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这时在外边等不及了,对着车里问话,声音里的不耐烦尽管克制了还是泄露出来了一些:“还走不走啊?街上人多,挡在旁边不方便。”这多耽误他功夫,要不是里边坐着个相公,他才没这么大耐心。
“哎,走,走呢!”韩氏急忙应了一声,心里天人交战,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回去。
车夫隐约听到了车里的谈话,能猜出个五六,继续向前走。女人么,哪里能管娘家的事,孩子接回去了对她也不好,那孩子又不是没地方去。
韩氏见车夫竟然又继续走了,没问回不回去,才想起他们也没说要让人家回去。
事情到了这一地步,她浑身像是泄了气一般没精神。
冷静下来,韩氏也知道,俞阅说的对,她管不了这件事。
就算真的把人接了回去,刚开始因着他可怜能对他好,时间长了这感情也会变淡,再加上面对婆婆的脸色,家里的矛盾,她说不得就会后悔把人接回去。
再说了,男孩子还得成家立业,管了他,便所有事都要管,她,管不了那么多。
韩氏情绪低落极了。
走了一阵,俞阅看她这个样子,对着外边的车夫道:“停下,调头回去吧。”
韩氏一惊,看向了俞阅。
俞阅叹口气:“为了你将来不后悔,我们回去问问他吧,说不得他不愿意偷东西,不想在自己家里待,只是没地方去而已。”
韩氏瞬间坐立不安起来,满面的纠结为难,摇头道:“算了,我管得了他一时,管不了他一世。”
铁蛋望望韩氏,再望望俞阅,有些疑惑,怎么又不管了?
俞阅应着:“那还是要去问问。”好让你死了心,往后不自责当时没管这件事。
车已经停下来了,俞阅打开车门,对车夫道:“给你加一文钱,回来时的地那条街,我们问个事再回来。”
加钱的话,车夫很干脆的应了下来,调着头回去了。
随着时间过去,韩氏越加不安,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急,又想去问,又怕问了栓子真愿意跟她回去,那她承担不起婆婆的责骂,也承担不起养一个人的责任。
激动褪去,韩氏变的冷静理智了起来,考虑的多了,越想越觉得这件事不成,咬了好一会儿嘴唇,对着俞阅道:“我想通了,我们回去吧。你考虑的对。”
“都快到了,还是问一问。”俞阅应着。
韩氏这下子着急了起来,不同意了:“问什么啊,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过两年他吃的多了拿什么养他?我还要给你们兄弟攒钱娶媳妇,还想修一下房子,铁蛋还得念书,哪里有那么多钱?咱们现在好了,可万一出了什么事,难道要把他送回去吗?难道我要给他攒钱娶媳妇吗?只管半路算什么?!不问了不问了!人都有自己的命!”
韩氏坚定了主意,也没那么难受了,对着门外喊:“停下来,回去吧。”
怕人听不见,韩氏又开了车门,刚想要说话,看到到前边的人,一下子傻眼了。
他大哥大嫂带着两个侄子正在前边一丈处,像是刚从一个店里出来的样子。
他们说这一阵话,其实走的并不远,停下再返回,也没多长时间。
韩家的人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打算采买些过年的东西,反正已经来了县里了。
感觉到了有人注视的目光,韩大嫂回头一看,见是韩氏她们,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来,笑问:“怎么又回来了,可是忘记什么东西了?”
韩氏现在对着大嫂的这一张笑脸,只觉别扭,笑的有些不自然,撒谎道:“我琢磨着,妞儿年龄大不方便,栓子年龄小,倒是可以去我家住一段时间。”
韩大嫂有些意外,不动声色的望着韩氏像是哭过的眼睛,原本猜她只是不舍得离开才哭的想法一下子变了。
韩氏也觉得自己的表情可能不对,又补充道:“当然,要是你舍得的话,虎仔也可以跟我们一起去。这样到时候你们再来接。”
韩大哥这个时候带着儿子侄子过来了,韩氏立刻下了车,笑容有些勉强的道:“大哥,我想带栓子去我家住上一阵,怎么样?”这话问出口了,韩氏心里自在了。就算帮不了什么,去自己家住一阵,大家都说不了什么。
韩大哥很意外,没说好还是不好,直接反应是侧头去看韩大嫂的表情。
韩大嫂笑道:“不用这么麻烦,这来回路费得多贵啊。”
韩氏觉得她大嫂这是心里有鬼,拉着她哥的袖子道:“哥你过来,我跟你说个悄悄话。”
韩大哥跟过去,韩氏直接而又生气的道:“哥我都知道了,你能不能对栓子好点?我二哥就一个孩子,你怎么能让他去干那种事呢?以后他还娶不娶媳妇了!”
既然已经见着人了,以韩氏的性子,还是忍不住说出口来。那怕她大概知道说了没用。
韩大哥听了后脸色又红又白,人又羞又恼,嘴硬着:“我怎么对他不好了,我给他一口饭吃,养活他还不行吗?”
原本韩氏还抱着一丝希望,这下子失望极了,忍不住大声道:“我二哥怎么死的你心里没数吗?!还不是替你服苦役的时候伤了身子,底子不好生了病没撑过去,你好意思让他去……让他拿钱养你!”
