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新妇回门,云绮带着方玉再踏入施家,甜酿见她已经梳了新妇发髻,脸上漾着红晕,眼里带着羞怯。
这倒是奇了?,云绮出嫁前是一根筋的?性子,说话办事都直,在施家不?说横行霸道,也?是我行我素,不?过嫁为人妇短短几日,言行举止也?学会了?含蓄。
施少连笑她:“鲁丫头也?开窍了?,看来是妹婿教导有方。”
方玉颇有些不?好意思,摸摸鼻子:“大哥儿说笑。”
云绮把身子一扭,藏在方玉身后,冲着施少连哼了声。
她跟方玉搬了新宅,连带着方夫人和方小妹都接过去了,施家又送了?丫鬟仆役,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只管闲坐玩闹,方玉又在家读书,有大把时间陪她,云绮性子粗,方家又有意退让,日子过得比施家还舒心。
云绮一走,桂姨娘被施少连挪回主屋去服侍施老夫人,如今整个新园子都成了?甜酿的地盘,兼之施少连搬去外院,见曦园也只剩青柳一个侍女,家中各处都颇为清净。
家里人少了?,不?需那么些下人,去年施少连倒是买了?不?少仆役,一时都无可用处,打发到榴园来,甜酿也用不了?那么些,仍只留了?宝月和清露明霜在身边,每个空闲院落里都留了?两三个负责屋舍、花木、洒扫的婆子,余者都被送到乡下田庄,或是遣了出去。
施少连的?东西都从见曦园腾出来,一半安置在书房里,另一半放在榴园,两处有密道连同,往来也方便。榴园多了?他,也?要防着些,甜酿在园子里择了几间屋舍,将家中的?账册钥匙都归置进去,每日固定有个时辰点卯办差。
青柳在见曦园里收拾了紫苏的几箱衣物首饰,到甜酿面前来,想请个指示,是送还给?紫苏,还是别的处置,甜酿听她这么一说,回道:“那些衣物、首饰本是她的?东西,理当还她。”
想了想,又改了主意:“还是请大哥哥来,是他的?人,理应听他的?安排。”
施少连听说此事,道:“奴契已经归还给?她家人,早就不?相干了?,这些都是无用之物,或扔或送,随意处置就行。”
甜酿抿唇,心平气和:“里头有不?少首饰,都是昔年哥哥和祖母赏的,也?值些银子,她家如今遭了祸,拿了这些还有些用处,如若哥哥早将她接回来,她家也?不?会发生此事...”
“再者,家里养一个闲人,也?不?是养不起...好歹服侍哥哥一场,哥哥这样做...”
她和颜悦色,就事论事,倒看不?出其他情绪。
施少连有些不?以为意:“我在全家人面前许了她姨娘名分?,断没有不?应的?道理。她却心怀怨气,纵火烧聘礼,怕是心比天高,看不?上这姨娘位置,这种忘恩负义之人,还是请出门为好,留在身边,日后还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不?追究、还奴契已是念了?旧情。”
甜酿深吸了一口气,不?理他,出去吩咐人:“把紫苏姑娘的?这些东西,叫个人送回她家去。”又去自己的?妆匣里取了?一包银子,“就说是老夫人赏她的,让她安心养伤,日后好好过活。”
施少连见她自作主张,还把自己攒的?银子俱拿出来送人,忍俊不?禁,拂拂衣袍坐下:“妹妹既有自己的?主意,还寻我来做什么,自己做主便是。”
眼睛睃着她,指节敲着桌面,意有所指:“妹妹比我料想的还要大度些...”
她语气淡淡的?:“我只是可怜她。”
晚间就不?那么融洽,总有些心不?在焉的?意味,他捻着撩拨了许多,蕊绽芬芳,唇舌凿泉,见她星眼微朦,拱着腰肢,十指紧紧揪着枕席,缠上去吻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甜酿扭头躲他的?吻。
“尝尝,很甜...”他低语,“都是你的?味道...”
她微微拧起眉头。
他单臂撑在她身上,一掌掐着她的脸庞,把吻衔过去,舌尖嬉戏,银丝勾缠,眼波逐渐荡漾,鼻尖摩挲,总带着酥酥麻麻的颤感。
她搂住他的?肩,紧紧攀附在他身上,在他耳边呢喃:“大哥哥...你会一直对我好么...”
他心尖上忽地一颤,眼神深沉沉看着她,嗓音喑哑:“你肯要么?”
