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阅跟着郑水安听他介绍,像地毯啊，宝石啊，兽皮啊,象牙啊,香水啊,这一类的东西，他前世都见过的。

还有一些只听过没见的东西，尤其是西洋的望远镜，让俞阅很感兴趣，拿着把玩了好一会。

“看上哪个，随便拿。”郑水安大方的道，一看就是让俞阅免费拿的。

“那哪成呢，在商言商，我肯定要付钱的。你既然回来了,我还能少了银钱。”俞阅却不愿意占同伙的便宜。规矩是规矩，人情是人情。

郑水安哪里能依，诉说着俞阅对自己的帮助,最后又道：“于叔都拿过了,我也会留点给家里人，又不是只你一人拿。”

俞阅奈不过他的热情,便问他们都挑了什么,最后挑了一些价值差不多的东西拿了。

有些西洋的东西俞阅也没见过，跟着询问了一遍,长了见识后，郑水安就约俞阅到房间里详谈。

没了店里的伙计，只剩下两个人时，郑水安就向俞阅说着这次出海的收获：“这一次的收获没有我预计的那样好。”

听了这话,俞阅也不失望，笑道：“做生意赚赔都是常事，只要是赚了就好，赚多赚少并没有那么重要。”

郑水安松了口气，笑着说：“我还担心你不信我呢。西洋那边也不知道怎么了，以往在那边很抢手的货物，这次却没那么容易卖了，感觉那边的有钱人好像变穷了似的。我本来想着在那边卖完了货过了年再回来，后来又怕出了变故，就把价钱往低的放了放，把东西全卖了。”

“那你打听出来的是什么情况？”俞阅询问。出现了异常，郑水安肯定是要打听的。

“也没打听出来什么啊，没打仗，也没发生瘟疫天灾什么的，不知道怎么回事。”郑水安伸手指挠了挠头，继续说，“我看这次去那边的棉花啊，布匹啊还挺好卖的，想着明年要不要带些过去，不过那东西占地方，利润没那么好，弄一点也麻烦，怎么算都没有茶叶丝绸瓷器卖的好。”

客人购买的欲/望降低，肯定有原因，没打听出来，只能说明这个问题比较隐蔽一点。

俞阅详细的问起了郑水安在西洋的经历。

两人一谈就是一个多时辰，俞阅也没推断出来原因。期间喝了两壶茶，俞阅想去茅厕解手时，这才停了话。

郑水安这时才晃然道：“哎呀，你看我这脑子，你这来了，咱们这应该约于叔一起去吃个饭，这次我请你们去大店里吃去！”

俞阅解了手回来，郑水安已经安排好了，带着俞阅坐着车，去找于华。

在车上的时候，车门一关，俞阅便笑着问：“你还没告诉我，这次到底赚了多少呢？”

郑水安一怔，意外的问：“我没告诉你吗？”

俞阅认真点了点头。为了不表示急切，他一直没有问，只与郑水安谈出海的事，想要他主动提，没想到他半点都不接岔。

可能是跟他谈的热切，一时给忘记了。

郑水安话问出来的时候，就想起来自己没说过，呵呵笑了起来，笑过之后便道：“本来叫你去室内就是为了给你说这事，结果一谈起出海就给忘记了。”

说完以后，郑水安伸出了一条胳膊。

俞阅也伸出了一条胳膊，两人用手在袖子里说着数。

得到真的数字的时候，俞阅还是有些意外，问郑水安：“这么多？”哪怕知道出海赚钱，这个数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尤其是在郑水安先前说东西不好卖的时候。看来郑水安的不好卖，也只是跟他往年出海的情况相比。

如果出海这样暴利，那么出海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啊，最后大家都去抢着做这个生意，让这个行业更为的繁荣，为什么到了二十年以后，商人出海的热情好像都没有现在高？

是因为郑水安说的东西不好卖的那个原因发酵了吗？

心思一闪而过，俞阅先隐下了这个疑惑。

俞阅惊讶的表情逗的郑水安又笑了起来，高兴的道：“这次是我运气好，出海也没出什么事也没死人，也多亏咱们这次没多少钱都买的不是顶级的货，反倒是好卖一点。”

