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似乎将近。
每一天的晴天都像是偷来?的令人无法安心,前一刻还是晴朗朗,后一会就能突然哭丧脸。
这个时节的埠城,变脸绝对会是个中楚翘。
早上医院的护士交接班。
电梯门打开,里面的人一涌而出,电梯继续上升,两个护士边打着哈欠等着边聊着闲话?。
“二?十八号床的那个病人家属昨晚是来?陪床了吗?”
短头发的护士揉了下眼疲倦地回道:“快三点过来?的吧,我正给隔壁的换被褥呢,老人尿了一床,那些?家属不知道想什么的,尿壶没拿,垫子?都不知道放,就让老人家这么尿了干捂着。”
“还能怎么想,嫌了呗。不都说不治了今天就要办理出院吗?”
短头发的护士年纪大一点,这种事?见多了,叹了一口气:“看来?人到老了都得遭儿女嫌。”
“也不一定吧,那二?十八号床的儿子?不就挺好的。看着挺忙的,老人舍不得花钱请护工就天天自已过来?照顾,而且不是一直跟医生说不论花多少钱都要治好病人吗?我觉得挺孝顺的了。”
短头发的点点头,转而又摇了下头,脸上有着可惜了的表情:“才四十九,五十都不到,我一开始以为得有六十了呢。”
看着都快像奶奶了。
这个年龄......真的有点早了,听说儿子?连婚都没结呢。
是真可惜。
电梯门又开了,两个护士前后走进去。
孟巧珍还站在电梯口翻着手机,发过去的信息一条都没回,一通通电话?也没接。
她垂着眼咬磨了下唇,把手机放进手提包里,开始往陆妈妈的病房走过。
陆林野说了不准她再来?医院,可她也知道这时候的他有多么的难。
病房里。
陆妈妈正来?来?回回地不停念叨着:“小野,妈一个人真的行?,你那么忙的,不要老跑来?医院啊,今天是不是又好早就来?了,怎么一点都不听话?呢?”
陆林野打了一盆温水放在床边,把毛巾放进去浸着水,低着头光听着,也不回话?。
陆妈妈看着他头顶露出的两个小旋,突然就没办法了。
这孩子?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别人说什么都没用,可犟着呢。
“小野,昨晚我做梦你跟浅浅结婚了呢。”陆妈妈突然又道。
孟巧珍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到了这句话?。
心头猛地一阵钝痛。
又罩上凉意,直接沉到了底。
快四年了,都快四年了啊。
她到底算什么呢?
病床旁边的陆林野正拿着毛巾认真地给她擦着手,听到这话?也只是“嗯”了一声。
“我们浅浅穿的红裙子?,可漂亮可漂亮了。”
陆妈妈像是还沉浸在梦里,神情恍惚柔和?,爬满的皱纹的脸上溢着温柔的笑容。
陆林野沉默地听着,换了一只手继续擦,然后抬起头,有些?认真地眨眼询问:“难道您儿子?就不好看?”
陆妈妈便看向陆林野。
瞧瞧他的眉,又看看他的眼,不知怎么的,突然一阵好心酸。
她探过身,轻轻地抚了抚陆林野额头,声音软软的:“我们小野啊,从小长得就俊,你爸没生病的时候,多少人家想跟我们订娃娃亲呢。”
陆妈妈露出有点骄傲的孩子?气表情:“妈当时一个都没同意!”
“幸好没同意,哪个都没浅浅好,能让我们小野这么喜欢......”
陆妈妈这还笑着呢,脸上的表情突然间就不对了。
陆林野的动作也跟着停住。
“小野......妈有点累了,我能先躺会吗?”
陆妈妈有些?勉强地说了一句话?,嘴唇抿得快发白,眼皮垂下来?的样子?看着都可怜。
这是又疼了,疼得快受不了了。
“嗯,我正要出去一趟,买点东西。”
陆林野十分平静地说着,低着头把床摇平,然后转身便朝门口走去。
病房门一关上,床上的陆妈妈就蜷缩成了一团。
陆林野没回头看。
“肝癌晚期,癌细胞已经转移到了其它地方,病人身体比较弱,不建议做换肝手术,就算手术成功了,癌细胞也可能很?快出现?在新的肝脏上。”
“做了手术最多也只能再拖一两年。”
得花多少钱不说,人也要遭很?多罪。
“我们还是建议保守治疗,尽量减轻病人的痛苦吧。”
也就是等死。
可陆林野,他怎么可能等?
