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荟喜欢看电影。
喜欢国内文艺片,也?喜欢国外的爱情片。
她最讨厌的片?,是根据作家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的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洛丽塔》。
一部文艺片,恰恰也是部爱情片。
为什么讨厌?
因为,她遭遇了如洛丽塔一般的经历。
姜荟不会游泳,最怕水。
可是,她却选择在水里结束自己的生命。
在手腕上划下那一刀之?前,她还给?她最好的朋友打了一通电话,以作告别。
原来,人生竟如此讽刺。
保安和?物业的人冲进卧室,一片混乱,他们叫了救护车,大概也?顺便报了警。
方疏凝感觉自己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都已经停滞了,她艰难地吐出一口气,很小声、很小声地叫了一句。
“阿荟?”
卫生间有回音,她只听到自己的绝望。
滚了滚喉咙,脚下像踩着刀片,缓缓靠近那方浴缸,她想到美人鱼,那个为了心爱的人,甘愿付出沉重代价的傻姑娘。
她最后,是化成泡沫了吗?
方疏凝伸手,触上美人鱼的皮肤,好冰,没有一丝热度。
她呆愣地跪在浴缸前,八面玲珑如她,举重若轻如她,这一刻,只感觉大脑一片空白。
双眼睁着,连眨都没眨一下。
一双手从后伸来,轻轻蒙住她的眼睛,然后,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想说什么,一张口,喉咙有些痒,竟硬生生咳出来一口血。
鲜艳,滚烫,和?浴缸里的那些形成对比。
再然后,听见柏池惊惧交加的呼喊,他在叫她的名字,还有背后凌乱的脚步声,有水声,有各种乱七八糟的杂音。
整个世界都摇摇晃晃的,忽大忽小,忽明忽暗。
她两眼一黑,倒在他怀中。
意识完全丧失之前,她听到有人说,没用了,已经没有呼吸了。
脉搏呢?
没有了。
那心跳呢?
也?没有了。
她觉得好奇怪,美人鱼不是都化成泡沫了吗?
*
方疏凝昏迷了两天。
两天里,她莫名想起很多事来。
想起姜荟的择偶标准。
一个能冒着大雨天来接你的人,是真正在乎你的人;而一个能够保护你不受伤害的人,却是你值得托付一生的人。
可惜,这两种,她都没有遇到。
想起姜荟自初三以后每周末都无法出门时,那张落寞的脸;想起她因为不能带自己去她家参观时,那愧疚难堪的神情;还想起她夏天里的衣服,高领、长袖,她总是说自己皮肤容易过敏,所以不愿意外露。
直到那天,方疏凝才找到答案。
根本想象不到,她到底经历了多少伤害和?折磨,身上全是各种伤痕和?淤青,有的年代久远,已经烙成了疤,有的皮肉还未愈合,是最近才添上。
耳边一直回响着她的声音,是她最后的道别。
疏凝,再见。
再见了。
……
方疏凝醒得很突然。
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医院,身旁坐着一个女人,双眼通红,憔悴不堪,是周清筠女士。
她爱怜地抚过她的脸,语调悲怆,她说,尸检结果出来,姜荟的体内检测出精/液,DNA比对之后,确定属于徐明坤。
她还说,姜荟那一刀扎偏了,没伤到要害,那畜生还活着。
方疏凝突然就抓起手边的玻璃杯,重重摔出去,砸到墙上,“嘡”一声,四分?五裂,水花乱溅。
周清筠掉了泪,将她揽入怀中。
这是她第一次在女儿面前落泪。
她轻声安慰她,事情已经被尽量压下来了,侯秘书亲自处理,一定会将那个畜生送进?监狱,姜荟的小姨也专程从国外赶回来了,会好好操办她的后事。
方疏凝漠然听着,许久都没反应,只缓缓缩紧身子,抱拢双膝,头埋进?其中。
她又想起,姜荟的母亲也在这家医院。
她的阿荟啊,真是个傻姑娘,和?那条美人鱼一样的傻。
为了心爱的母亲,甘愿承受一切,选择屈服于恶魔。可是恶魔渐渐不满足,把主意打到了她最好的朋友身上,她头一回想要反抗,却无力改变,所以玉石俱焚,两败俱伤,选择用生命来保护她。
这个傻姑娘啊,什么时候,也?能为自己勇敢一回呢?
