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德五年五月,长安一连几日,骄阳如火,暑气逼人。
二十六日,早朝,威德帝李策,接到边关的八百里告急文书,而且,一个早晨就连接到了八道。
东~突厥大军忽然西犯边陲,精兵神进,大周五日内连失三关。现在大周的两万大军被围困在玉牢关,敌众我寡,急待朝廷发兵救援。
下午,李策从御书房发旨,封萧崇远为平西大将军,即日启程,从王屋山屯兵处领铁骑军十万,前往玉牢关解围,总掌西线兵权,平定东~突厥侵军。
为了这道任命,紫宸殿内吵成了一锅粥。
已故的姚皇后的父亲、国丈大人、左相姚绰力荐萧崇远;而陈贵妃的哥哥,国舅爷,卫国公、骠骑大将军陈元哲则是大力反对;最后,威德帝力排众议,亲口授下的诏书。
一个时辰后,萧府正厅,萧崇远跪在地下,香案上青烟缭绕。黄门宣旨完毕,萧崇远三呼“万岁”,叩谢皇恩。
大太监笑咪~咪的将圣旨搁在萧崇远高高举起的双手上,笑道:“萧将军此次重出西关,再振雄风,前途无量啊。”
萧崇远心底微微苦笑了一下,手托圣旨,一面站起身来,一面嘴里恭恭敬敬谢道:“多谢公公美言,萧某定不负圣望,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大太监谢过赏钱,走了。
萧崇远叫家人开始准备行装,因为军情紧急,当夜务必把一切打点完毕,明天面圣后好立即出发。
其实也没多少可以打点的。
威德帝虽然任命萧崇远为平西大将军,执掌帅印,却下令家眷全部留京,包括他的长子萧珫和次子萧瑾。
家眷留京,这条是不用说的。本朝武将挂帅出征,一律不得挈带家眷,这是最基本军规,或者说是最基本的人质。但是长子次子也留下........
萧崇远的两个儿子都已成年,过去一直跟着他镇守边关,两人少年时就已经名扬西域,后来更是勇冠三军。往日萧崇远戍边时,每有战况,往往二子冲锋在前。
现在威德帝一个儿子都不准他带。
但是萧崇远没什么好抱怨的。萧崇远很清楚,威德帝这次固然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启用自己,却也是皇帝殿下给他的一个机会。一个在软禁五年之后,给他的宣誓效忠的机会。
这道诏书,意思很明显:萧崇远如果表现好,那么虽然萧崇远不幸生为萧家人,威德帝也会不计前嫌,把他当自己的鹰犬了。
萧崇远亲自到马厩为自己刷马,准备鞍韂,检查马掌。
这本是匹日行千里的大宛良驹,全体通黄,四蹄如雪,没一根杂毛,但是在马厩里呆了五年,都肥了。
萧崇远多少点触景自伤,他夫人,冯文碧却走了过来:“将军此次出征,要么把钰儿带上吧。他在京都,只会到处惹是生非.......”
“带他?”萧崇远脑瓜一疼,心头烦恶:“我看他还是好好呆在京都,天天斗鸡赌蛐蛐吧。只求他别跟人说是我儿子就行.....”
“钰儿年少,不懂事,这皇城里,那么多纨绔,把他带坏了.....”女人总是心疼自己儿子,絮絮的说着,“跟着将军到军营,也好有点长进.....”
其实萧钰是在市井里跟乞丐无赖们鬼混,结交的根本不是什么王孙公子。但是冯夫人并不这么认为,萧家至今四世三公,儿子哪能这么不上档次。
萧崇远冷笑一声:“就他?”
萧崇远撒手就走。
老子英雄儿混蛋,是因为夫人生到第三个,年龄大了,精力不济么?
冯文碧跟在后面:“将军,将军......您走了,钰儿我岂不是更管不了了?他这天天满街瞎混的.....您出征在外,他要是再惹点祸事出来......”
