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时不时回头望去,嘴里嘀咕道:“怎么还跟在后面。”
“你看见人了?”孤行少道。
欧阳摇头,就是没看见人才奇怪,总是被盯得如芒刺背,回头又找不到视线来处,诡异得很。
孤行少舒了口气:“跟着本座走,不会有事的。”
“要不然我们找个成衣店换个装,将后面的人甩掉?”欧阳提议,身后拖着条尾巴,不自在极了。
“甩不掉的,”孤行少道,眼前钱府近了,衙差在距大门百步之遥就戒严了,“我们让衙差送一程如何?”
欧阳眼睛一亮,点头如捣蒜。
孤行少拉着欧阳往衙差前一站,淡淡道:“贵府大人可在内中?”
“是谁没眼力见儿,大人的行程也是你敢打听的?”衙差横眉倒竖,作为领主爪牙的钱府,悄无声息的被灭了满门,大人刚刚才将他们下面的人骂了个狗血喷头,这会儿正在案发现场抠破脑壳皮想着怎么对领主交代。
私下里大家伙都说钱府定然是得罪了江湖上的人,那这可就不是他们这些下劳力的人能解决的了,是以自觉被冤枉错骂了的衙差这会儿哪里有好脸色给孤行少。
孤行少想了想,道:“投案。”
“去去去,少拿你大人寻开心,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投什么案……投……”衙差一惊,这才反应过来孤行少在说什么,立马拿正眼瞧了瞧眼前二人。
好家伙,手里那把长剑镶珠嵌宝的,一看就是把好剑。
衙差立马按住自己腰间的佩刀,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孤行少。
“投,钱府灭门案。”孤行少冷然一笑,以指挑起剑柄,拉出一截寒光流转的剑刃来。
“捉起来。”衙差“刷拉”一声把出刀来,刀刃横劈,直指孤行少。
呼啦呼啦立时为了十好几个人过来,个个朴刀出鞘,横肉满脸。
“本座能不声不响灭了钱府,你们几个,确定不是来送死的?”孤行少邪笑道,挑剑的手一松,乘皇“刷”得又收了回去,“叫你们大人来。”
“放屁,大人岂是你相见就能见的?”衙差啐道。
孤行少点头:“那本座自己进去。”
孤行少抄起欧阳,纵身一跃,跳出包围,翻上围墙,动作一气呵成,等衙差反应过来的时候,人早已进了钱府。
“抓嫌犯,抓嫌犯。”衙差反应过来,呼呼喝喝直往钱府里冲。
孤行少带着欧阳堪堪从院墙上落下来,迎面便射来一支冷箭。
乘皇出鞘一挑,剑尖对上箭尖,乘皇瞬时斜剖,箭头双分,一劈两半。
“来者何人!”箭手弯弓满弦,再次瞄准。
“步六孤!”孤行少道。
放眼整个北国也没几个鲜卑姓氏,步六孤一姓却是家喻户晓,只因这是先帝亲封的世袭异姓王族的姓氏,敕封平南王爵,封地潭州,下辖十五城。
饶是孤行少自报家门,箭手依然谨慎地确认:“信物。”
孤行少乘皇回鞘,剑柄与剑鞘契合处,赫然拼成一组箭羽形的纹路,与沈钧断腿处南安令的纹路如出一辙。
练习箭的人视力都是极好的,孤行少平举着长剑,箭手能将南安令的纹刻看得清清楚楚。
这世上谁能这样明目张胆将南安令刻在剑上,还带着招摇过市的?便是拥有南安令的步六孤一家,也只有那一个人能做出这种事。
箭手收了弯弓,对着孤行少作揖:“不知是大公子亲临,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孤行少也不计较,只问:“你们大人呢?”
“失火的围楼那边。”箭手老实道。
孤行少点头,领着欧阳轻车熟路往围楼走去。
“你认得钱府的路?”欧阳诧异。
“昨夜杀人的时候大致记了记。”孤行少道。
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到箭手耳朵里,箭手扛着弓默默往府外走去,看来钱府的案子是不用查了,江湖寻仇灭了钱府自然是不好交代,可若是大公子灭了钱府,那就不用交代了。
孤欧二人重回到围楼的时候,围楼已经烧得只剩断壁残垣了,废墟前整齐码着数十具焦尸,仵作穿行期间,恨不能同时长出三头六臂,好尽快将尸身验完。一身翡翠葱绿官袍的大人挺着圆溜溜的肚子,四仰八叉地瘫坐在炭黑的院门上,身旁的师爷正举着小薄自卖力地给青天大老爷扇风。
“老爷您别急,会有线索的。”师爷抖着山羊胡道。
“什么线索,你告诉老爷,现在查到什么线索了,”大老爷激动地浑身的肉都跟着在颤抖,“一群脓包,这么大一堆焦尸,有淹死的,有捅死的,有毒死的,怎么没有被吊死的啊!还说什么有的人早死了,糊弄鬼呢,钱府昨天还人丁兴旺,怎么能是早死了,再验,接着给本老爷验。”
欧阳了然,围楼里除了被孤行少一剑封喉的,还有钱钦寺是被自己毒死的,另外楼上早已作古的夫人们死法应该各不相同,是以仵作才会验出这么死因,又说死亡日期不尽相同。
“老爷,小人句句属实啊。”仵作在尸堆之间抬起头来,他验了三遍了,不可能有误啊。
“属实个屁,赶紧的,怎么可能死得这么稀奇古怪。”大老爷啐道。
欧阳突然想起门外的衙差之前和孤行少说话也是这样啐骂的,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那,依老爷所见,应该是什么呢?”仵作抖着道,他实在不知道还可以验出些什么了。
“你是仵作还是老爷我是仵作,都老爷我说了,要你来做什么。”大老爷骂道。
一旁的师爷心思活络,赶紧提醒道:“都烧得这么焦了,当然是烧死的,怎么还验出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老眼昏花了吗?”
