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笑再次见到疏璃和流渊是在一个月之后,她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着实吃了一惊:“这……你……你们……”
流渊飞快地放开疏璃的手,疏璃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身上的灵气枯竭,短时间内不能用法力,流渊的鬼气又没办法输给他,只能靠拉着手来借用他的力量。这理由看起来再正直不过,却不好解释给什?么都不懂的凡人听。
于是疏璃若无其事地坐下了,只是朝钟离笑眨了眨眼。
好在钟离笑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多久。毕竟嘛,什?么分桃断袖之癖都是自己的喜好与选择,旁人是无权干涉的。
钟离笑道:“我听你的话,这一个月都没有?见过江衍,过几?天就是宫宴了。”
“唔,听说你?的剑舞跳得很不错?
“你?想我在宫宴上跳吗?可我学这个本是为自娱,不为哗众。”
“这你?就错了。”疏璃摇了摇头,笑吟吟道,“你?现在可是在追江衍,若想要他心悦于你?,自然要先让他知道你?的美好。”
流渊偏头看了一眼疏璃。
“怎么?”疏璃注意到他的动作,问道。
“……无事。”
疏璃转向钟离笑,“你?看,他也十分赞同?我。”
钟离笑:“……”
流渊:“…………”
***
钟离笑在三天后的宫宴上跳了一支剑舞,她细细地装扮过,眉心贴着花钿,红裙旋转起来时似红莲浮动。第二天就有?王侯世子上钟离府求亲。
她随父兄在边疆长大,回?到京都的时间并不长,有?人提到钟离大将军的幼女,第一印象总是往女将军、母夜叉方向靠。直到宫宴上他们才知钟离笑虽无寻常大家闺秀的温柔安静,但却十分明媚开朗,跳得一手好剑舞,倒显出格外的与众不同?来。
一时间,钟离笑多了许多的朋友与追求者。
钟离笑跳剑舞的宫宴上,江衍自然是在场的。自从那次钟离笑被他拒绝后,他很久没有再见过她了,最近却偶遇过好几次。每次红衣姑娘的身边都是不同?的人,他们经常用倾慕的眼神看着她,而曾在他面前哭得眼睛红红的小姑娘眼中也盛着笑意。
这笑意会在见到他时淡下去,钟离笑没有装作同?他不相识,但也只是淡淡颔首后便擦肩而过。
再过后是寒食节。
京中一片桃树林开得正盛,女孩们将秋千扎在那里,想着在桃花翩落中将秋千高高荡起,应是副极美的景象。
孟青仪近来受了凉,不宜出门,江衍带着幼妹来到桃林,看到了在荡秋千的钟离笑。
他心想,果然是副极美的景象。
在这些荡秋千的年轻女孩们中,唯有钟离笑武艺高强,也唯有她胆子最大。她站在秋千板上,几?乎将秋千荡得超过与地面平齐的高度,长发与裙裾在风中散开,每荡一下就扬起一阵的桃花雨,似凌空欲飞,周围尽是欢呼惊叫声。
钟离笑下了秋千,与她同?行的姑娘凑上前拉着她说话,她与她一边往回?走一边笑着应答,瞧着活泼又自在,接着迎面撞见了江衍。
照旧是擦肩而过。
江衍一抬步,发现脚边钟离笑刚刚落下的东西。他弯腰捡起。
是由一条红绳系着的两颗狼牙。
他无端有些发怔。
……
人群散去,疏璃看着秋千架有些跃跃欲试。反正这里没有旁人,也没人管他玩女孩子的东西,他干脆跳上了秋千。
“大人,你?站远些,可不要被我撞到。”他朝流渊比划一下。
流渊依言站远了些。
疏璃将秋千高高荡起,随后俯冲而下,又借力荡得更高。
花雨纷扬,玄衣的美人在桃花雨中笑得眉眼弯弯。
秋千上的视野清晰而开阔,流渊站在远处,微微抬了头看疏璃。几?片花瓣落在他的衣襟上,他的脸孔如玉,神色安静。
这样的流渊不再像冥界的鬼王,而像是人间翩翩的郎君。
疏璃忽然放开握住秋千绳的双手,任身体腾空而起,直直地扑向?流渊。
流渊愣了一瞬,张开双臂接住他,在疏璃站稳后就想将他推开。
疏璃却将手收紧了,他的气息有些不稳,轻声道:“大人,我后悔了。”
“……”
“我其实一点也不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流渊抿紧唇角,还是没说话。
“我喜欢你,想要每时每刻都见到你。”
***
“孟青仪真的会这么做?”
疏璃坐在窗台上,抱着一碟糕点吃得脸颊鼓起,听到钟离笑的问话后一仰脖子咽下了,才道:“她认为你抢了她的东西,自然会使计抢回来。”
“我原以为她只是表里不一罢了。”
“傻姑娘,可长点心吧。”
“可是我本身就会凫水,”钟离笑皱了皱眉,“这样是不是太……”
“那些臭男人大多会对柔弱的女子更怜惜些,”疏璃咬了口点心,“虽然咱们不兴这套,不代表不可以偶尔做做样子。”
钟离笑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不也是男人?”
