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秋高气爽，银杏果臭。

长阳城的美容院中，云雨正哭唧唧地拉扯着秦儿衣袖，她说：“秦儿，你去求母后，你告诉她，我不和常风成亲，你帮我说，你去帮我说！”

秦儿仰头叹气，又是一个被相亲逼急了的孩子啊，这一天天的没完没了啊。

“公主殿下，你先放开，这样拉拉扯扯不成体统。”她有些头疼的看着她，秦朗在一旁吃果子，一脸严谨：“妹妹，你的魅力半径又扩大了？”

“滚。”

秦朗将手里的果子吃完，抱着羽毛球拍跟风寻雀跃地往大街上跑去了，听说他们今天要找太子和云岚展开一场羽毛球大赛。

“秦儿，你有没有听到本公主的话，本公主不要和常风成亲。”小公主怨意十足，满心难堪道：“母后本来已经不打这个主意了，却突然转了性子说要我和常风好好相处，你说可怎么办啊。”

秦儿拨动着算盘，又拿了一碟子点心给云雨，她问云雨公主：“你与那常风可曾见过？”

“见过。”

“你喜欢他？”

“不喜，他那个人呆呆的，整日都被吕国公家的吕长生护着，一点意思都没有，我不喜欢他那样的。”

“这样啊……”秦儿又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长阳城中世家弟子那么多，总有一个你能看得上眼吧，你若是不认识他们，过几日，冬季新品发布会我会宴请众人，你到时候自己相看想看。”她揣着明白装糊涂：“其实皇后娘娘为了你和郡主的事情，费了不少心思，常风人虽然呆了点，却也是个好孩子，你同他在一起，不会受任何拘束才是。”

云雨一拍桌子，有些怒意地盯着秦儿，秦儿平静地望去，她其实不是很喜欢这个小公主，她们之间也没什么交情，初见几次也都是怒目相视，秦儿甚是看不起这些没有脑子，只顾自己快活的富家女。她甚至想不通……到底自己做了什么，云雨居然会看上自己。

唉……

这该死的魅力！

“干嘛？”她问：“我这里的桌子都是红木的，你拍的手不疼吗？”

云雨一脸委屈：“洁儿说的没错，你就是想避开我和她。本公主都跑来这找你，你都没有什么表示吗？”

“公主希望我有什么表示？”

云雨公主提着裙子，上前握住秦儿的手：“当然是离开京城啊，我们一起红尘作伴，活的潇潇洒洒！”小公主鄙视道：“这可是你自己写的戏本子。”

“……”秦儿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怪不得小时候大人不让小孩子看电视呢，太影响教育了！她在心里感悟，亲爱的爹妈，我错了，我当年不该不好好看书，去看那些影响三观的电视剧。

“戏本子是戏本子，现实生活是现实生活。”秦儿挣脱开云雨小公主的手，将她按回椅子上，摆出长辈的模样，眉目傲然：“你不能把戏本子当做真的东西。”

“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我嫁给常风吗？”小公主眼中含泪。

秦儿心想，你嫁给谁关我什么事啊，我们也不是很熟啊，再说了，你嫁给常风怎么了？委屈你了？那么个萌萌单纯的孩子，还配不上你了？再说，人家吕小公爷还不一定能放常风跟你成亲呢。

可她表面上还是装出深明大义的神态：“你还小，你不懂，常风是你最好的选择。”

“我最好的选择是你。”小公主说。

恋爱脑的姑娘惹不起，真是惹不起，秦儿迷茫的问：“我？我是女子，我难道还能娶公主吗？”

“我们可以离开京城，你不是喜欢苏杭吗？我让父皇给我一块封地，我们一起走，到时候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到我们。”小公主眸色明亮：“咱们叫上洁儿一起，你要是喜欢那个冷月，叫她一起也成，吕妙言也不是不能带上，你也不必再挣银子了，有了封地咱们什么都不用烦恼，届时寻一处山明水秀之地，咱们每日都欢喜度日，吃茶，作画。怎么欢喜怎么活，那样不是很好吗？”

