪赔笑着不敢再提,只暗暗记着近来要多让御膳房送补。
早晨第一缕晨曦照进玄武门,黛瓦红砖仿佛也生起鲜活颜色,苏御踏进皇极殿,文武百官纷纷下跪行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御的脚步很慢,视线随着珠帘摇晃,金阶之上的位置真高,高到让人觉得寒冷却又心情愉悦,“诸卿起身。”
陈雪上前一步,高喊:“宣安定侯觐见。”
明黄金顶的步辇一晃一颠,男人的直襟朝服露出紫边,金丝蟒带垂在黑靴旁,黄花梨木边懒散搭着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
分明连样子都还没瞧清楚,就让人觉得高不可攀,是个很不好惹的角色。
原书中的傅吟霄是个疯子,苏御知道他不好惹,却也没想到他这么嚣张,行轿上殿……别说反派皇帝容不下他,换成苏御一样也容不下。
“参见陛下。”男人的声音散漫,从轿子里探出身。
极度英俊邪魅的长相,桃眼多情,深邃眉眼透着慵懒,微蹙时又如一柄浸淬了血腥气的锋利剑刃,充满攻击性,迷人又危险。
傅吟霄行礼道:“臣在边漠时不甚受了腰伤,太医说要多休养,少走动,陛下不会介意吧?”
苏御对上一双野狼般的沉冽瞳孔,“安定侯受伤了?”
傅吟霄勾起唇角,“一点小意外而已,伤我的那几个戎狄蛮夷,臣已经让人把他们头割下来,剁碎成了肉酱喂给野狼。”
他的声音低沉缓慢,让人不由联想到那个画面,毛骨悚然。
苏御面色如常,“安定侯为国征战,既然受伤,那就别站着,给安定侯抬一把椅子上来,坐好,坐着听。”
文武百官都愣住了,自古以来除了皇帝上朝能坐在龙椅,还没有哪位臣子能坐着上朝的,虽是坐在金阶之下,那也是无上殊荣啊!
如此善解人意?
傅吟霄隐约感觉小病秧子和以前好像不太一样,但他懒得深究,一掀衣摆,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谢陛下体恤。”
文念卿站的位置在金阶下首,傅吟霄沉寂的目光和他撞个正着,他蹙了蹙眉,心道,这个安定侯还真如民间传闻那样乖张跋扈,惹人生厌。
傅吟霄也盯着文念卿看了几秒。
这小白脸长得确实还不错,难怪小病秧子喜欢到亲自去宫外带回来,还升为了礼部侍郎,可笑之极。
苏御不知道他们的真实想法,只觉得男主和官配对望的视线好似有暗潮流动,果然是原书中的一对,刚见面就擦出火花了。
苏御的声音平缓:“傅家一门都是大庆的安/邦之臣,安定侯征战五年,为大庆固守边漠,劳苦功高,你父亲傅执宰如今还在西北奔波互市,等你父亲回来,再一并轮赏吧。”
提起他爹,傅吟霄的脸色似乎更冷了,“臣惶恐,臣无以报君恩,此次回朝,特意给陛下带了一样礼物。”
苏御眉梢微抬:“呈上来。”
太监端着盖黑布的托盘走进大殿,看不清底下什物,苏御内心却突觉不妙,刚想开口,陈雪已手快的揭开黑布。
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暴露出来!
那小太监吓得尖叫一声,人头顺着掉落的盘子滚到金阶之下,皮肤青紫乌黑,甚为可怖,正瞪大白瞳盯着苏御。
官员们哗然,“这……是什么东西?”
“人头!居然是活生生的人头……”
陈雪回神过后,惊魂未定的喊道:“来人啊,护驾!”
傅吟霄盯着苏御,神色戏谑,“臣取来了戎狄大将,谢旬的首级,献给陛下。”
谢旬。
原书有过潦草记载。此人乃是戎狄第一部落的常胜领将,傅吟霄的大哥便是与谢旬对战牺牲,没想到傅吟霄在边漠征战五年,竟能将他砍头分尸。
这颗人头从边漠带回衮都,虽是冬季,依然腐烂了不少,腥臭难闻,朝堂上毕竟还是文官多,已经有人在忍不住干呕。
苏御强忍着胃部痉挛,抬手将骚动的声音压下去,他见不得鲜血,但却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适,只道:“孤很喜欢,赏。”
傅吟霄嘴角刚挑起的笑意,微微僵住。
苏御很快便收拾好情绪,傅吟霄想惹怒他,想看他的笑话,苏御偏不如这疯狗的意。他态度和蔼的询问起边漠情况,丝毫没有因为刚刚的人头表现出不郁之色。
傅吟霄倒也没再发疯,只是回话时依然绵中带刺。
等议完事,已经到了午宴时间,傅吟霄此次凯旋而归,苏御在宫中设宴,特意款待他和几个枢密的军政将军。
今日是冬末难得晴天,原书中的反派皇帝好享受,宴会惯常设在百花园,布置的精致奢华。
苏御薄唇沾酒,轻轻抿了几口,他现在身骨病弱,不益多饮。
众人交杯换盏间,无数人巴结着傅吟霄,但安定侯看上去兴致并不高,甚至还些不耐烦,他视线穿过人群落到文念卿身上,发现这小白脸一直盯着小病秧子看。
莫名,他有些不痛快的道:“陛下旁边那位有些眼生。”
旁边有官员连忙道:“侯爷刚回衮都,有所不知,这位是陛下新提拔的礼部侍郎。”
宗室的人早就对文念卿不满,跟着接话道:“可不是吗,现在文侍郎可是陛下眼前的红人,侯爷看过那篇七言吗?写的可真是妙极。”
一篇七言,不仅废除了大庆多年的官税制度,还使得原本名声废物的皇帝口碑蒸蒸日上。
傅吟霄转了转酒杯,“我看他投机取巧倒是会的妙极。”
这话说的微妙,也没避着人,在场大多数人听到了,但纷纷都缄口不谈,毕竟学子抗议的事还在劲头上,谁也不想现在跳出来当靶子。
文念卿也听到这话,神色骤冷,官袍袖口下的手紧握成拳。
陈雪给苏御递过去热汤,见他眼尾泛红,心疼劝道:“陛下是不是不太舒服,奴才陪您出去透透气?”
