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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记一次雨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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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记一次雨柔

屋中的蜡烛被人点燃,玉欢皇后步入偏殿,暗香盈盈,她已经恢复了瘦削盈盈的身材。

“你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当年混世魔王的样子。”她笑说:“本宫当年便说了,陛下不会同意你离开。”

“当初若不是你将信提前送到陛下手里,我肯定能跑掉。”秦箫撑起身子,一脸无奈:“你坏了我的好事。”

“你真的跑的掉吗?不过是早晚被抓回来的事情罢了。”皇后笑:“你真的以为你能从陛下的天下跑掉?”

“好像除了死……没有第二条路。”他百无聊赖的开口。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当初死的人是我就好了。”

皇后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心酸难忍,靠近他,在他面前蹲下,伸手理好他额边散落的头发,柔如长姐:“秦相的死……只是个意外,和你无关。”

“三皇子要杀的人是我。”秦箫浅笑:“你们可以骗我,可我不能骗我自己。该死的人是我。”

皇后问他:“若是你死了,秦相如今便能好活吗?”

“无论如何,至少是活着的。”秦箫想起父亲死前对他的叮嘱,逃避般的摇头:“算了,不提也罢。”他松出一口气,迷瞪的打量着眼前珠钗玉环,凤袍尊贵的皇后笑问:“你怎么跑来了?”

“陛下气的把主殿的东西砸的差不多了,公公察觉到不妙,叫本宫过来劝劝。”

秦箫将头埋在手臂里无辜的笑了笑:“我好像又害得你们受罪了。”秦箫其实不懂,他也无助,他问:“我做错了吗?”

皇后不自觉的红了眼睛,万般无奈的说:“他是陛下。我们只能顺从。他想要的东西,咱们就必须要给他。”

秦箫无法言明,他不能接受,他不是古人,不能接受自己的未来掌握在另一个人手里这种荒谬的理论。

皇后怕秦箫这种性子最后会闹得两败俱伤,只能急切道:“你自小与他一处长大,你会不知道吗?为何要一味的逃开,你既然可以为了他去试毒,去挡箭,为何不能顺着他,陪着他呢?秦箫!”皇后伸手握紧那少年的肩头:“你为什么这么固执?”

“因为……死比活着容易。”秦箫说。

皇后的手轻颤起来,握紧肩头的手也松了力道,她惊愕的望着眼前平静似水的人,秦箫对她笑了,顽皮的像个孩子。

“我小时候写过一篇作文,说是……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你要怎么办?”秦箫笑说:“我不怎么办,我就和往常一样的过日子。可是……明天不是世界末日,我依旧要活着,要和漫长又无聊的岁月做斗争。玉欢姐,你们生来是为了陛下,可我不是。我可以为了保护炀熙去死,因为他是我朋友,这是我自己的选择,绝无半点悔意。可我……并不能为了他活下去。”

秦箫扶着玉欢站起身:“我从未变过,我一直都在过自己选择的人生,哪怕痛苦,那也是我自己选的。”

站在偏殿门口,秦箫对月色下的皇后道:“告诉陛下,秦箫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这幅躯壳被囚禁吗?我不会改变心意的。”

皇后所有规劝的话都停在嘴边,他们的思想相隔了一道海湾,那是文明与岁月的鸿沟。

她劝不了他,因为他是对的。

皇帝在主殿等着皇后的消息。

却见皇后红着眼睛道:“陛下,放了他也未尝不可啊。”

皇帝不曾料到皇后会是说出这样的话,抬手就砸了一旁的笔洗,阴切又执念:“想都别想。”

皇帝那日在主殿接过公公递上来的一卷宣纸,说是秦大人昨夜一夜未眠,点灯了写了数十首诗。

咬定青山不放松,

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

任尔东西南北风。

(注:清代诗人郑燮的《竹石》)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注:唐代诗人王维的《山居秋暝》)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注:唐代诗人李白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注:明代诗人于谦的《石灰吟》)