这些年,萧崇远是靠左相姚绰在背后撑着。
姚绰是威德帝的老丈人,已经经历了大周四位皇帝,现在位极人臣,而萧崇远其实是姚绰胞姐的儿子,当然,冯文碧又是姚绰夫人的侄女。靠这种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萧崇远虽被软禁这么多年,却终无杀身之祸。
但是,萧家最好别捅篓子,给左相添麻烦,而萧钰早就不止一次捅篓子了,甚至还得罪过骠骑大将军陈元哲,弄得这位屠夫出身,却爱好风雅的大将军恼羞成怒......
皇城里到处是皇亲国戚,连条狗都有出处,萧崇远为萧家仅存的一脉,还是嫡长子,而且自身本是一失势之将,现在又被重新启用,多少人眼珠子盯着,如果儿子再出门惹是生非......
还是听夫人的吧,至少让萧钰离京,比呆在长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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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萧崇远上朝面圣,然后去兵部领了令箭兵符。
除萧崇远外,骠骑大将军陈元哲还派了自己手下的十几个将军,点了三千精壮的御林军骑兵随萧崇远一同出征。
萧崇远知道这些人都是陈元哲的亲信,名为自己部下,实为监视自己,恐怕身上还带了万一不对,将自己擒拿甚至格杀的密令。
萧崇远心中微微冷笑。
萧崇远不怕受监视。只是陈元哲一贯跋扈,他的手下会不会不遵军令?但是真到了边塞,尔等敢不遵我军令?
萧崇远清点完兵将、辎重,钱粮后,回殿复命。
午时,威德帝照例在麟德殿摆宴,亲自为出征的将士们践行。
威德帝亲自向将军们敬酒,忽然问道:“这位少年将军是谁?”
萧崇远禁不住脸色一红,只好硬~起头皮回道:“启禀殿下,这是臣不成材的幼子萧钰,年方十四,顽劣异常,所以臣想将他带在身边,好让他在沙场上历练历练。”
萧钰倒头便拜:“小将萧钰,参见吾皇殿下,愿吾皇万岁万万岁。”
李策见萧钰这般年龄,朝拜天子,面对文武百官,毫无惧色,反而眼神灵动,言词便给,加之生得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容貌俊美异常,白袍银铠,浑身英气勃勃,顿时大为赞赏:“真乃将门出虎子也,小将军小小年纪,胸怀大志,日后必成大器。有尔父子为朕平定西域,镇守边关,朕可高枕无忧矣。”
站在一侧的陈元哲眼皮立即一跳,“镇守边关”?什么意思?德威帝难道真的想重新启用萧崇远?让他再次在西锤拥兵自重?
萧钰又是一磕头:“多谢皇上加誉,臣必肝脑涂地,马革裹尸,以报吾皇。”
李策龙心大悦,洒御酒于地,为出征的将士祈福。
宴罢,萧崇远骑着大苑马,打着军旗,带着三千兵将,在长安百姓的夹道欢送中,走了。
李策起驾回宫,左相姚绰却跟了上来。李策知道他有事说,于是叫姚绰陪自己沿着定昆湖画廊散步消暑。
两人吹着湖风,边走边谈,将朝廷这段日子的大事梳理了一遍。
傍晚时分,天边忽起乌云,遮天蔽日而来,俨然有暴雨之兆。
姚绰以天公转脸,家人待饭为由,告退,走前貌似漫不经心的提了一句:“这两日,包括满朝送萧将军出征,好像都没见襄王的身影。”
李策心头一动——姚绰陪自己散了半天步,就为了跟自己说这句话?李策暗暗苦笑,真是宫中遍布耳目啊,发生了什么事,自己这个当皇帝的,反而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襄王,就是李翔,年方十五。