她眼眶微潮,微乎其微的?点点头。
回应她的是汹涌巨浪,席卷四肢百骸,她想蜷起身体,却又被迫打开,一寸寸被熨烫平整。
不?过几日,旺儿背着包袱归家了。
施少连和蓝可俊一南一北分?道扬镳,却把旺儿留在了标船上,标船从济宁回来,路经江都,旺儿先下船回来,给?家里通风报信。
施少连见他倒比之前略胖了?些,挑眉道:“都说标船日子清苦,我看你们似乎过得不?错?”
旺儿有些腼腆,挠挠头:“主子说笑。”又道,“表叔和平贵大哥回瓜州粮仓去归碟,先打发小下船,回来跟家里说一声。”
施少连点头:“走了两个多月,算是慢了,路上都耽搁在哪儿?”
“头一遭去,蓝表叔说要打摸清沿途各界状况,各处码头都停了?几日,再加上装船卸货,所以路上耽搁了?些时日。”旺儿道,“仪真、淮安、徐州、临清、济宁诸州都停了?,表叔带着我和平贵大哥,进了?诸城,探究了?风土人情和物产,也?认识了?不?少客商。”
旺儿把这一路的情形都细细说了,漕船没有船钞,公然夹带已成风气,这一路从瓜洲北上,沿途携带的?各类货品虽然零碎,七七八八却是不少,施少连大致听了,心中有数,挥退旺儿:“你一路跟随也辛苦,许你歇几日。”
田氏听说蓝可俊不?日即从瓜州归,终于松下一口气,施老夫人也?特意吩咐施少连:“等你表叔回来,家里这些事情都要好好说说,别闹得太僵,伤了情分?。”
施少连闻着满屋子的?要求,应道:“孙儿知道分?寸。”
秋意渐浓,阳气渐衰,施老夫人的?病没有好转,反倒见重,每日里不?离汤药,如今施老夫人精力不?济,是真不?太管事,连陪着喜哥儿的时候都少了?。
不?过五六日,蓝表叔果然带着平贵从瓜洲回来,这两个多月虽在运河行船,日子却不单调,运河上船只如梭,路上商客最喜结交,多有同舟喝酒说笑打发时日,兼之沿途妓船、赌舫都有,施少连看着蓝可俊春风得意,不?见黑瘦,反倒白胖了?些。
蓝可俊自己出门一趟,长了不?少见识,先拜了?施老夫人,又见妻女,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气势,被施少连迎进孙翁老的?账房,腆着肚子迈进去,也?觉这屋子逼仄了?些。
这两个多月的?成果,是三百张盐引,还有一千两银子,蓝可俊见施少连盯着那几张银票含笑,一声不吭,心头微恼:“这趟只是出去见识一番,并不以赚钱为主,我在路上结识了?好些新友,都是些奇人,改日引荐给?侄儿。”
他这回出去摸到些门路,兴致勃勃:“原来不止我们一家做漕粮营生,好些绅衿世家的船都在水上走,运丝绵绸布的?、运香料茶酒的?,还有运玉石活物的,看着倒是稀松平常,细究起来,其实好处多多...”
施少连听他说完这一番话,笑道:“辛苦表叔,晚上侄儿做东,设宴替表叔接风洗尘。去丹桂街?”
正中蓝表叔心意。
施少连请了素日相熟的?酒肉朋友,拉着平贵一道,一伙人往丹桂街去,院里还有盼盼和娇娇,月奴却已不?在,又请了两个唱曲的伶人,治下一桌酒席豪饮。
这日天色本就不?嫁,夜里落了冷雨,冷风涌进来,盼盼和娇娇连把窗阖紧,又熏了香炉,众人传杯换盏,直吃到月上柳梢方才散场。
叔侄两人一道归家,蓝可俊吃得醉醺醺回家,往床上一躺,连唤人来倒茶倒水,伺候梳洗,田氏正等他回来说话?,见他一副要人伺候的?模样,恨恨道:“如今家里哪里还有人伺候你,你倒好,只一味在外头厮混,把我们娘几个都抛在家,不?闻不问,你不?知道我们都被折腾成什么模样。”
蓝可俊这才觉得家里冷冷清清,连个服侍的?下人都没有,茶水也?是涩的?,疑惑问:“这是怎么了??”