皇帝一首首的看完,最后拍下那些诗句:“他倒是咬定青山不放松了!去把吕侯爷叫来,叫侯爷去劝他。侯爷不行就把阁老叫来,再不行把徐盛叫去,实在不行……就叫太后去和他说。”

吕侯爷坐在偏殿里看着那些散落满地的诗,捡起一张细读,只道:“你何苦和陛下这么熬着?你这个身子哪里能熬得过他?以你的才智,拜相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胸无大志,只想着畅游山水,怎么你爹的雄心壮志你半分都没有继承。”

秦箫睡不着,只趴在桌子上转笔:“可能是我的爹不希望我太有雄心壮志所以全都带走了吧。”

吕侯爷笑了,指着他的诗道:“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你是打定主意了?死也不愿留在长阳城了?”

“我孤身一人哪里都能安家,不想待在这里。”

“想字是最要不得的。陛下叫老朽来劝你,便是叫你主动去认个错。你也莫要再闹小孩子脾气了。听话,秦箫。你难道还不知道陛下是什么脾气吗?你听吕伯一句话,不要逆着陛下的心思,去服个软。”

“吕伯。”

“嗯?”

“所以……你们的意思都是说……我不能离开了?”他天真的笑问:“为什么?我为什么不能离开了,哎?按道理来说,我不在了,你们所有人都能多分到一些陛下的重用,你们应该所有人都盼着我滚蛋才对啊。怎么突然这么团结了?”

“老朽岂是这种宵小之辈?!”

“嘿嘿。”秦箫放下笔,抬起手将那些白纸尽数揉做纸团,直接丢到角落里面:“可我是宵小之辈,我就想着滚蛋,谁劝都不好使。”

吕侯爷如何会不知道他,知道这孩子是咬定青山不放松,却还是开口,颇为惜才:“当心陛下要了你的小命。”

“不必他要,若是他当真被我激怒了,我肯定会自己先动手的。侯爷。”秦箫推开窗户,对着那些在窗外偷听的人笑道:“我什么都不要,命也可以不要,我只要自由。”

吕侯爷愕然于这个孩子的执着。

徐盛与阁老也是同样的待遇。

这些话到了陛下的耳中,全都成了焦急。

秦箫这次是真的要走,半分玩笑都没有。

太后赶来时,秦箫正坐在地上研究九曲环,太后瞧着他那副无所留恋的萧条模样,忍不住叹气:“皇帝急的请来了哀家,你还真是大本事。”

秦箫抬眸望着太后无奈的叹气:“怎么连您都请来了?”半爬起来,身体却有些不稳:“参见太后。”

“皇帝被你逼急了,说是谁劝你都不管用,只能求哀家过来看看。”

“哦……”秦箫微微点头,重新跌坐回地上,依旧毫无波动。

“秦家世代为相,到了你这一辈,你要砸了你家的招牌吗?”

“历史是由人创造的,也应该由人来改变。”他毫不畏惧的反驳。

“皇帝这么些年只信你一人,你告诉哀家,你走了他要相信谁?”

“没有臣也会有别人,臣没有那么重要。”

“是你没有那么重要,还是你觉得你自己没有那么重要?”

秦箫抑制不住的轻咳两三声,他笑说:“是陛下把我想的太重要了。”

“萧儿,哀家今日前来便是警告你,不要挑战皇家的耐性,皇帝如今毕竟是皇帝,你……”

“那……太后您给我一杯毒酒也未尝不可。”秦箫打断太后的话,他捂住自己肩头隐隐作痛的地方:“反正我这病体残破的,也不知道能活多久,早点死了你们也省心,您说可对?”

“你是在威胁哀家吗?”

“威胁?”秦箫摇头:“素来只有陛下威胁我的份,哪里有我威胁他的道理。”

“萧儿!!”太后似有怒意,她遣散了身后的女官们,叫人将门关上,借着那微弱的烛火看透了这个孩子的坚决与离意,她叹了一声,苦口婆心的劝道:“哀家自幼看你们长大,你待皇上如何,哀家都知道,可你要明白,他是皇帝,天下都是他的,他想要就必须是他的。”

秦箫并未答话。

太后见他毫无反应,便道:“你到底想要皇帝怎么办呢?”

