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家在这个县城里有点与别的人家不一样。
这是俞阅从上一世的记忆里得来的印象,现在的他,本来应该一点都不知道。
不过现在看着苗家紧闭的黑漆双开大门,他也有点明白了。
谁家里过年不是走亲戚锁着门就是待客大开着门?就算有老人待在家里的,感觉起来家里的气氛也没有苗家这么清冷啊。
听说苗家三代单传,三代连个女儿都没有,就只有一个儿子,所以过了年也没有亲戚要走。
听到俞阅敲门,有一个婆子在里边问:“谁呀?”
俞阅答应着,笑着问:“苗盛在家吗?我找他。”
门在眼前打开了,门里的婆子打量着俞阅,脸上带起了笑容来:“你找少爷有事?”
俞阅一听这问话,就看出了苗家与他们俞家这种家不一样,一般听到问话,都会回答不在或者直接进去喊人,像这种询问原由的,可少一些。
“我来找他玩。”俞阅笑着说。
婆子看俞阅穿着干净,对着大人也不胆怯,还与自家少爷很熟的样子,笑着问:“可是少爷的同窗?”
俞阅笑着回答:“现在还不是,不过马上就是了。苗盛他在家吗?”
“少爷出去玩了。”这熟悉的样子显然是认识的,婆子答应着,让了开了,俞阅走进去道:“出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这可就说不来了,许是得到饭时才能回。”婆子应着,关了门,正奇怪怎么算是马上是了同窗,不是同窗怎么认识的,想着是不是去禀报了主人,然后出门去找人好一些?
一听中午吃饭时才能回来,俞阅就放心了。人不在刚好,他骗人就不会被揭穿了。不对,他也不是骗人。
“哦,那伯父在家吗?”俞阅站在二门前问着,暗自里打量着苗家。
苗家不知道是二进的房子还是三进的,他进了大门,二门还不能进去呢。
“老爷在的。”婆子开了二门,刚带着俞阅进去,就看到一个男人从东厢一个屋子里走了出来。
两人一对上面,俞阅就打量起了苗老爷来。还没有留须,看着不到三十岁,身上穿了一身暗青色的儒衫,脚上踏着棉鞋。
虽然是看着很平常的打扮,不过俞阅上辈子做生意,眼尖,一眼就看出来衣服的料子比起一般人来要好的多。
“老爷,这是来找少爷的,说是朋友,很快就与少爷是同窗了。”婆子回复的很清楚。
苗老爷脸上露出了笑容来,看俞阅穿一身干净的新衣服,头上戴着兔皮帽子,手上拢着兔皮通袖,脚上穿着棉鞋,看着家境一般,但通身的气度可与平常的小孩不同,可见是念过书的,教养良好。
至于俞阅空手而来,苗老爷也知道,这个年岁的小孩子年龄还小,不懂人情往来,跑同窗家里来玩,可能根本就想不到过年不能空着手去别人家。
苗老爷并不是看重那一点东西,而是能从一个人的为人处事上看他这个人如何。小孩子,他怎么可能跟着计较。
想着是认识儿子的,苗老爷一边招呼着俞阅进正屋去,一边问:“你家在哪个儿?盛儿不在,我让吴婆去叫他。”说着就要喊人。
“不用啦,我来给伯父你生伯母拜个年,说一会儿话,可以自己出去找他。”俞阅愉快的回答着,转头笑看了一眼苗老爷。
听了这话,苗老爷就息了让人出去找的念头。
进了正间的堂屋,闻声出来了一个年轻的妇女,她可能是听到了门外的话,神色温和的问:“可是盛儿的同窗,快来炉边来,这大冷的天。”
一进去,能感觉到堂屋里确实比外边暖和,俞阅笑着道:“我来给伯父伯母拜年啦!”
“哎呀,这可怎么当得?”苗夫人极为高兴,嘴上笑着应,拉了一个椅子到了火炉边,笑着让俞阅坐,手里还拿着一个果盘一个糕点盘子推给了俞阅,让他吃。
上边有核桃、枣、龙眼、花生、栗子、大小瓜子,竟然还能看到松子这种南方很少见到的干果。
另一个盘子里是桂花糕、梅子、麦芽糖、还有南方不常见的杏肉干。
这可真是难得!
上一世俞阅并不认识苗家的人,只是听过苗家的事,各个方面考虑过了,所以才第一个先来苗家。
他所了解的那个苗家,也不过是县上很富裕的人家,但要想在县上数得上号,那可是不知道排到了第几位了,反正不是最拨尖的那一类。
没想到,过年的零嘴竟然就有这么多!
这可比县里拨尖的那一类人的零嘴都要好了。
要知道南北交通不便,像松子杏肉干这种从北方来的东西要比一般的东西贵好几倍甚至十数倍,平常的店铺里也没有得卖,怕是得要去府城里才能买得到,县里的人谁家会准备得这般齐全?
可见苗家不但不差钱,主人家见识也广,至少吃到的东西可不仅限于本地。
一看到这些东西,俞阅嘴里就犯馋,很想每个都尝尝,甚至想把一整盘都拿来吃了!
