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从桃园分别之后,林芷又缩进了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修身养性,不过心下却是坦然了不少,之前她虽决定不为外人所扰,不过传言毕竟是两个人的事,如今得了魏濯的肯定回复,她便完全安心了,有诚王殿下在前想来天也塌不了。
这日一早,安定候府外一身着布衫的妇人在门口徘徊,目光时不时看向这高高的府门,似乎在犹豫该不该敲门,门两旁的护卫见妇人这般模样,一人上前询问道:“可是有事?”
妇人看着护卫,略有一丝不安,答道:“我想寻一位小姐,但又不是很确定是不是在这府上。”
安定候府的护卫皆是战场上退下来的兵士,训练有素言行有礼,并未因妇人的穿着举止而有所轻视,耐心告知:“这里是林府,您要找的人可是姓林?”
夫人摇头道:“我只认得那位小姐的长相,并不知晓名讳。”
护卫见状也无奈,只得问道:“那你是何人?又有何事?”
妇人答道:“我是成安县三姓村的,夫家姓刘,我想找的那位小姐前段时日途经我家,我给她到过茶水。”
护卫知晓他家小姐前些时日确实去过成安,于是与妇人道:“您稍等,我进去问问。”
片刻之后,蒹葭随着护卫一道走了出来,打量了一番门外的妇人开口问道:“可是三姓村的刘嫂子?”
那夫人连连点头,“对对,是我。”
蒹葭道:“您随我进来吧。”
刘嫂子立刻挑起放置在地上的两只酒坛准备跟上,蒹葭见状问道:“您这是?”
刘嫂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是我自家酿的酒,想带给小姐尝一尝。”
蒹葭明了,与一旁的护卫道:“孙大哥麻烦您帮忙把这两坛酒提进来,我先带刘嫂子去见小姐。”
林芷正在映月斋外的花园内看书,蒹葭直接将刘嫂子带了过来,刘嫂子一见到林芷立刻面露激动,竟跪下行了个大礼。
林芷不解,示意蒹葭先扶人起来,这才问道:“刘嫂子您怎么会来?”
刘嫂道:“当日我只给小姐倒了一杯茶水,未曾想竟得了小姐如此大恩,这几日我日夜惶恐感激,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一定要亲自寻到小姐,当面给您道谢。”
林芷一头雾水,“刘嫂你坐下慢慢说,蒹葭,给刘嫂子倒杯水过来。”
一杯茶喝完,林芷也终于搞清楚了事情的始末,原来在她与魏濯离开的次日便有人登门造访刘家,在尝过刘家酿造的酒之后,那人自言是盈都酒楼的掌柜,想要刘嫂子长期给他们供应酒,且给出了一个颇为客观的价格。
刘嫂子一家大喜过望颇有几分不真实的感受,直至这几日送来了第一批酒收到了真真实实的银钱之后,刘嫂子这才从恍惚中找到了理智,于是立刻找机会询问与他们做买卖的掌柜,掌柜只道她运气好入了贵人的眼。
刘嫂子瞬间便想起了那日来她家讨茶喝的姑娘,中间又多方打听,方在今日寻到了安定候府上。
林芷问刘嫂子道:“那如今家中人手可还足够?”
刘嫂子连连点头,“我寻了我家小妹来帮忙,我家官人晚上回来也会帮忙,今日原本我家官人准备亲自来与小姐道谢的,不过衙门临时有事将他叫了过去,我便自己来了。”刘嫂子憨厚道,“前几日拿到第一笔钱,我给几个娃娃做了衣裳买了糖,还给大郎买了纸笔,一家人好久没这么高兴过了。”
林芷亦被刘嫂的喜悦感染,笑道:“你与你家相公心慈人善,酿的酒又好喝,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刘嫂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姐您什么都不缺,我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上回那酒也不知您爱不爱喝,今日我又带了两大坛子过来,还望您莫要嫌弃。”
送走了刘嫂子,林芷坐在花园里发呆,刘嫂这事她并不知情,此事若不是她所为,那便只有魏濯了。
林芷捧着脸看着海棠压枝,可是那回魏濯明明说世间疾苦人各有命,难不成是刘嫂家的酒太好喝了,让诚王都改变了想法?还是说魏濯会改变态度是因为……她?
这个念头一起,林芷瞬间被自己惊到,耳朵不自觉地红了起来,她“唰”得起身,将一旁的蒹葭吓了一跳,“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林芷转身进了映月斋,“换衣裳,出门。”
珍宝阁内,此时不是饭点酒楼内的客人并不多,林芷进门后并未看见掌柜,于是拉过一伙计询问:“掌柜在吗?”