韩大哥自知不对,想反驳,又说不出口,到底还有些良心在,胸口起起伏伏的,憋的心里难受极了。
韩大嫂这个时候过来了,脸色有些冷,见了韩氏目光过来却是苦着脸,开始苦诉:“我这也是没办法,是他先不学好,常偷家里东西吃……”
“你闭嘴!”韩氏正在火气上,出声呵斥她大嫂,质问她,“他为什么偷东西吃你心里没数?你饿着他不给他吃饭他能不偷东西吃?!”
韩大嫂的火气一下子上来,要骂人,想到自己还有求于韩氏,只好忍下了,眼泪一下子下来了,哭道:“哪里是我不给他东西吃,那个时候全家都没有东西吃,我要有东西给他吃,干什么不养他?他到底是韩家的种,虎仔一个又单薄,我也是把他当儿子养的啊!”
一见大嫂哭了,韩氏的火气也下来,叹了口气,走到栓子面前,弯腰问他:“栓子,你要跟我回我家住一阵子吗?”
栓子睁大眼睛望着韩氏,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我不去了,我伯娘对我很好。"
韩大嫂的得意有些忍不住,被韩氏看到了,消下去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气得威胁韩大嫂:“我家老大如今是秀才,见了县太爷都可以不跪!衙门里的人谁见了不给个笑脸?!你要是再这样,我们现在就去让他们抓了你下大牢!看将来有谁敢将闺女嫁给虎仔?!”
近年关,来县城采买的人很多,在大街上,有些话说起来不方便,韩氏说的他们自己能听懂就行了。
平民对于官员天生有着惧怕,正因为怕被查出来,也因为府城人多来往的商人有钱,认识他们的也少,韩大嫂才带着栓子去那里偷东西。
如今听了韩氏的话韩大嫂大惊失色,忙四下里看了一下,见有人注意这边了,一手拉住韩氏,哀求道:“好茶花,嫂也是穷的没法子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就放过我吧!”
韩氏见大嫂软下态度,只觉心下出了一口气,脸色也好了。
见此韩大嫂连忙伸手保证道:“如今家里好了,我再也不需要他去做那种事了,要是我做不到,不对他好,就让我不得好死!”
眼见韩大嫂连誓也发了,韩氏这才不气了,又接着道:“那你得说话算数啊!”
韩大嫂连忙点头。
韩氏也结了心事,看俞阅还坐在车上,小声的对着韩大嫂说软话:“我给你的那二两银子,也够他吃一些日子了。往后我家更好了,下次再来我给你带更多银子来,你就对他好一点,到底是虎仔的亲哥,以后能有个帮衬!”
韩大嫂点着头,一脸的后悔,低声保证着:“我是被钱迷了眼,想收手又舍不得,你如今说了,我才知道后怕。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真要被抓起来就惨了。”
韩氏看大嫂神情真是害怕,又庆幸自己回来,他们说了这话,帮了他们,就笑了起来。
韩大嫂认真的道:“妹子,真是谢了你了,是你救了我!”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韩氏怕时间来不及,再一次跟家里人告别,临走时把俞阅给她的饴糖从袖子里拿出来,给了栓子,笑道:“姑下次再来看你,你要好好的。”
栓子接过糖,笑了,却不吃。
韩氏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也没想着他是要放到以后吃,直接从他手里拿过糖,喂到他嘴边,栓子便张口吃了。
“我跟你伯和你伯娘说了,让他们以后不要让你去做那种事,你以后也不要去做,你爹娘知道了会难过的。”韩氏不放心的又嘱咐了两句。
栓子咬住了下唇,乖乖的点了点头:“我听姑姑的话。”
韩氏笑了,摸了摸他的头,跟韩大哥韩大嫂说了走了,就坐着车走了。
车走了好一阵,韩氏心情好了些,便对着俞阅说起了刚才的事,并感叹着:“你相公的身份真是好用啊,我原本只是吓她一吓,没能想着会把他真的给吓着了,还发誓会对栓子好。”
俞阅听了经过,也没改变对韩大嫂的看法,笑着轻声说:“要是她说话算数,这样挺好的!”
韩氏点头:“都发誓了,肯定会对栓子好。”
俞阅也没有再说什么,耳里听了一阵韩氏感叹回去的话,等她说够了,就检查铁蛋背书的事。
到了舒州府,坐船去了九江府,再转车回安德县。
回来了以后,家里人都很高兴,吃了一顿好的。
韩氏马不停蹄的又打扫起了家里的卫生,采买一些该用到的东西,准备过年。
今年过年大家都有一身新衣服,女人还有首饰戴,俞阅又考中了秀才,前景光明,家里人都极为的高兴。
过年时买的菜呀肉呀都很多,还买了干果零食之类的,美美的在亲邻的羡慕恭维声中里过了一个好年。
若说有谁这年过的有点不高兴,那便是铁蛋了。
俞阅已经中了秀才,又长时间在家,就是过年也紧抓铁蛋功课,让他不能出去玩。
铁蛋偷偷的跑出去玩过一次,气的韩氏收拾了他一顿,并哭着骂道:“你哥饿的连饭都吃不饱,瘦成什么了,你如今好吃好穿的,还有书可以念,怎么能这么不知道宝贝这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