田氏便将将金陵送嫁事情道来,说及半路遇见施少连,被他几番羞辱、又逼迫轰出门去,最后把家中私藏的金银都缴了?,蓝可俊听罢,当下勃然大怒,一拳捶在床上:“我在外替他累死累活卖命,他就这样对我。”
“他如今哪里把我们这门亲戚放在眼里,”田氏哭道,“我藏的那些体己钱,都不知去了?何处,天天在这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要我说...这里也?非长久之地,不?如想个法子往别处去吧。”
蓝可俊脸色铁青,连砸几下床板,猛然叹了口气:“如今还能往何处去...也?是我没跟你说,不?该在那假二小姐身上打主意...这丫头也?不?是个善茬...”
“她和施少连的?关系可不一般。”
蓝可俊将月奴之事娓娓道来:“他早前在外头勾栏里养着妓子,那妓子神韵有些似甜姐儿,他便照着甜姐儿的模样,教得那妓子乔模乔样学些眉眼手段,装扮得似的家养的小姐一般...那还是旧年的?事,那时张家还未正式下聘,这两人还是亲兄妹,到后来,施少连退了?张家的亲事,突然就断了和那妓子的?往来,怕是那时候,这两人就勾缠上了?。”
田氏听闭,不?啻五雷轰顶,目瞪口呆:“这...这还有人伦么?”
蓝可俊目露淫邪:“有一阵儿,只觉那甜姐儿腰肢体态,眉眼藏情,媚滴滴的?,显然是经过人事的?,怕那时候就被施少连得了?手。”
田氏在他臂上拍了?下:“说什么浑话?。”又禁不?住自己去想,却有恍然大悟之感:“怪不得那样,有时候看他两人在一起,是真有些不?一般...有一阵儿家里也?有风言风语,传些有的?没的,被老夫人听见,狠狠罚了?一顿...”
蓝可俊心生一计,拉住妇人:“他两人如今有把柄在我手上,我有法子...这事先别往外头传...风水轮流转,这口恶气,我非出不可...”
施家那边,施少连也?进了?榴园,甜酿已经梳洗,将要睡下,见他从外院书房过来,浑身酒气,身上还沾了一股子浓香。
他顿住步伐,见她皱眉,有些嫌弃的?模样,含笑道:“给?蓝表叔接风洗尘,喝了?一回酒。”
旋即补了?一句:“只喝了?酒,没做别的。”
甜酿素来厌恶蓝可俊,其实这话?还要从王妙娘说起,勾栏院有勾栏院的风气习惯,蓝可俊浸淫风月场多年,看女人的?容貌身段很是眼厉,不?知王妙娘哪处露馅,蓝可俊语出调戏,想行偷香窃玉之事,王妙娘看不?上此人,暗地里很是贬骂了?一顿,给?了?蓝可俊难堪。
这事儿没摆到明面上来,但私下两人交恶,不?过蓝可俊是来江都投奔的?,也?不?敢太过张扬,有时候两方撞上,免不?了?双方眉眼嫌恶,打些机锋。
甜酿听施少连说蓝可俊,再闻他身上那股子香,知道是去的?勾栏院,也?没怎么说话,见他立在那松解衣扣腰带,道:“我让宝月服侍你梳洗。”
他嗯了一声,将衣裳都抛在椅上,穿着内里的?白衫,捞着袖子往浴房去。
甜酿将椅上的?衣裳一件件搭在画屏上,衣裳袖囊里滚出个荷包,是她昔年绣给?他的?旧物,那荷包滚落在地,叮的发出一声脆响,拾起一看,原来内里装着几枚如意金锞子和一个小玉瓶。
玉瓶不大,微有药气,拧开一瞧,原来盛的?是一种绿豆大小的?棕色药丸。
施少连沐浴出来,见那玉瓶搁在桌上,神色自若的走过去,喂了?一粒在嘴里,吞服之后用茶水漱口。
他见甜酿的目光瞟过来,回她:“是避子丸。”
“嗯。”她知道的?,偶尔也?能撞见他吃此物,只是她向来不问。
女人服用的汤药倒是很多,男子用的很少见,她心里好奇,忍不?住问:“这和女子服用的...有区别么?”
