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一声。
门被从外?头推开了。
范氏见状,心里顿时一松,顿了顿,她看了那人背影一眼,只默默离开了。
范氏方才话里话外?的含义,不言而喻。
浑身湿透了。
薛平山一抬脚,湿漉漉的靴子便滴落了一地的水。
他一身寒气。
薛平山立在门外?,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将身上的斗篷脱了,扔在了门外?,待身上的寒气渐渐消散后,这才缓缓踏着?步子,走了进去。
屋子里一阵暖香,是从未曾踏入过的少女的闺房,精致又温馨。
与外?面的世界,仿佛格格不入。
薛平山知道自己不该来的,然而,还是鬼使神差的来了。
这一入,便无?任何退路了。
便是日后坠入地狱、灰飞烟灭,亦再无?任何退路了。
若说,在门外?时,还有些迟疑,可?当踏入门内,一步步走到?屋子里,直至,缓缓走到?床榻前,看到?床榻上那道虚弱的身影后,什么迟疑犹豫,全都抛在身后了。
看到?那张虚弱的脸,薛平山步子一顿,立马嗖地一下怔在了原地。
在薛平山的印象中,她是鲜活的,是野蛮,又飞扬的,像是天上的太阳,热闹,刺目,又有些毒辣。
绝非眼下,虚弱得仿佛丢了三魂,失了六魄的模样。
前几?日在铺子门口还见到?过的。
高高的抬着?下巴,依然跟只孔雀似的,一脸盛气凌人。
怎么才几?日未见,便成了这副样子?
死人,薛平山见多了,便是人山人海的尸堆,成千上万架骨骸,他亦是见过的,早就麻木了,对?生?死再无?任何波澜了。
可?是眼下,看着?不远处那道虚弱的身影,薛平山垂落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了。
他远远的杵在远处,并不敢过去,就那样看着?,一言不发的看着?。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高烧中的沈媚儿再次起?了梦魇,只见她面色痛苦,神情微微扭曲着?,仿佛正在经历着?什么惨绝人寰的灾难似的,垂落在被子上的双手开始无?意?识的胡乱挠了起?来。
长长的指甲,挠向了被窝,将被子的面料撕开了一道道口子。
而指甲,却?也渐渐泛红,开始断裂,开始冒血了。
嘴里只不断无?意?的在念叨着?什么。
薛平山见了,神色微微一变,他用?力?的攥紧了拳头,微微闭着?眼,下一瞬,只嗖地一下睁开了眼,随即,终于大步走了过去。
“救命```救救媚儿```”
“爹```”
“娘```”
“疼,呜呜,疼```”
“打```打铁匠```救我```”
方一凑过去,便听到?她干涸的嘴里一直在喃喃念叨着?什么。
起?先?听不出什么来,全是含含糊糊的胡话。
可?薛平山耳力?惊人,便是许多细微的声音,也能渐渐分辨,他似乎,从她含糊不清的胡话中,听到?了自己的名讳。
薛平山整个人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呆楞着?,久久不曾缓过神来。
原来是真的。
她在梦里,有提到?他。
这或许,是元家派人来寻他的原因罢。
薛平山神色一时有些复杂,正愣神间,只见睡梦中的她开始癫狂,开始浑身抽搐,开始颤栗了起?来。
整个人身子都在激烈的抖动着?。
整个人开始更加痛苦,更加撕心裂肺了起?来。
双手开始从胡乱乱抓,变成了挠,变成四下乱挥。
“救命,救我```”
“呜呜```呜呜,打铁匠救我```”
梦里的沈媚儿开始自残,开始伸手往自己的身上乱挠了起?来。
薛平山立马抬手抓在了她的双手。
然而,她一贯娇弱,这会儿力?气竟格外?的大,一只手竟从薛平山手掌中挣脱了出来,抬手一挥,薛平山脸上便是一道深深的血印子。
薛平山却?纹丝未动,直接单腿跨上了床榻,双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直接将她的双臂摁在了头顶。
然而她的挣扎,她的抽搐,她的癫狂丝毫未停。
面目变得狰狞。
连额头处的细细经脉都崩了起?来。
待薛平山反应过来之际,只见她在咬自己的舌头。
薛平山一惊,立马松开了她一只手,去掐她的脸。
他用?力?的掰开了她的腮帮子,掰开了她的嘴,只见嘴里已是鲜血直流。
沈媚儿朝着?薛平山又抓又挠,似乎丝毫无?法缓解她的痛苦,薛平山怕她伤害自己,最终,将袖子勒起?来,随即,将他粗壮有力?的胳膊,送到?了她的嘴边。
一口,两口。
沈媚儿紧紧咬着?,将所有的痛苦发泄在了他的胳膊上。
待她松口之际,癫狂与抽搐终于缓缓消散了。
薛平山的胳膊皮肉模糊,胳膊上一块肉摇摇欲坠,仿佛随时掉落。
“救我```呜呜```‘
“爹,娘,打铁匠```”
平复下来的沈媚儿再次陷入了周而复始的噩梦中,反复循环,好似永远无?法醒来。
她到?底怎么了?