俞阅跟着笑：“你运气好，我也运气好。”

郑水安哈哈大笑，笑过后，这才说起了钱的事情：“把带过去的东西卖了以后赚了这么些，这些钱里有一部分我在西洋那里买了东西回来卖，等卖完了以后就可以算出明确的帐目了。”

“那赚的这些钱里除去了杂项和船工的工钱吗？是纯赚的还是毛利？”俞阅又问。

他跟于叔各投了一千两，又各买了一艘船，每人大概剩有五百两左右来备货，郑水安也投的五百两。

这一千五百两里预付工钱一百多两，还有三四百两用来各种打点办理文书以及吃穿用度等各种杂项，能拿来买货的也就一千两左右。

一千两，能赚七千四百多两回来，实在是……没有哪个人不会心动啊！

“纯的啊！我要给你说了这么些，而后再把船工的工船一扣，再把其它杂项一扣，虽说平分下来到你手里也少不了多少，可到底不美气啊！”郑水安笑着应。

“也除去了我们投入的本银？”俞阅要确认一遍。

“对。”郑水安点点头。

“那船的钱除过了吗？”俞阅又问。除过的话，就按赚出来的算；没除过的话，还要再减去本钱再来算。

“除过了，这是纯赚的。”郑水安应着，想问个问题，有些不好意思来。

纯得的话……

俞阅已经快速的在心里算起来，他大概到底能拿多少钱了。

正算着呢，郑水安慢腾腾的开口：“若是别人，我也不会说，是相公你的话，我也不怕丢脸。”

俞阅抬眼望去，等着郑水安开口。

郑水安挠挠头，很不好意思，先为自己的行为解释了一遍：“你知道的，我刚开始都是跟别人一起出海，东家给多少钱我就拿多少钱，后来慢慢的攒钱了自己做了船出海，也是只给船工和伙计们付薪水，剩下的都是我自己的。”

俞阅到这里还没有听明白郑水安想说什么，只点点头，让他继续说下去。

“后来不是生意做大了么，就请了帐房，有什么帐都有帐房来算，是以我算帐不行。上次出海失利那两个帐房都走了，这盈利我就自己算了一下，可是怎么算都觉得给你们算的少了些，不知道错在了哪里。”郑水安这才说出了心里话。

俞阅问他：“你是怎么算的？”

郑水安认真的道：“我只是想弄明白我哪里出了错，不是说想占你们便宜真要少给你们钱，你可别误会。”

“放心吧，我不会误会的。”俞阅安慰郑水安。

郑水安这才道：“除去买船，咱们不是每人投了五百个数进去嘛，按投的数来算，这七千四百个数分成三份，每份二千四百多个数。其中五五分成，一半要给我，你有一千二百多个数可拿。”

郑水安说到这里，去看俞阅神色，想知道是不是自己这一步就算错了。

俞阅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话。

郑水安便继续道：“你不是说你那银子里，有朋友的这些银子吗？”说着他伸出了两根手指来。

俞阅点头，苗杵是投了两百两进来。

郑水安便伸手五个手指道：“你投的这五百个数里，赚了一千两百个数，你朋友能分四百八十多个数，到你手里的有七百二十个数。”

俞阅：“……”