上一次林芷与魏濯一道来过,店内的伙计几乎都认识这位林三小姐,闻言如实答道:“掌柜的在楼上与二公子说话。”
林芷道:“我二表兄今日也在?那你带我直接去找二表兄吧。”
伙计立刻热情引路,“三小姐请随我来。”
三楼雅间的门并未关上,林芷一走进屋内的沈喻便看见了她,挥手示意掌柜的先退下,林芷进门与沈喻见礼:“二表兄安好。”
沈喻邀林芷坐下,问道:“芷儿今日怎么来了?”他也没听说魏濯今日会来呀。
林芷并不知她这位二表兄早已在脑中将她与诚王绑成了一对,见状开门见山道:“我来是想找二表兄确认一下成安县三姓村刘姓人家之事,今日刘家嫂子寻到我府上道谢,不过这事我并不知情,只能来问问二表兄了。”
沈喻闻言比林芷还要意外,“你不知情?难道不是你让诚王命我派人去收他家的酒的?”
林芷一脸无语地看着她脑补过度的二表兄,“不是我,所以真是诚王让你去的?”
沈喻虽然很想追问一番,不过自己好歹是兄长,断然没有追问表妹私事之礼,只得强压下心中思绪默默点头道:“我也没想到诚王会管这些小事,所以才一直误以为是你的意思。”
从珍宝阁出来后,林芷突然很想去寻魏濯,不过想了想后她还是决定先回府一趟。
方才出门去珍宝阁她未施粉黛,不过此时她唤来蒹葭替自己重新梳妆,林芷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思来想去大概是魏濯长得太好看了,她生为女子可不想被诚王给比下去。
小半个时辰后,林芷提着一小坛酒出现在了诚王府的……屋顶之上。
院中的纪云在感受到外人侵入时,锐利的目光朝着林芷的方向看去,然而在看清来人的瞬间,他立刻收住准备出鞘的长剑,脚下也是一个趔趄生生止住了已经跨出了半步的步伐。
纪云看着屋顶上的林芷一个飞身轻盈地落在自己面前,默默感慨:小姐真是好身手,您与我家王爷也是好情趣,大门不走非得飞檐走壁。
林芷翻墙进来倒也是有原因的,一则她若堂而皇之进诚王府,虽然她与诚王坦坦荡荡,不过被好事之人看见便又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了,二则她今日是来请魏濯喝酒的,若被她大哥知晓她就该受罚了,所以多方考量还是翻墙比较好使。
纪云给林芷行礼,“小姐来寻王爷?”
林芷问:“王爷在吗?”
经过这几次的事纪云已经完全认清了林三小姐在自家王爷这边的特殊待遇,丝毫没有任何犹豫道:“王爷在书房,我去给您通传。”
林芷点头:“有劳纪护卫了。”
纪云连连摆手,“不敢当,应该的。”这位说不定可是未来王妃,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书房内,魏濯听闻林芷来了本欲让纪云带人进来,不过想了想又道:“我自己过去吧。”
身后纪云看着他家王爷走路带风的步伐,更加坚定了自己的认知,林三小姐在他家王爷这里就是特权。
魏濯远远便看见了院中长身玉立的窈窕身影,林芷见他出来,扬起手中的小酒坛子朝他晃了晃打招呼:“王爷。”
魏濯待看清她手中是何物时,失笑道:“大白天的来我这儿就为了偷偷喝酒?”
被一语戳破心思的林芷也不恼,反问道:“那王爷您喝不喝?”
魏濯转身吩咐一旁的下人:“让厨房准备些饭菜送去花园。”
下人领命而去,林芷笑道:“我这个不速之客挑这个点过来,倒像是特意赶来蹭饭的。”
魏濯淡笑,“无妨。”
林芷看着暖阳在魏濯肩上撒下淡金色的光晕,只觉得今日的诚王殿下似乎更加仙气飘飘贵气逼人了,不过在她欣赏诚王的时候,殊不知自己落在诚王眼中亦是尤为动人。
林芷跟着魏濯朝后面的花园走去,道:“不过我也给您带了酒来,这不能算吃白食了吧?”
魏濯伸手替她拿过酒坛,神色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和,“嗯,不算。”想了想又道,“下回过来若是不想走正门我让管家给你留个侧门便是,莫要再翻墙了,幸亏今日遇上的是纪云,若是碰上其余不认识你的护卫,被误伤了可就不好了。”
林芷不以为然地看着魏濯,“我自保的能力应该还是有的,而且我跑得也还算快。”
魏濯见她洋洋得意的模样,忍笑道:“我是怕你失手误伤我的护卫。”
管家魏福很快便亲自端着几道菜送了过来,他笑眯眯地与林芷问好,并道:“也不知小姐口味如何,不过我吩咐厨子做了两道西北的菜式,希望小姐能吃得惯。”
林芷道谢:“您有心了。”
魏福边替二人摆好碗筷倒上酒边道:“小姐客气,应该的。”
待魏福退下后,林芷举杯与魏濯示意,待魏濯喝了一小口酒后林芷方笑问:“王爷以为这酒如何?”
魏濯在尝出口感之时动作便是一顿,随即望向林芷,“这是三姓村那妇人酿的酒?”