这不是病。
没有人生?病会是这样子的。
仿佛经历过什么绝望又痛苦的时刻,无?处宣泄,无?处躲避。
她不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宝么?
一瞧,便知是被含在嘴里宠着?长大的,单纯天真到?了极致。
何至于如此痛苦。
薛平山想不通,也压根没有时间多想。
“救我```好疼,呜呜,打铁匠救我,救救媚儿```”
终于,在她再一次呼唤他,在她在一起?呼救之际,薛平山将躺在床榻上的人一把挖了起?来,他直接坐在了床头,将她挖出来,抱在了怀里,只缓缓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在她耳边低低道:“我在。”
薛平山声音一起?,陡然只见梦里的她梦魇似乎微微一停。
不多时,她继续痛苦挣扎。
她喃喃一句,他便在她耳边低低回一句:‘我在,我在,我在```”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回应,还是因为他的拥抱,让梦里的她感应到?了丝丝安全感,渐渐的,她的情绪不再像之前那么激烈,那么疯狂,却?也并没有停下来。
薛平山丝毫不厌其烦,只用?力?的将人紧紧搂着?,一边又一边的在她耳边安抚着?。
一夜,无?比冗长,却?终是渐渐趋于平静了。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小元氏便忍着?病痛来到?了沈媚儿的屋子里,她昨夜昏睡了过去,才刚一醒来,便直奔向了沈媚儿屋子。
门一推开,小元氏心急如焚的来到?了沈媚儿榻前,不想,竟被榻上的情景吓得当即险些魂飞魄散。
小元氏吓得当场尖叫。
只是,尖叫的声音被人生?生?捂住了。
范氏紧紧握住了小元氏的嘴,随即,连拖带拽的,将人拖出了屋子。
屋子外?,待走远了后,范氏这才缓缓松开了小元氏。
这会儿,小元氏整个人还浑身发抖,压根理不清楚这里头的头绪来,不知过了多久,小元氏终于找回了自己声音,只颤着?声音道:“屋子```屋子里那男人是```是那打铁的薛师傅?”
显然,小元氏是疑问的语气,却?又分明是肯定的回答。
话音一落,还不待范氏回答,小元氏便又白着?脸道:“他```他怎么能上媚儿的榻,塌了天呐,这```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成,我得去瞅瞅,媚儿最好脸面,他们```他们若是有了肌肤之亲,那薛师傅又不愿娶媚儿,媚儿这辈子岂不是完了!”
小元氏边念叨着?,边心急如焚的便要往回赶。
不想,范氏立马将人拦下了,只叹了口气,道:“放心,他会对?媚儿负责的。”
话音一落,范氏再次叹了口气,道:“我也是无?法子了,昨儿个夜里媚儿数度发作?,无?人压制得住她,我担心,我担心她会残害了自己,又听到?她再唤那小薛的名字,这才迫于无?奈将人请了来,你?要怪,便怪我罢。”
屋子外?,范氏将昨儿个的惊心动魄描绘给了小元氏听。
小元氏听得频频落泪,只呜咽道:“媚儿究竟是怎么了,竟要频频遭这般罪受!”
屋子里。
在小元氏冲入进来的那一刻,薛平山其实已经醒了。
他一夜没睡,只在天色微亮起?时,微微阖了下眼。
这会儿睁开眼,只觉得浑身酸痛不已,浑身僵硬。
不过一低头,便看到?了怀中的人安睡的侧脸。
薛平山将手缓缓抚上她的额头。
烧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