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季平也算是宫里老?人,一直都在各个局所摸爬滚打,说话就总带着一股油滑的腔调。
不难听,却也不怎么讨人喜欢。
不过?他这话一说出口,李令姝和楚逢年的情绪一下子就稳定下来。王季平作为一名?医者,望闻问切自是擅长,他说陛下好好健在,陛下就应当无?事。
见?王季平进?了寝殿里,楚逢年就踉跄起身,给他让出一个位置。
王季平不知道先前的皇帝醒来又昏厥的缘故,他今日原本已经行过?针准备走了,却不曾想又被叫了回来。
既然过来,那就得给陛下请脉。
王季平先是听脉,又看赫连荣臻的面色瞳孔,等都看完了,他才神色古怪地过来给李令姝请安。
“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他瞧着已经四十几许的年纪,略有些虚胖,眼睛也小,不过?那双手,却是保养得特别细致。
打眼一看,就油光水滑的,竟是比许多年轻姑娘的手还漂亮。
李令姝也很?和气:“陛下如何了?”
她和楚逢年几乎是下意识地,都没提皇帝陛下刚刚醒过?来的事。
王季平沉吟片刻,说:“陛下血脉不通,经络淤塞,以至于气血亏虚药石不进?,这才十分凶险。之前陛下昏迷不醒,臣的针灸之术最最?适合陛下。”
“年大伴找臣找得很?及时,臣医术或许没有太医们高明,但一手针灸推拿绝对是这个,”王季平竖了竖大拇指,“行过?几次针之后,陛下的状况就稳定了,前两日也能用进药食,再坚持一月有余,陛下身体里的淤塞就能清除,不会再有危险。”
他不是大夫,也不是太医,是特地被请过来给陛下瞧病的。楚逢年显然已经山穷水尽,所以他说话也直白,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的根本不过?心。
事实?很?明显,他有本事,能治好陛下,楚逢年就会捧着他。
李令姝也不觉得他说话冒犯,反而因为听得清晰明了而安心:“这便很好,有劳王公公,不过?本宫看王公公面色有异,却是为何?”
王季平顿了顿,还是说:“一刻前臣还给陛下行过?针,陛下的身体也不过?恢复五成左右,这就已经算是极快的,但刚刚臣再请脉,陛下身体里的血瘀已经全部清除,臣再行两次针便能大好。”
也就是说,赫连荣臻醒来这片刻工夫,他的病就好了?
李令姝觉得这事有些玄幻,却又不能显出诧异和疑惑,只能是高兴欢欣的。
“如此甚好,那陛下什么时候可醒来?”
王季平就卡了壳。
说实话,如果身体状况恢复,病人醒来是迟早的事,但皇帝陛下的情况特殊。他一开始是伤到了头,而太医又未曾全力医治,导致他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人也一直都陷于昏迷中,没有清醒的迹象。
现在哪怕他身体里的沉疴血瘀都已疏通,可人醒不醒这个真不是大夫能决定的,很?多时候,都要靠病人自己。
他就是再耿直,也不敢给皇后娘娘打这个包票。
李令姝一看他这脸色,立即就明白过来:“王公公极是辛苦,这些日子也全赖你费心,陛下这里有太医和王公公在,本宫还是十分放心的。”
“只要你给陛下用过心,陛下心里就有你,本宫心里也不会少了你。”
王季平的心就一下子落了地。
看来这位年轻的皇后娘娘,还是很懂宫里这些门门道道的。
她这是给王季平兜底,万一以后治不好,也有太医在前面挡着,绝对不会让他有什么后顾之忧。
王季平想了想,还是道:“娘娘,那臣就斗胆再说一句。”
“陛下这般养着,须得特别精心,每日按摩、针灸、翻身不能断,人也得保持干净整洁,他日若是能醒,身体才能迅速恢复过?来,也不容易留下什么病症。”
古代可没植物人这一说,但大夫见?的病症多,到底也是有些见?识的。
这些睡症病人能不能醒来是一说,家里人若是保养得当,那身体状况确实?会更好一些,也能多维持几年寿数。
李令姝听他没把话说死,就估摸着他对陛下醒来不抱希望,但陛下刚才确确实?实?是醒过?来的。
她同楚逢年对视一眼,楚逢年就道:“咱家明白,高欢,去送送你王叔叔。”
高欢就笑嘻嘻过来,陪着王季平出了寝殿。
等人走远了,李令姝才道:“陛下这里,就劳烦大伴精心照料,陛下如今身体好转,能用下药食,就已经很好了。”
楚逢年抹了一把脸:“娘娘放心,臣绝不敢敷衍。”
李令姝扶着苏果的手起身,过?去看了看已经安眠的皇帝陛下,才道:“若是陛下能就此好起来,便是上苍垂怜。”
说了这会儿话,时辰便差不许多,李令姝转身出了寝殿,楚逢年亲自送到殿门口。
李令姝顿了顿:“年大伴,本宫知你出乾元宫难,若是有要紧的事,尽管派人去寻张大福,他很?机灵。”
楚逢年:“是。”
安排好这一切,李令姝就干脆利落离开乾元宫,直接回了南华殿。
原本以为今日就可以顺顺当当过?去,结果刚一到南华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四喜的哭声。
李令姝面色不变,却是轻轻捏了一下扶着她的苏果的手。
两人进?了南华殿,穿过跨门,抬头就是巴掌大的院落。