“放我离开。”他似是机械性的反应,空洞又无辜。

“皇帝待你不好?还是皇室亏待你们秦家?”

“都没有。”

“那你为何要离开?!”

秦箫似是玩笑,又像是认真回答:“太后,人各有志的。”

“秦家世代为官,如何有别的志?你爹若是知道你此刻这般忤逆秦家,他会如何想?”

秦箫真切无辜的开口:“是我爹让我走的。”他颤着声音说:“我爹说叫我不要再被秦家的亡灵束缚,他叫我按照自己心意去活。”秦箫咳而出声:“太后,是我爹叫我走的。”

太后静默……

秦箫扶着墙壁站起身,窗外乌云密布,似是有一场大雨即将来临,他半倚在窗台边,似是喃喃自语:“已经足够了。”

太后抬眸半眯着眼眸看去。

“太后,秦家世代为官,代代辅佐北国皇朝,秦家从未负过北国。臣自幼与陛下一同长大,即使不喜仕途,不喜皇城,不喜朝局波诡云谲,害怕明刀暗箭,为了报答父亲养育之恩还是身不由己的入了朝堂。身为人子,秦箫问心无愧。陛下自幼中毒,臣身为人友以命相护,因而废去武艺,从此余毒残生。陛下想要江山稳固,登临宝座,臣殚精竭虑护友称王。陛下言明天下尚未平定,秦箫便挖空心思将所会之事尽数教授,朝中如今一片新相。”他笑:“无论是为友还是为臣,秦箫亦也无愧于心。”

心血翻腾,少年多日积怨苦楚,终是化作一口殷红缠满痛苦之血,溢出口角。

太后慌乱站起身:“箫儿!!”

“已经足够了吧。”他双眸腥红,嘴角带血:“太后您问秦箫到底想要陛下怎么办?问我到底想要什么?”他摇头:“应该是我问你们才对?还不够吗?真的,还不够吗?”

太后慌乱之中叫人速叫来御医,立刻上前拉住那孩子近乎颓然欲死的身子,叫他在椅子上坐下,太后问:“你就这么厌恶皇帝?厌恶皇城?”

他摇头……

不再解释。

“皇帝,你到底想要箫儿怎么样呢?”

皇帝听了消息,立刻往偏殿赶,却被太后拦住,太后的袖口上还沾着那人吐出的殷红,皇帝通体冰凉,有御医出入,有盛满了血水的铜盆被端出,裂肺的咳嗽声与呕血的悲切之声传出……

“朕想让他留下。”

“他并不想留下。”

“难道是朕的错吗?”皇帝急切之中生出几分阴毒的暴躁。

太后叹气:“秦相的死,是那个孩子心底一道过不去的坎,长阳城便是那个孩子的桎梏,皇帝,箫儿……是劝不下来的。”太后漠然:“皇帝难道打算关他一辈子?他那个硬骨头怕是在这小小的偏殿里熬死,也不会留下。”

飞燕过境,秋日欲来。

太后仰头望着孤鸟飞逝,她叹:“他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他当年能那般义无反顾的为你试毒,如今便能认了离开的这个死理。你若不放了他,他便当真会死在你眼前。”

是夜,御医们总算是控制住病情,偏殿之中依旧残留着血腥气,皇帝坐在床边发呆,皇后站在他的身后。

“太后说,朕若是不放了他,他就真的会死在朕的面前。”

“是。”

皇帝笑了:“你也这么认为?”

“长阳城中的这些人,不是看着秦箫长大的,就是和秦箫一起长大的,谁会不知道他的脾气。”皇后柔声道:“最不知道他脾气的人,就是陛下您了。”

“朕不了解他?”