他猛地侧头,盯向墙边上站着的人。
孟巧珍仰着头看着他,眼眶泛了些?红,嘴唇紧抿绷着。
她轻轻动了下脚步,似要准备进病房里去。
果然,没等迈动第二?个步子?,陆林野便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直接一路拽下了楼。
毫无温柔。
一直到路边,陆林野才甩开手,冷冷地盯着她,“我说了,别再让我看到第二?次。”
孟巧珍先是低头看了一会手臂上红白清晰的指印,然后抬头睁大双眼看着陆林野,慢慢道:“陆林野,我为什么不能来??我为什么不能去见阿姨?我是你的女朋友。”
我才是你的女朋友!
陆林野有些?厌烦地蹙了下眉,垂眼掏出一根烟点上,声音冷漠无情:“我有承认过?”
他神情里的不屑实在太过明显,直接化成一把尖刀扎入人心口,孟巧珍一瞬间几乎痛到要落泪。
“陆林野,你是忘了谁帮你走到今天的吗?没有我,没有我爸爸,你什么都不是!”
所以,你是凭什么能这么对我呢?
她盯着陆林野,盯着这个男人,从小到大都没受过的委屈,遇到这个人后终于翻了几倍地受了回来?。
陆林野拿下烟,看向她:“做牛做马这么多年,我给你们家挣的钱还嫌少?”
他的表情骤然凶戾起来?:“我告诉你,我现?在的所有,全部,这些?都是我自己?拼命挣来?的,拿命挣的!我应得的!”
孟巧珍顿时被吼得无话?。
她当然知道他的本事?,这是她看上的男人,怎么可能差呢。
可是,她却宁愿他没那么有本事?,没那么有野心,她家有钱,他想要的她都可以给他,只要他爱她就好,哪怕爱一点点就好啊。
“陆林野,这么多年了,难道......难道你真就没有一点喜欢我吗?”
一点点都没有吗?
她不相信。
陆林野掐了烟,沉着眉不知在想着什么,然后很?认真地开口:“我觉得,挺恶心。”
这话?简直太狠了,孟巧珍听得身形晃动,死死攥着手才强撑住。
“嫌我恶心?”
孟巧珍想哭又像是想笑,到最后只变成了冷冷的嘲弄:“那怎么办啊,再恶心你也都睡过了,你的小女朋友也不会再要你了。”
你们不可能了!
“那也轮不到你。”
陆林野转身就走。
孟巧珍一直盯着陆林野的背影,直到一丝都看不见了才收回眼神。
没事?,没什么大不了,他心不死,那她就想办法让他彻底死了心就好了。
彻底死心了,就能完全属于她了。
......
姜遥浅今天休息。
罗梅跟孙小光的房间还像昨天那样敞开着,昨晚应该没有回来?过。
她打扫完卫生,想了想,拿着钱包钥匙出了门。
在超市逛了半天,姜遥浅总算拎了一堆东西回来?,基本都是孙小光、罗梅喜欢的菜跟水果。
她应该是个挺懂得感恩的人,但其实深想起来?,更多的应该还是怕欠了别人。
这种下意识的反应几乎刻进了她的骨子?里,所以别人对她好,她首先是感激,然后便是还回去。
到家,姜遥浅打开门,刚进了半步就停在门口。
孙小光跟罗梅都在客厅。
两个人正在沙发上亲得难舍难分,孙小光脱了上衣,罗梅叉着腿坐在他的怀里,宽松的吊带衫都被掀了一半,后背挺瘦的,发尾在凸起的脊柱上时不时地扫一下,孙小光歪头闭着眼,一脸舒服地亲来?亲去,两只手都没闲着,一只在前面挤着空隙地左右动,另一只在那光滑的后背上不停摸上摸下。
姜遥浅想躲都来?不及,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便闭上眼。
听到门口的声音,孙小光粘着嘴眯乎了下眼,等看清门口的人,一句脏话?在嘴边,差点就给直接吓萎了。
沙发上的两人很?快便分开。
罗梅穿上衬衫低头整理着衣服,孙小光“嘶嘶”地舔了下被磕到的嘴角,随手套了个T恤,最后捂着裆站起来?一边往卫生间走,一边还纳闷地问一句:“诶?姐,你今天没上班啊?”
罗梅脸皮没他厚,坐了一会,最后还是臊得跑进阳台,装作收两件衣服缩进了房间。
其实要是换作撞上其他人,可能他们都不会有这么大反应,骂几句脏话?,开两下玩笑,这事?便过去不会再放在心上,毕竟他们出来?闯社?会时才多大,又不是什么乖乖小子?,乖乖女孩,要不是那时候碰到解遇,现?在有没有蹲着大牢吃着牢饭都说不准,但是好像在姜遥浅面前,就、就......
