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钰也转过头来了,跪下:“皇上,臣骤然见失散多年的妹妹,心神如狂,口不择言。臣愿受掌嘴拔舌之刑。只求皇上开恩,让我爹认回妹妹,不要再让她四海飘零,孤苦无依。”
威德帝愕然:“两位萧爱卿.......”这算戏唱哪出啊?
“皇上,”萧钰急急开口,“丽娅.漾索罗是我爹十八年前在边关与一胡姬生的女儿。丽娅的母亲恨我爹薄信,带走了她,致使我这妹妹一直流落在外。”
“丽娅母亲因为深恨我爹爹,虽然后来同在长安,也从不告知我妹妹其生父是谁,以至骨肉不能相认,我妹妹一直曲身勾栏。”
“七年前,妹妹生~母去世,临终前告知妹妹身世,让她认祖归宗。妹妹那时才11岁,年幼胆怯,不敢来找我爹爹。”
“六年前,臣在平康里怡兰苑偶遇妹妹,这才知道原来臣还有这么一位同胞至亲。当时臣急于赶往边关,无法携妹妹同行,就给了妹妹一些银两,让她来边关寻父。”萧钰说,“没想到,妹妹出门就被人偷了盘缠。她一路乞讨到边关,万水千山,衣不蔽体,脚不着履,始终不改其志。那时她才12岁啊。”
萧钰泪下,用衣袖抹眼泪。两旁的文武百官也都颇为动容,窃窃私语。
陈项嘴巴咧成了一个瓢。久闻萧钰在平径里的戏园子里客串旦角,真会演啊。
不是说跟什么什么人去的边关么?12岁的小女孩,光着脚,靠乞讨从长安一路走到边关寻父,真敢编啊。不过貌似威德帝还真被感动了。
“妹妹在军营找到臣,但是爹爹说,战事正紧,无暇照顾于她,就要把她送走。臣不忍跟妹妹分离,就让她女扮男装,带在身边当小厮。后面的两年,无论臣如何犯险,万里行军也好,上阵杀敌也罢,她从不曾离臣左右。那时她还没有马背高,跟着臣,大漠黄沙,雪域高原,从不言苦。”
“威德七年,臣带一千轻骑兵追击莫查可汗,她紧跟臣后,为臣挡了莫查可汗的一刀,臣这才得以生擒莫查可汗。她后背上至今还有一条伤疤。”萧钰说。
有么?陈项拼命想,好像还真有,丽娅腰上好像是有一条淡淡的痕迹,可能还不止一条,但是那痕迹呈极淡的灰白色,不太像伤疤,至少不太像刀疤。
“回程大风雪,将士们一个个冻死在马上,到了夜里,臣和妹妹两人相拥取暖,才熬过那夜的严寒。”萧钰说。
这下陈项真气了。不是说杀马藏马腹么?相拥取暖的是我和丽娅好不好,阴山十一月的雪夜,你们两人靠相拥就能取暖?早冻成冰雕了。这萧钰编起瞎话来,眉头都不皱一下。
威德帝吃惊:“萧公,这丽娅也参与了那夜的追击?”
萧崇远长叹一声,回道:“是,皇上。萧绛随萧钰一起雪夜追敌。生擒莫查可汗后,一千将士就他们两人生还,因为他们两人骑的是两匹大宛马。其他将士都随马冻死在归途。”
谁都知道,这萧钰嘴巴一张瞎话一筐,但萧崇远何等身份,他开口确认,事情自然是确凿无疑。威德帝颇为动容,大殿上也是一片嗡嗡声。
萧钰等声音略微安静,继续说道:“阴山之盟签订后,爹爹带众将班师回朝。臣以为妹妹从此能正姓更名,入我萧家,没想到爹爹说妹妹久居民间,自由自在惯了,不适应长安公卿家的生活,一定要将留她在边关......可怜那年她才十四岁。”
所有人都对萧崇远侧目而视,天下居然有这么狠心的父亲。
萧崇远非常假正经,婚后一直只有一房正夫人,一个姬妾都没有。过去大家以为他是畏祸,怕家里人多口杂。后来萧家复爵之后,威德帝送了他两个美貌的宫女,没想到萧崇远坚辞不受,理由是“不想让老妻烦怨”,弄得人人都以为他夫人是个醋坛子。
陈元哲今天一直在旁边听着,一开始幸灾乐祸,萧崇远忽然从天上掉下来这么个出身娼门的女儿,萧崇远平日里那么假清高那么装蒜,居然十八年跟一个胡姬有染,还始乱终弃,但是这会忽然又点同情他了,这老兄为了让自己端坐在神坛上,额头上贴个“完人”的标签,居然连亲生女儿都不认,不认也罢了,最后还让自己儿子给戳穿了,这不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嘛。
陈元哲有点怜悯的看看萧崇远:老兄这回要当整个长安城的笑柄了。
萧钰又哭了,一面啜泣,一面说:“臣四年来,时时求皇上放臣下去戍边,就是牵挂妹妹下落。自边关一别,四年音讯皆无,不知她是死是活,飘零何方。臣望穿千山万水,夜不能寐,只能靠流连风月,沉迷赌博来麻醉自己。世人皆问臣为何狂,何人知我心伤......”