女子喝的?,多为红花和浣花草一类的凉药,服用多了?,对女子身体并不好。
男子用药更为稀少,却不是没有,这药丸里,主要是雷公藤和蛇床子。
雷公藤还有一个名字,叫断肠草。
蛇床子,温补兴阳,是春/药里的?一味。
一耗一补,两者中调,其实也?是伤体,能用这药的,对自己都是心狠的?人。
“可能味道略好些?”他微微一笑,捻起一粒在指尖,在她面前抛起来,居然像少年人一样,把药丸当糖豆一般扔入嘴中,在齿尖咯嘣咬碎,咽下,“甜。”
甜酿偏首看着他,略奇妙的?皱了皱眉心。
他把人推倒在枕褥间:“我把明日的药也用了,少不?得把明日的好处也?占了?。”
第二日甜酿没能起得床来。
蓝表叔在家总是厮混,孙先生已然收拾行囊回了?故乡,天气一日日转冷,蓝表叔这日又邀着施少连出去喝酒。
去的却是新地方,庭院华丽,龟奴虔婆人也和气,穿着装扮略体面,不?是寻常人能消遣的地方。
却只有蓝可俊和施少连两人,还有一个陪酒的?妓子,是月奴。
样子瞧着有些眼熟,锦袖花裙,衣裳、首饰、妆容都是仿照的,昔日骨子里那一点神韵,偏偏荡然无存。
施少连瞧着月奴,问蓝可俊:“表叔这是什么意思?”
“上回去丹桂街,不?见月奴,后来才知道她换了地方。”蓝可俊笑道,“想当初你两人情浓意恰,后来劳燕分?飞,还觉得可惜,我就动了撮合的?念头。”
施少连冷笑一声,起身抖抖衣袍,抬脚就往外走。
“大哥儿。”蓝可俊也?站起来,喊住他。
蓝可俊把月奴挥退下去,笑道:“我瞧着大哥儿似乎有些坐不?住了...是不是觉得这月奴模样有些不?一样?月奴对侄儿一往情深,若是我对月奴说,当初大哥儿梳笼她,是因为她跟亲妹子生的?像,你想月奴是什么反应?再在丹桂街、这勾栏院里传出去...”
“若是再往家里说,早前大哥儿就在外,照着自个妹子的?模样蓄妓,啧啧啧...王妙娘是私妓,那二小姐八成也?是这个出身吧...真是妙啊...”
施少连转身,冷眼黑如墨黪,盯着他,阴鸷得吓人:“你若敢把这事宣扬出去...也?不?过闹个鱼死网破...”
“都是一家人,和和气气的?,何必要动气...”蓝可俊笑眯眯的,“只要大哥儿许了?好处,我自然守口如瓶,做梦也把嘴闭得紧紧的?。都是男人嘛,我懂,食色性也...”
施少连冷声问:“表叔想如何?”
“那两条标船,归我所有。”
“那两条船有大用处。”施少连咬牙,“我把当铺和生药铺给你。”
“我只要标船。”蓝可俊势在必得,“我也?知道,那两条船有大用处。”
施少连复在椅上坐下,垂眼不语,片刻之后,终是黯然点头:“好,我把船让给?表叔,只是表叔说守口如瓶,我如何能信得过?”
“我领着标船出去,先把妻女都押在你手里,赚了?两笔银子,再带着家人离开江都,如何?”
施少连果真去了一趟牙行,悄悄将两条标船都转在蓝可俊名下。
蓝可俊交代了?田氏一番话,又带着平贵去了瓜洲,再次运粮北上,他心中也有抱负,男人都有雄心壮志,缺的是机缘和眼力。
如今施家在江都只剩生药铺和当铺两间铺子,连账房先生都不在,施少连算是彻底清闲下来。
他把顺儿遣去了?金陵。
“金陵新买了?一座宅子,也?要有人去打理,先把顺儿遣过去,把诸事安顿好。”他对甜酿道,“等明年开春,我们搬到金陵去吧。”
“是仙鹤门内的?竹筒巷的宅子么?”她停下手边的动作,问他,“还有一个管家和几个嬷嬷在?”
“对。”他释然一笑,“那宅子是一家杨姓官员的?官邸,后来犯了事,落在一个宦官手里,一直没住过人,房舍都还不?错,花圃庭院、小轩清厦都有,你应当会喜欢那屋子。”
他好似轻描淡写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等住进去,择个吉日,小酒嫁给?我吧。”
“那这家里呢?”甜酿问他,“这家里人怎么办?”
“祖母若想走,便跟我们一道走,若不愿,就让她在江都颐养天年。喜哥儿也一样,你若想带着,就把他带走,若是有别的思量,就把王妙娘找回来。”
“王妙娘跑了?那么久,身上的?银子花光,早晚也?该回来了。”
甜酿怔怔地不说话。
施少连抬眼看她:“迁居的?事情我来办,这家里家外、田庄地头的?事项,要卖要如何处置,都随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