林芷点头,“今日那位刘嫂子登门与我道谢,不过我猜她是谢错人了,所以特意将这酒送来与王爷尝一尝。”
魏濯又喝了一口杯中酒,面色不改淡淡道:“偶尔我也想扔一颗石子试一试。”
林芷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魏濯所言为何——
——“世间本就多疾苦,林姑娘即便这一次有所改变,但这微不足道的改变除了给其余人带来无谓的期盼也给你自己平添麻烦之外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看,便如这颗石子沉入水底一般,溪流不会因为一颗石子而有丝毫的变化。”
——“至少扔的时候我高兴,这便够了。”
林芷忽然高兴了起来,她就知道自己不会看错人,从上一世魏濯替自己收尸怜叹林家忠良之时她便知道,诚王魏濯从来都不是残忍无情之人,即使他一直以淡漠之姿拒人千里,但他却从未放下过心中的悲悯与良善。
林芷仰头喝尽杯中烈酒,辛辣的感觉似乎要将她的胸膛都灼烧了起来,林芷的手指微微颤抖,这一世她大概终于可以择到一棵良木了。
面前的瓷碗中多出了一块滑嫩的鱼饼,林芷抬头,只见魏濯放下公筷示意她道:“先吃些菜再饮酒。”
林芷盯着魏濯清明深邃的双眸,她在他的眼底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林芷轻笑着夹起鱼饼,“多谢王爷。”
魏濯看着林芷小口吃完碗中雪白的鱼肉,突然有些不自然地收回了目光,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继续喝酒。
林芷端起酒杯道:“王爷,这杯我敬你,就敬这无边春色与大好山河。”
三杯两盏过后,林芷将酒杯推开,“我不喝了,让人上壶茶吧。”
魏濯略有疑惑地望向林芷,上回在成安若不是自己拦着,林芷大概能独自喝完一小坛,怎么今日倒收敛起来了。
林芷望天,“我大哥在府里。”
魏濯失笑,挥手让一旁伺候的丫鬟去备茶,“你这样一人跑到我府上来找我喝酒,确实也太过大胆了一些。”
林芷喝着汤看了眼魏濯,毫不犹豫地吹捧道:“王爷这般的君子,风光霁月坐怀不乱,我自然是安心的。”
许是酒香醉人,更许是美人自醉,魏濯的目光落在林芷的脸上,本就清冷好听的声音在酒意下带上了一丝慵懒的意味,“坐怀不乱的不是君子,是太监。”
四目相视,林芷觉得自己已经沉溺进了魏濯的目光之中,魏濯方才的话语带着太过直白的暗示,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移开目光然后不着痕迹地换一个话题,然而她却像被施了法术一般移不开视线……也不想移开视线。
魏濯的手突然朝她伸了过来,林芷的心跳瞬间乱了节奏,面对千军万马之时她都未曾有过此刻的慌乱,她觉得自己的酒量好似越发差了。
魏濯取下一瓣落在她发间的海棠花瓣,“头发有些乱了。”
正好奉茶丫鬟端来了茶水,林芷立刻端起茶杯试图掩饰自己的不自在,无奈泛红的耳朵却泄露了她的情绪,林芷暗道,下次看来真不能再与魏濯喝酒了,酒不醉人,魏濯却能醉人。
之后的小半个时辰里两人都心照不宣地不提方才的失态,好似那一瞬间的失神与心跳皆是这春色之中的错觉。
吃完饭后,魏濯特意领着林芷认了认东侧的府门,不忘提醒道:“下回过来从这边走便是,莫要再翻墙了。”
林芷想她应该回答下次不会再独自过来了这不合礼数,然而她却听到自己轻声应道:“好。”
直至回到安定侯府时,林芷依旧觉得方才的一切皆有些不真实,她很怀疑那些难以控制的感觉大概都是自己醉酒后的错觉与想象。
“芷儿。”一道熟悉的声音瞬间将飘飘忽忽的林芷拉回了现实,林如慕站在庭院中看着神思恍惚的林芷,皱眉问道,“你上哪里去了?”
林芷被他大哥吓得一个激灵,立刻顿住了脚步,与她大哥保持着十余步的距离,摇头正色道:“去见了一个朋友。”
林如慕朝她走近,林芷则忍不住后退,终于林家兄长忍无可忍地喝道:“不准后退了!”
林芷弱弱地望着她大哥,小声讨好道:“大哥,你别生气……”
待两人隔着一步的距离时,林如慕嗅着林芷身上淡淡的酒味,面色越来越难看,“喝酒了?和谁?”
林芷绞着衣摆低头小声道:“……没和谁,就我自己……”
林如慕怒极反笑,也不再问林芷,转身抬腿便朝着映月斋的方向走去,林芷连忙跟上,“大哥,你去哪?”
林如慕道:“你的两个侍女竟能放你一人出门喝酒,看来是回了盈都连规矩都没了。”
林芷大惊,立刻毫无形象地扯住她大哥的胳膊认错:“大哥我错了!我不该喝酒!也不该说谎!”
林如慕停下脚步,冷着脸看着他家小妹,严厉质问道:“到底和谁喝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