“那日徐盛与本宫闲聊,说起从前秦箫不愿亲手斩杀三皇子一事。徐盛说,他总觉得当年的秦箫太懦弱,连杀人的不敢,可是如今朝局渐渐入了轨道,他好像突然明白了当年秦箫的用心……”

皇帝微微一愣。

“他始终都是按照自己认为对的方式活着。一次都没有违背过自己的心意。可是陛下你总是叫他听你的,叫他违了自己的心意去生活。”皇后笑说:“你们两个自幼便一同长起,秦箫了解您,可您啊,从来都不了解他。”

“朕会给他所有的东西,他想要的东西朕都可以给他,为何呢?为什么还要离开?”

“他想要的自由,你不肯给啊。”皇后说:“就给了他吧,为何不给呢?明明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可是皇帝就是不肯放,他握紧秦箫的衣袖,牢牢的握在手里,倔强的像个孩子:“不能给,除了自由,除了放他走,什么都可以给,就是……自由不行。就是不行!”

秦箫昏沉了一个星期这才好起来,他站在偏殿的门外,对着门外的常公公道:“阿公啊给我拿瓶酒来可好?”

“哎呦,秦大人啊,这……您这身子,可不能喝酒啊。”

“不是,你拿来,我去找陛下。”秦箫对他笑了笑,指了指正殿:“我有话和陛下说。”

一直都阴郁的清暑殿,可算是因为秦箫的一句话有了转机,那常公公立刻尖着嗓子叫人去拿酒,望着秦箫道:“想通了便好,秦大人只和陛下服个软,陛下什么都会顺着您的。您……”

话停止了,秦箫的笑意并不是常公公想象之中的妥协,他是个极其聪明的人,自然……不再多言。

只将酒瓶呈上:“秦大人,还是打算离开吗?”

“阿公会想我吗?”他雀跃一笑,宛若年少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孩童,整日逗人为乐:“阿公放心好了,箫儿肯定会想念阿公的。”

常公公望着那少年愈发消瘦的背影,对他一笑:“是啊。阿公的箫儿本就不属于这皇城。”

皇帝的性子愈发的急躁,这几日又不知有多少珍贵物件被砸坏。

秦箫入内时正巧一个笔洗滚到脚下,好在那笔洗是玉质并未有大问题,他蹲下身子将那笔洗捡起,将那物件重新放回案牍上,他对上皇帝的视线,笑道:“你好好的拿这些东西出什么气啊?”

“你……”皇帝见他笑如艳光,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秦箫将酒瓶晃了晃:“喝一杯吗?咱们两个好像还从来没有一起喝过酒。”

“你身子受得了吗?”皇帝拿过那酒瓶:“以后再喝吧。”

“以后?没有以后。”他笑:“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秦箫!!”怒意瞬间便涌上心头。

“我在。”他说。

皇帝与他对视,不知该如何破坏此人的平静,他那么坚决。

秦箫转头去看主殿的摆设,目光停留在一把长剑之上,他走过去:“哦?这不是我从前打的龙泉剑吗?陛下您还留着呢。”

皇帝被他莫名的转变闹得头疼,只能跟过去:“锻造师说你这把剑比起名家的剑刃还要特别上几分,是绝好的名剑。你随意乱丢,被朕捡回来了。”

“啊?”秦箫笑了:“我也只是看记录片学来的,没想到真的这么好啊。”

皇帝将那剑拔出,寒光凛冽,剑气逼人,他递过去:“可要试试?”

秦箫摇头:“不必。”

“这本就是你的。”皇帝执意的拉起他的右手叫他握剑。

秦箫握上去了,却在皇帝松手的那一刻,面上一痛,瞬间掉落。

惊尘愕然。

皇帝怔楞的看去,只见秦箫右手轻颤,面色平和,似是早已料到如今的场面。

“你的手……”

秦箫以左手捡起掉在地上的龙泉剑,有些无奈的开口:“上次的箭坏了我的筋骨,如今右手除了笔,什么也拿不动了。”他将剑放回原地,轻轻的抚摸过那剑鞘上的龙纹:“我可没说这个送给你,是陛下你自己羡慕我的龙泉剑所以偷拿回来的吧。”

“朕……”

“那就给你吧。”秦箫道:“反正我也用不来了。”

皇帝上前拦住他的去路:“去叫御医过来,问问可还有……你还有多事情瞒着朕?!”