仵作傻眼了,这样结案,还验什么尸?
大老爷却很满意这个结果,一手撑着身后的地板,拐了身子费力地爬起来,师爷蛔虫似的将之扶住,道:“就照这个结果,写个文书上来。”
“倒真是会敷衍塞责。”欧阳忍不住唾弃道,一时忘了各种惨状和自己脱不了关系。
“小丫头片子说什么呢!”大老爷眯缝着眼睛望过来。
同样忘了自己是罪魁的孤行少长剑一推,露出半截剑刃来,闪身站到了欧阳身前:“县令大人的审案方式让孤某打开眼界。”
明明怵着孤行少的剑,人都往后退了一步,可又觉得有失大老爷的威风,于是壮着胆子挪回到原处,只是腰身尽量在往后仰,仿佛只要稍微离乘皇远一点,自己都安全一点:“哪里来的小子,也敢在本老爷面前大言不惭。”
欧阳忍不住发笑:“他是来投案的。”
哪里见过举着开封的剑还一脸来者不善的投案人,大老爷两股一战,猛地钻到师爷背后,自以为将自己藏得天衣无缝,实则大半个滚圆的躯体都暴露在外面。
“来人,来人,抓凶手……”大老爷凄声叫道,仿佛已经被一剑架到了脖子上,有感马上就要一命呜呼似的。
“呵呵,”欧阳笑着戳了戳孤行少拿剑的手,不过瘾似的又戳上他的脸,“大公子,你太凶神恶煞了,当心将人吓尿。”
“粗俗,”孤行少睨了欧阳一眼,对她那句“吓尿”很是不苟同,“你不是说本座是王府公子不能被人说闲话,那你还上赶着替本座投案?”
“呃,”欧阳一愣,方才很是看不惯那狗头老爷欺软怕硬的样子,一时没忍住想吓他一吓,“我忘了。”
孤行少失笑,无奈道:“还好本座也不是很在意这些虚名。”不然得被你气死。
欧阳嘿嘿傻笑,不敢接话。
孤行少回头剑指师爷:“你过来。”
师爷也是两股战战,却比大老爷要稳得住些,好歹还敢往前走两步:“大,大侠……”
“笔拿上,本座念,你写。”孤行少道。
师爷不敢怠慢,翻出笔来在舌尖上蘸了蘸,展开小薄子垫在手心里:“您,您请……”
“兹有悬铃镇富户钱氏……”
“大,大侠,这格式……”师爷对上孤行少不大耐烦的眼神,自觉得开始埋头听写,可是他想说,这格式怎么看起来像是告示,大侠是不是弄错了?
在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师爷写得最多也就是请呈,年尾的时候替大老爷向头上几位大大老爷拍点马屁。托大老爷的洪福,平日里从来也没有写过什么告示,那是他们这小县城,还没资格往外贴告示呢。
师爷惊恐地发现,明明是认罪书的内容却越写越像告示,是以写得很是忐忑。
“落款:步六孤行少。”孤行少道道。
猛然听到这名字,师爷吓得生生握断了手里的豪笔:“大大大,大侠,你说是谁?”
孤行少蹙眉:“没听见?”
然后亲自接过状纸,咬破指尖,大大方方画押认罪,磊落地仿佛上面的罪状不是他的一般。
“你还真画押啊?”欧阳抢过状纸。
“不碍事,”孤行少道,将状纸还给师爷,“原样呈报给你们领主就好。”
师爷赶紧捡起飘然落地的状纸,手抖的筛糠似捧着孤行少的字,吓得两眼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孤行少牵起欧阳,大摇大摆地从钱府偏门离开了。
两人离开后,才有衙差探头探脑溜进来,自然又是免不了被骂得狗血淋头。
衙差舔着脸道:“大人,非是我们不进来,用箭的特使大人走之前可说了,是平南王府的公子干的这事儿,要我们别瞎参和,小的们这才躲在一边……”
大老爷骂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你们现在滚进来作甚,看老爷我死了没吗?”
衙差苦了脸:“领主,在外头等着您呢,让您将王府公子的画押,呈上去。”
若不是领主吩咐,他才不想进来触老爷的霉头。
一听领主亲自来了,大老爷两眼一翻,直直向后倒。
“哎呀,老爷,您可不能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