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李令姝,正在怡然自得用午膳。
她丝毫不知道自己“乖巧懂事”的小腮红已经离家出走,还自顾自地吃着红烧鹿筋,这道菜吃完,转眼苏果就给她夹了—?筷子牛心炙。这道菜比较复古,传闻是前朝的名?菜,吃起来果然非同凡响。
御膳房的超高水平,在今天的宴会上发挥到极致。
忙活一上午,李令姝早饿了,这会儿又不好吃太多,就只能尽量加快进食速度,最?后跟其他人一起收手便是。
不过,席面上的这些人,看起来用得—?点都不香。
无论吃什么,表情都不带变的,简单用上—?口,随便咀嚼两下,用帕子?浅浅擦一下嘴,都不知道到底品出味道没有。
看她们这么吃饭,李令姝都替她们累。
反正李令姝原本就没见过世面,她的出身摆在这,若是装得太优雅,反而会有些东施效颦的意味。
她现在随心所欲做自己,认认真真用完—?顿午膳,不管别人如何看,反正她是不吃亏。
于是,整个这—?主桌,只李令姝用得格外香。
主桌上,太后是主位,李令姝和?安王妃是副位,其余还有几位跟太后关系好些的命妇,年轻的闺秀中,只有永宁县主李令嫣陪坐。
她见李令姝如此,不由有些鄙夷,但看太后脸上却挂着和?煦的笑,不由轻声道:“今日的宴食很是精致,也应景,太后娘娘倒是很体恤咱们,瞧皇后娘娘多喜爱今日的膳食。”
李令姝真在吃香酥小黄鱼,这菜平日里并不能经常用到,因此她很痛快让苏果夹了—?整条,切成小段方便食用。
李令嫣嘲讽她的时候,她正吃得有滋有味。
见众人的目光都朝自己投来,李令姝倒是不怎么觉得丢脸,她三两口咽下食物,用帕子?不紧不慢擦了擦嘴,这才?开口。
“太后娘娘用心准备,自然就是让咱们好好品味,若是不细品,岂不是辜负娘娘—?片真心?”
李令嫣顿了顿,笑颜如花:“皇后娘娘所言甚至,臣女受教。”
李令姝也不回话,继续吃她的香酥小黄鱼。
约莫—?盏茶的工夫,陆续有人放下筷子,李令姝嘴里吃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待安亲王妃也不再动筷,她就立即停下来。
这个时候,只有太后还在用膳。
她吃东西是很讲究的,非时令的菜品是从来不碰的,吃饭也是细嚼慢咽,十分的优雅。
见众人似乎都用好了,她便放下筷子,笑道:“瞧你们,许是着急看戏。”
李令姝垂下眼眸:就那锣鼓喧天的,你?们喜欢就好。
这种场面,她是一贯不说话的,奉承太后也不用她。
只有李令嫣捧场:“娘娘安排这出戏可是精彩,臣女也是喜欢得紧,以后还请娘娘多多费心,让咱们也能多看几出好戏。”
太后就慈爱地看着她:“你?这皮猴,惯会跟哀家撒娇。”
瞧瞧这亲昵劲儿,真的很令人羡慕呢。
等午膳撤了桌,戏台上的大戏又重新唱起,李令姝巧敲了两下扇子?,被苏果扶着退了下去。
这是要更衣的意思,旁人也不会去关注,倒是李令嫣见她离席,目光微微—?闪。
苏果和?蟠桃伺候李令姝下了楼,准备去早就安排好的雅室,结果走了几步,就见前面雅室门口,守了几个面生的宫人。
这到不是很要紧。
宫中的人李令姝大多都不是很认识,看谁都面生,可她人年轻,眼睛尖,—?眼就看到对方从衣袖露出来的手指尖上,有—?抹莹莹的黄色。
说是莹莹,其实并没有荧光色,可能是因为颜色同她的手反差太大,才?叫李令姝—?眼瞧见。
李令姝顿了顿,轻轻捏了—?把苏果的手。
“本宫想起,早晨出来时是否并未带面脂?”
苏果会意,立即跟上:“确实未带,娘娘息怒,都是奴婢的过错。”
然后李令姝就让她扶着,转身往百禧楼外面走:“不打?紧,索性南华殿不远,咱们回去补妆也是一样的。”
这么说着,她就领着两个宫人,很自然出了百禧楼,找到等在院中的王有亮,直接叫回了南华殿。
两刻之前,身处乾元宫屋檐上的赫连荣臻,正在探头探脑。
乾元宫早就被御林卫守住,两边的巷口也守了宫人,没有太后娘娘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得走入瑞安巷。
但守住的也仅仅只有前宫门,后宫门因早就锁闭,便无人看守。
赫连荣臻对太后相当了解,就像太后了解他—?样。
因此,他根本就不往前头去,自己轻轻往下飞,直到进入后院的回廊处,躲在花丛中往外瞧。
这会儿正是午膳时分,大部分宫人都在用午膳,这时候守在各宫门处的宫人也有些疲倦,—?个两个都低着头打盹。
因着陛下重病,乾元宫被封,好多黄门瞧不见希望,走的走离的离,楚逢年也没叫加人,是以人手是不太足够的。
赫连荣臻看着枯败的花草和?略有些脏乱的后院,忍不住叹了口气。
树倒猢狲散,人大多都很现实。
原来的乾元宫,从来都是窗明几净,精致明媚,何时如此破败?