秦箫拍拍皇帝的肩头:“还有很多啊,不过不能告诉你。炀熙,可以了。到此为止。”

“你敢走!朕会抓你回来。”

“你抓一次,我就跑一次。”他越过那执意的皇帝:“总有一天我会去你找不到的地方。”少年叹气:“先回去相府了。”

侯着屋中陛下静默,皇后迈步而入。

她说:“为什么就是不能放?他都已经是这个模样。”

“为什么?”皇帝苦笑,他捂住自己的双眸:“你们……哪怕是太后,你们每一个都在利用朕,朕也在利用你们,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臣总是在父子之前。真心里面不知道掺了多少利益。可是他不一样,他就是不一样。皇后问朕为何不能放了秦箫。那朕也问皇后一个问题。”

“皇后素来不喜与人相处,对待太后也不过冷淡至礼,为何对秦箫那般亲近?视他如家弟呢?”

皇后无言。

“你敢想象吗?”

皇帝双眸腥红,定定的指着远处的长阳城发问:“皇后你敢想象这长阳城中没有秦箫……会是什么模样吗?如果你真的舍得让他走。好!你说……你说你要放他离开。朕也会去问吕侯爷,徐盛,阁老,太后。朕会去问的,只要你们所有人都说……你们可以忍受长阳城今后没有秦箫,朕会放他走的。”

“可是不行,对吧。你,太后,吕侯爷,徐盛,阁老,还有朝中那么多的人,谁都不允许的,你们谁也不想放他离开,对吧。不然你不会在发现他离开的瞬间立刻叫人送了东西过来!皇后若是当真想要放了他,是绝对不会那么着急将东西送到朕的手里!”

皇后无辜的往后退了一步,她抬眸望去,心神有伤。

“你看。”皇帝痴笑开口:“你也不可以,你也不能想象这长阳城里没有秦箫,会是怎么样的场面。咱们和他一起长大的人,看着他长大的人,谁都不可以!”

“朕需要他,朕也很可怜,朕也只有他。”皇帝声嘶力竭的吼叫出声:“朕比谁都需要他。”

“可是……”皇后无法否认皇帝口中的一切:“是你毁了他。”皇后哽咽出声:“陛下,是你毁了秦箫。”

少年天之骄子变至如今心灰意冷……

皇帝承认。

是,是自己毁了他。

月色微凉,秦箫骑着马离了皇城打算先在街上溜达溜达散心,他不能着急,要计划逃跑的路线……炀熙是个精明的人,真的想要逃走就必须认真起来……

他如今就是孙悟空,如来不让他走,他还真的逃不掉。

月影朦胧之下……

有人站在桥头,眉眼决绝。

秦箫认识她,虽然多年未见,他知道那个女子要做什么,挥手笑道:“呦吼!!雨柔,河水很冷,跳下会冻死的。”

高马上的少年一身凄苦月色,正笑望着她:“你怎么突然想不开了?”

雨柔见是他,立刻就笑了,她摸着自己的肚子:“我怀孕了。”

“那是喜事啊。”秦箫的手不禁握拳。

“孩子的爹死了。”

“哦……那是丧事。”秦箫下马,走到那女子的身边,盯着她的肚子道:“你打算带着孩子一起去死吗?这可是一尸两命,太惨了。”

“那怎么办?”雨柔笑出了眼泪:“我爹……已经知道了。”

“那就叫你爹保密。”

“孩子要怎么保密?”

秦箫看进那女子的眼眸深处,似是并未多想,无奈的叹出一口气:“你嫁给我吧。”

雨柔的眼眸之中闪过几缕愕然,她反问出声:“你说什么?”

秦箫望着河面上的月色水光,呆呆道:“我说我帮你保密,你嫁给我,好歹给孩子上个户口吧,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咱们是和离也好,还是你要休夫也好都可以。别寻死啊,孩子多无辜啊。”

“你……要帮我?”

