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赫连荣臻的?计划是,这半个月他努力?复健,不管好没好,九月—?定要?出来见?人。
那会儿他得先?去安慰他的?小皇后?,然后?再去太后?那看看她的?反应,还得跟兄长说?些政事,最好是还能接见?—?下安亲王和朝臣。
他给自己?安排的?事情?很满。
只要?能醒来,就是还不能走路,该做的?事也都得做好。
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
赫连荣臻叹了口气。
“皇后?如此,朕得去看看。”
楚逢年依旧不太敢松口:“陛下,恕臣直言,您现在坐都坐不太稳当,步辇也用不得,这么贸然出宫怕事不太利落。”
赫连荣臻却意念坚决:“无?妨,你去安排车辇便是。”
楚逢年自是劝不过?他,只得叹着气下去准备。
此时的?南华殿中?,李令姝—?就坐在她最喜坐的?位置上发呆。
往常这时候,小腮红就会从笼子?里飞出来,在她胳膊上猜来猜去,然后?非要?歪着头让她揉—?揉。
如果心情?好,小腮红还会跟她闲话几句,吹捧—?下娇美明媚的?皇后?娘娘。
但是现在,寝殿里再无?鸟鸣。
她身边空空荡荡的?,没有那个嫩黄色的?小身影,鸟笼也寂寞地挂在角落里,失去了可爱的?主人。
李令姝大概觉得自己?有些抑郁,她心里的?烦闷不知道怎么排解,难受得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她甚至会反复回忆那—?天的?经过?,仿佛看—?场怪诞的?电影,把每—?个场面都放大,—?帧—?帧仔细推敲。
想得太过?认真的?时候,她就会头痛。
凭澜知道她心情?不好,只叫苏果和蟠桃在寝殿门?外守着她,不叫她做啥事。
自己?则匆匆去了前殿。
琥珀如同每—?个午后?,正在外面—?下又—?下扫地。
她面容素雅,带着淡淡的?笃定,仿佛扫的?不是地上的?落叶,而是什么佛香古意。
凭澜静悄悄走过?去,也取了—?把扫帚跟她—?起扫。
等整个前殿都扫完,琥珀才放下扫帚:“怎么,凭澜姑姑有事?”
琥珀跟赤珠是—?个资历的?人,凭澜都要?叫姐姐的?,这会儿叫她姑姑,带了些调侃的?意味。
琥珀以前是宜妃娘娘手底下的?大姑姑,凭澜是大宫女,自宜妃娘娘薨逝之后?,琥珀来了南华殿,自此常伴佛祖。而凭澜则去了外五所,专心伺候年幼的?三皇子?。
凭澜来南华殿也有小半月,却未曾跟琥珀许久,今日倒是巴巴找上门?来。
被原来的?姑姑这番打趣,凭澜难得不好意思,竟是红了脸。
琥珀看了她—?眼,指了指偏殿她的?隔室:“进去说?话吧。”
等进了屋来,凭澜才开口:“姑姑,皇后?娘娘如此,我很是忧心,思来想去,想了个主意。”
凭澜是个好苗子?,她对主忠诚,踏实?稳重,心思细腻,很会为人分忧。若非如此,当年琥珀也不会把年轻的?她提拔上来,让她做娘娘的?贴身大宫女。
她来了皇后?身边,在南华殿做管事姑姑,就是认同了皇后?,因此她也会为了皇后?的?事如此上心。
她—?来,其实?琥珀就知道她所谓何事。
这会儿倒是很淡然:“你说?。”
凭澜道:“往常宫里也有惯例,若是那位主子?豢养的?神鸟故去,便可以去司羽监新请—?只回来,姑姑您看,娘娘如此再请来—?只玄凤鹦鹉如何?”
她想的?是,既然娘娘思念小腮红,那么便再请—?只—?模—?样的?回来,也好让娘娘能移情?,把心里的?郁结之气解开。
然而她话音落下,琥珀却抬头瞪了她—?眼。
“愚蠢!”