秦儿冷笑：“是，那样是很好。”

“你也这样觉得。那……你去求母后，只要你……”

“可是……”秦儿打断了公主无尽的畅想，她问云雨：“公主殿下的想法极好，不用为钱财所恼，也不用起早贪黑的算账，工作。可是殿下，您可曾问过我，愿不愿意过那种日子？”

云雨呆住。

愿不愿意？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

这是多少人求了一生都求不得的日子啊。

那么美好的生活，谁会不愿意呢？

秦儿的视线如雪中的银针，每一根里都藏着刺骨的寒意，云雨被她看的浑身发颤，她耳畔是秦儿的声音，遥远又虚无：“公主和郡主都不明白，你们都不曾想过我为何会喜欢冷月。”

云雨抬起头。

秦儿说：“因为冷月理解我。我虽然爱钱，却明白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女子亦是如此，古代女子多有不易啊，我自幼见过太多被礼教害得无法生活的姑娘，众人皆是飘零浮萍。公主郡主千金之躯自然无法理解穷苦人家的悲凉，我设商会，立票号，建百货，除了为了银子，更是希望能扭转这世上是男子当道的状况！”

少女摸着自己衣袖上一对银线所绣的玉莲，走到窗户边，玉手芊芊将窗推，一阵秋风带着微雨铺面，灵鸟飞旋，乌云压城，她抬眼望去，立高楼之上长阳城一览无余。

这里是她和冷月还有哥哥，风寻，老爹要生存下去的城市。

“巾帼不让须眉，凭什么女子就要被那恐怖的礼教当做粮食，啃得只剩下骨头。”秦儿眼中含恨：“公主殿下您还记得吗？吕妙言那件事过去没有多久啊，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因为一个登徒子几句话就被逼的要自尽，她的手绢被抢走，谢家世子稍稍放出几句闲话，长阳城流言蜚语顷刻而来，您可曾想过，她的名声会就此毁于一旦？谢家世子这次来长阳城为的就是扰乱京中大好情势，换而言之，谢家世子就是故意要毁了吕妙言的清誉，吕侯爷若是个软骨头，说不准吕妙言如今就要和谢家世子说亲，一朝入了狼窝，你想想，她会有什么下场？可是吕妙言什么错事都没有做过，只因为她是个姑娘家，她若是有一点行差踏错，这个时代就能要了她的命！”

云雨并未想过那些，她自幼便被皇后护住，一直活在女人的世界里，女人的那些鸡零狗碎她都明白，可是……这些事情，她不懂的。她被秦儿眼底的怒意吓到了，愕然又畏惧的望着那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女。

“你说的日子是很美好，谁都向往那些不用费心思，只需轻松懒散而过的人生。”秦儿蹙眉：“可是……我爹跟我说过，他说他也不喜欢古代这些弯弯绕绕的恐怖日子，可是，他想做一点事情，如果说我们不能反抗来到这个时代的现实，那就去找一些能够让自己开心的事情。所以，他选择去辅佐皇帝，想要用他的知识和能力给北国百姓一个和平的年代，一个可以吃饱饭的年华。他说，他可以在这里实现自我价值。”

可是……

秦儿没有把余下的话说下来……

那实在是太难了，老爹一个人在这个诡异的世界里挣扎了太久，他太累了，他走不动了，所以他想要离开皇帝，离开长阳城休息。

秦儿觉得自家老爹在老秦相死时一定患有抑郁症。

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却没有放过老爹，那个老变态！！

秦儿有时会想，如果不是上苍把自己和老哥送来……老爹或许真的会死在悲凉的心情中，一想到这里，她就满心怒意。

秦儿明白，老爹他终究是个现代人，那是刻进骨子里的深刻，谁都无法转换的血统。

少女侧目去看云雨：“我哥不愿意做官，我爹也不愿意我哥做官，我哥可以和风寻做一些小发明，快快乐乐的过日子。他不能显山露水，不能再走我爹的老路，可是，我可以。”一声叹然，她疏阔眉眼，朗然道：“我可以给女子一条活路，我有知识，我有概念，我可以在这里开创一条前人未走过的道路。我可以用我所有的能力换来一场酣畅淋漓的人生，而不是一只躲在山清水秀太阳高中的懒猫。”