“嗯,我帮你。”秦箫认真点头:“陛下最近盯我会盯的很紧。我暂时也不好跑路,正好帮你呗。”

“咱们成亲?”

“……”秦箫有些纠结:“上个户口就好了,咱们还是不要办婚礼了,你说怎么样?毕竟……只是假装的。”

雨柔望着他,最后抽泣着点头。

“行了。别哭了。”秦箫走到马儿身边,催着女儿家上马:“上马,我送你回家,明天早上我带你去姻缘馆,咱们上个户口。”

“你怎么说这些话就和买菜似的?”

“提前说好啊。”秦箫玩笑道:“我对你可没有兴趣。假结婚期间你可别喜欢上我了啊。”

“……”雨柔叫道:“你怎么和小时候一样那么厚脸皮!”

女儿家骑在马上,秦箫牵着马走。

月儿凉如水,青石板上多少青苔生旧,雨柔盯着少年瘦削的肩头问:“为什么要帮我?”

秦箫却没有回答。

回家的路很远,几乎是从长阳城的尽头走到初头,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里,卢家……

雨柔是皇后的妹妹。

秦箫望着那尽头的卢府,似是自言自语:“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嗯?”她在月光下听见了那人颤抖的声音,有些心酸的发问:“秦箫,你在伤心吗?”

“活下去吧。雨柔。没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的了。”

他没有回答她……

只是劝她活下去。

二人成亲之事倒是震惊了长阳城,雨柔被马车送到相府时,秦箫开门迎了她入门。

“我给你收拾了一间厢房出来。你去看看行不行,喜欢不喜欢。”

随之而来的不过一个婢女,秦箫对那婢女道:“就是里面的那一间,你们自己去看看,我去给你们搬行李。”

见秦箫忙进忙出,那婢女也是知情人只问道:“秦大人,相府没有下人吗?”

“哦……昨儿他们都闹着要回来,我给了他们一笔银子叫他们去隔壁镇旅游了,等你们搬进来都收拾好了再叫他们回来。免得破绽太多。”

雨柔望着厢房之中各种粉色物件,还有蝴蝶结等物,有些惊喜,也有些堂皇:“这……都是些什么啊?”

“啊?这……这不都是你们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吗?”

“我从未见过这些东西……”

秦箫这才反应回来……忆起此处是古代……并非现代。

“那我给你拆了吧。”

“不必,看着也挺好。”

“行,你们主仆自己收拾收拾,我去街头给你们买点吃的回来。对了你们有什么忌口的吗?”

那主仆摇头,秦箫便点头,带上钱袋出了门。

便是这一日之后相府渐渐恢复了原本的模样,秦箫依旧窝在家中,朝中不知有多少人都前来劝他归朝,他不是打着马虎眼混过去,便是搂着人喝酒把人灌得大醉。

徐盛不知道被他灌了多少回,最后来此便成了酒友相会,正事全都抛在脑后。

那天又是酣畅饮后,徐盛被下人们接走,秦箫倒在凉亭之中望着天边明月,欲睡不睡。

彼此雨柔已经怀孕四月。

她孤身走到凉亭之中坐在一旁,低头托腮,望着秦箫的眉眼。

“昨儿玉欢姐姐来了消息,说是陛下又砸了不少东西。你怎么就能把陛下赏的东西全都给退回去呢?”

“为什么不能,我就不能给他添添堵吗?”

“苦的可是常公公他们啊,不能和陛下说两句好话吗?陛下他最喜欢你了。”

秦箫半爬起身子,他最近又瘦了一些,心口的骨头都在皮下浮现,像是一道道写尽苍伤的道路。少年猛地咳了两三声,望着渐渐被乌云遮住的月儿:“看来明天要下雨了啊。”

“我在和你说话呢。”

秦箫放下酒,盘膝而坐:“我没打算留下来,他习惯一下我不在身边的感觉,挺好。”

“我真是不懂你。”

“嗯?”

