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蒋昭昭放下手机,目光若有若无地放在正在流理台前忙碌的男人身上。
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情/事,江临舟仿佛被她那份温柔湿润感?染了,没那么阴沉严肃。
他穿着居家的烟灰色上衣,棉麻的料子松松垮垮地贴在他挺拔的身体上,头发沾过水柔软蓬松,暖黄的光线笼罩起他的身形,温和又干净。
“昭昭,”江临舟把洗好的青菜放进盘子里,朝蒋昭昭招招手:“过来帮我挽下袖子。”
慵懒的语调在他唇齿间多了几分熟稔,就像两人已经这样生活过半个世纪。
蒋昭昭有一刹那晃神,不自觉捏了下沙发角才走过去,给?他袖子往上折了三层,堆在小臂中间。
“要带围裙吗?”蒋昭昭从中岛台下面的隔层里掏出围裙。
江临舟望着一团少女分,手上动过停顿片刻,没出声,乖乖低下头。
他工作忙,平时几乎不在家里开火,所以虽然会做饭,但家里也没有这种东西,倒是蒋昭昭这个从来不下厨的厨房里一应物品俱全,见他帮忙做饭,施舍似的给?了他这条粉嫩,型号偏小,在他身上格格不入的围裙。
蒋昭昭将围裙套在他身上,又将手臂绕到他身后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然后,看着他“我很高?冷莫挨老子”的气质被一条粉色围裙破防,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曾经高?高?在上,如今为爱磋磨,泯为凡人。
只要一想到折磨他,摧毁他,蒋昭昭就生出激荡的快意。
江临舟见她站在厨房不走还有空笑话?他,眉头不自然蹙成一道弧度,好声嘱咐道:“要是太饿就先吃点零食,这里很快就好。”
这平日严格控制饮食,视碳酸饮料和小蛋糕薯片为绝世?垃圾的古板男人也会在家放小零食?蒋昭昭用“我没听错吧”的眼神看着他。
江临舟回身,起锅烧油,动作熟练。
“前?些天让阿姨买来的,怕你晚上会饿。”
油在热锅里噼里啪啦地响,排油烟机发出工作声,四周冒着甜滋滋的人间烟火气。
蒋昭昭那句“我利用完你了,咱们从现在开始结束吧”就这么生生卡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
她突然明白,就算是现在给江临舟当头棒喝够残忍,但貌似有比现在还残忍的方式——给?他希望,再让他绝望。
*
蒋昭昭在小年那天回的家。
北城的一月末,虽过了三九,但仍旧时不时有着将近零下三十度的低温,空气干燥,北风呼啸。
蒋昭昭掀开机场厚重的门帘,就被刺骨的寒风扑了个满怀,寒意侵到四肢百骸,立打了个寒颤。
她将围巾捂严实些,然后走向停靠在路边的车子。
蒋文涛一早就精准定位到了她的位置,见她走来,连忙下车,抖着一身脂肪朝她小跑过来,一把接过行?李箱,朝她嘱咐道:“快上车,今天可要冻掉耳朵。”
在北城,冻掉耳朵可不是一种夸张的形容词,蒋昭昭应了一声,赶紧钻进车门。
很快,蒋文涛也“彭——”地关上后备箱,用最快地速度开门,坐上驾驶位,挂档踩油门开出去一气呵成。
“今年一年可给我们宝贝闺女累够呛,回家要好好歇歇。”沈文素伸手摸了摸蒋昭昭的后脑勺,似乎在抚摸那道疤。
蒋昭昭一直是报喜不报忧的性格,往妈妈怀里一靠,开始撒娇:“那我可以要求今天晚上吃锅包肉、油焖大虾、大闸蟹还有酸菜猪肉馅饺子吗?”
坐在驾驶位上常年兼顾司机和大厨以及清洁工角色的蒋文涛立“哼”了一声:“你跟你妈说她就能会做了?谁伺候你们娘俩你不知道?”
蒋·端水大师·昭昭立马狗腿似的窜过去给蒋文涛捏了捏肩膀:“那我最最最亲爱的爸爸,我能拥有由您掌厨、妈妈打下手做出来的锅包肉油焖大虾大闸蟹吗?”
蒋文涛面不改色地打了双闪,变道,半晌,端着高?冷姿态说:“那行吧。”
蒋昭昭是独生女,她在外面忙工作,家里剩这对老头老太太怪无聊的,所以回家很乐意跟两人闹。
不过,大龄单身女青年过年回家必备节目还是不会少的。
下了高?架,开进市区,蒋文涛和沈文素就开始催婚三连。
蒋文涛:“和小江还有联系呢?”
