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睡意正浓,被孤行少一搅和,欧阳一时半会儿睡意全无。
“琉璃,去给你小姐煮两壶酒来,”欧阳道,想了想又接着补充,“要甜酒。”
所谓甜酒,在有些地方又叫酒糟,是用蒸熟的江米伴上酒曲子发酵而成的,用水煮开就可以当甜汤吃。
“小姐怎么想起吃这个了?”琉璃纳闷,以往小姐嫌没什么酒味,可都是不吃的。
“觉得有点苦。”欧阳道。
琉璃点头,嘴里苦的时候,她也特别想吃甜的东西。
嘴苦可不是个好兆头,琉璃又紧张了:“小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无缘无故怎么会嘴苦?”
“嘴里不苦。”是心里有点苦,还涩涩的。
琉璃多机灵,自然联想到之前偷看到的一幕:“小姐,是不是孤公子欺负你了?”
“话多,快去煮酒。”欧阳不愿意提,于是赶紧将琉璃支走。
被打发走的琉璃不多会儿又绕了回来,手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小姐……”
欧阳回头一看,小丫头一脸惊疑未定,于是问道:“怎么回来了?”
“死纨绔在外面。”琉璃道。
欧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琉璃怎么还是这么忌讳司徒陌?这司徒陌到底对琉璃做了什么?
“他守在外面作甚?”欧阳问道。
“就,就是守在外面,要不小姐咱们就先休息,今日不吃酒了好不好?”琉璃道。
琉璃这反应也太奇怪了,哪怕是不待见司徒陌,也断没理由克扣了她小姐的吃食,况且琉璃向来紧张欧阳,衣食住行面面俱到,生怕委屈了欧阳。
欧阳起身就往外走,她倒是要去看看司徒陌在外面做了什么,将她的小丫头唬得不敢出门还连带要短她的食。
琉璃赶忙回身将房门带上,张开了双臂护崽母鸡似的挡在欧阳面前:“小姐,咱就在房内,不要去好不好?”
这越发激起欧阳的好奇了,绕过琉璃伸手去开门:“小姐去给你出气,你不要怕。”
“不用不用,琉璃不用出气。”琉璃攀附住欧阳的手臂,只差没掉在欧阳胳膊上了。
“琉璃让开。”欧阳道。
琉璃猛摇头,满脸坚决。
正是时,房门被人叩响。
“小泼妇,你们小姐醒了吗?”门外是司徒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着急。
欧阳挑眉,竟然是找她的?
可还不待欧阳回复,琉璃已抢先答道:“小姐睡着了,你们还是另请他人吧。”
“奴婢代老王妃请欧阳姑娘一解燃眉。”外间说话的乃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若是这里还有谁能有代行老王妃令的,便就是她了。
老嬷嬷亲自来请,看来是有要紧事了,欧阳瞪了眼琉璃,暗道这丫头今日怎得失了分寸。
“嬷嬷稍等,欧阳马上来。”欧阳朝琉璃使眼色,示意琉璃让开。
可是琉璃把着欧阳,一个劲儿摇脑袋。
“琅环,带琉璃下去。”欧阳板着面孔狠心道。
一听欧阳是要撇开她了,琅环可是只听小姐吩咐的,自己又根本打不过她,胳膊肘拧不过大腿,琉璃赶紧道:“小姐小姐,那让琉璃跟着您,别支开琉璃。”
“那还不去开门。”欧阳偷觑着琉璃不情不愿转身开门,心下乐道:小丫头就是好哄。
一旁的琅环将欧阳的故作姿态看在眼里,取了斗篷跟过来,同情地看了琉璃一眼,将斗篷搁琉璃怀里。
琉璃拉开门,司徒陌门神似得杵在门外,琉璃狠狠剜了司徒陌一眼,转身为欧阳系斗篷。
“出什么事了么?”欧阳略略福了个身问道。
老嬷嬷拧结着眉头伸手引路,示意欧阳跟上。
“大公子身体不适,请姑娘去看看。”老嬷嬷道。
走的时候明明还活跳跳的,怎么一会子就不适了?她又不是大夫,找她能有什么用?
等等,孤行少是从她这里离开的,难不成老王妃以为是自己将她宝贝儿子如何了?那可是不妙,不知道孤行少不舒服到了什么程度,若是昏迷不醒什么的,她可是跳进黄河也要洗不清了。
欧阳一时不敢接话,若她不幸真的猜中,那这时候说什么指不定都能被曲解。
琉璃却气不过,埋怨起司徒陌:“孤公子不舒服不知道请大夫的吗,我们小姐也不是大夫,你怎什么带人来找我们小姐。”
琉璃这话其实说的不很有道理,同在一间客栈,哪怕司徒陌不带路,难道就没有人能找到欧阳?
司徒陌却只问欧阳:“今日欧阳姑娘有亲近孤兄吧?”
欧阳和琉璃齐齐红了脸,前者是羞,后者是愤。欧阳只想到自己确然是与孤行少有那啥,冷不丁被人提及就像是被抓奸似的,是以其实压根儿没注意司徒陌刻意的几乎恶意的措辞。
琉璃却陡然火起,拉着欧阳就要往回走:“你胡说八道什么,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小姐我们走,不去看了,凭什么被他们欺负了人还要被羞辱。”
在琉璃眼里,明明是孤行少欺负了小姐,可在司徒陌嘴里,却变成了小姐勾引了孤行少。这叫琉璃如何不气,早说了让小姐不要来,小姐偏来。
欧阳见琉璃这样激动,心下了然,难怪方才琉璃不让自己出来,看来是知道点什么的。
欧阳冷声对司徒陌道:“所以司徒公子是觉得欧阳对他动了什么手脚?”