怎么说呢,就是要老实点,收着些?点。可能......也有点不想她介意瞧不起之?类的吧。
反正不能给他哥太丢份。
孙小光在卫生间里抽了一只烟才出来?,罗梅正跟姜遥浅整理冰箱里的菜,两人都没说话?,看着还是有些?尴尬在。
“姐,怎么买这么多菜啊。”孙小光问。
姜遥浅低着头没看他:“今天休息,就多买了些?。”
“那我打个电话?让哥也过来??一起吃个饭,晚上正好一起去酒吧。”
孙小光的腿基本好全了,晚上就要去赵哥的酒吧上班。
听到孙小光提到解遇,姜遥浅的表情似乎顿了一下,最后还是点头:“嗯,可以。”
孙小光便转身去打电话?。
估计半个钟头都不到,外面的门就被人敲了两声。
孙小光“嘿”了一声,边走过去开门边在嘴里嘀咕着:“这么快?还挺心急的啊。”
门一开,孙小光就愣了,眯着眼扫了扫门口的人:“美女,你找谁?”
门口的人拿下墨镜,下巴微抬,目光打量般地上下瞧了一遍孙小光:“我找姜遥浅,她是住在这?
人漂亮,声音也特?好听,就是这副冷眼拿下巴看人的样子?,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要来?找茬的。
“你谁啊你?”
孙小光觉出不对劲了,刚刚还在这好声好脸地说话?着,这转瞬间眼神表情就都变了。
“她是住在这里?那她出来?就知道——喏。”
孟巧珍看到人了,下巴朝他身后点了点,翘着唇不带笑意道:“我们可是老熟人了。”
姜遥浅站在后面静静地回视着孟巧珍,看到她似乎有一丝惊讶,但更多的是冷漠。
孙小光依旧堵在门口,扭过头问一声:“姐?”
大概是想问把人轰走还是怎么着。
孙小光一般是不对女人动手的,但真有人来?找茬也不可能闲着干瞧热闹吧?
孟巧珍只是盯着姜遥浅:“我们单独聊聊吧。”
......
罗梅似乎不太放心,看看姜遥浅,又看看孟巧珍,明显有着犹豫。
孙小光临走前特?意晃了晃手机,直接当着孟巧珍的面就说着:“姐,有事?打电话?啊,我们就在楼下。”
孟巧珍听了并没什么反应,直接走进门,然后在客厅里慢慢地打量着。
合租的房子?,干净倒是挺干净,但是地方太小,装修也有些?简单,用的东西哪哪都透着股廉价,看起来?毫无生活质量,至少换做她是无论如何也住不了这样的房子?。
孟巧珍转了一圈,走到沙发上坐下,抬头看着姜遥浅:“知道我为什么能找到这里吗?”
她似乎也没准备姜遥浅去回答,淡淡地接着道:“其实陆林野开车去过哪里,他的人到过哪,我一清二?楚。”
“但是,我爱他,所以这些?我全都可以装做不知道。”
孟巧珍垂下眼:“我是不是挺可悲的?”
报应来?了吗?
姜遥浅想出声嘲讽,想翘着嘴角笑,情绪在胸口挤压发酵,恶意来?得如此迅猛又剧烈。
她应该像她之?前那样。
耀武扬威、趾高气昂,毫无羞耻心还能满目高傲不屑。
再出言狠狠讥讽。
这样才公平不是吗?
可为什么心里就是没有丝毫快意。
原来?被人戳了一刀不是同样还回去一刀就不会再痛,缝上的伤口再撕开,不过是换来?加倍的疼。
她累了,也怕了,耗了这么久她是真的想放过自己?了。
“你不应该来?找我。”姜遥浅目光冷冷地看着孟巧珍。
就像我从来?没有去找过你。
是孟巧珍还是王巧珍、李巧珍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能伤她的、伤她的从来?都不是她。
可她能去恨陆林野吗?
好像也不能。他是让她情窦初开的少年,是那么多年唯一一个全心全意待她,对她付出所有又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去爱的男人。
她欠他的,不是光用钱就能还清,所以能不能就这样,再用她所受的痛苦折磨去抵消偿还。
十七岁开始,她已经二?十四了。
人生再没有第二?次青春了。
孟巧珍不知道姜遥浅心里想什么。
她看着那双清冷平静的眼睛,只觉得她像是在得意嘲讽,又或者终于找到了机会要报复她。
偷过东西的人,别人喊了一声贼,她就会虚得慌。
想到陆妈妈对姜遥浅的认可,想到陆林野从头到尾对自己?的冷漠无情,孟巧珍的心里顿时就像是被扎满了刺,又痛又膈应人。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千金大小姐,又是被宠着惯着长大,人生一帆风顺,目前为止受到的最大挫折便是陆林野。
她能甘心容忍?
