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清早望月庙就有了嬉笑声。
大概是因为沉睡太久的缘故,常安不爱赖床,经常是很早就醒过来。
这天,她伴着潮湿的露水坐在门口的石桌前翻话本子,时不时地伸手从怀中的玻璃罐中掏出一颗糖果放入口中,一看到羞羞的地方就捶胸捣足无法自拔。
也就是望月庙远离市井,人烟稀少,不然经常大清早扰民的常安大概会被邻居们打死。
在某一次翻书时她“嘶”了一声,这是牵扯到昨天被震伤的地方了。
常安望天做了一番思想斗争,最后还是将书啪的一合,叉着腰思考怎么收拾那个狗贼。
或许.....可以去街上看看......
顺便去药铺买药,毕竟过几天又是她“出诊”的日子......当然可以的话还可以去金世家买新上的小洋装!
好吧,想来想去最后她的目的是去采买东西。
按照常安往常的习惯,来到石锦街第一件事就是去天福茶楼听老大爷们唠嗑。茶肆坊间往往是小道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虽然有时亦真亦假,但那富有传奇色彩的大户人家秘辛深得常安喜爱。
刚一进去常安就听到近处那一桌说到什么“唐家”“破产”的,她认为唐家要完蛋了,于是兴高采烈想凑上去听一听,刚往前迈了两步便一个力道拉了出去。
常安见来人这么没有礼貌,看也不看就抬脚踩到长凳的一个头上,另一头被踩得上翻起来,正好打到那人的后脑上。
还好茶楼一楼人满为患,都熙熙攘攘的,加上常安动作灵巧并没有闹出多大动静,很少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只听见一声熟悉的“哎哟”声,常安的胳膊便被松开了,一听这声音她便知道是谁了,真是赶早不如赶巧。
“瞧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还不够给爷爷塞牙缝的!”常安毫不客气地走上前去,伸出左手拽住长生的衣领,那恶狠狠的力道让长生感觉大事不妙。
常安找了一个十分隐蔽的角落,避开众人的目光从挎包里掏出那把盒子炮,黑洞洞的枪口顶住长生的右腹部,冷声质问他:“你觉得这把枪很适合我?”
长生本以为常安只是跟他开玩笑,低头一看发现那丫头拿着真刀实枪对着他,内心喊道常安真是个疯子:“我靠!有话好说嘛,好歹我们也一起生活了那么久了!”
“呸!”常安将长生抵在一个墙角,在别人看来还以为是哪一家的小情侣打情骂俏,口中说出来的话却像是要吃人:“我拿你当孙子,你把我当爷爷了吗?”
常安左手锁着他的脖子,右手拿着枪从他的腹部一直滑到脸旁,十分凶狠地戳了一下长生的小嫩脸:“你少跟我套近乎,我从来不救没用的人。”
“妈的!谁说老子是没用的人?老子他妈的堂堂江南.....”长生刚要长篇大论,将自己的英勇事迹一一摆出来,那枪口就堵在了他的嘴上。
靠!这丫头真是个疯子!
“喊声爷爷就饶了你。”
“......?”
闹了半天这人是在耍他玩?
其实常安只是觉得胳膊不太行,一拿枪她感觉自己更疼了,像是有了后遗症似的,便不再吓唬他了。
面对这不懂事的小姑娘长生一向能屈能伸,垂眼看着脸下黑黑的枪管,半含着枪口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爷爷.....”
常安收了枪,十分嫌弃地从他身上蹭了蹭,将枪口上的水渍蹭干净。长生见此呼了一口气,放下了举起来的双手,屁颠屁颠跟在常安身后追问:“我还以为你来真的呢,小爷胆子小,以后你可别吓唬我!”
他嬉皮笑脸的,庆幸自己刚刚没说出自己真实身份就被常安堵了嘴。虽然他知道常安并非敌人,但他只身北上原本就是件危险的事,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常安摆正那条刚刚被自己掀翻的长凳,长生见她自己给自己倒茶,并不搭理他,狗腿地接过茶壶给“大哥”满上:“你不喜欢这枪啊,那要不我重新给你搞一把?”
常安沾着茶水在桌面上鬼画符的手顿了顿,不咸不淡地瞧了他一眼:“不需要。”
“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比起那种娘炮兮兮的袖珍手-枪,你肯定也喜欢这种巨型的大可爱!”长生不怕死地开始造作。
“......”
妈的!可爱个屁!
她只是不想浪费闲钱在这种东西上,不管她怎么卖惨那老板都不肯给她便宜,这把破盒子炮竟然花了她两根小黄鱼,这够她卖多少件裙子的了!
“哦对了!差点忘了正事!”常安懒懒地看着他从怀里掏着什么东西,她倒要看看是什么大事。
长生掏出一张报纸,摆到常安面前:“你看,最近石锦街有不少商户破产,唐世南跟记者说是因为前几天的枪战吓跑了财神爷,还找了个神他娘的目击证人将矛头对准你了!他还义正言辞,说为了维护百姓共有财产准备跟你对簿公堂。”
“望月庙仙姑断人财路?”常安歪着头看报纸,一字一句念着大字标题。
上面还附带了一群黑衣人追赶她的照片,拍的还挺好看的。
常安心里暗暗发笑,她还没出手,他们竟然送上门来了。明明是唐家主导的那次动乱,却偏偏还要栽到她的头上来。
唐家、褚家那两个老匹夫想对付她她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情况出乎她的预料——她想过他们对抗她的方式,想过千万种,唯独没想过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招数。
但即便这样也无伤大雅,她随时奉陪,反正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他们是世家不假,毕竟他们在宁县野蛮统治了不短的一段时间,可是他们凭借的根本是那所谓的“通灵”。常安知道,他们也就是靠着祖传地灵丹妙药,这在她看来一文不值,这种丹药在一百年前是个道士都会炼。
但她不一样,她能让活人死,也能让死人活,她想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得做什么。
常安翘起二郎腿,捏着下巴若有所思:“这照片倒是拍的不错,十分帅气。”
长生不忍地看着常安的另一只手,好好的报纸都被她捏皱了。心想,你装什么装啊,明明想弄死别人还装得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不适合你!不适合你!!