他心里忍着笑，表面上平静的点着头。要是按郑水安这样来算下来，他连借苗杵的钱都不够还的。

他还想给家里盖房子，再加上家具，下来至少不得四五十两。

他还想在县城买铺子，在省城买房子和铺子，买差的加起来也不得个二三百两？

更别说他要留上一些钱给家里用，再给家里买点地了。

是以，这是把他的船费忘到哪里去了？白拿他的船赚钱吗？还是放到后边算去了？

契书里关于盈利是这样定的：出海所得，先将本钱归还三人。全部盈利按与本钱之比分成，俞阅和于华两人所得盈利之一半分于出海者郑水安做为经营费。

船费是这样定的：郑水安无船，全部出海所得盈利按与本钱之比分成后，郑水安所得盈利之一半做为船费，均分给俞阅和于华两人。

按契书上的约定来说，郑水安的盈利就算错了，七千四百多两里，他和于伯各分得两千九百多两，郑水安分得一千四百多两。

其中他的一半盈利分给郑水安当经营费，赚到一千四百多两。郑水安的一千四百两银子里有七百多两要做为船费平分给他和于华，他至少能得到三百五十两。

一千四百两加三百五十两，得到一千七百五十两。

这些银子里五分有一属于苗杵，有三百五十两，一千四百两属于他。——郑水安的算法是错的。

郑水安看俞阅神色平静没有静态，继续说：

“我回来时肯定在西洋要置一些物回来卖，也不敢多置，留了个一把数，用剩下的基本有三成的数置了货，买的多是些小而贵不占地方又或者好卖的东西。西洋的东西可不像咱们这里的丝绸茶叶瓷器在他们那里那样好卖，下来大概能赚个三四倍吧。”

俞阅一心二用，边听边快速的在心里算着自己到底能赚多少钱。

郑水安便道：“两千四百多个数用来置货，那七千四百多个数里就只有五千个数是三人用来分利的。

分三份是每人一千六百多个数，去掉我的那一半还有八百个数，其中三百二十个数左右是你朋友的，四百八十多个数是你的。”

俞阅：“……”那你为何不从这里开始算，前边算那一堆岂不是白算了？你这其实就是想做算术题吧！

用来置物的两千四百多个数能有三四倍的利，能赚个七千二百个数到九千六百个数。

不过有些东西比较难卖，最后总会剩下一些东西，基本上也就能赚个三倍多，平安归来的话，还要给船工和伙计们包红包等，除去这些，就按三倍来算吧。

这样下来，一千二百个数里，你朋友还是能得四百八十个数，你能得七百二十个数。

加上前边的钱，这次出海，你朋友最后得八百个数，你能得一千二百个数。

可是这样明显不对啊。出一趟海，除去本银，你朋友赚了六百个数，你赚了四百个数外加一条船，于叔赚了一千个数加一条船，我就赚了七千五百个数，你们出的钱比我的钱多，就算五五分成，这个数也不对啊！”

俞阅笑了，本银不是都除过去了吗？现在是拿纯盈利在算啊。要是按样来算，他还了苗杵的那八百个数银子，只能剩下至少还能剩下四百两银子了。

赚出海的钱还这样穷的话，根本就不是想象中的一本十利嘛。

郑水安看到俞阅笑了，就知道他发现自己算错了，就道：“我几次都算错了以后，就想按笨的办法来算。这才发现忘记算给你们算船费了，那个算法太麻烦，我就按笨办法来算了。

咱们契书上说不是按赚的钱来分成嘛，我到了西洋东西卖了东西以后有一万个数，你们投的钱是我的两倍，赚的钱当然也是我的两倍。

那你们就都有四千个数，五五分成，给我两千，你们各两千，再加上五百个数的船费，你们都有两千五百个数。”

俞阅脑子灵活，听了这么多也不觉得乱，他只是神情平静的不想说任何话。

契书上写的不是“赚的钱”，你“赚的钱”里，可不一定除去本银啊。契书上写的是“盈利”，“盈利”就是不含本银的钱啊，纯赚的，怎么能拿一万来算？不是说赚了七千四百多两吗？你这第二次还是算错的啊。

俞阅提醒着：“契书里咱们约定的是‘盈利’，不是赚的钱，两个不一样，你要拿七千四百个数来分。”

郑水安稍一思考，明悟道：“哦，对，是不一样。”

说着他伸出了手指头，数了起来，边数边算：“船在成本里占了四成，七千五百分成五份，一份一千五百个数。你和于叔加起来三千个数。我有四千五百个数？”好像少了？

郑水安眨了眨眼，望向俞阅，觉得这个数还是不对啊。

俞阅觉得自己有必要把契书内容给郑水安再讲一遍。

正要开口，郑水安怕俞阅告诉他怎么算，连忙伸手阻止他：“你先别说话，你让我自己想一想。”

郑水安快速的思考着，想着船的问题，就道：“不对，我要先减去在西洋置货的钱，再加上在这边的盈利……”