宴会上确实喧闹闷热,苏御点点头,避开人,低调的带着陈雪去了梅林散心。
梅香四溢,苏御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这才觉得周身畅快不少,冷风一吹,一热一凉的他又咳嗽两声。
陈雪担忧道:“陛下可别要着凉了。”
上次苏御卧病半个多月,底下伺候的奴才都跟着提心吊胆,全生出心理阴影了。
“奴才回殿内给您拿件大氅吧。”陈雪有些为难,“这附近也没人伺候,陛下还是先回宴席歇会。”
苏御视线落在梅花上,语气淡然:“无妨,你快去快回。”
陈雪便急匆匆的走了。
等到陈雪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梅林里,苏御抬了抬眼,“薛不仁。”
腰封寒刀的金吾卫如一道影子般出现,俯跪在苏御面前,“陛下。”
苏御:“宗室那边有动静了吗?”
薛不仁点头道:“果真如陛下所言,淮南王有所异动,今日宴会御林军里混进了不少生人。”
苏御垂着琥珀般的晶莹瞳孔,笑了笑:“御林军啊,这颗好棋在宗室手里握了太久,也该还给孤了。”
衮都内不可进兵,就连傅吟霄班师回朝的神机营也只能在衮都城外安顿。
内城兵,除了直属枢密的巡防营便是御林军和金吾卫。
巡防营守卫都城和各宗室王府,金吾卫是历代直属皇帝手中的剑,而这御林军却微妙的很,指挥权早年旁落到中枢,在宗室手里。
这就像是在枕头边上的一把刀,反派皇帝能睡得香,可苏御不行。
这场棋局已经开局,苏御要保全自己,首先要将皇权一步步捏在手里,官税一事的牵扯甚深,有些人现在说不定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弄死他。
原书中苏御记得淮南王有个小儿子,曾经就想杀死反派皇帝让自己儿子称帝,后来小儿子不知因何暴毙了。
想来,官税一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迫使淮南王提前动手了。
“属下刚刚过来还发现一事。”薛不仁继续道。
苏御:“讲。”
“属下看见了安定侯。”
傅吟霄?
他跟过来做什么?
电石火光间,苏御突然心生一计,“引他过来,孤自有安排。”
“是。”
苏御转身向梅林深处,这里有一处僻静的观景湖,他走近水源边缘,透过反射的水波间看清身后出现的黑色身影。
苏御可以躲,但他没有躲。
对方粗壮的胳膊带着风声抡过,动作又急又猛,似乎是想活活勒死他,苏御反手抵住钳制,随即借力飞快的后退两步,脚底却猛然一空。
汹涌水流顷刻就淹顶。
苏御其实会水,没穿书之前还是个游泳健将,但冬日的寒池太过刺骨,这病秧子身体可撑不了多久。他假装溺水沉底,凝神听着上头的动静,缓了片刻,正打算游上去,巨大水花声突然砸响在耳边,腰间似乎被一双有力大手握住,拖着他破出明亮水色。
距离太近,苏御只看清那双如墨眸色,紧绷的冷淡下颌。
傅吟霄。
托着脸色苍白的苏御破出水面,傅吟霄眉间尚在滴水,神色冷的像结了霜,“陛下,您怎么落到水里去了?”
苏御眼尾发红,那颗朱砂痣润得诱人,肩膀和腰也被水痕勾勒得格外纤细。
他咳了两声,声音颤抖:“安定侯……你为何要谋害孤?”
傅吟霄:“?”
梅林里此时传来喧闹,有一群脚步声正在匆忙靠近,陈雪慌张的声音混杂在其中尤其响亮,“快,快找,陛下您在哪儿——”
“一群饭桶,若是陛下被贼子所害,咱家定要诛了你们的九族!”
金吾卫们拨开树丛,看清湖水中心的两个人,薛不仁放声喊道:“找到了!陛下在这儿!这……怎么安定侯也在?”
队伍后面还尾随着不少官员,陈雪看见苏御被傅吟霄搂在水里,一口气吓得差点没提上来,怒道:“安定侯!你对陛下做了什么?还不快放开陛下!”
傅吟霄垂眸,野兽般的犬牙抵上怀中人耳垂,“玩老子呢?”
苏御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苍白面容似枝桠上一捧初雪,“安定侯在说什么?”
傅吟霄咬着他的耳朵道:“没关系,老子陪你玩。”
话音刚落,苏御猛然被一阵巨力拖着下坠,浪花四溅,未说出口的话和空气一起闷进喉咙,急促水压力下视线溺成一片白光。
傅吟霄这个疯狗!
居然胆敢又把他拖入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