南华殿的后院自然跟坤和宫的完全没办法比,却也精巧雅致,往日李令姝最?喜在这运动纳凉,天气极好的午后在玉兰树下布一张桌,就连临出来的佛经都带着玉兰香。
而此时,李令姝却没心情看了。
后殿正厅里现在围了三两人影,李令姝打眼一看,却发现从未踏足后殿的琥珀竟也在。
除了她,还有正捂脸哭的四喜和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蟠桃。
只不过?此刻蟠桃紧紧抿着嘴唇,看起来比平日里更凶一些。
她们这会儿都围在厅中,根本没听到李令姝的脚步声。
苏果微微皱眉,上前道:“都在瞧什么?娘娘从前殿回来,竟是无人伺候。”
琥珀回过?头来,看一眼李令姝,往后退了一步。
李令姝这才发现,她们三个中间围着的,竟是小腮红的鸟笼。
她心中一颤,两三步上前,一眼就看到小腮红躺在笼子里,小腹微微颤动,似乎只有微弱的呼吸。
李令姝的心,一下子就提到嗓子眼。
“怎么回事?”李令姝沉着脸,先问还算淡定的蟠桃。
蟠桃就福了福:“回禀娘娘,娘娘之前刚一离开南华殿,这边小腮红就突然一头栽倒在鸟笼底,四喜正巧在寝殿内收拾,瞧见小腮红有异样就过?去看,结果发现……”
她这么说着,声音都越发低沉下来,显然也不是那么淡然。
小腮红看起来只是一只普通的玄凤鹦鹉,但它却担着神鸟的身份,若真的在她们南华殿出了事,这谁也担待不了。
李令姝看她半天也不敢继续说,自己也着急,打开笼子去摸小腮红的小身子。
还是热乎的。
“不要啰嗦,有一说一,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李令姝沉声道。
她一直都是很温和的,从来也不曾跟她们这些宫人发脾气,便是现在搬来南华殿,也从不见?她多有郁结之气。
这还是几个小宫人都一次看李令姝发火。
四喜原本胆子就小,加上害怕,这会儿更是满脸泪痕,一句话都说不利落了。
琥珀看了看低头不吭声的蟠桃,又看看只会哭的四喜,不由叹了口气。
“皇后娘娘莫急,刚才情形臣大约知道一些,小神鸟似乎是突然昏厥,又没了气,四喜吓坏了,就去求臣过来瞧瞧,当臣和蟠桃赶到的时候,小神鸟瞧着倒是有些微弱的呼吸,就是不明显而已。”
李令姝点点头,略松了口气,把小腮红从笼子里捧出来,放在眼前仔细看。
小腮红这会儿正闭着眼,小小一团躺在她手心里,脸蛋微红,小肚子一鼓一鼓的,就跟睡着了一般。
李令姝轻轻摸了摸它的小肚子,又摸了摸它圆圆的小脑袋,最?后整个上下摸一边,发现手感还挺好。
“小腮红只是困了吧?”李令姝不太确定。
不管刚才是否真的没有生息,现在的小腮红还好好的,李令姝也没见过?鸟类生病到底是什么样子,一时间也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琥珀也过?走过来仔细瞧看一眼:“娘娘,臣看小神鸟应该无碍,今日就让它好好睡,待明日看看,若是还不醒再去司羽监叫羽医。”
李令姝轻轻嗯了一声,让蟠桃去取个小垫子来,整齐放在鸟笼底部,让小腮红睡得舒服一些。
一般鸟类都是站着睡觉的,平日里小腮红也是如此,今日闹了这么大动静,只能让它躺着睡下。
等安顿好小腮红,李令姝才亲自送琥珀回前殿。
“今日有劳姑姑,小宫人们不懂事,给你添了麻烦。”
琥珀面上淡淡,说出来的话倒是很温和:“娘娘宫里都是懂事的好孩子。”
李令姝也知道琥珀不要那些打点,于是再度道谢,这才回了后殿。
她一进?去,就沉下了脸。
四喜还很?惊慌,不敢上前,就连一向都很冷静的蟠桃也犹豫了,两个人就缩在外厅,一声都不敢吭。
李令姝坐在贵妃榻上,苏果过?来伺候她更衣净面,待一切都安稳下来,李令姝才道。
“过?来。”
四喜跟蟠桃对视一眼,两个人一起进了寝殿,然后蟠桃就利落跪了下来。
“奴婢知错。”
她这一跪,四喜也跟着跪下。
李令姝淡淡问:“哪里错了?”
蟠桃顿了顿,低声说:“奴婢先没照顾好神鸟,又慌慌张张弄得草木皆兵,最?后还打扰了琥珀姑姑的清静,实?在该罚。”
四喜这会儿却是不敢哭的。
“奴婢,奴婢哪里都有错。”
她一直都在照顾小腮红,对它感情比苏果和蟠桃都深,加上本来就胆子小,一看神鸟突然没了气,可不就吓坏了。
慌张之下,人就容易办错事。
她千不该万不该,直接去求琥珀姑姑拿主意。
李令姝叹了口气,却不叫她们起身。
“四喜,之前司羽监那一回,本宫以为你长进了,”她说,“没想到你骨子里还是甩不脱这胆小慌张的毛病,今日是琥珀姑姑性子好,没怪你打扰,他日若碰上别的什么人,直接治你一个看护神鸟不力的罪名,你又当如何?”
她话音落下,四喜的面色惨白如纸。
一边的笼子里,小黄鸟微微动了动翅膀。
朕一会儿不在,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朕不在,都没人镇场子了,没了朕皇后可怎么办?
皇后娘娘:凉拌吧。
三更结束~!明天见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