郑水安喃喃自语着，俞阅看着郑水安，就想起学堂里的同窗们，有时候他们学算术的时候，就像郑水安这样，左想也不对，右想也不对，为了做出道题来绞尽了脑汁。

其实他刚开始学的时候也是这样，出过几次错以后，按照做生意时算错帐得来的经验想了一下，才知道要怎么算才是对的了。

郑水安还在旁边算着：“是应该按五五分成来算吧？刚七千五百减去三千是……四千五百，这样我就有两千两百个数，这个数才算是对的吧？”

郑水安终于算出了一个离两千两近一点的数字了，抬起头询问俞阅。

俞阅都有些听不懂了，干脆道：“你刚开始就算错了，在错误的方法下继续算，后边就全错了。我感觉你现在只是在拼凑数字，不管你最后算出来的这个数是对的还是错的，你的方法都不对。”这也是他的很多同窗在术数上容易出错的地方。

“那怎样算？”郑水安认真问。

“那当然是抛开你刚才的所有想法，从头来算啊！”

俞阅把契书内容说了一遍，再把算法告诉郑水安，郑水安想了想：“契书上是这样写的吗？”

“……”俞阅。当时谈生意时，看郑水安很谨慎啊，他还以为这人私下里把契书看得都背过了。没想到，得，这是契书一签根本就扔过头不管了。

这从另一方面证明了郑水安对他的信任。

俞阅很高兴，笑道：“好了，快到了，你别硬要走死胡同了，其实很简单的。五千加七千二，再除五，加上六百一的船费，就出来了。”

郑水安边眨眼边想，有些反应不过来，心里默算着。

俞阅只好解释清楚：“五千人数里我能分到一千个数，再加二百五十个数的船费，共一千二百五十个数。

两千四百个数在西洋置货，赚三倍是七千二百个数，我能分到一千四百四十个数，再加三百六十数的船费，共一千八百个数。

是以这次出海，初步算下来，我盈利三千零五十个数的。这其中有六百一十个数是我朋友的，两千四百四十个数是我的。”

郑水安极为佩服：“你不愧是秀才啊，这么快就能算出来！你们读书人真是厉害！可怜我爬在桌子上算了半天得出来的数都不一样，心里难受的很。”

俞阅在心里道：不是读书人厉害，有些没读过书的人算帐也厉害，就像他上辈子。

暂时扔过这件事，俞阅问：“你今年还打算出海吗？”

“出啊，当然出了，老子的老本都被那女人卷跑了，不多出几次海，怎么能赚的回来？！”郑水安爽朗的应着，可见他已经从上次的打击里走出来了。

俞阅以前做生意什么样的人都见过，才不觉得郑水安说一个“老子”这个词有什么不对。

他态度自然，郑水安说完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俞阅是个秀才，连忙笑道：“哎呀你看我，到你面前也不知收敛，说话粗俗。”

话虽是这样说着，郑水安也没有别扭，他是了解了俞阅的为人，知道他不计较。

“哪里是粗俗，说出想说的话，不是更自在吗？像我们读书人，很多人想说脏话，碍于身份限制，只得生生忍着憋着，有时候反是不美。”俞阅对事情看得开的很。

郑水安高兴极了，一把拍在了俞阅的身上：“兄弟你这人就是妙，我就喜欢你这种人，遇到你真是运气。”

俞阅跟着笑了，继续问：“那是打算几月出海？”

郑水安想了想，才道：“本来是想着明年早早出海早早回来的，在家里过个年，不过经了上次那一遭事，谁知道人能活多久，下一次还能不能活着回来？我想回家去住几个月，可能明年七八月份再出海吧。”

“那过年的时候就回不来了。”俞阅应着。

“唉，回不来就回不来吧，我明年想走远一点，后年可能回来的晚一些，到时候再在家里过个年。”郑水安对于以后也有了打算。

“那以后还是要辛苦你了。”俞阅真心的道，做生意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哪里的话，应该的！”郑水安一挥手，想起一事，问俞阅，“你这些钱，是打算全部投进去，还是拿出来一部分？你还再买船吗？我打算下次多弄几艘船。”

俞阅摇了摇头，笑了，边说伸出指头比划一个八：“其实那些银子，这些是我借别人的，剩下的是我说服别人投进来的，我一文钱都是没有掏，穷的很呐。”

郑水安一看自然明白八是指八百两，二是指两百两，吃了一惊：“谁能借给你这么多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