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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前尘一梦中

桃夭Ctrl+D 收藏本站

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那年那岁,欧阳觉得自己沉浮在冰冷的塘子里,口肺间倒灌入冰凉湖水,火辣辣地灼烧着人的神经……

那是承乾八年仲夏,苍山迎来一甲子一次的流火季,这年秋时未到,霜降已生,葬花榭中的一应主仆早早地撤了出来,庄里的老嬷嬷领着旒缨阁的姑姑们将葬花榭围了个水泄不通,庄主下令,谁也不许靠近。

这葬花榭本是一座八角玲珑的观景楼,临水建于数亩宽的荷塘之中,因着塘中培植着镇庄之宝,是以周围广布奇门阵法之外,历任的庄主更是居于榭中,就近守护。

据说流火季时,榭中的红莲将积攒了一甲子的菡萏吐蕊,能绽放长达整整的三个月。

那是一池子老莲花了,连庄子里最年长的嬷嬷也说不清楚它在池子里到底活了多少年。

江沉剑当时说:知道你胆子小,肯定不敢违逆师尊的命令,我带你去看,师尊要是发现了,让她罚我好了。

可是,可是……欧阳才想着该怎样才能拒绝,但哪里有江沉剑的臂膀子来得有力快速。

等她结结巴巴分析清楚母亲的性子,一回神,江沉剑已经抱着她坐在葬花榭的院墙上了。

她向来对母亲有着打骨子里带来的畏惧,可是江沉剑不同,母亲似乎从来不忍责备他,所以要是被母亲知道了,两人份的惩罚,定是自己一人担着。

“来都来了,别胡思乱想,咱快看,那池子神奇不?”江沉剑托着她的脸转了转,不属于暗夜的色彩就跃然眼底。

那池里金炎之色交辉,月色下的宽阔塘子里晕着鎏金色的荷叶连绵一片,夜深雾重,近水处的夜雾在荷叶的衬照下居然透出艳丽的赤炎色泽,金辉迷蒙其间,似朝霞之气伊始,恍若天境一般。

传说中森罗冥界的忘川河上金荷遍布,每每百鬼哭号引来天雨降霖河川时,层层叠叠鎏金的叶面下就会迅速开出朵朵鲜艳殷红的花朵。

那是在佛经中才提到过的忘川红莲花开之时——雨打金荷——据说那是世上开得最妍艳的花,馥郁香气能为哭号的鬼抚平所有创痛,待到雨停之时,红莲化火焚尽魂魄的所有苦难,渡生彼岸。

这大塘子里植的,是传说绘本里的忘川红莲吗?

不记得当时是否来得急问过这个问题,因为天雨忽至,院墙脚下响起了旒缨阁姑姑捉拿贼人的声音。

而这个贼人,显然就是坐在墙头偷窥的两小只。

她还记得捉贼之声响起时,她本想再瞅一眼湖塘,想借着雨夜辨一辨雨打金荷的真伪,可那一眼还没来得及递出去,森冷的剑意便破空袭来。

耳畔似乎还回荡着江沉剑惊惧地呼喊,不过很快,喊叫声便被一波波涌来的水涛淹没了——她掉进池塘里,汹涌的水流疯狂得往口鼻里钻,求生的本能迫使她挥动手脚,想向上浮出水面……

然而沉在池子里的四肢耐不住寒意侵蚀,须臾便僵硬起来,欧阳费力地睁开眼,只来得及看见周遭迷迷蒙蒙一派金红灿烂的辉光,其间有什么间或一曳,狭长硕大却游弋迅捷,欧阳只觉得心底战栗,胸肺中立时火辣的像要炸开一般,而后寒意没顶,紧接着,她便失去了意识。

“师尊,今日是徒儿逾矩,带小师妹闯了禁地,请师尊降罪。”

“是你带她去的?”

“是,师尊。”

“本尊不记得你喜欢这些花花草草。”

“徒儿,徒儿是想着小师妹喜欢这些,她病了这些日子,精神一直不大好,所以……”

“沉剑,以后阳阳给你做媳妇儿好不好?”

“师尊……可是当真?”

“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徒儿一定会好好待小师妹的。”

“哼,小小年纪就知道以色惑人,当初就该任她自生自灭。”

“师尊……”

“行了,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一而再再而三替她善后?”

“师尊,今日真不是小师妹的错,是徒儿……”

“够了!本尊领你回来是让你干什么的,围着这个丫头转?”

“不是。”

“那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滚出去。”

是谁怒火中烧,又是谁哀哀求情?欧阳想睁开眼看清楚周遭吵吵嚷嚷的人和事,可惜脑中混沌,四肢绵软,半分也动弹不得。

一阵悉悉索索后,周遭恢复了平静,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唇边蔓延,带着淡淡腥苦,欧阳下意识地抿紧嘴,拒绝奇怪的东西入口。

“少主乖,赶紧把药喝了,喝了就能好起来了。”是谁在耳边软语哄弄?可是这东西味道这样奇怪,她无法下咽。

“不喝就扔出去,别留在这儿碍眼,没用的废物!”

“庄主息怒。”

好凄厉凉薄的话,震的欧阳耳膜发疼。

那是她的娘啊!

说着:不喝就扔出去!

说:别留在这儿碍眼!

直言她是废物!

心口一紧,如针扎般的刺疼绵密而至。

她不敢怠慢,当真怕被定为弃子,仍将出去。于是抖着僵硬的牙关张开嘴,腥苦的液体入口,咽喉却下意识地抵挡。

“呕……”一口秽物呕出,欧阳突然生出一些力气来,费力睁开眼循着方才的声源望去,恍惚间只看见一抹雪白的背影跨出门去。

一声母亲哽在喉口即将脱出,耳畔突然响起了琅环的声音。

“小姐,您终于醒了!”

这一声惊呼,惊的欧阳尚属混沌的脑子短暂清醒了片刻——这不是葬花榭。

“这里……是?”张口是沙哑的声音,每一个字都混着腥苦的气味,欧阳皱眉,看来刚才是真的喝到了什么东西。

“小姐,我们在丹阳镇上啊,您忘了,您之前溺水了。”琉璃挤到床边,眼眶发红,看来是哭过了。

因着琉璃这一挤,欧阳方才留意到床尾的位置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人,此时已被琉璃挤了开去,敛眉站在众人之后,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是了,这是在丹阳镇,眼前这个男人是她指腹为婚的未婚夫,根本没有什么凄厉凉薄的母亲,那个母亲,不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