“你想去哪啊?你一直都说要走,可我一直都不知道你想要去什么地方。”

秦箫仰头喝酒,歪着头想了想:“江南,漠北,山林,溪水。什么地方都可以去啊。”他傻笑出声:“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长阳城也很美,也很大。”

许是喝多了,秦箫叹气,有些孩子气委屈巴巴的说:“可是……我并不属于这里。”

“那你属于什么地方?”

秦箫摇头,他始终都是霁月清风温柔而笑的男子,少年望着那碧天之际,抿唇笑道:“一个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才是我该回去的地方。可惜啊……我没办法回去。也不知道那里的人好不好。我不见了,有没有很着急。还是说……那边的我已经死了呢?”

“你在说些什么?”雨柔望着他眉眼中浓如黑夜的愁绪,忍不住伸手去拉他:“什么很远很远的地方?你不是自小就长在长阳城吗?”

秦箫并未回答她,只是转身去喝酒。

“为何?”雨柔问。

“为什么不要留在长阳?高官厚禄,陛下宠臣,你想要什么这里没有?”雨柔并不理解他,所以她夺走了男儿家手里的酒瓶:“你还敢喝酒,那日御医是怎么嘱咐你的?!”

酒瓶被夺走,秦箫望着空空的掌心发呆。

“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要留下?”

松风水月,半夜微凉,见那苍穹之上的星星摇摇欲坠。

秦箫单手托腮,一双眸子里面盛满了月光与水波,他望向雨柔,无辜道:“我在这里不高兴了。因为不快乐,所以要离开。”

“再说了。”他醉意毕露,有些话便藏不住:“我又不是这里的人,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你喝多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不啊。”秦箫认真的开口:“我说的都是真的,只是你们不相信。”

“玉欢姐姐说你至今都还很在意相爷的死……你是不是在怪陛下啊?”

“怪他?怪他做什么?”

“那你……”

“我只是在怪我自己而已。怪我太弱小了。”

少年捂住自己的双眸,苦笑出声,妄想用过大的声音掩盖住声音里的颤抖:“是啊,我太弱小了。什么都保护不了。”他将手放在唇边做出一个嘘的声音:“我连我爹都保护不了呢。我如今连我自己都保护不了。所以我要快点走,在……失去别人之前,快点离开这里。”

他痛苦的咳嗽出声:“再也不失去任何人。”

雨柔错愕的看着他,像是明白了这个人长久以来逃离的真相。

少年扶着围栏站起身,对她笑道:“我给你唱首歌吧。”

“什么歌?”

“苏打绿的歌《无与伦比的美丽》我初中的时候特别喜欢。”

他趴在围栏上,小声的哼唱着:“天上风筝在天上飞,地上人儿在地上追,你若担心我不能飞,我有我的蝴蝶,嘿也,嘿也……”

雨柔不解,只静静的听着那动听的陌生歌曲。

长阳城步入初冬,满城都被寒气包围,相府之中有人因为这天气正在受罪,却还是一味贪玩,在院中给自己做了个吊床,还弄出什么‘蔬菜大棚’领着相府的下人们一起疯。雨柔自来到相府,每日什么都听不见,只能听得到这整日一家欢聚的欢笑声。

她在丫头的搀扶下走到院中,望着那蹲在大棚之中培育水果的少年,雨柔笑道:“若是秦箫当是卢家中人,自小我能有这么一个哥哥,不知该有多幸福。”

身边的丫头笑说:“长阳城中大家都说,秦大人是世上最好的男子。”

“只是可惜没有最好的女子来陪他。”

“秦大人似是不在意那些吧。”丫头说:“从未见他同人有过什么亲近之意。对小姐也是分寸把控。”

“他啊。无欲无求。皇帝哥哥都快要急死了,眼看着都三个月过去了,秦箫可是半点要讲和的意思都没有。”

“还是第一次见到呢,这世上居然有能把陛下拿捏至此的人。”

雨柔苦笑:“秦箫的心太善,太软,被利用了也不放在心上。”她握紧丫鬟的手,轻轻一叹:“真是不懂……他所求之物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