陈项气得:这么好的□□赌博酗酒的理由。
“皇上,我妹妹不求荣华富贵,只求您开恩,让我爹认了她吧。”萧钰哭着连连磕头,“让她有家可归,让我们全家骨肉团聚。”
萧崇远脸色发青,如铁板一块:“萧钰,不得在大殿之上,胡搅蛮缠,做此泼皮形态。把眼泪擦干净了。为父何时说过不认女儿,为父也从没说过不管她。为父让她留在边关生活,是因为......那里更适合她。”
即使是在大殿之上,萧崇远话音未落,也引起了一片嘘声。
威德帝咳嗽了一声:“嗯,两位萧爱卿,都起来吧。这个......萧绛,万里寻父,其志可嘉。虽然萧公认为女儿更适合居于边关,但是她既然已经到长安了,那......既来之则安之。爱卿就领她回家去吧。”
威德帝本想说得更堂皇点,但是心里似乎有一种什么,淡淡的不安,让他分神,要仔细去想,却又想不起什么来。
“是,多谢皇上,臣遵旨。”萧崇远磕了个头,站了起来,面无表情。
“谢殿下,吾皇万岁万万岁。”萧钰又哭了,用袖子抹眼泪。
陈项发现萧钰眼泪跟白开水一样,说来就来。
但是萧钰却转过身来:“绛妹妹。”
萧绛刚才一直躲在陈项身后,此刻慢慢走了出来,似乎有点不情愿,低着头小声叫了声:“钰哥。”
忽然间,两人紧紧拥抱在了一起,萧绛泣不成声,萧钰一面哭,一面说:“我永远不会让再你离开我了,我永远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如果你还要走,我一定跟你一起走。你想做什么事情,我都陪你去做.....”
萧崇远大惊:“萧钰,萧绛,大殿之上,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赶紧站到一边去.......皇上恕罪。”
陈项这时明白了,丽娅第一次跟自己同卧,睡梦中喊“一哥”是什么意思,原来是“钰哥”。
陈项说不出心里啥滋味,人家两人是亲兄妹,貌似感情还挺深,萧钰一贯看自己不顺眼,直白点说,他一贯不怎么看得上自己,而以萧崇远的身份,即使女儿出身寒微,名声不佳,也不可能嫁女为妾,那......难道自己跟丽娅真的要无缘了么?
这时早朝要当朝处理的事情也处理完了。威德帝宣布退朝,群臣可以退下去休息了,但是还不能走,因为中午皇帝要在麟德殿摆宴,大宴群臣,欢迎西突厥的将士,慰劳整个使节团。
威德帝冲萧崇远使了个眼色,起身走了。
群臣从龙尾道退下,去下面钟鼓楼的厢房里休息,闲聊。
萧崇远跟着皇帝往殿后走,陈元哲也跟了过来。
威德帝眼角余光一扫,见萧钰用双臂把萧绛搂在胸前,像是一松手就怕她飞走似的。两人还抱成一团的在哭。两人身侧不远处,站着陈项,满脸悖气,模样像是恨不得马上冲上去将两人拉开。陈项旁边站着自己的二儿子李翔,李翔明显有点摩拳擦掌撩袖子,一副如果陈项打架,他就义不容辞,上去助拳的样子。
威德帝皱皱眉头,吩咐陈元哲道:“去把熙之和翔儿都叫过来。”
含元殿是举行仪式的地方。含元殿后的宣政殿,才是皇帝每日开朝会,诏见群臣,听政的地方。
威德帝进了宣政殿,坐下,摆仪仗的宫女们退下。
萧崇远躬身立于御阶下,陈元哲和陈项李翔都站在侧面。
宣政殿的御阶不像含元殿那么高,君臣之间的距离较近。威德帝看看萧崇远,萧崇远低眉垂目,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来。
“今日熙之出使西突厥,功成归来。我大周北定边陲有望。爱卿又得以与失散多年的女儿相认,乃意外之喜也。朕观此女,侠义爽利。其母虽然缘薄,其女却颇得家风。爱卿可喜可贺。”李策觉得萧崇远今天被儿子当着百官之面如此难堪,怎么都得安慰他两句才尽到自己当君王的责任。
“皇上之言极是。”陈元哲赶紧附和道。陈元哲跟萧崇远不合了半辈子,自从萧崇远让孙子姓陈后,忽然跟萧崇远十分亲善,“当年萧公不令其归京,却因此而救得我大周使节,救得小儿一命,此乃天意啊。”
“回圣上,臣并没有不认亲女,也没有不让她随臣返京。”萧崇远声音闷闷的说,“她是自己不愿意随我回府,过大家闺秀的生活.......她是自己忽然跑掉的,踪迹皆无.......跟她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