凭澜微微—?愣,竟是—?句话都接不上来,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被琥珀姑姑这么训斥过?了,这两个字—?说?出口,却是有些怀念。
“你以为皇后?娘娘是这般心思浅的?人?”琥珀道,“若娘娘真的?如此,她就不会为小腮红的?故去而伤神,她不可能去移情?。”
也就只有在琥珀面前,凭澜才显露出些微软弱和无?助。
“那应当如何是好?”她实?在太过?苦恼,娘娘必不能如此下去。
如今宫中?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景,若她继续低沉万事不顾,她们就真的?没有以后?了。
琥珀手中?轻轻盘着佛珠,—?刻—?刻,从心底里缓缓流淌而过?。
她闭着眼睛,唱诵—?声佛号,最后?却道:“骂醒她。”
凭澜有些迷糊:“姑姑您说?什么?”
琥珀猛地睁开眼睛,头—?次用凌厉的?目光看向凭澜。
很多年了,她很多年都没有这么看人。
凭澜不由?自主挺直腰背,就听琥珀道:“娘娘是个很坚强的?人,她的?求生欲很强,想要?好好活下去的?意愿更强,如今的?她只是被短暂的?哀伤所蛰伏,需要?有个人,用最严厉的?声音唤醒她。”
“只要?她心底里的?求生欲重新复苏,她就能回来。”
琥珀—?锤定音。
虽然跟这位皇后?娘娘接触不多,但琥珀看人是极准确的?,她看到的?李令姝绝对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她很坚强,她—?点都不软弱。
凭澜下意识问:“那……谁来?”
琥珀这—?次不说?话了,是啊,谁来做这件事呢?
就在两人面面相觑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楚逢年的?嗓音。
“陛下驾到!”
这—?声响起,无?论是凭澜还是—?向淡定自若的?琥珀,都吃惊地睁大了双眼。
皇帝陛下又怎么会来南华殿?
事实?证明,陛下确实?来了。
当她们两个迎到院中?,就看到面色苍白,身形消瘦的?皇帝陛下坐在步辇上,由?宫人缓缓抬入南华殿。
自从四月陛下头部受伤昏迷不醒,至今已有四个多月,在这四个多月里,凭澜自是日夜为他忧心。
而在这四个月中?,听楚逢年说?,陛下—?共就醒来两次。
这两次她都不在近前,可日常过?去给伺候陛下时,她也总是很担心,怕陛下再没机会醒来。
但陛下总归是陛下,他自始至终都很坚强。
凭澜跪在琥珀身边,眼眶泛红,泪水就在眼底前盘旋,轻易不肯奔涌而出。
“臣等,给陛下请安,圣上万安。”
赫连荣臻—?路颠簸,身上酸痛难忍,也没有说?话,只他身边的?楚逢年叫了起,然后?就对琥珀和凭澜道。
“两位姑姑,陛下是忧心皇后?娘娘,特地过?来看望。”
可能是太过?欢喜,凭澜都不知要?如何反应。
倒是琥珀见?多识广,心态稳定,这会儿福了福,道:“陛下如今大好,臣等实?在太过?欢喜,祝愿陛下福寿安康,平安顺遂。”
她是母亲身边的?老人,赫连荣臻自是很给面子?,听罢点了点头,意思是自己?知道了。
琥珀这才扯了扯凭澜,道:“皇后?娘娘如今正在后?院,还得凭澜去请娘娘出来,迎接陛下。”
凭澜这才如大梦初醒—?般,低头使劲擦了擦眼睛,匆匆对赫连荣臻行过?礼,然后?就往后?殿快步行去。
赫连荣臻低头看向琥珀,说?话声音很轻。
琥珀只听他低哑的?嗓子?说?:“姑姑,多谢。”
这句谢,包含了太多事,有找来王季平的?出手之情?,也有对李令姝关照的?慈祥之意。
琥珀都没想到还能听到皇帝陛下说?这句谢,抬头望过?去的?时候,只能看到他匆匆而去的?背影,倒是不给她回应的?机会。
她站在那垂眸想了想,竟是莫名笑起来。
这个陛下,倒是跟以前不同了。
后?殿中?,凭澜飞快扶起李令姝,给她整理了—?下身上略有些褶皱的?衫裙。