孟巧珍忍住心头怒气,不再废话?:“我直接跟你说了,二?百万,如果你愿意离开这里,我现?在就可以转给你,如果你能出国,彻底离开,那么你想要多少钱我们都可以去谈。”
“但是,如果你敬酒不吃吃罚酒,还继续跟他有联系,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孟巧珍说不客气,那就真不是说着玩玩,拿钱压人的事?她孟大小姐做的从来?就不少。
不公平是吗?可这就是现?实。
姜遥浅似乎是想笑,又没笑出来?,眼神复杂而又难以言喻。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说道:“可以用你的钱,去让时间倒流,让他不要遇到我。”
那样她不仅会成全她,还会真心去祝福她。
这真是明晃晃的讽刺了。
孟巧珍倏地站起来?,怒火中烧:“看来?这是没得商量了。”
“我听说你的妈妈是老师?”
她冷哼:“不管以前是什么情况,但现?在,你才是小三。”
姜遥浅的表情终于破裂,脸上的冷静像是冰面上被狠狠砸了一锤子?,裂开着一条条的缝,她的身体僵住没动,手慢慢地指向后面的门,闷声一个字:“滚。”
孟巧珍盯着姜遥浅的表情,心里这才终于畅快起来?,语气凉凉的:“还挺会装,我还以为你真能一点不在乎了。”
......
楼下孙小光正一边叼着烟,一边绕着那辆红色跑车瞧来?瞧去,眼里有着毫不掩饰的羡慕。
车子?,尤其是豪车,真没几个男人能抵抗得了这诱惑,就算碰不了,看看解解馋还是没问题的。
旁边的罗梅看着孙小光双眼冒光的样子?,小声地问这车要多少钱,说等他们以后有钱了,她也给他买。
孙小光听了“哎呦”一声,顿时就乐开了,车子?也不瞧了,啜着烟、眯着眼,伸手在她头上来?回撸了好几把。
两人正闹着呢,解遇过来?了。
他似乎刚洗过澡,头发还有些?湿,穿了一件宽松的黑T恤,带着耳机,一只手插兜,一只手拿着手机边走边低头看。
懒懒散散的样,但是腿长步子?也大,脊背薄削又挺直,怎么走路都像自带着一股风。
他走到他们这,拿下耳机随意地瞟了一眼那辆车,看向两人:“怎么都在下面?”
孙小光放开罗梅,拿下烟指了指旁边的车:“有一个女的来?找姐,喏,就开这车,长得还挺漂亮的,就是看起来?......啧,要跟姐单独聊聊呢。”
解遇听得慢慢皱眉,看向牌照,孙小光也凑过来?:“埠城的,那女的是姐老家的吧?也不知道跟姐什么关系。”
“问了不就知道了。”
解遇拿下耳机,往楼上走。
罗梅也要跟着上楼,孙小光不知想了什么,突然一把拽着她的衣服将她拉了回来?:“家里好像没酒了,走,跟哥去搬点啤酒。”
解遇出了电梯,刚走到门口就碰到猛地拉开门出来?的孟巧珍。
孟巧珍满脸冷意,刚刚的畅快消失,眼里的嫉妒不甘都快要溢出来?了。
就这样的,也不过如此,到底凭什么就能得到他的全心全意?
凭什么!
孟巧珍心思沉沉地想着什么,乍然碰到人,心里一惊,仰高了头才看清面前的人,表情里立刻透出惊讶。
惊什么呢?
一肯定是面前的人个子?太高了,光站在面前便极具压迫感。另一个,应该就是惊艳吧。
孟巧珍过去的二?十七年里遇见的帅哥绝对不少,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帅哥美女从来?就不缺,她也早就对男人的外貌免疫了。
但像面前的人这样,能帅到一眼看去就具有冲击力,五官处处精致且深刻,比例更是挑不出一点问题,这种程度的帅就真不多见了。
哪怕是见惯了帅哥的孟巧珍,此时眼神也不由自主地在解遇的脸上多呆了一会。
而解遇最厌烦这种眼神。
“让开。”
孟巧珍这才回过神,回头看了一眼屋内,像是想到了什么,顿时开口:“你跟她什么关系?”
大概是平日?骄横惯了,说话?时语气里习惯性?地带上了点逼问味道。
解遇掀着眼皮怼她一眼:“关你屁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