“哎,我估计唐家的人现在应该去望月庙搜过你了,见你不在指不定给你扣上一个畏罪潜逃的帽子。”长生嘶溜了一口茶,“你小心点,说不定回去了路上就被人捉住了!”
“小爷要离开一段时间,就帮你到这里,剩下的看你自己了!”长生准备拍常安肩膀的手,在她越发深沉的目光中弱弱地放了下去。
长生乖巧地跟常安说了声再见,在无人应答的尴尬中离开了茶楼。
常安继续毫不在意地在桌面上用茶水涂涂画画,她摸着木头上凸出的木纹,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顺着气味看向了帐房先生身后柜子上的财神爷,她眼睛忽明忽暗,起身小步跑到帐房先生面前。
那老先生托了托自己的眼镜,看着眼前年纪不大却十分讨喜的小姑娘,慈蔼地问:“怎么了小姑娘,有啥事啊?你爹娘呢?”
“爹爹在那边!”常安随手指了一个背对着他们坐着喝茶的男人,甜甜地问道:“爷爷,你们给财神爷烧的是什么香?我闻着很提神呢!”
“是沉香哩,小姑娘喜欢的话我就送你一把!”那账房先生压低声音,看了看四周,从身后博古架的下层掏出一小捆沉香木粉的竹立香,“......小姑娘偷偷的,别让铁掌柜瞧见了!”
常安像捡到糖果的小孩子似的,捂着嘴偷笑了起来。
铁掌柜这个名字的来历是她在一群老大爷口中得知的,因为这家掌柜的十分抠门,人家又不好直接叫他铁公鸡,于是就尊称为铁掌柜。
铁掌柜对穷人十分不友好,觉得穷人会给他带来穷运气,阻挡贵人光临。但这群穷的无所事事的大老爷们却偏偏喜欢呆在他这茶楼,谁让铁掌柜说几文钱就可以续上一天的茶水呢。
大家一边谈天说地一边喝茶,好不快活,加上旁边还有气得跳脚的铁掌柜,那日子真是舒坦极了!
常安将那高质量的檀香揣进挎包里,站在茶楼门口攥着指头纠结着自己该往何处走。
是去买东西?
还是去看看唐家搞出来的幺蛾子?
正在常安想抛一个大洋替自己做决定时,一辆气派的黑色老爷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陆崇从里面伸出头来,西服的衣扣松开了一颗,露出里面的白衬衫:“唐家都上蹿下跳了你怎么还在逛街?”
常安攥起大洋,歪着头反问他:“会长不也在闲逛?”
“上来吧,我刚好顺路。”陆崇打开车门,往另一侧挪了挪,给常安让出一个位置来。
“可是我....”
常安犹豫着要不要去逛街,她的小木偶打探来消息,说尚香坊新引进了一种名叫口红的新品,可以代替口脂,用起来也方便,她原本想去看看的。
“客气什么,你不是答应跟我做朋友了?”陆崇见常安扭扭捏捏,开始在精神上进攻。
“可是——”常安话还没说完就被陆崇罩着头顶拉进了车子,常安见车子开始朝尚香坊相反的方向发动了,忍不住爆粗口:“妈的!”
陆崇愣了一瞬,窄薄的双眼皮由于他的惊讶而显得更加深邃,他眸中满是不可思议,捏着常安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自己:“骂我?”
“不是......我在骂唐老狗。”常安拍开那只大手,不喜欢他碰自己,被他一捏过的地方总是麻麻的。
昨天没去成金世家是因为买的枪不合心意,买枪是因为唐家派人追杀她;今天没去成尚香坊,还是因为唐家在作妖蛾子。
“行嘞!我常安跟唐家不共戴天,搞不死那狗贼我就不姓常!”
陆崇觉得好笑,心道,你本来也不姓常,这只是师父给你的字辈罢了。
常安动作间不小心扯到了小臂,捂着痛处难受地哼了一声。
陆崇眉间一锁,一脸担忧地查看她的伤处:“受伤了?”
“小伤而已。”常安缩了缩胳膊,她自认为不是个娇气的人,也不习惯这种来自他人的关切。
“松手。”陆崇抚开常安汗津津的小手,与平时对常安的纵容不同,这次他脸上没有半点玩笑的意味:“让我看看。”
常安一时感到莫名的委屈,松开手将细白的手臂递到他眼前任他看。
陆崇见外表无伤,捏了捏骨头也没事,猜她是轻微伤到筋了:“这才一天不见,怎么你去给人家当苦工了?”
常安见他变脸变得那么快,将一直攥在手中的大洋扔在陆崇身上:“都说了没事,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陆会长不知道吗?”
她不动声色地摸了摸陆崇摸过的地方,想把那股子温热干燥的感觉驱走。
“哦?”
陆崇笑着捡起落在自己大腿上的大洋,吹了一口气放在耳边上听:“明明昨天你才跟我‘亲’过啊。”
陆崇说起这话时那股子不要脸的劲儿,连前面的阿齐都忍不住呲牙咧嘴地回头看。昨晚上林逸给他送糕点时说到会长和仙姑的事情,那时他还不信,现在看来会长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