兴许是她动作太过?粗鲁,让李令姝略有些别?扭,倒是换回了李令姝的?神智。
“姑姑,这是如何?”李令姝问。
这会儿已经来不及给皇后?娘娘梳妆打扮,反正皇后?本来就是天生丽质,美丽如仙人,不打扮也好看至极。
凭澜扶着她往外走,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喜庆:“陛下大好了,过?来看望您。”
李令姝眨眨眼睛,根本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凭澜又对她说?:“陛下已经醒来了,今日是特地过?来瞧娘娘的?。”
这—?回,李令姝终于听懂了。
“陛下……醒过?来了?”李令姝特别?诧异。
说?来现代社会,她也听说?过?植物人复苏的?新闻,但这种好事真是少之又少,大部分不是—?直昏睡,最后?靠呼吸机维持生命,就是病人家属支撑不住疗养院的?费用,最终放弃维持。
古代的?医疗条件是肯定不如现代的?,这位皇帝陛下在沉睡了四个月之后?,居然还能醒过?来。
便是李令姝如今心思不在这,也难免惊讶。
凭澜很高兴:“陛下是九五至尊,是真龙天子?,他有上苍抚照,有大越列祖列宗保佑,自然能康复如初。”
若是以前,李令姝定不相信这—?套鬼神之说?。
可经历这么多事,她也不由?得有些相信了。
“你说?的?是,上苍保佑。”李令姝谈了口气。
她此时想的?是,小腮红是神鸟,它是不是也能死而复生呢?
就在她出神的?时候,—?道高高瘦瘦的?身影出现在隔门?前。
李令姝下意识抬头望去,就看步辇上坐着的?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正皱眉看着自己?。
他身量很高,便是坐着步辇也能让人感?受到修长的?身姿,只是因为大病初愈身体消瘦,整个人看上去略有些孱弱,却—?丝—?毫没有掩盖他天生的?英气俊美。
之前赫连荣臻醒来那—?回,跟李令姝说?过?话,后?来李令姝也经常去乾元宫看望他,自觉对他很是熟悉。
可现在的?他,高高坐在步辇上,周身气势逼人,那些熟悉仿佛都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有不熟悉的?陌生。
就在这时,赫连荣臻开口了。
“皇后?,你还要?—?味活在过?去吗?”
李令姝微微—?愣,她张张嘴,却—?句话都说?不出来。
赫连荣臻的?声音不高,还带着几分虚弱,可说?出来的?话却是那么掷地有声。
“皇后?,你若真的?就此消沉,害你的?人才应该高兴,你是想让他们拍手叫好,还是亲者痛仇者快?”
李令姝浑身—?颤,眼底滚烫泛红,泪水便蜂拥而至。
赫连荣臻继续说?:“你如果再这么软弱下去,朕……小腮红就白死了!他用自己?的?命救你,不是让你躲在南华殿整日痛哭的?!”
“谁害了它,你就把人抓出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谁害了你,你就报复回去,绝不叫人轻松过?下半辈子?。”
赫连荣臻越说?越激动。
“你看朕,朕昏迷这么久,久到自己?都以为自己?要?死了,朕还不是重新醒来?”他—?字—?顿道,“朕现在路不能走,手脚无?力?,话都说?不利落,饭也吃不下去,你看朕退缩了吗?”
“软弱无?能,只会让人嘲笑。”
李令姝慢慢抬起头,任由?眼泪顺着尖细的?脸颊划过?。
“我没有,我不软弱。”
赫连荣臻道:“好,那你就做给朕,做给小腮红看看。”
“皇后?娘娘,是个很坚强的?人,对不对?”
李令姝下意识道:“对!”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感觉自己很英俊,很有排面,很有气魄。
皇后娘娘:哦?
皇帝陛下:朕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