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江若漓若是身份不假,那让她知晓自己是欧阳氏后人也无不可;若是她身份有假,既然人下了功夫了解莲峤,那左右也都是躲不掉的,不若先看看对方的打算,再见招拆招。
打定主意的欧阳道:“既然都说你出生药谷,那不若你替我诊诊,看你能不能诊出我是谁来?”
欧阳这提议其实极无水平,她只想着寻常的望闻问切确实诊不出她的毒血,可她浑忘了江若漓早在丹阳客栈就要扎针取血的,现在这样说,无异于允许江若漓的举动。
江若漓道:“你让我诊的哦,那你得配合。”
江若漓嘴上虽在寻求意见,到底也怕欧阳反悔,于是说话的当口已经飞速翻出银针,往欧阳手指上扎了。
欧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已来不及反悔,看着江若漓略显兴奋地将指尖血挤进琉璃瓶里,欧阳蹙眉:“我怎么觉得你是早有预谋?”就打她这滴血的主意!
江若漓往瓶中扣入一层漆黑的绒絮,看着绒絮沾血后婷婷舒展,笑得眼儿弯月一般:“医者随身带着银针瓦罐没什么可稀奇的吧?早前发现你脉象有异,想着可能是毒血,没想到还真是。”
江若漓用的绒絮其实是融血蛊,这以宿主毒血为饵料,养成后供宿主吸食,是莲峤门人后天修炼毒血的不二法门。
本来若是以己身毒血为饵再回供己身也没什么,可坏就坏在,如此修习成效太慢。于是有人动过歪脑筋,融合不同人的毒血喂养出的蛊,带毒量不仅烈得惊人,炼起来也更能快速提升功法。
一来二去这蛊越使越邪乎,直到有人将主意打到庄主头上,偷取了欧阳氏的血,以为强强联合必能修出独步天下的毒术,却没想到最终蛊毁人亡。
后来莲峤彻底封禁融血蛊,门人弟子修炼毒血前皆以身入毒,先成毒人再修毒血,过程虽痛苦艰难,但总算避免门人再走旁门入损道。
“这东西是你养的?”欧阳问。
“我哪里需要养这种邪乎玩意儿,是曼歆琢磨出来的,这东西可不能留给她,我就给没收了。”江若漓道。
呵!姚曼歆手上的旧东西还真不少:指尖砂、铰链鞭、融血蛊!可是姚曼歆拿融血蛊做什么却不言自明,想不到富贵无极的当朝公主竟然对最新毒血修炼,也是稀罕。
“她也是被宠坏了,你莫与她计较,”江若漓道,“倒是你,只听说平南王府娶亲,已将新嫁娘先藏进了府里,我这一路过来,也只见你是生面孔,所以,你是平南王府的新嫁娘?”
“你这一诊,只诊出我是新嫁娘?”欧阳反问,施针取血再验血,已然断定她身带毒血,不可能不对她的身份有所猜测。
“即使王府未曾公开到底是谁娶妻,可平南王府的新嫁娘是使得歃血蛊,又身带毒血的莲峤人,不消说,我也知道是娶亲的是谁,该嫁的又是谁,难怪曼歆会抓耳挠腮急不可耐。”一句话,道明了欧阳的身份,也道出欧阳三人的牵扯。
这个江若漓,对莲峤及平南王府,还真是有几分了解。
“你和公主很熟?”欧阳道。
江若漓从袖中掏出一支针袋,在欧阳面前展开。
袋中细细布着十来支蚊须般粗细的晶针,似玉非玉,似璃非璃,晶蓝色的针尾回勾,雕成狐尾环扣的形状,尾扣上嵌着摞丝银纹,光照下直耀人眼。
欧阳觑眼细看,从银纹的走向上辨出个“魄”字,一时天雷灌顶,无法言语。
这针,正是十数年前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冰针——魄寒。
江若漓取出一支捏近欧阳:“你闻闻这味道。”
欧阳几欲屏息,小心翼翼嗅着股淡淡的腥甜,说腥却甜的腻人,说甜却又有血腥萦鼻,是欧阳熟悉的溟海毒蟾的血味!
这玩意儿,在欧阳每回心绪翻涌时,琉璃都会拿来佐药,借以隐藏像喻!
药谷闭谷十六年,冰针魄寒便消失了十六年。
当年这针的制作与使用都是外祖单传给慕容师叔的,师叔避世,便再无人能制此针,哪怕是欧阳自己的蚊须针,也不过是母亲凭着对魄寒的记忆仿出来的次品罢了。
江若漓的针袋上竟然密布不下十支,那江若漓和师叔的关系便昭然若揭了。现在想起来,当初在丹阳客栈,江若漓撇进地板用来扣门的尾尖发亮的银针,怕就是魄寒了,难怪当时自己觉得有些眼熟。
欧阳一时激动,却还是不敢大意:“这针倒是精巧,不知可否相送一支给欧阳把玩?”