周清筠为方疏凝办了出院,带她回家。
一路上,她都很安静,仿佛只是陷入了一时的沉痛与悲伤之?中,只需要一些时间,就能自动愈合这些伤痛。
事情发生转折,是在她回房间之后。
周清筠在楼下打电话,突然听见一声尖叫,然后是接二连三的碰撞摔打声。
她快步上楼,猛地推开门。
方疏凝站在自己的卫生间门口,呼吸急喘,面色难看,身子打着颤,手边能碰触到的任何东西,牙刷、吹风机、各种护肤品,全被她胡乱抓起砸向角落里那方浴缸。
周清筠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
安抚好方疏凝,哄她睡着,她托朋友联系上了心理界口碑极好的杨医生。
一番交流,她了解到PTSD,这个并不陌生的精神科专业用语。
挂了电话,她在空荡荡的客厅枯坐了一下午,傍晚时分,终于起身,站起来的那一瞬头有些发晕,她连忙扶住沙发,待缓过来,联系人来将方疏凝房间里的浴缸处理掉。
她现在这个状态,已经没办法去学校了。
周清筠替她办了休学,也?请杨医生来家中为她治疗。
因为方疏凝不再出门,也?不见除周清筠之?外的任何人。
连柏池也?拒之?门外。
但?他依旧每天来。
敲门没人应,他就从门缝底下塞纸条进去,一张又一张,每张都是亲笔书写,字迹苍劲,情真意切。
方疏凝就坐在门边的地板上,他塞一张进?来,她就默默拿起一张看,看着看着,眼眶湿润。
——阿凝,让我见见你。
——阿凝,开开门好不好?
——阿凝,我很想你……
她又想起姜荟,想起那天晚上她的告别。
她每说一句话,都叫一声她的名字,和?现在的柏池一样。
周清筠在一旁看着,无声叹息。
上前去拍拍他的肩,温声说:“阿池,你先回去吧,等她什么时候想见你了,筠姨会告诉你的。”
柏池垂下眼帘,缓缓蜷起手指,良久,朝门后的人说:“阿凝,你还有我。”
他走后的第三天,方疏凝突然提出,要去看电影。
周清筠又惊又喜,怎么会不答应。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要求出门。
高?荟主演的那部电影终于上映了,她们曾经约好要一起去看,可有一人缺席,最终也?没能看成。
电影落幕,方疏凝坐在位?上,失声痛哭。
所有人都在哭,没人会觉得她特殊。
因为这是个悲剧。
她因此爱上了悲剧。
女主角究竟长什么样子,其实她根本没看清,从头到尾,只被她漂亮而熟悉的眉眼吸引。
后来,方疏凝看了这部电影无数遍,每看一遍都流泪,像是形成了生理反应,怎么都改不掉。
周清筠把她教的太好,她没有从此一蹶不振,甘心堕落,烂成一滩扶不起的泥,也?没有选择放纵挥霍自己的人生。
可是,她心里疼。
隐隐约约,针扎似的,摸不到伤口。
走出电影院,柏池站在对面的马路上等她。
时值严冬,他却穿得很少,双手插在黑色大衣的兜里,面上凝了一层寒意。
应该很冷吧。
方疏凝看着他,没动,半晌,转身离开。
柏池在原地站着,眉眼落寞,而后深吸一口气,大步过马路,跟在她身后。
她进了一家咖啡店,出来时拿着一杯热牛奶。
然后向他走近,他受宠若惊,看着她沉默地将自己的手从衣兜里拉出,将牛奶放到他掌心,两手围住。
很烫,热意袭来,瞬间驱散寒意。
他却觉得鼻间发酸。
二人一路走回家,一前一后,寸步不离,
柏池甚至送她到房间门口,她进去,没关门,他在门口犹豫两秒,也?跟着走进。
房间里没开灯,还拉着厚重的窗帘,黑暗中难以视物。
方疏凝在床脚坐下,环住双膝。
须臾,有人靠近,挨着她坐在一旁。
柏池将牛奶放下,就着她现下的姿势,轻轻拥住她。
一手揽过她的后背,一手置于她肩上,是最呵护的姿态。
方疏凝没反抗。
许久之?后,她终于发出见面以来的第一道声音。
她在叫他的名字。
“阿池。”
“我在。”
“我好想阿荟啊。”
柏池突然沉默,指尖陷进掌心,力道极重。
“你说,她在那边过得好吗?”
他将她抱得更紧,高挺的鼻梁埋进?她的后背,不轻不重地刮擦着,温热呼吸全被布料吞噬。
方疏凝压抑得太久,此刻突然就爆发,声音哑得厉害,哽咽意味太重。
“我真的好想她啊,我好没用,我连她受了那么大的委屈都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发现过,我是个废物,我不配当她的朋友……”
他心疼地回应她:“不关你的事,阿凝,这不是你的错。”
他一下一下轻抚她的后背,想给她力量,予以安慰。
那样的一幕连他见了都心有余悸,更何况是方疏凝?
他有些难受地想,为什么上天总是爱和自己开玩笑?让他一次又一次错过剖表心意的机会?
方疏凝眼下这个情况,他怎么可能再说什么喜欢你之?类的话?
柏池挫败地闭了闭眼,一声又一声地叫她的名字,告诉她,这不是你的错。
“阿凝,别这样,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不会离开你。”
她却仿佛听不见,一昧沉浸在自责中。
甚至于自言自语:我这样的人,本来就不该有朋友……
所以,在今后的将近十年时间中,她没有再交任何一个新朋友。
因为她怕了。
成了不敢再去碰触的禁忌。
而柏池,成了她唯一的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绝美友谊
暴风哭泣
谁还敢说我们池不好呜呜呜
谢谢小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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