蒋昭昭花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小江是谁,果断摇了摇头:“没有。”
沈文素:“那你生病那会儿怎么都是他在忙呢,你经纪人都不在。”
蒋昭昭早有准备,背台词似的回应道:“我们就是分个手又不是老死不相往来,前?女友都危在旦夕了他帮个忙怎么了。”
蒋文涛:“我看现在小江这孩子还不错,你姥姥也喜欢他,还跟我打听过他呢。”
沈文素冷哼一声:“哪里不错?你忘了当年他怎么对咱家闺女的了?”
大过年的,蒋昭昭生怕俩人会吵起来,赶紧比了个停的手势,发表总结陈词:“学历长相家庭条件个人能力方方面面来看江临舟是不错,但是我现在早就不喜欢这一款了。”
蒋文涛立马竖起耳朵问:“那你喜欢哪款?”
蒋昭昭:“我喜欢年纪小的。”
沈文素一拍大腿:“我之前?带过一个学生,大工毕业,今年才二十三就在研究火箭,我看不错。”
蒋文涛:“我带的一个博士生比你大一岁,还说过很喜欢看你的剧。”
蒋昭昭:“……”
ok,fine,verygood。
手机叮咚响了一声。
江临舟:【到了吗?】
蒋昭昭:【马上到家了】
想了想,又说:【我爸妈在催我相亲】
【憨憨无语.jfp】
江临舟本来了等不到回复的准备,没想到蒋昭昭不仅回了,还突如其来的分享生活,就是分享的事件让他隐隐有些危机感。
他考虑了半天,回复【你还小,不着急】
蒋昭昭:【我爸刚刚居然说你不错,无语】
看着聊天框上方持续很久的“对方正在输入”,蒋昭昭冷冷勾唇,回道:【到家了,先不说了】
车窗外的风景飞逝,北风劲吹,阴云低垂,北方工业城市的衰败痕迹依稀可见。
*
不得不说,这句”我爸刚刚居然说你不错“这句话扰乱了江临舟的情绪,以至于郑杰递过来的文件半个小时也没翻页。
已经是小年的日子,回家过年外地人员几乎走得干净,温恒大厦里也只剩零星加班准备拿不菲补贴的员工。
郑杰看着坐在面容严峻,若有所思的江总,只感觉头皮发麻,瞟了几眼下面部门交上来的文件,不禁为下面的员工捏了把汗。
良久,江临舟突然放下手里的文件,双腿交叠,随意地往椅背上靠去,只有眉头上蹙起的弧度一点都没变。
“江总,喝杯咖啡。”
作为一名?合格的特助,郑杰要学会预判上司的需求。
果然,江临舟掀起眼皮看了眼咖啡,很快又将头转向了他。
郑杰:没有什么,就是有点脊背发凉orz
江临舟轻咳了一声,问道:“和女朋友闹过分手吗?”
郑杰:“???”
“闹过。”
“分了吗?”
郑杰:“……分过。”
“那你女朋友为什么又和你和好?”江临舟面不改色继续问。
大过年的,上司这么关心自己的感?情问题是想给自己多放两天假陪女朋友吗?不,一定是江总自己的感?情出现了问题,资本家没有心。
郑杰飞速思考着:“如果前?女友有复合的想法,肯定是会有一些暗示的。”
江临舟:“比如呢?”
“比如,”郑杰一本正经地瞎编:“可能会侧面夸人,也可能发带有暗示性的朋友圈。”
——我爸刚刚居然说你不错。
明显是在侧面夸人的。
江临舟不自觉翘了翘嘴角,修长的手指轻快地敲了敲桌面,对郑杰道:“出去吧。”
郑杰识趣地走出去,顺带关好总裁办的门。
门缝合好,江临舟点开朋友圈,刚好见蒋昭昭发了小视频。
视频里,蒋昭昭把两颗大白菜放进车子后背箱。
配文:【不管这一年你在外面混得多牛掰,回家也得给?你妈搬白菜/裂开】
江临舟:???