“……”疏璃难得噎了一下,半晌才笑眯眯道,“我和他们不一样,怎样的姑娘我都喜欢。”
可你明明喜欢的是男人。
钟离笑腹诽道,抬眼便看到倚在门框旁的流渊。此时已是傍晚,夕霞的光晖落在年轻男子的脸侧,愈发映衬出从眉骨到鼻梁再到下颚那清冽而优美的线条。他应是在听疏璃与钟离笑的对话,长睫微微垂下来,眼角掠过极细微的一丝笑意。
钟离笑莫名地发觉了流渊的改变。
她刚开始见到他时,他周身都散发着让人不敢接近的阴郁气息。而现在,她不知道他面对别人时是怎样的,但只要是在疏璃的身边,他虽然仍旧沉默寡言,她却再感觉不到他身上的阴鸷和冰冷。
大约爱上一个人就会让自己为了对方而想要改变,钟离笑想,她也是一样的。
……
近来江衍总是发呆走神。那串狼牙他一直没找到机会送回?去,或是说,他不愿送回?去。
他告诉自己,不可以这样,不能想,不能做。
可他无法控制自己。
上一次他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前世时他骑在孟府的墙上,红着脸伸手将一枝桃花递给里面的大小姐。
他唾弃这样的自己,也再没有办法心无芥蒂地面对孟青仪。
他已经有?一段时日没见过孟青仪了,没想到再见到她的时候,就是在她扬手将钟离笑推进湖里的那一刻。
水面冒出几串泡后就平静下来,江衍脑袋里“嗡”地一声响,箭步冲上前,孟青仪拦住他想说些什?么,他想也没想就推开她,也跟着跳下去。
片刻过后,他抱着钟离笑上了岸,一向?笑意明朗的女孩闭着双眼靠在他怀里,面色惨白,被他拍了好几下脸颊才咳出水来,他终于松了口气。
“阿衍,不是这样的……”孟青仪急惶地想要解释。
江衍却有些累了,只是说:“我先把她送回?去。”
回?去的路上钟离笑醒了,她没有?睁眼,嗓音是呛水过后的沙哑:“谢谢你?。”
江衍一顿,“我以为你?厌恶我。”
钟离笑翘了下唇角,“你?捡到了我的狼牙,却没有?还给我。”她轻道,“你?明明知道我一直都是喜欢你的。”
江衍沉默着。
“你?喜欢的姑娘并不是那么好。”她的模样有一点委屈,“你?什?么时候能看我一眼呢?”
……
关于大楚与夏国的那场战争,疏璃原本是想找个方法来避免的,比如在出征路上把那夏国的将军给绑了,用麻绳团一团,打包寄去夏国皇帝床边上,干脆又省力。
但后来他又转念一想,按照现在江衍和钟离笑的感情?进展,若是没有?孟青仪堵在中间,两人早该成了,这个时候让江衍醒悟真相倒是个好时机。
楚夏之战正好可以当成催化剂。
只不过,疏璃不打算让钟离笑知道前一世孟青仪的那些事情?。
“为何?”
“知道得越多会越痛苦。那些伤人的记忆,一个人承受就够了。”
“若是她不愿活得糊涂呢?”
“糊涂些有?什?么不好?我若是江衍,应当也是不想告诉她的。”疏璃静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会让我所爱之人尽量过得快活,哪怕比以往快活一丁点,那也是好的。”
流渊没有说话。
疏璃忽然问他:“大人,你?是不是觉得,江衍只为了前世对一个人的爱,固执地想要在今生找到她、保护她,是一件很蠢的事情??”
流渊看着疏璃,微微皱起眉。
“虽然现实中他的确错了一生……”
“我为何要这样想?”
疏璃抬眼对上流渊的黑眸。
流渊语声淡淡,“既然他认为值得,那便是值得的。”
“……”疏璃慢慢笑开,“我想也是。”
……
江衍是同钟离笑一起去的边关,孟青仪原本跟在军队后也想去,结果被疏璃使计绊在了半路上。
战时天气炎热,士兵们都在河边洗澡,钟离笑是个姑娘家,自然不能和他们一起。然而放眼整个军营就没几个女人,也只有江衍与她算是相熟,于是一般钟离笑洗澡时都是让江衍在岸上看着,以免猝不及防撞上别人。
疏璃还在犹豫要不要探头看一下情?况,“这里虽是梦境,但在梦境里当流氓也是不大好的吧?”
流渊:“……”
疏璃干脆闭了眼,捡起一块石子,“不然的话,大人你?帮我看着点准头?”
“你?这是想让我当流氓?”
疏璃:“……”
疏璃将石子远远掷出。
江衍猛地一扭头,“谁?!”
钟离笑被江衍的喝声一惊,一把拽过旁边岩石上的衣物,飞快地披衣起身,涉水走出,“怎么了?”
流渊指尖幽光一弹,令钟离笑松松披着的外衣滑下一点。
“我方才听见——”江衍话说到一半,蓦然顿住,死死地盯着钟离笑露出的肩窝。
“听见什?么?”钟离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红色胎记,有?些奇怪他的反应,“怎么?很难看吗?”
江衍的脸色刷白,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再抬头时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是你啊。”他的声音嘶哑难闻,似哭似笑。
“是我什?么——”钟离笑一瞬间瞪大眼睛。
她被江衍拥住了。
半晌,她迟疑着,将手轻轻放在他的背上。
***
春来秋去,夏尽冬复。
那之后的五十年快得如同?弹指一挥间。
江衍缓缓睁开眼,怔了许久。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与钟离笑在一起,过了完满的一生。
“江衍?”床边传来陌生的男子声音。
江衍一动不动。
那人缓声道:“钟离笑既然两次救你?,自然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的。”
江衍咳嗽起来,一声一声,直至呛出一口心头血。
“钟离笑说,她想要你?的来世。我作为她的朋友,为她的心愿而来。”
“……”江衍嘶哑道,“你?骗我。”
疏璃一手牵着流渊,另一只手捏出一个诀,指尖一弹,灵诀化作流光钻进江衍的眉心。江衍的手指动了动,一根红线自左手无名指指节长出,延伸至无尽处。
“这是……”江衍的眼中聚出一点光彩。
“下一世你?会遇见她。”
周遭在这一刻静默下来,只余一人清晰可闻的喘息声。
江衍用力闭上眼,将左手抵在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