三天前,陈贵妃对李策说儿子得了热伤风,咳嗽发烧,不能起床,而且请他别去探望,怕传染。
李策心里暗暗撇嘴,以为陈妃是在跟自己闹封后,或者闹封李翔为太子的事——其实这两件事本质上是一码事。陈妃如果封后,李翔今后必为太子;倒过来,如果册封李翔为太子,陈妃早晚会封后。
陈妃封后的事,李策本来也不是不可以答应,毕竟李策能登基为帝,陈元哲功不可没。
但是姚皇后虽然三年前就去世了,所生的李翎,却是嫡长子。
诸皇子命运,多仗外戚。
左相姚绰为满朝文官之首,而且姚家世代公卿,门生弟子满天下,大周各地方府衙里都有姚家的门人故交。
大周朝堂上,姚绰掌着政权,陈元哲掌着兵权,李策封哪个儿子当太子都很麻烦啊。
而李策自己,今年还不到40岁,正当壮年,两个儿子都尚是少年,册封太子什么的,并不着急,所以陈妃封后的事呢,也宜暂缓。
所以如果陈妃是为了这个事闹。那么你要闹,朕就随便你。李策也没搭理。
但是现在,明显事情不那么简单。
李策匆匆摆驾水芸宫。
陈贵妃大吃一惊,三步并作两步,赶上来迎驾。
李策只是一摆手:“朕来探视翔儿。”也不等陈妃阻拦,冲进后殿,一脚踹开了房门。
李翔本来正好好的坐在自己书案前临帖,闻声抬起头来,原本俊美的脸深一道浅一道的指甲痕。
陈妃跟在后面一路飞跑,也冲了进来,反手把门关上,跪下;“殿下,是一个狐媚邀宠的淫~贱宫女......臣妾已经赏了她50大杖。翔儿年幼,哪经历过这般.....求皇上开恩.....”
李策心头已经雪亮,当下走上前去,抓~住儿子衣领就是一撕。
果然,李翔的脖子、胸膛上全是指甲的淤痕,横七竖八,抓得比脸上的还多还深,有的地方都抓破了,结了黑色的痂。
什么狐媚邀宠,明明是强-奸宫女。
大周后宫律令:宫女自荐枕席者,大杖三十,逐出宫去,永不录用。
杖三十是真的,至于逐出宫去,永不录用云云.....宫中女子哪里受得住三十大杖,十个中有九个会被当场活活打死,剩下的那一个,一般也活不过当夜。所以宫女犯戒,被杖三十或以上者,受刑后都被装进麻袋,直接扔进了宫后十几里路外的冷幽涧,时间长了,冷幽涧被唤做了阴幽涧。那地方闲人莫敢去,据说阴魂夜哭.....
这条杖三十的宫规,说正当也正当,后宫宫女三千,入宫是来伺候人的,如果个个都跑来皇帝皇子面前自荐枕席,那还不乱了套;说荒谬也荒谬,后宫中,女子想往上爬,除了自荐枕席还能有啥别的套路。
皇帝身边法定侍寝的妃子美人太多,宫女很难找到空挡往前凑;少年皇子,血气方刚,嫔妃不能近,正是好目标。而且男子对自己早年接触的女人,多少会感觉不同些,说不定,因此就飞上高枝了呢。
皇子们几乎个个都有跟从小伺候自己的宫女们摸~摸~弄弄的体验,当然,这也不是啥坏事,因为给皇族传宗接代本来就是皇子们的一项任务。但是,皇子年齿略长后,宫女就可能有身孕,十五六岁少年皇子跟宫女淫~乱生子,好像不太好听。
于是大周又有了一条宫规:皇子自舞象之年起,房中改由宦官伺候。
李翔几天前刚满十五岁。陈贵妃刚刚把从小伺候儿子的宫女统统换成小太监,李翔还在不习惯中,怎么忽然就出了这种事?
李策看着儿子身上三日不曾平复的伤痕,多少有点奇怪:皇子们都自幼习武,师从名将。李翔面容俊美,其实身手着实不差,怎能会被一个宫女挠成这样?
到底哪个宫女这般不长眼,被襄王宠幸,不磕谢上苍,还拼死反抗的?
难道李翔用强的,不是宫女,而是嫔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