他直觉告诉自己这条朋友圈和暗示没有什么关系,但一方面又隐隐期待着什么。
想了想,他截图发给裴羡。
裴羡:【昭昭是在暗示你去给她家搬白菜?】
江临舟:【?】
裴羡:【兄弟,我劝你别脑补了,你觉得呢?】
江临舟摘下眼镜,略显疲倦地揉了揉额角。
他知道现在的蒋昭昭把他当成了猎物,当成了盘中餐,一举一动都带着目的,这个时候本不应该期盼着一星半点的感?情。
可当年蒋昭昭爱的越炙热,就越在告诉他,你有多忘不掉被爱着的感?觉。
人生来都是孤独的,赤/裸/裸地到来,干净利落的离开,中间的一段是痛苦,怀疑,猜疑,嫉妒。
大家都是带着面具的小丑,坐在命运的跷跷板上,享受一时的高?低、忽高忽低。真?正到达顶峰的,才会猛然醒悟,金钱名利身份地位都是虚妄。
在爱情面前,大家都是贪婪的赌徒,明明知道它是虚无缥缈、玄之又玄,但依旧想有人陪你躲进爱意的乌托邦,抵挡生活的琐碎,荒诞,痛苦。
从此,孤独分你一半、苦难分你一半、快乐也分你一半。
那个人的到来,也许只有一个意义——你不再是一个人。
*
窗外的月色像一道河,蕴着光怪陆离的颜色,平坦地流向四周。
江临舟站在高楼,俯瞰江城的灯火。
有人在江城寄托希望,有人来这里养家糊口。
而年关将至,那些乌泱泱来的人,又一股脑地走,留下一座空城。
这将他第十二个独身一人过春节的年头。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今年有些不同,是江书忠亲自给他打的电话,或许是他太老了,不再像之前?那样剑拔弩张,甚至可以说是示弱:“阿舟,今年过年,回家吧。”
阿舟。
略带老气的声音叫着这个久远的名?字,江临舟有些微微晃神。
回家吗?
回你们的家。
江临舟没有兴趣和他理清那些过去,直接挂了电话。
这些年,他早就不不会被江家的事情打扰心情。
夜晚效率最高?,他开始处理工作,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又响了起来。
是蒋昭昭。
视频电话。
江临舟捏了捏框架眼镜压住的鼻翼,点开视频。
见他接了电话,蒋昭昭把镜头反转过去,对着窗外。
外面,一束束烟花升空在天际,然后爆炸,在藏蓝的天空上画下缀满银河似的胡须。
一声比一声浩大,越来越缤纷缭乱,衬得城市灯火黯然失色。
蒋昭昭没有说,江临舟也没有,两人很默契地隔空看一场烟火。
最后一点光芒泻下天际,一颗漂亮的小脑袋伸到镜头前面,蒋昭昭眨了眨眼,问他:“好看不。”
江临舟握着手机,手指点过她的眉眼,嘴角勾出一点笑容:“好看。”
蒋昭昭坐回床上:“我们这里从小年就开始放烟火了,好奢侈。”
江临舟看着她的动作,空荡荡的心脏像是被填满了一般,嘴角不自觉拥有一点笑意。
见对方没有声音,蒋昭昭晃了晃手机,问道:“你卡了还是我卡了?”
江临舟声音喑哑:“没有卡。”
“哦,”蒋昭昭将目光投向他的身后,问他:“你怎么还在办公室呢?”
江临舟:“工作。”
蒋昭昭:“不回家吗?”
问完,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有些后悔地咬了咬嘴唇,往镜头瞟了一眼。
江临舟被这双小鹿似的眼睛惊到了,沉默片刻,低声道:“我一直都一个人。”
一直一个人,在万家团聚的时候坐在办公室里。
他一直都知道,这个世界上,痛苦是最不应该表露出来的东西,可有那么一瞬间,他就是想说给?她听。
渴望她理解他,渴望她来自己的世?界看一看,替他举起一盏灯,给?他些温暖,告诉他生命里除了工作,你还可以拥有很多别的东西。
所以,哪怕她为他策划了一场温暖绚烂的骗局,他也义无反顾地入网。
蒋昭昭沉默了一会儿。
江临舟的耳机里只剩沙沙的电流声,一点点地,抚平所有带着期待的褶皱。
就在以为今天这通电话就要结束时,他听到蒋昭昭平缓的、几近毫无语调的声音:“不会的,你不会永远一个人的。”
她说得很小声,很快淹没于滚滚人间。
蒋昭昭将手机关机,放在床头,人生第一次有事情全在掌握股掌间的快感,睡了今年的第一个完整无梦的好觉。
而江临舟,却因为一句话开始辗转反侧,左思右想。
她说你不会永远一个人的。
那是不是,余生,还可以有你作陪。
江临舟没有睡,他有一种迫切地想要见到蒋昭昭的欲望,一旦在心里扎了根,就开始野蛮生长。
像是当年开着那辆被剪断刹车的法拉利488在大雪天回银月小区那样,只是想见你一面。
爱使人年轻,使人疯魔,使人失去理智。
爱是人间最公平的信仰。
*
蒋昭昭睡了很久,直到十点左右才出门。
外面阴风很冷,像是要坠雪,蒋文涛催促她赶紧洗漱,然后一起出门给爷爷奶奶挑选新年礼物。
蒋昭昭洗脸刷牙,又套了件800g的羽绒服,走出单元门的瞬间,身体僵硬。
楼下,北方城市普通的众生缩影。
光秃秃的草坪上冻着冻梨、饺子、葫芦条,墙根下面摆满了用棉被盖住的大白菜,有小泰迪对着大金毛狂吠。
只有一辆黑色加长宾利,格格不入。