没办法,早上并没有吃饱。
不过他最终还是拿了一块麦芽糖过来,笑着说:“伯母这里的东西真齐全,连松子杏肉干都有。”
苗夫人意外了一下,县里平常人可不认得这些。九江府这个地方的干果类物产少,不算丰富,杏子没见有人种过,反正平时不见有人卖,松子就更是稀少了,这可是从省城才买来的呢。
没想到盛儿这个同窗看起来家境一般,见识的倒是多,或许家里有一两门富贵的亲戚也说不定。
苗夫人温和的笑容里多了亲近,道:“你倒是见得多,喜欢就多吃一点。”
“谢谢伯母,伯母你看着可真年轻。”俞阅俞阅笑着说,还将苗夫人恭维了一下。
苗夫人被哄的很开心,觉得俞阅真是乖巧。
苗老爷这时从堂屋连着的屋里内室出来,拿了一个红包递到了苗夫人手里,苗夫人连忙接过来,笑着说:“来,你来给我拜年了,我给你压岁钱。”
“那也得先拜过年再说。”俞阅刚好吃完糖,笑着要磕头,苗老爷苗夫人就笑着坐好,俞阅就磕了头,口上道:“祝伯父伯母新年愉快,新的一年里平安康泰,事事如意,吉祥盈门!”
在这里小孩给长辈拜年,都是得磕头的,不管这个长辈是不是亲的,只要是正式拜年的,都得磕头。前几天过年时,俞阅给家里的奶奶爹爹娘和大伯大娘以及三爷家的叔叔婶婶们拜年时都磕过头了。
“哟,这嘴甜的!快起来。”吉祥话谁都看听,尤其是苗家这边没有亲人,过年的时候就有些清冷,这还是第一次自家儿子的同窗上门来,嘴又甜,可把苗夫人乐的。
俞阅起来了,接过压岁钱,一掂那份量,知道怕是得有十文钱,拿着放到了一边,又拍了拍裤腿坐了回去。
苗夫人又注意到了俞阅手上的冻疮,心疼的问:“手是怎么了,冻的这般厉害?”
“给我娘洗衣服冻的,没事,我手就是这样,容易冻。”俞阅笑着说了起来。
苗夫人觉得这孩子真是乖巧又孝顺,喜欢极了,又问他:“你家在哪里住着呀?跟盛儿怎么认识的呀。”
“我家在县城最南边的石板街上住着。”俞阅笑着道,已经预感到了他们脸色会变了。
一听这话,苗夫人与苗老爷的脸色都变了。
苗夫人是没想到俞阅会住在那里太过惊讶,而苗老爷却想的多一点,石板街上住着的都是穷人,别说穿新衣服了,穿暖和都难,这样的家还能有钱念书?
这样的人,还能认识他家盛儿?
想起刚才婆子说的很快就是盛儿的同窗,也就是说现在还不是,苗老爷笑容一下子淡了:“你跟盛儿怎么认识的?”就说刚见面时他问他话,后边的没有答他,还以为小孩子心性,其实是故意的?莫不是个骗子吧?
“我没说认识苗盛啊!”俞阅的笑容不变,态度坦然自若:“我只是听说了他,想找他来玩,所以就来了。”
“…………”这回答,让苗老爷夫妻两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哪里会有这样的孩子,不认识人跑人家家里玩,跟人家家人熟的像是人家孩子的好朋友一样。
说实话,苗老爷与苗夫人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这么有胆量、自来熟的孩子。
苗夫人心里一下子就有些一言难尽的滋味。
苗老爷却不是个好糊弄的,虽然惊奇于俞阅的胆量,却还是直接问他:“那你来我家有什么事?”没事跑别人家来玩?看这孩子这么有主意,可不是闲着没事干去别人家里的人。
“有啊,你们听说了没有,府城里的张家的小少爷赌钱赌输了,把家产都赔了进去,他爹一纸状纸将赌坊老板告了。”俞阅快速的说着,注意着两人的目光。
苗老爷目光一凝,府城的事虽然也能传来县城这边,不过府城的事那么多,这也不算一件让人惊奇的事,传过来的可能更小了,这小子是怎么知道的?
“你说这个做什么?”苗老爷问,直指目的,苗夫人也在一旁安静的听着。
“哎呀,当然说了有用啊,你看,这张家家教也还挺好的,孩子怎么会去赌钱呢?那是因为在学院里交了不好的朋友,被人带坏的啊。”俞阅在为自己将要做的事铺垫,说完拿起桌子上的一块杏干吃了起来。
要是这里不成,还得去再想另一个办法,这吃的东西现在不吃短时间内就没有机会了。
张府的事苗老爷和苗夫人都知道,当初听了这话,两人都想着一定要看好自己家的孩子才成。
“那这与我何干?”苗老爷心性豁达,拿起了花生来,剥了一个吃,觉得这孩子真是有趣,也不知谁家教出来的,来他家有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