“我要这时代的女子，各个都能自由选择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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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雨是被侍女扶着回到马车上的，信息量太大，她有些接受不能。

回到皇城的云雨因为哭的一脸肿，被皇后娘娘追问了，于是乎哭哭啼啼的云雨将在秦儿那里听到的事情全数交代了。

皇后娘娘听了这番话后，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秦箫对自己说的一番话。

那个时候自己被定了太子妃之位，自己不喜欢皇帝与他也没有半分情谊，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除了家族的荣誉就是传宗接代……皇帝心里有秦箫，而自己心里也有别人。

可是为了北国，她身披大红嫁衣走到了皇帝的身边……

婚后第一日，她在东宫的金桂林中见到了秦箫，那时白衣少年，清雅温润，少时顽性如刮刀剔骨一层层削去。

“玉欢姐，你还好吗？”

“很好。”

秦箫却说：“不好也无妨，女子本就不易，何必强颜欢笑。”

“世人都道男子不易，女子娇客，如何到你这里女子就不易了。”

“世人都不易。”秦箫道：“哪怕高位如皇帝都不可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更何况是玉欢姐你呢。”

皇后陷入回忆，可她总是想不起后来……她跟秦箫说了什么……

云雨被人扶下去休息，皇后坐在偌大的凤仪宫中，一杯茶凉，她脑海中浮现出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

“那我再问一次，玉欢姐，你过得好吗？”

“我？我……过得不好。你呢？”

“我过得也不好。”

一个是太子妃，一个是中枢高官。

如今……

一个是皇后，一个是贤相。

可是……

我们过得都不好呢……

皇后叫人将凉茶撤走，她望着窗外细雨桂花，眉眼忍不住失落。

“秦儿这些年渐渐长开，眉目越来越像你了啊，柔儿。”

而太子府里，秦朗笑眯眯地爬到太子腿上，一脸谄媚地将白果蒸蛋喂给太子吃，一双眼睛弯弯，娇滴滴说：“建国，我和你商量个事儿呗。”

“免谈。”

秦朗被拒，一脸错愕，委屈道：“我都还没说是什么事呢。”

“你这幅样子，孤早就习惯了。上次是打碎了白玉瓶子，再上次是弄破了洗笔，还有……”

“啊啊啊啊啊……”秦朗打断太子，摇头，一脸认真道：“我这次是真的有事要拜托你，没有闯祸。”

“那你说说看吧。”

“你能不能侧面的打听一下皇帝陛下是什么意思啊，这都几天了啊，怎么还没有留下风寻的旨意啊。”

太子有些不爽：“你怎么这么关心风寻？他是你什么人啊。”

“他是我兄弟啊！为了兄弟要两肋插刀。老铁666啊。”秦朗拉住太子的衣襟，一个劲的撒娇：“亲爱的建国，我晚上给你亲亲，你帮我去问问好不好？你帮我也是帮二皇子嘛，我听风寻说，二皇子嘴上都急出水泡了，这个时代异地恋就相当于离婚，他们两个才认识多久啊，哪里经得起相思之苦，这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嘛，你就行行好，帮帮他们这对苦命鸳鸯吧。”

“……”

“我已经叫人去宫里找我爹套消息了，可是……皇帝陛下居然说，秦家的消息一律要他过审，他不准我们和老爹接触，皇帝陛下怕我们把老爹骗回家，对我们严防死守啊。我这是山穷水尽了，你能不能让我柳暗花明呢？”

“……”

“建国……来亲亲。(°‵′)”

太子被他缠的心满意足，一声叹气后，将一旁折子拿来：“父皇是想让风寻留下的，可是……东国的人想把风寻带走，已经明示过了。”