她虽认定这是魄寒,但还是觉得该让母亲亲自辨一辨,所以欧阳不敢满口应下,只托词好奇,想先要来一支拿回去给母亲确认。
哪只江若漓心里明镜似的,直言不讳:“拿去吧,找人好好勘验,绝不是假货。”
相较于江若漓的坦然,欧阳才意识到自己谨慎过头了,一时间愧赧语塞,只得假装翻找东西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欧阳掏出装迷针的晶管,哗啦啦将迷针抖搂在地,誊出了空管这才小心翼翼去接冰针——勿怪她谨小慎微,只因魄寒剧毒,见血即溶,顷刻缴命。
“你能有这针,那当知制针的耗材吧。”欧阳道
“溟海毒蚕的血。”江若漓道。
“谁教的你制针?”欧阳道。
“你也不用考我,但凡是有点江湖经验的,谁不知道冰针魄寒是七煞使的独门暗器,我既有此针,不是她的关门入室弟子便是她极亲近的人,将冰针当成信物给你看,权当是给你个物证,所以你是莲峤的人,我,亦然!”江若漓道。
承袭了冰针魄寒,江若漓虽未正式拜入莲峤,但也算是莲峤的人,所以江若漓所言非虚。
“你倒是直接。”欧阳失笑。
“有话直说就是,拐弯抹角的累不累,”江若漓埋汰道,“你呢,只是派来履行婚约的魅女,还是……”
魅女,是青言楼细作的身份,顾名思义,通常都是些皮相上佳的姑娘,专司枕边吹风,惑人言行。
“我随母亲复姓欧阳,名楚辞。”欧阳道。
“哈……你还活着!”江若漓惊喜道,“你竟然还活着!”
“若不是你表现的还算欣喜,我都要怀疑你这话的话意了。”欧阳道。
你竟然还活着!
光就字面而言,怎么看怎么像是“你怎么还没死”的感觉。
江若漓急急解释道:“哈哈,没有没有,只是从来没想过你……嗯,还活着,那二师叔呢,二师叔可还……”
二师叔,欧阳锦瞳在四师妹四人中排行第二,江若漓所问,正是其人。
“安好。”欧阳想,她的母亲,也只能担这一句修饰。
江若漓长舒一口气:“啊……如果可以,我倒是挺想现在就带你回去见见我娘亲,她若知你还活着,说不定还能无药而愈。”
“慕容师叔,真如传言一般了么?”欧阳道。
“也没有那么夸张,只要不提及二师叔,一切还是挺好的。”江若漓道。
两人相互问及彼此尊长,得知江湖传言其实不尽可信,却也不是全然捏造,一时间唏嘘感慨,好不伤怀。
“虽你复姓欧阳,但实际也淌着我药谷江家的血脉,爹爹常常感叹大伯膝下只你一女,身后却无人承继衣钵,世人都管你叫欧阳,我就不蜂拥随众了,改叫你江姐姐如何?”江若漓道。
江?她那短命爹的姓氏。
欧阳默了默,有些挣扎:“母亲不愿我随江姓。”
“两位尊堂的往事,我也略知一二,只是我觉得误会的可能性要大些。不管了啊,以后就叫你江姐姐了。”江若漓任性道。
又是误会,老王妃也曾告知是误会,难道父母悲剧当年真是误会一场?
欧阳惊悚无状,若真是误会,让母亲情何以堪……
“你也觉得他们之间是误会一场?”欧阳讷讷问道。
“爹爹说大伯一生除了热爱医术,便只对二师叔用心良苦,其余万物,什么也入不了大伯的眼,所以,大伯奉旨迎娶南国和亲公主时,真的只是无法抗命而已,二师叔却认定大伯移情别恋……”
欧阳呼吸骤急,一人所言不足信,可江若漓也这样说了……
现在想来,母亲十数年的画地为牢,还仅是因为情伤太甚吗?会不会那些痛楚里,也掺杂着悔意?
欧阳没胆量去问,便是如此假设一番,都觉得心惊肉跳,她的母亲啊……
“当年事真相如何我也不清楚,这是母亲的禁忌,我不能强撄,你还是莫要叫我江姐姐。”欧阳道。
欧阳一再以尊长喜好来拒绝,江若漓也不好再坚持:“那左右你比我年长,叫你声姐姐,可以吧。”
二人既算是同门,又是堂亲,叫声姐姐,不算突兀。
“好,那我以后唤你漓儿可行?”欧阳道。
江若漓笑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漓儿’可是爹爹给取的小名。”
江若漓是逮着机会便拉近堂亲关系,欧阳失笑,却也不拆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