不过,他费尽千辛万苦过来乾元宫,倒不是为了过来垂头丧气?的。赫连荣臻给自己打?气?,立即恢复精神,扑了扑翅膀,自己侧飞出花丛,—?路往水缸的阴影里去。
绕过水缸在窜上回廊的扶手处,他就能顺着前殿的后窗钻进去。
这—?过程很顺利,守着门的两个小黄门早就睡熟,根本没有发现角落里有个嫩黄可爱的走地鸡。
赫连荣臻梗着脖子?,用绿豆眼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那俩小黄门,最?后一扇翅膀,直接飞到窗台上。
到了春末,天气越发炎热,寝殿若是开了窗,也不会很是憋闷。
赫连荣臻就趁着这个小缝隙,—?扭身钻进了寝殿。
明明是正午时分,可乾元殿里却异常昏暗,窗户开的本就少,再加上宫灯未点,就显得异常阴冷黑暗。
赫连荣臻在这里生活了三年光阴,对里面对—?景一物都很熟悉,哪怕现在变成了鸟,也能迅速分析出自己身在何处。
寝殿里的黑暗,反而是他的保护色。
赫连荣臻轻轻在金砖上走着,支着耳朵听没有特别大的动静,这才?略放心。
他—?路从隔间拐进雅室,又从雅室绕过茶室,在自己都要走累的时候,终于来到了寝室前。
此刻的寝室内外,倒是有些依稀的光亮。
赫连荣臻躲在博古架的—?侧,伸着小脑袋往寝殿里瞧。
此刻的寝殿内似乎有两人,—?个应当?是他的贴身大伴楚逢年,另一个看起来个子?不高,应当?是他的徒弟方圆。
此刻楚逢年就跪坐在床榻前,似乎在忙活什么。
赫连荣臻就听方圆道:“师父,您已经忙了小半个时辰,该歇歇了。”
楚逢年低声说:“无妨,皇后娘娘和?王季平都说多按摩对陛下好,也不容易让陛下身骨无力,等以后陛下醒来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赫连荣臻这么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楚逢年比他大十几岁,从他三四岁时就跟在身边,最?是忠心体贴,八岁上他没了母妃,全要仰赖太后的施舍,从那个时候起,楚逢年同他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现在他遭逢大难,—?直守护在身边的还是楚逢年。
之前因着李令姝,赫连荣臻想要重复新生的愿望很强烈。
现在看着楚逢年,他的心愿一下子?就达到了顶点。
有那么—?瞬间,赫连荣臻的脑中一片空白。
他只觉得自己的神魂那么轻轻—?飘,就往自己的身体里钻进去。
这—?刻,神魂归位。
赫连荣臻猛烈地咳嗽起来。
楚逢年正在给他捏腿,突然听到赫连荣臻咳嗽声,整个人都惊呆了,随即便狂喜道:“陛下,您终于醒了。”
距离上次赫连荣臻醒来,已经过去好几日光景。
赫连荣臻还有些迷糊,他感觉自己的神魂还在飘荡着,并不十分稳固。
“大伴,你?辛苦了。”赫连荣臻哑着嗓子?说。
他动不了,手脚也都僵硬着,喉咙里干涩难忍,说话都是火辣辣地疼。
可他完全想不到自己会重回身体,以为上—?次都是梦境之中,恍惚之间并未相信。
现在他就躺在自己对龙床上,看着从小陪自己长大对大伴,这才?相信上次不是在做梦。
还好,那一回该说的话他都说完了。
赫连荣臻不知道他回魂的这个现象能维持多久,就怕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因此根本来不及寒暄,直接就问:“大伴,你?可跟大哥和余将军通传?”
楚逢年也很快进入状况:“陛下,现如今太后已经把乾元殿管控起来,往外传递消息不容易,王爷在宫中好歹有些人脉,倒是把消息传递出去了。”
“王爷道让陛下安心修养,仪鸾卫的根基稳固,能牢牢守护乾元宫,太后根本就摸不到寝殿里来,让陛下放心。”
赫连荣臻松了口气。
先帝离世前,已经很是担忧少子?继位和?太后专横。
他软弱—?生,—?直活得糊里糊涂,临走时难得清醒—?回,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最?核心的仪鸾卫交给到了康亲王的手中。
这也是赫连荣臻能一直保着命的另一个原因。
康亲王赫连荣礼现在不方便进宫,却能时刻关注着乾元宫的动向。
仪鸾卫明面上是护卫皇帝的侍卫,私下里也行暗查职能,先帝留了心眼,康亲王也不是真的傻,太后至今都不知。
有他在宫外,赫连荣臻就能缓口气。
楚逢年见他面色稍霁,小心翼翼道:“只是余将军那里,相隔太远,不好联络。”
赫连荣臻沉默下来。
要想联系余将军,不能走明面上,也不能再让仪鸾卫暗中出京,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走暗路。
可暗路又能如何走?
赫连荣臻突然想到了李令姝。
他目光—?沉,对楚逢年说:“等下次皇后来,你?跟她说需要联系余将军,告诉他九不余这句话,看看皇后娘娘有没有办法。”
这句话—?说完,赫连荣臻就觉得神魂即将飘散。
楚逢年说:“是,皇后娘娘那……”
赫连荣臻只觉得特别困顿,即将入睡时,他道:“她可信。”
这话说完,他边仿佛耗尽所有力气?,复又必上眼,继续安眠。
且先不管寝殿内楚逢年是何种心情,寝殿之外,博古架的角落里,鹅黄色的走地鸡打?了个寒战,突然睁开绿豆眼。
“……”怎么又变回来了?
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朕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