“这样啊。”秦朗露出得逞的笑意：“这个简单，风寻自己就能解决这个问题。只要皇帝陛下愿意留下风寻，那就没有问题了。”

太子一脸茫然地望向秦朗，他问：“风寻能有什么办法？”

秦朗笑而不语，眸色渐冷，望着窗外的细雨，然后闭上了眼睛，靠在太子身上浅眠。

太子将他圈好，轻轻靠近，依偎在一处。

他们靠的很近，心却很远。

东国来使居住的府上，风寻撑着一柄纸伞，他在等人出现。

泽新自从被他彻底拒绝后就鲜少在他面前出现，而今风寻主动找上东国人，倒是让泽新颇为惊讶。要知道，自从东国人进北国，风寻躲他们就如避之鬼神。

“你怎么来了？”泽新上前。

“我来找大皇兄说事情，一会儿就走。”

“大皇子正在与人议事，你可能要稍微等一会儿。”泽新握住他的伞：“进来吧，别在雨里待着，我记得你淋雨容易生病。”

……

这种万事归于尘埃后的关怀，反而让风寻觉得不自在。

檐下落雨，桂花飘香，风寻站在那里静然等待，泽新站在他身边时不时侧目，风寻察觉到就问他：“你有话跟我说吗？”

“哦……只是有些好奇你今日来做什么。”

“我来问大皇兄一个问题。”

“什么问……”泽新正要问，身后传来大皇子的笑声，华贵的青年带着舒畅的笑意向着风寻走来……

风寻见他后露出平和的笑意，自己的未来就在这次的对话里了，加油啊，风寻！

大皇子满目惊喜，笑问他：“你今日怎么来了？难道是听说可以随我等一同归东国，所以提前跑来了？”

“算是吧。”风寻看了一眼大皇子身后的那些人，冷淡道：“大皇兄可以让你身后的那些人退下吗？”

大皇子听了他的，叫剩下的人都退去，人如雨水般流去，

眼前，秋雨满地，叮铃作响。大皇子问他：“你今日来做什么？今日厨房中有烤鸭，晚上留下……”

四目相对，风寻微微摇头，截断了大皇子的亲近，他说：“大皇兄，风寻不和你们回去东国，你们带着凤阳归去吧，别因为凤阳是个姑娘就轻视她。”

一听此事，大皇子有些不耐道：“这件事……父皇和母后……”

风寻浅笑出声，他摆手，打断了大皇子的借口，他天真而笑，嬉皮笑脸道：“大皇兄，今日风寻要问你一个问题，你愿不愿听一听？”

“你说……”如今归国一事已经确定，风寻再反抗也无意义。

少年深吸一口气，双手成拳：“归国之后，风寻会向父皇表现出愿意继承皇位之心，不知那时……大皇兄可能容得下风寻？”

一言定乾坤。

风声停了，雨声却愈发变大。

还以为是自己听错，大皇子蹙眉，他问：“你向来对皇位无意。”

“我是无意，可是……既然回去了，我就要为自己争上一争了。”他笑的残忍：“皇兄看我好，不过是认定了我对皇位没有兴趣，我如今是没有兴趣，可是回去之后就不一定了。”风寻盯着泽新，浅笑道：“我什么都能放下，什么都能放弃，你们把我逼急了，我会去抢你们最喜欢的东西。父皇与母后会怎么看待我和大皇兄呢？我们两个谁更得父皇的喜欢？大皇兄好好考虑，风寻说到做到。”

少年将一旁的伞举起，快步离去。

该说的都说了。

他赌得起，他什么都没有，孑然一身，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威胁到他，可是大皇兄赌不起，大皇兄不能让眼前的皇位受到半点动摇。他是大皇兄最大的威胁……大皇兄怎么敢？！

呵，人都是最爱自己的。

这一点风寻明白，大皇子也明白。

秋雨渐渐加大，所有的秘密都被埋葬，今日的长阳城……很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