司徒陌只要确认二人是否有更进一步的关系,见琉璃暴怒欧阳也没否认,司徒陌反倒是一扫着急,竟还带几分欣喜道:“那就是你了,错不了。”
“?”欧阳一头雾水。
“娘娘,人来了,保准药到病除。”司徒陌兴高采烈地喊道。
欧阳回头,原来不知不觉已走到楼梯口,三尺宽不到的窄楼梯,竟然乌央乌央围了十来个人。
老王妃冲上来拉着欧阳的手,像是见到救星一般:“好孩子,你,你救救少儿,快救救少儿。”
老王妃拉着欧阳上前了两步,周围的人自动退到两边,欧阳这才看见,阶梯上屈膝靠坐着一个人,玄衣黑发,脊背佝偻,一只手用力撑在同侧的膝盖上,另一手弯曲回扣,不知道是撑在了胸前还是肚子上。若不是这身衣服眼熟,还真看不出是孤行少。
欧阳心有疑惑,侧着身绕到这人身前,禁不住倒吸一口气。
眼前孤行少鬓发尽湿,微垂着头,面上红白交替冷汗不断,他紧闭着双目,因太用劲,扯得眉心也跟着皱了起来。
“他,怎么了?”欧阳抬头问。
老王妃举着手帕默默拭泪,司徒陌在一旁安慰:“娘娘没事的,这两年时不时发作一下,他咬一咬牙就过来了。”
“司徒小子,老身心疼啊!”老王妃说着,眼泪又下来了。
欧阳觉得这真是一剂没心没肺的安慰,于是开口打断:“他,到底怎么了?”
孤行少这模样眼见不是什么咬一咬牙就能挺过来的,他看起来痛苦极了,能让个大男人痛得发根湿透,难怪老王妃急得在小辈面前掉泪。
像是蓦然想起还有欧阳这么个人,司徒陌赶紧指着她对老王妃道:“您看,药来了,不会有事了。”
问了两遍都没人搭理,这一老一少的反应实在是太奇怪了——说他们担心,至少也该将人先抬回屋里然后请大夫,可是他们却将自己请来,然后杵在一边一个哭,一个安慰;说他们不担心,老王妃哭得那叫一个惨,欧阳无论如何也不会往装模作样上想。
只是眼下看着好像没有人来兴师问罪,欧阳心底还小小庆幸了一下,还好没人不分青红皂白冤枉是她下黑手。看在老王妃还算是非分明,欧阳好心准备将孤行少扶起来。
“琉璃,来帮把手。”在场十来个人,欧阳认识同时又使唤地了的便就一个琉璃。
司徒陌却暗矬矬将琉璃隔空定住。
欧阳弯下腰拉着孤行少的胳膊往自己肩上带,好在孤行少还没晕过去,知道有人在扶,自己也使力站起来,不然欧阳还真扛不动他。
“欧……阳?”孤行少费力睁开眼,却似乎看不清眼前人,于是开口问道。
“你怎么样了?”欧阳担心道,孤行少甫一靠上来,欧阳便察觉到了烫人的热意,“身上怎么这样烫?”问完孤行少欧阳还不忘转头再喊道,“琉璃快点来搭把手。”
琉璃被定在原地,哪怕心急火燎,也动不得半分,眼睛鼓地要吃人一般瞪向司徒陌,在场除了他还有那本事隔空点穴,不做第二人猜想。
欧阳抬头只看见琉璃气鼓鼓的,以为她还在气自己多管闲事,于是也不再喊,转而对司徒陌道:“再不帮忙,我可不管他的死活了。”
司徒陌这才优哉游哉过来接过孤行少。
欧阳真怀疑,司徒陌一开始的着急是不是装出来的。
“你们请大夫了没?”欧阳问。
“大夫来也解决不了。”司徒陌言下之意就是没请。
欧阳气得差点倒仰:“那你们准备怎么办?”
司徒陌指了指孤行少:“他说你是他的药,我想你应该有办法吧。”
孤行少是说过这话,彼时只当是情话了,但其实是为了哄她带他出斗室的谎言,现在这话居然从司徒陌口中听到,欧阳觉得讽刺极了。
“他连这个也给你说。”欧阳喃喃道,不知道孤行少说的时候是带着炫耀还是带着嗤笑。
“他这个状况,要怎么治?”司徒陌问。
“不知道。”欧阳如是答道,她连他到底是什么毛病都不知道。
“那好吧,那你就按我说的做吧,”司徒陌道,侧身将欧阳让进了房间,然后自己反身,将欧阳和孤行少关在了一起。
“喂!”没了帮衬,孤行少的重量完全压到欧阳肩上,欧阳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
“欧阳姑娘,孤兄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啊,”司徒陌将房门从外落了锁,还不忘嘱咐孤行少,“孤兄啊,好好把握,解不解的可就趁现在了啊!”
欧阳蓦然觉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司徒陌在这种情形下将他们关在一处,是什么居心?
“司徒陌,开门!”欧阳跑到门边,身后孤行少咚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这一摔似乎摔出些力气,孤行少撑着墙角自己爬了起来,但他面色还是难看,锁着眉、闭着眼将脸转来面向欧阳。
“欧阳?”孤行少弱弱喊了一声,这一声沙哑中带着隐忍,听得欧阳心尖都跟着颤了颤。
“司徒陌将我们锁起来了,你这样他说请大夫也不抵用,该怎么办?”欧阳问道。
“嗯,是不抵用,”孤行少道,喘了两口气才接着道,“过来,扶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